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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镜难圆

对方抱着叶靖轩的胳膊,似乎正和他说什么,两人一路绕过杉木去了东边。

真正让阮薇难过的是,她发现她有头很漂亮的长发,末端极其温柔的弧度,刚好散在腰际。

阮薇拉好外衣,夜里果然风凉,让她觉得站不住,仿佛这院子平日都好好的,到今天突然就多了她一个。

阮薇只看见他们的背影,那是个明显身材很不错的女人,瘦而修长,明黄色的连衣裙,露出一双腿,显得高挑艳丽。

她看着那个女人的长发,想起叶靖轩小时候送自己的乌木梳。

但她交不出,这里似乎也没人为难她。天黑的时候,她吃过晚饭,在松堂外就看到叶靖轩果然带人回来了。

那梳子上细细密密地刻了一行小字,旧东西上总有时光磨过的印子,模糊看着,不过八个字—万世永昌,白首齐眉。

阮薇被禁止和外界联系,她去找谁都告诉她,只要交出东西,她就随时都能走。

叶靖轩那时候没多大,不知道去哪儿玩,看见别人家的女孩都是长头发,就他的阿阮从小把头发剪得短短的,于是他不甘心,把母亲留下来珍贵的乌木梳子偷出来给她,哄着骗着说:“阿阮,留长一点,我就给你梳头发。”

这样往后叶靖轩要是抽她的脸,她还能镇定自若,继续装个骗子。

阮薇那会儿还不太懂事,哪有那么多想法,不过因为阮叔一个大男人不会带孩子,嫌麻烦,总给她剪得很利落而已。

哭出两滴眼泪来,心就能硬一点。

她之后大一点了,长到十岁,偷偷想为他把头发留长,想三哥亲口说过的话,总要算数的。

他的床,他的柜子……她过去拉开衣柜,里边都是他的衣服,她一件一件拿下来抱在怀里,对着镜子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总算红了眼睛。

可是没等到她头发变长就出了事,阮薇因为那场事故左腿伤了,到今天都落下毛病。她从此被人救走抚养,到她二十岁再刻意去接近叶靖轩的时候,她有十年时间没再见过他。

她起身去把窗帘拉上了,回身看一看,全是叶靖轩住过的样子。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在懵懂年少夭折,终究来不及,她还没到白首的年纪,却已经来不及和他举案齐眉。

没过多久,叶靖轩还是让人过来盯着阮薇吃饭,她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吃,然后又吃药,都按他想的照做,最后还是剩她一个人。

原来有时候爱与不爱,有缘有分都不够,还要和命争。

可他毕竟都没有。

阮薇低着头想赶紧回去,两个手下远远地把摩尔带过来了,阮薇看它蹭自己的腿,心里一下就说不出的酸,她俯下身抱紧它,那两个人也就放开手,让她在院子里陪着摩尔玩。

阮薇一口咬定自己交不出芯片,依叶靖轩的脾气,就该二话不说灭了口,哪怕她备份外传过,他也绝不会被这个威胁。

阮薇不断告诉自己,别管再有多少过去,如今什么都看见了,就该死心了。

阮薇为警局做过线人,什么身份背景都抹了,现在敬兰会想除掉她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甚至就算闹大了,因为这种事报复,根本不稀奇。

她烧一退也不那么难受了,牵着摩尔顺着长廊走一走,大门外却突然进来不少人。

她想自己昨晚真是烧糊涂了,如今他们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还不如一场梦。

天晚了,灯都亮起来。

一个人回到屋子里,阮薇关上门,对着只拉开一条缝的窗子坐下,她不敢想过去的事,也不知道叶靖轩还留着自己做什么。

阮薇以前从没来过兰坊,谁也不认识,可那些人直冲她而来,她还没什么反应,摩尔已经觉出不对,率先扑过去。

她低头“嗯”了一句,并没有什么表情。

阮薇拉不住它,一下被拖得差点绊倒。两侧立刻冲出人来扶住她,她担心摩尔受伤,死活要过去,手下只好过去把狗带回来,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和来人接触。

