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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周渔明显一怔,毫不客气道:“好啊,不要白不要。”

周渔贴着他过去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护手霜涂,也没接他话。正面无表情地望着钢琴发神,听见孙竟成在厨房说:“抽个空我把这房子过给你。”

“这房子贷款都还完了,离你学校近,住着也方便。”

孙竟成也这才了然她话里藏着针,品了半天意思,问她,“怎么感觉自从协议离婚开始,你就破罐子破摔,原形毕露了?”

“谢谢,真为我着想。”周渔不怎么诚心道。

周渔这才面向他,“努努力,生俩孩子你就收回来了。”接着话锋急转而下,“咱俩离婚证什么时候办?”

“咱俩就好不过三分钟。”孙竟成端了盘切好的奇异果过来。

“本本都记着呢?”孙竟成好笑道。

周渔懒得接他话,倒了杯凉白开,站在餐桌前喝。孙竟成让她少喝凉水,周渔回他,“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周渔不计较这话里头的褒贬,又说:“这三年红白喜事的份子钱,你里里外外出去了有四万。”

……

孙竟成心服口服,“这人情世故,还得让你们女人来。”

孙竟成也没理她,先去卫生间开了浴缸里的水,随后折回来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周渔吃了两芽儿奇异果,倚着餐桌沿想事儿。

“份子钱学问大了,包不好得罪一圈人。”周渔背站着他擦碗,“去年你堂哥结婚,你姐包了2000,你妈骂了她一顿。爸跟二叔他们才包了2000。”接着又说:“秋天的时候英子姐还说,说二胎都不兴办满月酒了。前几天她找我商量,很痛快地说包888,昨天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查出怀二胎了。”说完就笑出了声。

孙竟成也没睁眼,说:“你要嫌这儿房子旧,我把东区房子过给你?”

“行,你拿主意。”

“就这套吧。”周渔说。

“红白喜事的份子钱都这样儿。”周渔说:“老姜是二胎,888不少了。”

“钢琴你也用不上,回头我挪走。”

“太少了吧?”

“挪呗。”

“如果你们包的份子钱不同,会让少的那个人尴尬。英子姐说都包888。”

“我把车留下,你带妈和奶奶出去干嘛的,用着也方便。”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孙竟成倚着厨房门问。

“你不用?”

周渔也正想说这事儿,“前几天英子姐发微信我,商量老姜孩子的满月酒包多少。大概意思是你们兄弟几个商量好,包多少心里有个数。”

“我回头再买。”

“后天老姜的儿子满月酒,你去不去?”

“随你。”

孙竟成盖好防尘布,起身打量着屋子。房子是他十年前置办的,120平,标准的两房。原本还有一间儿童房,装修时他把儿童房跟客厅打通了,一半简装成书房,一半专门用来放他的钢琴。

“这事先不跟双方长辈提,回头扯了证,等过完年再慢慢说。”孙竟成同她商量。

周渔收了碗筷去洗,在厨房问他,“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嗯。”周渔也正有此意。

孙竟成也不在意,坐去了钢琴前,拿掉盖在琴键上的防尘布,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来回游弋,却不见弹。

“以后家里有事说声,我能帮尽力帮。”孙竟成说。

周渔弄好鞋子,顺手把凌乱的沙发和茶几也整理了,“这几天学校忙,没来得及收拾。”

“别了。以后咱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远远看见就识相地躲开。”周渔回。

这锅孙竟成不背,他挽着袖口去了卫生间,“你那双毛毛靴是在家属院的时候,被猫给拽秃的。”

孙竟成看她,“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日子过不到一块而已。关系要是太僵,回头长辈们都不好见面。”

“上回你把我雪地靴硬往鞋柜里塞,毛都塞秃了。我有些靴筒长,强行塞鞋柜会把鞋子弄变形。”

周渔认真想了会,话面也很大气,“那就人前维持体面吧,买卖不成仁义在。”

周渔看了一眼,待吃完饭,擦擦嘴,过去鞋柜把长筒靴拿出来,左右看了看靴筒面,朝他说:“这皮质娇贵,经不起这么蹂躏。”说着把长筒靴贴在墙面立着。

俩人就离婚事宜,又谈论了诸多细节,一致认为先好好过个年,年后再向长辈们摊牌。谈完各自无话。

孙竟成脱了外套挂好,随后俯身,把乱堆在鞋柜前的鞋子理好,再把长筒女靴的靴筒一点点卷好,塞去了鞋柜里。

周渔准备回卧室洗漱,孙竟成喊住她,“对了,妈让你明天回去一趟,说奶奶要去澡堂子洗……”话没完,只见周渔飞快跑去卫生间。

“嗯,回来有大半个钟了。”周渔应声。

孙竟成想到什么也立刻过去,浴缸里的水早溢满了整个卫生间地面。

孙竟成到了婚房,见周渔正在吃饭,问她,“才下班?”

