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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死莫及

叶靖轩原本半点不动容,他扣下扳机就能让他永远闭嘴,偏偏许长柯最后这句话逼得他停住了。

许长柯骨头被踩断,就剩一口气,和着血泪说不下去,突然低吼喊他:“三哥!叶家只有你了……南省都在你身上背着!你不能耽误在一个女人身上啊!”

叶家几代人的心血……那座老宅里所有人都是叶家人,那些跟着他父亲和他一步一步拼出来的,也都是叶家人。

许长柯快连话都说不出,开口声嘶力竭,却字字都是嘲讽:“我……我和小恩对你忠心耿耿,我弟弟当年才十九岁!他哪一点做错了?你就为了一个女人……”

他们过去同生共死,今时今日却走到这一步。

许长柯毕竟也在这条路上混了二十多年,疼过了劲,他也有骨气,一语不发。他看着叶靖轩冷笑,逼得这人又是一枪下去,直接穿了他的肩骨。

叶靖轩是叶家的独子,可许长柯、小恩,还有方晟,都是陪着他长大的兄弟,过去老宅规矩多,身份地位高低分明,可男孩玩在一起大多不分彼此,少年时代他们也一起出去,一起胡闹过。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方晟低声劝:“三哥,他没有别的错……不过就气弟弟死得不值,熬了这么多年了,能不能留他一口气?”

叶靖轩一枪打下去,房子里就剩下许长柯的惨叫,他瞄得准,硬是在许长柯胳膊上开出一个血洞,让对方十指连心地疼,人还清醒。

叶靖轩再也不看地上的人,甩手把枪扔了。

“不就是个女人吗?!”地上的人一句话吼出来,狠狠瞪着叶靖轩,“老爷子当年说过不让你找她!你非要一意孤行,搭上多少兄弟!”

许长柯被人带着拖出去,他发起疯,回头看见摩尔已经找到方向,挠着灵堂的侧门一直在叫。他笑得更大声了,大声喊叶靖轩,嘴里混乱地嚷:“阮薇她父亲临死留过话的……她不可能嫁给你!三哥放手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叶靖轩不敢再想,拿枪指着许长柯又问:“你说不说?”

这前后半生辛苦,爱而不得,只因太执着。

叶靖轩回身示意方晟赶紧带摩尔找人,他知道这屋里形势不对,许长柯随身带的手下都不见了,就留他一个在这里拖时间,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折磨阮薇。

侧门已经让人撞开,叶靖轩再也顾不上许长柯。

许长柯开口还在笑,脸上的表情越发扭曲,好想听见了什么古怪的笑话:“三哥!她差点把大家害死!你还想留着她?”

摩尔一路往里冲,门一开,滚滚而上全是黑烟,动物本能都怕火,它又着急,暴躁起来,不停叫着。

他几乎用脚在地上蹍许长柯的手,让对方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下边着火了。”方晟口气再也稳不住,让人先拉住摩尔,往下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许长柯的人把薇姐带到储物间了……现在火烧起来,下不去。”

叶靖轩把许长柯踹倒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手指问:“人呢?”

叶靖轩推开他们过去看,这里本身是为方便才建的小楼梯,可以直接从二层通向储物间,现在被他们故意纵火,眼看火已经顺着楼梯烧了一半。

叶靖轩刚吩咐完,突然看见旁边地上有血,他忽然控制不住,一瞬间涌上来无数疯狂残忍的念头,几乎要把他摧垮了,但他还没找到人,硬生生忍下想要拆了许长柯的冲动。

“不行,不能让人冒险了。”方晟试图喊手下再去想别的办法,可是许长柯原本计划就要活活烧死阮薇,这种半地下的储物间一旦着火,即使能找到外边的路也来不及。

这栋别墅一共三层,地方大而且房间很多,再这么找下去耽误时间,他回身让人把摩尔带进房间,看它能不能直接嗅到阮薇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所有人都急了,显然没想到许长柯这次真要玉石俱焚,这种情况太危险,再拖下去可能整栋别墅都要烧起来,但叶靖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片混乱之中,他的声音分外沉稳,隐隐让人心惊,他让人拿水来,接着他就泼到了自己的外套上。

叶靖轩一句话都不说,他目的明确,看也不看灵堂的布置,扫过四周,发现没有阮薇。

“三哥!”方晟最了解叶靖轩,一看他把衣服弄湿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瞬间也慌了,一把按住门说,“三哥等在这里,我带人下去!”