方晟让她先回卧房去,自己把饭都送进去,又回头和她说:“三哥这几年有女人,最近这个是个小模特,才二十岁,留了挺长时间,薇姐早点知道也好。”

对方先开口,声音还算客气:“这是会长的命令,转告大堂主,会长要见一见阮小姐。”

阮薇点头:“我不知道松堂在哪儿,以为要顺着你的路走。”

叶靖轩的人迅速围过来,把她往回带,就是不让步:“大堂主也有话,不许她走出这个院子,不管是她想跑还是谁来请,都一样。”

那人扶着她,等她站稳了立刻松手,他往她身后看看就知道她闯过去了,于是又说:“三哥现在忙,你去找他,他也不会见的。”

后边的话阮薇听不清,摩尔愤怒的叫声和他们对峙的声音混在一起,她已经被人送回房间。

绕过那排杉木,她直接撞到了人,一抬眼,恰恰就是方晟。

阮薇心里怦怦直跳,没过一会儿叶靖轩就回来了。

阮薇逼着自己往后退,扶着柱子下台阶,慌不择路。

他似乎有些着急,推开门看她坐在沙发上,总算松了口气,又过来伸手试试她的温度,随口说:“不烧了。”

里边的电话一直都没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叶靖轩声音越来越低,对方在要求什么,他就一直都说“好”。

阮薇点头,看他又要出去,开口问:“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他们?”

但她还是放不下。

叶靖轩停了一下,回身看她,这下笑得冷淡:“怎么,你想找死?”

阮薇觉得自己贱,但她心里揉在一处,怎么也放不开,明明是她害了他,三年的日子都熬过去了,他有什么新人旧人,那也都和她无关了。

“你送我过去吧,会长就是逼我,我也还是这句话,芯片被我扔进海里了,我如果真想毁了南省那些人,当年就可以当做证据交出去。”阮薇越发坦然,想了这么久也想清楚了,敬兰会无非要一个保证,他们必须拿回那些数据,确定她没有备份没有外泄,因而必须要逼她。

再然后,安安静静的院子,人都被方晟带走了,就剩阮薇孤零零地站着,手都放下,又不知该去该留。

叶靖轩不走了,靠在门边上点了根烟,吸了两口才盯着阮薇说:“那你为什么不交给警方?你陪我睡了三年,辛辛苦苦拿到手的东西,难道就为了往海里扔?”

里边的人笑得更安慰,气氛明显暧昧得多:“好,那你晚上过来,我让方晟去接你。”

阮薇不出声,房间里很快全是烟味,她看着他说:“你以前不抽烟。”

阮薇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好奇跟过来,这下听见了不该听的,她混乱地提醒自己来的目的,抬手想敲门。

“你以前也不撒谎。”

他说:“你别闹,我有点头疼,陪我说说话。”

叶靖轩向她走过来,一手按住她肩膀,阮薇原本在沙发上坐着,这一下,他站着挡住她所有视线,抬眼只能看见他。

很多年没听过他这么温柔的口气,不知道对着谁,连话里都是笑。

不管过去多少年,原来他松开手,她才能见到光。

最终人都离开了,阮薇才慢慢走过去。她刚到门边,就听见里边的人在说话,她顺势想开口叫他,问问他能不能让自己联系一下严瑞,可话没出口,就听见叶靖轩似乎在打电话。

叶靖轩一口烟吸进去,微微眯眼打量她:“阿阮,你到底有没有实话。”他说得不像问句,像句彻头彻尾的否定,“三年,你跟着我,连女人的脸面都不要了?”

方晟进去没一会儿也出来了,直接让大家都走,摇摇头说:“不吃药,都去前边,让三哥安静一会儿。”

阮薇明显挣动起来,从被他带回来之后就逆来顺受,听到这句话倒好像终于忍不下去,她推他的手:“你放开!”

