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到伤口一阵一阵地疼，闭上眼睛，声音仿佛即将睡去：“我总算赢过叶靖轩这一刀，这就值了。”
她躺在那里看黑洞洞的天花板，拿过手边那件外套捂在自己脸上，拼命用力，她这三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就知道了无数种忍眼泪的办法，人到窒息的时候就没有力气再哭。
于是他笑了，轻轻地在夜色里说：“我知道，你忘不了叶靖轩，你答应我只想让我好过一点，但是这次我就卑鄙一回。”
偏偏她在喘不过气的一瞬间还是想起叶靖轩。
严瑞摆手示意她不用开灯过来，只想看看她，这样羸弱、不堪一击的女人，面对危险混乱的处境，却从来不肯低头。
他那天发了疯，把烟渡给她，阮薇呛到整个人天旋地转，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疼，爱和绝望都在一起，好像叶靖轩那一口气连呼吸都给了她。
他想着想着忽然喊她的名字，阮薇一下就坐起来，以为他有事。
她今生能付出的感情已经半点不剩，她答应和严瑞好好在一起是为了让他放心，也是为了救自己。叶靖轩不可能脱离敬兰会，那是他的抱负，他已经在那条路上越陷越深，当年阮薇在芳苑就明白了，所以才逼他放手，没想到阴差阳错会有那么惨烈的后果。
她其实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被时间和世事拖累成如今的模样，连光也见不了。
她和叶靖轩的野心今生不可能共存，所以她必须要把这一段回忆从自己的血肉里剥除出去，哪怕明知这是连根拔起的苦，她也必须忍。
他想她是个命苦的人，甚至没比他的学生大多少，别人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时候，阮薇却一个人背着那么多的谎言。
可惜……这所有的一切严瑞都明白，这才是她永远还不清的债。
这一下病房里什么都暗了，严瑞的伤口其实很疼，他睡不着，目光所及之处，刚好是月光下的墙壁，还有阮薇在黑暗中蜷缩起来的轮廓。
白天的时候医生进病房例行检查，阮薇抽空去对街买饭。她回来经过护士站，里边的人和她说又有人来探望，她们都笑严瑞人缘好，让她盯紧一点。
她问他伤口疼不疼，让他快点休息别管她。严瑞只好闭上眼，感觉到阮薇关了灯，又躺回沙发上。
阮薇以为是他的朋友，回到病房外却发现是裴欢。
他说：“薇薇同学，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想照顾我？”
她惊讶地看着裴欢身后还跟了司机和随行，帮她拿着水果和很多礼物盒子。裴欢毕竟曾经是个公众人物，在外都习惯戴墨镜，她一看她回来就笑了，伸手摘掉眼镜，身后立刻有人接过去。
她“嗯”了一声去拿衣服，想了想又跑过来看他，严瑞真是没办法，抬手摸摸她的脸，阮薇自己都笑了。
裴欢拉住阮薇提醒她：“昨天是星期三啊，我去拿花，发现你连店都不开了，回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严老师住院了。”
天气热了，夜里也不凉，阮薇没那么多讲究，靠在沙发上半躺着，严瑞回头看见她，一脸无可奈何，出声提醒：“你好歹去把外衣放在手边，后半夜总有件披着的东西。”
于是她让人把那么多东西都给阮薇，阮薇摇头推她说：“这么客气干什么，进来说话吧，他应该醒了。”
夜里阮薇留下陪夜，病房里只有一个沙发，她将就在那里睡。严瑞想劝她先回去，但突然想起她一个人更不安全，于是也就算了。
裴欢非要让人把东西都送到病房里，过去她有空时常来店里找阮薇，因此偶尔见过严瑞一两次，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今严瑞受伤，裴欢带这么多东西来探望，未免太隆重，弄得阮薇实在不敢收。
外边有护士进来，要看严瑞的情况，阮薇坐在一边，过了很久她都没回答那句话。严瑞几乎想要再说些别的，她却突然看着他，轻轻点头说：“好。”
反而是严瑞看到裴欢来了一点也没意外，他率先开口感谢，阮薇也就不好推拒了。
明明人都起不来，还有力气逗她。
裴欢过去看看他，问了两句情况放下心，又说：“严老师开车一定要小心，你看你一受伤，把阮薇吓得人又瘦了。”
严瑞盯着窗边透出来的一线天空笑了，和她说：“这一刀我都挨了，总不能无缘无故担罪名……干脆坐实它。”
他也笑了：“意外，还好我命大。”
窗外夕阳西下，如今沐城天长了，到这时候还有光，病房里格外安静，淡淡照出一地树的剪影。
阮薇在旁边陪着聊了两句，外边忽然有护士进来，喊阮薇出去，要说一下这几天陪床注意的事，她只好拍了拍裴欢，示意她随便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静静坐着不说话。