许长柯出乎意料很平静,他一个人坐在弟弟的遗像前,似乎早知道自己逃不过,干脆坐着等。

“让开。”叶靖轩看着他,口气丝毫未变,三分威胁,七分麻烦,就好像这分明是件不需要考虑的事。

摩尔认主,一路在前边引路,带着他们直接冲到别墅二层。

方晟再也忍不住,一把拦住他的胳膊:“太危险了,三哥不能去啊!让我下去吧,我保证把薇姐带上来!”

房子里乱七八糟全是躺倒的人,叶靖轩说到做到,谁都没放过。房子太大,他们一时不清楚人被藏在什么地方,方晟突然想起摩尔还在车里,跑去把它带进来。

左右的人都冲上来,语气近乎恳求,这火眼看已经烧起来,现在谁往下走都是拿命在拼,怎么能让叶靖轩去冒险?

他过去已经错过一次了,他把阮薇找回来那天就发过誓,除非他死,今生绝不重蹈覆辙。

可大家也都知道,他根本不听劝。

什么野心抱负、钱权名利……顶多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拿来自欺欺人的幌子。

黑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火光一阵一阵往上冲,叶靖轩披上外套,连想都没想,直接就往火海里冲。

叶靖轩根本顾不上说话,一把推开方晟,他几乎不敢停,从心里翻起来的恐惧让人发冷,他觉得再晚一秒,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过去那场事故阮薇就被扔在火海里,她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许长柯也知道当年的事,所以今天才成心纵火,不想让她好过。

他生怕叶靖轩气疯了再做出什么事,提醒他千万要冷静。

眼看阮薇又被逼到这一步……

方晟心里一紧,知道再也拉不住他,眼看叶靖轩带人横扫进去一个活口都不留。方晟只能让人先去解决许长柯手下的废物,他亲自护着叶靖轩,挨个房间找,全都没有阮薇。

他想严瑞那天说的话果真没错,跟着他,阮薇永远提心吊胆,一次又一次,最后总是受伤害。

他当时脸色就变了。

叶靖轩逼着自己冷静一点,他每下一阶台阶都觉得温度在升高,甚至看不清路,这种时候人只能凭着本能一路往下走。他用湿毛巾捂着口鼻,好在地方不大,他摸索了一下总算找到储物间的门。

方晟办事极其有效率,很快找过来,率先带人撞开门。叶靖轩一进入别墅,正好听见阮薇的惨叫。

“阿阮?”他不断喊她,用力撞门,可是听不清门内的声音,门被锁上了,只能找别的东西做辅助,他正好回身看到倒下来的椅子,借着钢的力度用力,终于把门撞开了。

许长柯住的地方很隐蔽,是他自己在沐城选的地方,一处刚开发的高端小区,独栋别墅群,只有几户入住,到现在他附近还没有邻居。

幸好这里只是隔出来的储物间,只有简单的老式门锁。

阮薇被人架起来,她整个人几近昏厥,被人捂住嘴拖开。

火还没穿透门板,叶靖轩冲进去之后发现地方狭小,顶多三四个人的位置,烟顺着门缝涌进来,呛到人近乎窒息,他找不到灯的开关,一直在喊“阮薇”,可是没人回答。

“先把她带下去!快点!”