阮薇不敢出去打扰,就躲在杉木后看了一眼,似乎里边的人发了火,把人都轰走了。

叶靖轩根本毫无松手的意思,用了力气,把她一下摔回沙发上。他声音压低,露骨又残忍地拷问她:“记不记得你第一次,那天晚上……你特别怕疼,疼得哭了半夜。你说你到底为什么,人都给了我,就为报复?”

她顺着方晟刚才拐过去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就到了院子东边,一排单独的房间。她看看四周,或许是平常叶靖轩白天来的地方,只守了两个人。

“叶靖轩!”阮薇急了,推不开他,也不许他再说,可他偏要刺激她。阮薇激动得控制不住,扬手抽他,右腿踹过去却被他挡住。他被她打也动了手,拧下她的胳膊把人拉到身前,看着她说:“放心,我没你狠,我不会把你交给陈屿。就算养条狗,它敢咬我,也只能由我亲手解决!”

长廊尽头挡了一排杉木,阮薇看着他们,自己去找松堂。她知道这里四处看不见的角落里都是人,她跑也跑不掉,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往远处看。

他手上的烟烧了大半,烟灰都落在她身上,阮薇深深吸气,眼睛都湿了,那眼泪就是流不出来,她咬着牙,硬逼自己开口:“你可以怀疑我任何事,就这一点不行!叶靖轩,我就是因为爱你,我爱你我才什么都肯为你忍!”

方晟立刻使了个眼色,回身让阮薇去前边的松堂吃饭,然后自己带人往东边去了。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可这一句,真的是实话。

“大堂主还是头疼……”

叶靖轩终究稳不住,他看着这个气到浑身发抖的女人,看着她可恨又可悲的样子,他突然俯下身堵住她的唇齿,半是亲吻半是噬咬。他把吸进去的一口烟直接灌过去,阮薇被他逼着承受,呛到快要窒息。

话正说着,长廊尽头突然来了人。两个手下似乎有些着急,过来低头要和方晟说话,方晟看了一眼阮薇,带人往旁边让了让,轻声问:“怎么了?”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她几乎感受到濒死的感觉,下意识地只能抓紧他,她被他按在沙发上生死不能,极致的疯。

阮薇也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着急地想打个电话回去,但方晟却只是推开她的手说:“让三哥看见,饶不了我。”

偏偏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人闯进来。

方晟回身看了她一眼,他长相普普通通,但在这条路上跟着叶靖轩混了这么多年,性格磨得什么时候都能稳如泰山,他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他好心?这世界上可没有这么多好心人。”

卧房的门没完全关上,一推就开,来的显然不是陌生人,没人阻拦。她直接进来找人,刚要喊他的名字,却看见沙发上的两个人,一下就怔住了。

就算敬兰会不放她她也认了,但不能拖累别人。

“我……你刚才说回来拿东西……”门边的女人想要解释,而叶靖轩根本不回身,他一直挡着沙发上的人,把阮薇压在怀里不许她探头看,又说了两个字:“出去。”

阮薇心里一下就急了,伸手拉住方晟:“别!他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当时情绪不稳定,要不是他照顾我,我早就死了!他是好心,你们……”

“她是?”那女人渐渐找回点理智,反而还想往里走。沙发上的人只露出一小段苍白的脚踝,像是经久不见阳光的样子。

“薇姐,你恐怕还不清楚。”方晟边走边笑了,口气平静地告诉她,“那个严瑞早就该死了,是我劝了三哥,沐城比不得南省,这里青天白日闹出人命太难收拾,为他这么个人不值当。”

对方越发觉得奇怪,又问叶靖轩:“方晟也没说你这里住着别人。”

方晟引着她穿过长廊,这院落白天看起来宁静雅致,桃树粉白一片,暖暖的日光照下来,竟无端让人想起过去的叶家老宅。

叶靖轩总算回头扫了她一眼,还是不让开,然后加重了口气:“潇潇,这不是你来的地方,马上出去。”

阮薇默认,又解释一句:“他不知道我的事,不会有威胁,我就是怕他担心……手机都忘在家里了。”

阮薇贴在他胸口,闭着眼静静地听,渐渐觉得不太对劲。

“给那个严瑞吗?”