她走到门口又觉得有点不合适，毕竟裴欢只是她的朋友，扔下他们两人在病房里气氛太尴尬，于是她回头看了一眼。
阮薇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上，他想抬手去擦，可是距离不够，只好叹气：“阮薇，别哭。”
裴欢这下觉得有意思，故意一脸无辜逗她说：“快去快去……我嫁人了，对严老师没兴趣。”
他这句话竟然还能轻松说出来。
阮薇绷不住也笑了：“你就胡说吧。”
严瑞偏偏不放手，他人刚刚缓过来，却也起了固执的心思：“那就试试看，也许我的运气没那么糟。”
她出了病房，把门带上。
有时候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贻害他人，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她所在乎的人事都不得长久。
房间里最后只剩下两个人，裴欢也就不和他客气了，直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看严瑞脸色还不错，她指指那些带过来的东西说：“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从来不可能给别人送东西的，今天特意让我带两套绝版的原文书过来，还有些别的……”
她几乎都无力再说什么，眼眶都湿着，却努力在忍，他的冥顽不灵让她越发难过：“我身边的人都出事了，现在连你也……”
裴欢说着拿出一个密封的水晶盒，给严瑞看：“这个是过去有人讨他高兴送的，道上的人都知道是他的东西。他的意思是让你留好，如果将来敬兰会形势稳不住，请你把它托人挂出去，能让大家暂时有顾忌，对各方都好。”
他握着她的手说：“阮薇，答应我吧。”
严瑞叹了口气，知道那人心思深，什么事都有安排，于是他靠在枕头上看她：“麻烦夫人亲自来一趟，回去帮我感谢先生，还有，是我非要蹚这摊浑水，先生早劝过，可我非要和叶靖轩抢，这一刀我谁也不怪。”
严瑞声音一直不大，偏偏就在这时候用尽力气，直接挡住她后半句话。
裴欢看了看门边，确实没有人靠近，她这才起身在他床边说：“不，这不是叶靖轩下的手。”
阮薇侧过脸低声说：“严瑞……我不能再拖累你，这一次侥幸没事，下一次呢？我不能再……”
严瑞想了一下，有点奇怪地说：“对方动作太快，我虽然没看清，但我能确定是敬兰会的人。”
阮薇再也忍不住，捂住嘴摇头，不想流眼泪让两个人都难受。严瑞还不能动，只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手指发凉，但他一直都在她身后。
裴欢摇头，也有些无奈：“这事看起来肯定是叶靖轩报复，我也这么说，可先生就问一句话，让我转告给你……要真是叶靖轩想让你死，这一刀能不致命吗？”
他当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叶靖轩是出名的疯子，他的女人被他带走，哪能善罢甘休。
病床上的男人瞬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总算有点笑意，看向裴欢感叹：“果然……没人能比先生看得更清楚。”
阮薇怕碰到他伤口，终究还是松开他，问他感觉怎么样，严瑞脸色不好，但口气还算平静，她问他看没看清对方是谁，严瑞停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们既然敢来，肯定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无非就是敬兰会的，我想过有这么一天。”
裴欢摆弄着一个古董匣子，笑了：“你就别再捧他了，他好不容易在家过两天清净日子，会里还是不停出事，想闲也闲不下来……”她明显是不情愿的，和他抱怨，“他就是操心的命，一个两个都来问他，到头来这么大一个家还是在累他，下次你们谁再打电话过去，我不让接了。”
她一下哽着那么多话，自责到无以复加，可他总也不怪她，坚持要等下去。
严瑞看其他礼物，果然都是他找了好久都没到手的绝版书，还有两个古色古香的沉香摆件。他最清楚那人爱香，尤其是沉香，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糟木头，可却比黄金更贵重。
严瑞出不了太大声音，总算笑笑和她说：“没事，别怕。”
价值都是其次，关键是心意。
阮薇在医院里等了一天，她终于明白，严瑞是她最后仅存的退守，她只有这一点点坚强，如果他再出事，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他又问裴欢：“我不在道上混，和谁的利益都不冲突，如果不是叶靖轩，其他人何苦这么大费周章，就为捅我一刀？”