俩人一阵忙活,等完全收拾干了,周渔才看他,“这是你第三回干这种事了。”

老区距新区也说不上远,七八公里而已,但有些路段正修地铁,往常十来分钟的路,如今至少要绕行大半个钟。

孙竟成理亏,自然不吭声。

一行人在停车场告别,孙竟成回了婚房。今年他住新区较多,一来离他公司近;二来他经常出差,疫情也总反反复复,住新区也方便他自行隔离。而周渔则住在老城区的婚房,隔两条街就是她工作的学校。

孙竟成夜里躺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了。再睁眼,已经是早上六点。他掀掉身上的毛毯,去阳台上眺望了会,接着伸懒腰拉伸四肢,随后换了衣服去晨跑。

“行。我带个话。”孙竟成应下。

孙竟成自小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从六岁起就开始弹钢琴,从最初的每天弹两个钟,到如今的除了出差或应酬,有空就弹会儿;另一个是从中学起就跟他大哥养成的晨跑,除非天气恶劣,否则无论国内外,出差还是熬夜,都不影响他晨跑。

“正事啊,搁心上,满月酒让周渔也过来。”老姜收了玩笑道。

钢琴也并非是孙竟成父母有意识培养,而是小时候他们邻居有位会弹琴的老先生,孙竟成老爱往他家跑,一来二去跟人学了首曲子,再后来老先生觉得他是块材料,私下里教了他些基本功。

“一个个都操心不少。”孙竟成笑道。

直到学了一年后,孙竟成在班里弹得有模有样,他父母才惊觉原来是楼上那位老先生在教。夫妻俩嫌难为情,掂了礼物去探望,后来他就成了孙竟成的第一位钢琴老师。这位老先生原是南方人,教了孙竟成三年后又介绍了位老师给他,随后回了南方。

“给个面儿,必须得让周渔来!”老姜眉飞色舞地说:“让你们夫妻也沾沾喜气儿。都结婚三年了,是时候要个小孩了。”

孙家往上数八代,都是升斗小民,没什么大作为。没想到了孙竟成,人人夸孙家鸡窝养了个野凤凰,成了市里闻名的「钢琴小王子」。孙母很是得意,小王子啊!心甘情愿地掏了家底给孙竟成置办了架钢琴,打算培养他以后走「艺术家」的路线。

话落有人附和,调侃着,“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路也没错,少时孙竟成钢琴确实弹得惊人,被人夸的一度想入非非。但随着年龄增长,兴趣面拓宽,中学时孙竟成又相继喜欢上了吉他、大提琴、二胡、笛子、快板,等等时下的流行乐器。反正雅的俗的,他都有兴趣来两下。

“老孙,后天让你老婆也来。别掖着藏着,羞答答地不肯见人。”

但也只是两下而已。

大伙儿都没太尽兴,嘴里约着下回玩个痛快,顺手拿上桌面的烟,揣兜里,推推搡搡地出来包厢。

结果就是——什么乐器他都会点,但没一样精通。最后还把钢琴给耽误了。用孙母的话就是:一瓶水不响,半瓶水晃荡。

“干脆都散吧,后天满月酒上聚。老姜老婆还在月子里,让他也早点回去照应着。”

那时的孙竟成对乐器的理解很纯粹,就是单纯喜欢而已,开心就弹,不开心就不弹,没想过精益求精,去拿一个含金量的证书,或发展成特长为高考加分。但想把他培养成「钢琴家」的母亲不这么认为,她在老师的叮嘱下加强了对孙竟成的时间管理,从每天的两个钟、到三个钟,再到周末的五个钟。逐渐孙竟成感受不到愉悦,只是为了练琴而练琴,很快就失去了兴致。如今孙母还老念叨,埋怨自己没引导好孙竟成,导致他在通往艺术的道路上跑偏了,与「钢琴家」擦肩而过。

“还早着呢,十点都不到……”

而孙竟成的孪生姐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是根里的事儿,祖上没王孙,后代就出不了贵族。