总觉得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像她。

阮薇呼出一口气,站了一会儿,方晟让她去吃点东西,她回身跟着他往屋外走,忽然想起什么,问他:“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她有点自嘲地笑,说到底,不管像不像,今天该出去的人都是她阮薇。

这才让人伤心。

门边的女人似乎不肯示弱,毫无离开的意思。

人与人之间很多事,说到底并不是为了仇怨,不一定真要你死我活,但终究什么都淡了。

阮薇被呛得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她擦擦脸,然后执意让叶靖轩松手。她拖着那条坐久了不舒服的腿,就要往外走。

可如果不是为了这些,他也说得清楚,让她别再痴心妄想。

夏潇明显有点赌气,叶靖轩既然不回答,她干脆直接挡住阮薇问:“你叫什么?”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阮薇不得不抬眼看她,夏潇这张好看的脸没有想象中的浓妆艳抹,反而干干净净,这身材看着就像个模特,穿件普通的裙子都和别人不一样。

叶靖轩悄无声息地跟着她这么久,如果他真的只是为了芯片的事,发现她行踪的那天就该把她带回来。

阮薇心里静下来,这样看着,她反而放心了。

她靠到窗边,那里还有当天让人送来的兰花盆栽,她当时不知情,只以为是普通客人,一点一点收拾出来的,如今看着它们,她心里有些难受,说不清道不明。

总归什么人都比她好。

方晟觉得这话可笑,但终究没笑出来,他只是点头,又说:“薇姐何必这么见外。”

阮薇不说话,夏潇有点下不来台,明显生气了,就要再问什么,叶靖轩却突然过来拉住夏潇的手,直接拦下她,和她一起出去了。

阮薇披上衣服,半晌无话,最终看看他又说:“替我谢谢他。”

不过都是年轻小女人,他揽着夏潇肩膀哄两句,她就笑了。他带人向东边去,留下阮薇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方晟拿几件衣服送过来,知道她还穿着睡衣不方便,于是恭恭敬敬的,不抬头看,只放在椅子上,又退回到门口说:“三哥说了,沐城这边过了春天早晚也凉,薇姐还是多穿一件吧。”

她这辈子到如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这颗心,从头到尾没变过。她心里沉甸甸像坠了什么,上不去下不来,仰头看天,连月亮都没有。

阮薇试试自己的额头,感觉不再发烧,于是她起来坐在床边,刚好外边就有人进来了。

院子里一片浓稠的夜,她走出去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方晟突然追过来请她回去休息。

阮薇的皮肤特别敏感,南省太阳又毒,晒一会儿回去就起红疹子。她小时候在花园里帮忙必须穿上厚衣服,好几次捂到差点中暑,这毛病叶靖轩都知道,他总嘲笑她娇气,可却牢牢记在心里。

阮薇实在忍不住了,和他说:“你也看到了,我住在他房间里不方便,随便找一间客房给我吧。”

她睁开眼才发现窗帘被微微拉开了一些,日光顺着缝隙照进来,不晃眼,晒不到她,但也让屋子里看上去舒服不少。

“三哥不让。”

也不知是不是退烧药的作用,那一夜阮薇睡得出奇好,没做混乱的梦,也没惊醒,这一觉甚至睡到了临近中午。

阮薇只好认命,在门口站了好久,渐渐再也没人过来。她看着叶靖轩离开的方向,突然转身回屋子里去。

阮薇深深吸气,眼睛都湿了,那眼泪就是流不出来,她咬着牙,硬逼自己开口:“你可以怀疑我任何事,就这一点不行!叶靖轩,我就是因为爱你,我爱你我才什么都肯为你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