等到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阮薇坐回到他床边，盯着他面无血色的脸看了很久，突然俯下身轻轻抱住他。
裴欢这下得意起来，她早就问清楚，于是成心模仿家里那一位的口气，淡淡的，毫不刻意，偏就说得人心服口服：“你想想，阮薇背叛过敬兰会，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只因为叶靖轩还在，现在有人借你的伤挑拨离间，让阮薇彻底离开他……如果闹翻，阮薇再也没人保护，这么做对谁有利？”
她说严瑞早起开车出了车祸，暂时住院，他没什么事，目前只要静养，希望大家尽量不要外传，尤其不要和严瑞的学生们提，他带的是本科毕业年级，那些孩子正好都要出去实习，省得大家都担心，这才好不容易把严瑞的同事送走。
严瑞这下完全明白了：“是会长下的手。”
事故原因一时查不清，阮薇不知道怎么和他的同事交代。她看了看严瑞，他伸手拉着她摇头，阮薇不敢透露更多，只好和外人说是意外。
“所以先生才觉得对不住你，前两天会长给他打电话想求个办法，他没空搭理，结果会长斗不过叶靖轩，走了这么一步烂棋，无故拿你开刀当引子。”
病房里一时都聊开了，严瑞刚醒说不了什么，他们就默认阮薇是他女朋友，还有人介绍出去说这是他未婚妻，阮薇眼看大家都围过来问，根本没时间解释。
她替严瑞不值，越说越觉得生气：“陈屿都是做会长的人了，做事还是不过脑子！”
严瑞的学校里听说他出事，当天就来了几个领导和同事，带着花和东西来探望。
恐怕陈屿对自己这个计划还在扬扬得意，实际上什么作用都没有，只能给敬兰会里的形势火上浇油。
他伤的地方很危险，但好在没伤到脏器，全身麻醉缝合了伤口，一直没有醒。阮薇在病房守着他，他失血过多导致苏醒很慢，到下午的时候才有意识，说话还很吃力。
严瑞让她放心，不管怎么样，起码他如今没事。
阮薇控制不住想起很多事，她打不通电话就想冒险去一趟兰坊，可她现在又不能离开严瑞……所有的事都赶在一起，阮薇想不出办法，正在犹豫的时候，严瑞总算被推出来了。
裴欢心里也不好受：“无故拖累你了，他应该亲自探望，但……医院人多，他不方便来，就让我替他来了。”
那时候阮薇刚懂事，从那天之后父亲就没了，于叶家而言，无非死了个忠心耿耿的下人，于她而言，天塌地陷，她再也没能过上安稳日子。
“我和先生也认识很多年了，不用和我这么见外。”
他说，如果他当年只选择做个老实的花匠，虽然一辈子没出息，可起码后半生还能看着她长大。
两人正说着，门边有动静，阮薇回来了，裴欢立刻换了话题。
阮叔最后拉着女儿的手，后悔到流泪。
她一进来看到裴欢正拿着两个沉香摆件和严瑞聊天，那东西不大，可一摆弄起来立刻漫出暗香，整个病房里都是幽幽的味道，让人凝神静气，一下就轻松不少。
阮薇忽然想起父亲临终的时候，那时他病危通知书下了三次，她看着他躺在病床上，近乎回光返照，意识突然清楚许多，所以护士准许她多留一会儿。
裴欢听说他情况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调养，总算放了心，她坐下说了几句话，问阮薇花店还会不会再开，阮薇还没决定好，告诉她：“暂时停业一段时间吧，等我陪他养好伤再说。”
这世上多少名利都不够，只有生死由天，求不来，贪不了。
裴欢起身准备离开，阮薇也有一阵没见她了，一直把她送到楼下，两人聊起最近的事，裴欢心里一动，问她：“你准备和严老师就这样过下去吗？”
阮薇越想越坐不住，医院走廊里永远让人恐惧，来来往往大多数是病人，人们各有各的生活，就算出去风光无限都没用，非要等到躺在这里才发现，这辈子别管是神是鬼，结局都一样。
阮薇没说话，想了想才说：“我答应他了。”
她一开始气愤到坐不住，到后来气都气不出来，只能怪自己。明知叶靖轩是半点不肯退让的脾气，她昨天就不该让严瑞来接自己，最后还是害了他。
也许之后再过几年，平平淡淡，像其他人那样结婚，没必要再具体去规划什么。
阮薇反反复复打了无数电话，叶靖轩根本不接。
这让裴欢突如其来很感慨，两人站在医院门口等司机把车开来，一时都安静下来。
他把叶靖轩的手机拿在手里，不挂断也不接，退到书房外边去。
身边就是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人，晴天无云，晒得人有些困倦。
方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往那日历上多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药瓶上，但他什么都没再劝。
裴欢有意无意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她理解她的心情，和她说：“过去我也想过，我从小就喜欢他……十几岁就和他在一起了，后来我也试着去逃避，人这辈子有那么多条路，何苦放不下，明知死路还要走。可是你知道吗，等你真的离开了，有时候夜里醒过来忽然找不到他，那种感觉……让人难过到连哭都没有地方哭，骨头里都发冷……那才叫遗憾。”