叶靖轩憋着一口气上下摸索,口干舌燥,时间久了,仅存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火势根本无法控制。他知道背后随时都有可能连成一片烧起来,他也知道他活到今天身上背着太多东西,整个家族的过去未来都在他一个人手里,他不光只有他自己……

许长柯猛地站起来,外边有人跌跌撞撞冲进来,开口就让他快走:“三哥急了!我们挡不住……”

可他现在什么都管不了。

她被疼痛刺激得完全崩溃,脑子里混乱到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她只能记住他,不停听见他叫她阿阮,可她张口不能发出声音,什么也回答不了。

叶靖轩竟然在一瞬间涌起可怕的念头,如果今天他不能把阮薇带出去,那他也不走了。

阮薇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她耳鸣产生了幻听,还是真的有人开枪。

去他的什么南省什么芯片什么敬兰会,就算只有一口气,他也分给她一半。

门外突然乱起来。

储物间里太乱,无数放在架子上的东西都掉下来了,叶靖轩费了很大劲才绕到最里边,蹲下身什么都没摸到,忽然听见微弱的叫声。

许长柯甩手一巴掌抽过去,又叫人:“成心找死我就成全你!过来!给我按住她!”

他疯了一样扑过去抱紧阮薇,她已经半昏迷,但还有意识。她迷糊之间浑浑噩噩不停在喊“三哥”,嗓子完全呛哑了,但就是执拗地叫他,一刀一刀都砍在他心上。叶靖轩拼命回应她,拍她的脸试图让她保持清醒,但阮薇潜意识里觉得害怕,不断挣动,整个人缩在墙角不肯抬头。

阮薇疼到浑身发抖,意识一下就混乱起来,她发了疯一样地摇头,使劲挣扎。

叶靖轩没有办法,用力想把她抱起来,拉扯之间阮薇终于有了一点意识,突然睁开眼。

刀尖贴近了她的伤口就要再扎进去,他狠狠地问她:“跪不跪?”

她其实看不太清,脸上的血渍和灰尘挡着视线,但她瞬间就知道是谁来了。叶靖轩怀抱里的温度几乎成为一种烙印,深入骨髓,她自己都分辨不清这是不是幻觉,只知道拼命往他怀里躲。

许长柯笑得更大声了,眼看她的血流出来,他掐住阮薇的下巴不许她侧过脸,非要逼她自己看。

阮薇快要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就念那一句:“三哥,我听话,我不哭……求你别把我扔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毫无预兆一刀扎进阮薇的脚腕上,她实在受不了,疼得根本控制不住,一声惨叫。

十岁那年,她也这么喊过,那时候她想叶靖轩最讨厌她哭,每次都生气,那她乖乖忍着,他总该回头了。

偏偏人的意识在刺激面前前所未有的清醒,许长柯就在她面前残忍地笑,连口气都带了变态的兴奋,他非要提醒她:“薇姐,还记不记得,过去三哥知道你怕疼,你摔一下都成了天大的事,你说你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三哥那么宠着你……你怎么忍心害他呢?”

可他毫不犹豫地走了,那时阮薇觉得自己的腿疼得厉害,怎么追也追不上,她甚至还不懂那是被枪打中的伤。

她的腿被许长柯按住,她侧过脸,用尽力气咬紧牙,只奢望自己能晕过去。

如今从头来过,还是一模一样的境遇。

房间里很暗,灵堂的布置一片缟素,阮薇倒在地上眼前模糊,渐渐只能看见刀尖在地上的影子,像被割开的水彩布,所有颜色都干涸成碎片,只剩下死一样的白。

叶靖轩并未比她好过多少,她无意之中的话让他生不如死,硬忍着一口气逼自己先想办法救她出去,可阮薇的手被人用软铁丝绑在了墙边的管道上,叶靖轩手边没有东西能砍开它,他用尽力气去扯,一个人的力气完全扯不断。

那些人被她的态度逼得发狠,想要直接打死她,许长柯被气疯了,忽然想出新的花样,他拦住手下说:“让她这么死太容易了,对不起芳苑里出事的兄弟!”他拖过阮薇正对着小恩的遗照,让人去拿刀来,“跟我玩硬气?你不跪就先挑断你的腿,再不跪就砍手!什么时候砍干净了再送你上路……我一点点给小恩报仇!”

火顺着门边烧进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最后她只和许长柯说:“开枪吧。”

阮薇剧烈咳嗽,叶靖轩把她的脸压在自己怀里,她渐渐明白过来:“靖轩?”