“改天我组局,这会儿真得回了。”孙竟成笑道。

在孙竟成更年轻的时候,孙父满心期盼他学医。因为孙父在家门口开了间诊所,没事就使唤孙竟成抓中药,背疗效,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学医。孙竟成确实有点天份,而且大学也读了医学,可念到大二嫌没意思,硬是退了学去复读,最后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

“咋回事儿啊你,扫不扫兴?”大伙儿不依。

也因此事父子间差点决裂,一二十年了,俩人都不怎么说话。

直到曲终,孙竟成才拿上手机出来包厢,找了个安静的地儿回。半天折回来,朝着大伙说:“你们续着,我先撤了。”

孙竟成晨跑到家,接到冯逸群电话,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她正好在菜市场,顺道给买了。周渔正在煮早餐,听见动静看了眼,那边孙竟成报着菜名,“雪菜烧粉皮、凉拌苦苣、老汤豆腐、烩牛尾……”

会所的包厢里,三个老爷们儿,豪情万丈地站在那儿合唱。其中一男三十有八,举手投足间皆浑然天成的气度,正全情投入地唱,被人举着手机打断:“老孙、老孙,你丈母娘电话!”

毫不见外!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衣襟晚照……”

周渔回过头,继续煮粥和看微信群。昨晚群里讨论到十一点,说是校领导临时开会,打算在各班级安装监控。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最终意见会在周一公布。有同事@她,问她意见,周渔如往常般置身事外,不掺和,从橱柜里抓了把红枣扔粥里。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孙竟成聊完电话转了两万给她,说是这个月家用。周渔没收,“上个月还剩一大半。”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那就给妈买点什么吧,往常我们也没少过去叨扰。”

周渔一眼望过窗外,整个天儿都灰突突雾蒙蒙的,只有光溜溜的树干,矗立在这茫茫夜色里。

“嗯,我看着办。”周渔收了。

民警倒没她那么乐观,把话给绕开,说今儿起就进入三九天儿了,一年中最寒的日子要开始了。

“熬了粥?”孙竟成朝厨房来。

路人俩人闲聊,民警安慰她,怕她受学校处分。周渔低头看冯逸群发来的微信,也没回。接着同他聊,“应该不会吧。”

“熬了点甜粥。”周渔盛了粥给他,又弄了碟腌黄瓜,剥了个咸鸭蛋。俩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

周渔稍作犹豫,拉开车门,“行,医院我也去。”

周渔腌黄瓜一绝,酸辣爽口嘎嘣脆,孙竟成就着喝了两碗粥。吃完饭他说先去办事,晚会回来接她一块回家属院。

“不顺,我去医院见当事人。”

周渔倚着阳台护栏看他出楼栋,他边走边听电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周渔迅速偏了身。

周渔微俯身,应他,“淮海西路,顺路吗?”

孙竟成在楼下喊,“周渔——”

等周渔录完口供,出来派出所时,街道两旁的路灯都亮了。她顶着寒气站在路沿回学校的电话,见录口供的民警从所里出来,降下车窗问她:“去哪儿,这儿打车难,稍你一段?”

十几秒后周渔应声,“又忘什么了?”

“你口述一下事发经过。”

“车钥匙忘带了!”

“外国语高级中学,七年级的英语老师。”

周渔找了报纸裹好车钥匙,团一团,正好掷到他怀里。孙竟成抖开拿出钥匙,朝她摆摆手,大步去了车位。

“职业?”

这小区旧是旧点,闹也闹了点,但好在生活极便利,出门左右就是地铁口。而且还是学区房,整个市最好的教育资源都集中在这儿。

“三十三。”

上个月顶楼成交了一套两万四。他们这一期是小底层,共六楼,她跟孙竟成住在采光最好的四楼。

“年龄?”

孙竟成的孪生姐一直在地产公司工作,十年前在她的强力干涉下,孙竟成才每平小几千的价格置办了这套房子。

“周渔。”

今天太阳极好,周渔抱了被子出来晒,又把屋子给收拾了番。这个学期特别忙,她带一个重点班一个实验班,平常还要轮值早晚自习。好不容易歇个周末,不是回孙竟成父母家,就是回自己家,难得有自己的闲暇时光。

“姓名?”

忙完她拿本书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才翻了两页就开始打盹儿,手机在一侧响,冯逸群发微信来,要她买一瓶友谊雪花膏。她奶奶用惯了,家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