方晟还要说什么，他却摇头说：“阿阮根本不信我，当年她就不信，现在也一样，严瑞出事一定是我做的，解释也没用，她认定我不会收手。”
阮薇闭上眼逼自己忍下去，她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伤心全被裴欢戳穿，她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假装坚强，等到被别人说出来，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痊愈，只是忍到麻木。
日历旁边就是止疼药，但他摆在那里从来都不肯碰，他划掉一天，就清醒一天。
裴欢的车开来了，她放开她笑：“好了，怪我，又惹你难过……我先回去了，等严老师出院我再去找你玩。”
叶靖轩就靠在椅子上，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抓过笔，在旁边的日历上划掉一格。
阮薇点头：“下次别送东西了。”
叶靖轩笑了，声音却透着狠：“我解释她也一样这么想，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了？”他正好坐在书桌旁边，那张红木桌子是从南省老宅里运过来的，长而宽，带着大的转角结构，刚好配着房间里暗色调的墙纸，恍恍惚惚，都是一样挥不散的记忆。
裴欢摇下车窗让她快走，阮薇回头看的时候，裴欢已经坐车离开。
方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如果不解释，薇姐肯定认为这是三哥做的。”
明明都是一样的年纪，女人最好的青春岁月，可裴欢一出现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那张脸年轻而艳丽，走两步都要有人尾随，分明就是娇生惯养宠出来的脾气，却不让人讨厌，勾着人想对她好。
“不接。”他声音利落，半点不犹豫。
有爱的女人才勇敢，相爱的人才幸福，裴欢爱的那个男人也把她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谁都看得出，她的爱人用尽一切把她保护得人人艳羡。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晟看看那个号码提醒他：“三哥，薇姐打了十几次了。”
可阮薇呢……她正对着医院大门，那上面的玻璃没人清洁，刚好反射出一道苍白暗淡的人影。
不过半个市区的距离，叶靖轩的手机一直就在方晟手里拿着，他关了铃声，但振动的响动也让人静不下心。
叶靖轩毁在了芳苑，她也死在那一天。
她电话直接打给叶靖轩，一直没有人接。
以前裴欢和她感叹，她拍过那么多剧，哪一出都没有自己的经历波折，如今阮薇真正明白，人生如戏，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悲欢喜乐，全都身不由己。
昨天阮薇坚持跟严瑞离开，今天早起他就在学校附近出了事，如果不是敬兰会的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那里的小区车库随时都有人来往，他们算得精准，一个目击者都没留下。
她也想坚持下去，可她偷了叶靖轩的芯片还不回去，如今他人在兰坊，钱权名利一手在握，他距离规划中的地位只差一步，何况他身边还有夏潇。
对方费尽心思不找她报仇，反而伤了严瑞，只可能是叶靖轩的人。
阮薇连半点坚守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这些话越说越让阮薇心里着急，她顾不上再和她聊，匆匆忙忙脱身，拿出手机到走廊另一端打电话。
之后几天比想象中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阮薇没有再去联系叶靖轩，与他相关的一切人也没有出现。
大婶热心肠，只当年轻夫妻出了事，阮薇又不知深浅。
伴随着夏天的到来，沐城也进入了一年最好的季节，一切都偃旗息鼓暂时太平，谁也不知道下次天翻地覆是什么时候。
阮薇被她安慰着心里好过一点，起来感谢她，那护工又上下看看她说：“里边送来那个是你老公吗？听说是大学里教书的啊，怎么就摊上这事了？我听这意思不像偶然，别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吧，你听我一句，记得多盘问盘问，这男人啊……”
阮薇没有心力再去胡思乱想，她安心往返于家和医院。好在严瑞的伤恢复很快，他渐渐能起身，陪她在走廊里走一走。她抽空去买了一个花瓶，把别人送来的花都摆在病房里，颜色不再那么单调，让人看过去心情都好起来。