阮薇闭上眼睛想了那么多,没有一条出路,她虽然软弱,但不会委曲求全。

他顾不上说话,让她保持清醒别睡过去,然后环顾四周,想找东西能尽快把她的手解下来,可周围原本是放健身器材的地方,摸不到任何尖锐的东西,阮薇眼看火光越来越近,用胳膊推他:“你快走!”

阮薇早就想开了,没有真的怪他,可他却在后悔。

叶靖轩根本不理她,推开身后的架子找东西,一下让火猛地蹿过来,阮薇对火的恐惧几乎无法控制,慌乱地缩起来,只剩下一句话:“别管我了……我求你了,快走!”

他们还是孩子,十几岁的时候能有多深的感情,哪里比得上家族的荣耀要紧。

他干脆放弃,转过身抱紧她,用衣服遮住两个人。阮薇浑身发抖,人已经濒临极限,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最后一点力气,不断推开叶靖轩,死活让他离开。

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曾经怨恨过,可是后来长大回头去想,终究明白那时候形势逼人,他是叶靖轩,那是他该做的事。

叶靖轩挡住她的脸,不让她被烟呛到,眼看两人都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他却突然平静下来。

那人从不是什么好人,十四岁就能把她扔在绑匪手里。

高温让人想起南省的艳阳,一整个夏天都透不过气。

到今天阮薇注定逃不过,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遗憾,而最让她伤心的事,莫过于她从小就知道,叶靖轩是真的爱她。

叶靖轩拍着阮薇的肩膀安慰,就说了五个字:“别怕,我不走。”

她这辈子活该有报应,从当年局里安排她再次和叶靖轩相遇开始,她就在利用他的愧疚。

她再也不敢乱动,眼泪还是毫无预兆地往下掉,她当年太小了,出了事,多么希望他不要走,可是今天,她愿意拿命换他离开。

阮薇早想过今天,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不止小恩。

人的奢望那么多,贪恋拥抱,渴望相守,动不动就说一生一世,可最后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被困死在一片火海里,阮薇终于明白,这一生,她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她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屋子里渐渐都是血的腥气。

原来爱是无所求。

她想回头看许长柯,那人立刻手下用劲,不许她乱动,她头上火辣辣地疼,血顺着头发往下流。

叶靖轩让她放松,分明两人都快窒息,但他偏要和她说话,轻轻地靠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说不爱你,都是骗你的。”

人人都对阮薇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她戏弄够了一刀一刀剁碎,偏偏阮薇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怕了,她撑着从地上抬起头,分明知道枪口就在自己身后,还是不肯跪。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都自私自利地为对方好,哪怕以伤害为代价,说的每一句谎,都是因为爱。

“小恩哪点对不起你?当年三哥派他保护你,这傻小子尽职尽责到家都不回了!”许长柯愤怒地拿枪冲过来,一把抵在阮薇后脑,逼她爬过去,“过去给我跪下!”

阮薇拼命点头,贴在他胸口告诉他:“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剧烈地发抖,环境阴暗,刺眼的火光让她完全回到十岁那一年。

房间里的人一见血都来了劲,个个要动手,可许长柯为能亲手给弟弟报仇,不许人碰阮薇,非要让她跪在小恩灵前忏悔。

叶靖轩知道她怕,竟然笑了,用力抱紧她,把自己的毛巾给她捂住口鼻,示意她放松:“阿阮,别哭……这样也好,我们只能葬在一起了。”

阮薇不知道哪里来的执拗,竟然死也不肯低头,她就是不跪。许长柯急了,一脚踹过去,阮薇的腿本来就不好,这一下让她直接摔在祭台前,头上磕出血,惨不忍睹。

最后一起烧成灰,松手撒出去,天高海阔,再也不分彼此。

阮薇浑身动不了,挣了半天也没力气。许长柯冷笑着看她白费力气,让人拖她,想让她跪在弟弟的祭台前。

这也算一种厮守。

他看阮薇沉默下来,突然扯住她的头发说:“祸水!早晚让叶家都玩完!别想三哥还能留下你,我上次去见他,他看上别人了……那个夏潇漂亮又听话,跟着三哥也算有段时间了,过去他是喜欢你,结果呢?被你害得差点没命!既然他下不去手,我来帮他!”