旁边有其他病房的护工路过，大婶好心，看她急得满头是汗，就去给她接了一杯冰水缓一缓，安慰她说：“人没事就好……如今这世道啊，走路上都不安全！前两天我还见到一个更倒霉的，什么都没干，就坐电梯下楼，好端端的电梯掉下来了！”
到下午的时候，严瑞躺了一会儿似乎睡着了，阮薇一个人拿了两本书去看，病房里有个飘窗，本来是放东西用的，她收拾干净后正好能坐在窗边。
她按着自己的手腕，好久才能透过一口气。
病房不高，就在二层，楼下种了一棵槐树，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年，枝繁叶茂，环境很好。
阮薇不知道手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在听说严瑞人没事，她靠着医院的墙壁捂住嘴用力吸气，想让自己冷静一点，最后克制不住蹲下身。
她伴着树梢的绿意看书，书上早有那么多旧字：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曷不若相忘于江湖。
最终警察例行公事，把所有能问的都问了，理不出头绪，只好做完笔录回去调查。
阮薇看到这一句话终于释然了，她把书抱在怀里，靠在玻璃上向下看，日光倾城，余生只剩下这样细微而琐碎的日子。
阮薇盯着手术室的门把话都咽回去，严瑞没有私仇，可她有。
涸辙之鲋……
对方仔细地问了她很多问题，包括严瑞的私生活，可她实在想不出他会得罪什么人，警察也没办法，不断提醒她：“他什么东西都没丢，现场也干干净净的，这可不是偶然的抢劫，有人知道他上班的路线，知道他的停车位，还调查过监视器范围……这明显是私仇啊，你最好认真想想。”
阮薇一个字一个字念给自己听，目光漫无目的地停在楼下，那里正好是住院部的侧门，建出一个休息用的小花园，里边种着常见的刺柏和野花。这个时间病人大多数都回去午睡了，她盯着花园出神看了一会儿，树影之间，只有一个人坐着。
她解释不清，只好说：“我十岁之后是被养父收养的，所以身份证上用的是他给起的名字。”
那样昭彰的轮廓，连阳光都退让，明明隔着无数层树叶和藤蔓，可阮薇只看一眼也认得出，那是她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的人。
过来调查的警察上下打量她问：“你到底叫什么？”
她忽然坐起身，放下书就往楼下跑。
阮薇的身份证件都是当年离开南省局里换过的，上边还印着别的名字，只是她后来自己生活实在不习惯，再加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于是日常对外都没改称呼。
和以前一样，等到阮薇好不容易追到楼下，花园里什么人也没有了，空荡荡的，只有风，温热地吹在脸上。
严瑞人还在手术室里，警察在外边见阮薇，她顾不上回答问题，先冲过去拉住护士问。对方看她情绪太激动，让人把她扶走，又告诉她：“差一点就扎到脾了，不过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失血过多，你先去外边等一会儿。”
她回身看见那人坐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包好的花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捧，全是紫色的蔷薇，只有南省开得出。
她用最快速度赶到学区医院，严瑞出事的地方还没到学校，大学里路面停车不方便，所以他一般都停在隔壁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他突然被人袭击，被之后去取车的业主发现报了警，送来最近的医院。
阮薇抱起那些花，太大太多，几乎就要拿不动。这一次她学乖了，没有不自量力去追，叶靖轩不想出现的时候，她永远都找不到。
她混乱地答应，急得抓着电话不停问“严瑞怎么了”。那边是负责通知家属的人，显然对这种事见多了，三言两语跟她解释：“人还在抢救，在停车场里被人扎了，我们查过监控记录，可是他的车位正好是监视器死角，目前还没有找到目击者，具体的……你先过来一趟再说吧。”
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抱着花走回去，忽然想起告别那一天，他说过的话：“今天没带花送你，明天补上。”
对方先来问她的身份：“他同事说他和女朋友住在一起，叫什么……阮薇吧？是你吗？”
她慢慢上楼，一边走一边数怀里的花束，不多不少，正好十一束。
几个字而已，阮薇心里完全乱了。
原来她离开叶靖轩只有十一天，回头去想，竟像半生都过去。
阮薇在医院里等了一天，她终于明白，严瑞是她最后仅存的退守，她只有这一点点坚强，如果他再出事，她这辈子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