叶靖轩还像小时候一样,看她哭就凶,可又没办法,最后好言好语地说话,口气幼稚得还像哄小女孩。

阮薇在路上被拖拽撞到了头,这一被打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她咬牙忍下,再也不开口。

阮薇眼睛一阵刺痛,可她知道自己还在流泪,她终于明白那些书上写过的故事,生死莫及,爱能至。

许长柯就坐在椅子上看,狠狠唾了一口说:“叛徒不配提他!”

她握紧叶靖轩的手,觉得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但她不能睡,她努力地想和他说话,开口却没有声音。

又是一巴掌抽过来,手下人明显也都心里有火,全是来泄愤的,阮薇很快由嘴角带着脸上都泛出血。

几乎绝望的时候,外边似乎有人冲进来了,一直在呼喊。

阮薇被打得翻倒在地上,她咬着牙坐起来还要继续说完:“小恩他……”

叶靖轩被呛得说不出话,阮薇已经渐渐窒息,他随便抓了个东西扔出去,砸到墙上,总算发出声音。

“抽!”

方晟带人冲进来,眼看大火硬是往里闯,他一路跑过来背上都是火,在墙上滚灭,两人一起用力砸断铁丝,终于把阮薇的手从管道上解下来。

有人就站在阮薇身边,犹豫了一下又看向许长柯问:“会里有规矩,不动女人。”

叶靖轩一把抱起她,方晟在前边开路,手下的人拿着灭火器在外边尽量控制火势,可已经于事无补。

她低着头先开口:“小恩是因为我死的……”后半句没说完,许长柯直接开口叫人:“给我抽!”

“三哥先走。”方晟看他不断在咳嗽,伸手要把人接过去,叶靖轩不肯,坚持抱着阮薇从另一侧的门穿过火海冲出去,半边衣服几乎被烧穿。

这里应该是许长柯在沐城住的地方,独栋别墅,宽敞又安静。

车已经等在外边,一路上叶靖轩拍着阮薇不停叫她,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有意识,嘴里喃喃地不停喊“三哥”。

阮薇愣愣地看着祭台,心里难过到说不出话,她回头看见许长柯就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周围显然全是他的人。

他知道她疼,一到外边才看清,阮薇脚腕上长长一道刀口,血肉都翻在外边,许长柯就为折磨她,故意挑她受过伤的左腿扎。他不断出声叫她,阮薇意识混乱根本听不见,可他尽量吊着她的精神让她坚持下去,分明也是在安慰自己。

到最后,小恩还是没等到。

明明连芳苑的事都经历过,如今叶靖轩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阮薇好受一点,他眼看她被伤成这样,整颗心都悬着,一步之遥就是万劫不复,但她还需要他,他用这辈子所有的理智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小恩说等过年他也大了,许长柯答应要送他一辆定制跑车当礼物。阮薇知道他一说起车的事就兴奋,滔滔不绝,她总取笑他,好歹也是叶家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什么车没有?可小恩就执念自己看中的那一款,可他还年轻,许长柯不让他碰,大了才答应给他。

方晟坐在车前排,顾不上自己的伤,着急找人善后。

小恩姓许,还有个哥哥大他几岁。兄弟俩从小和父亲关系不好,无非就是那些俗套的故事,父亲混街头,嗜赌成性,最后闹到妻离子散,所以他哥做主带着小恩进了叶家,从此加入敬兰会,后来叶家老爷子不在了,他们就一心一意跟着叶靖轩。

小区里已经有人报警,他们迅速离开,直接赶往最近的医院。

阮薇还记得,那季节天长,一整日艳阳照得人头晕,到傍晚都不见缓和,她躲在老宅的天台上避暑,带着摩尔一坐就是一下午,小恩总是陪着她,讲自己家里的事逗她。

方晟在路上通知过医院,他们一进大门已经有护士迎出来,叶靖轩总算肯把怀里的人放在担架车上,马上有人过来把她推走。

小恩离开那一年还没过二十岁,古时候要行弱冠礼,到如今南省还有旧俗,男孩子长大到二十岁,要由父兄送一份大礼。

这里是近郊的私人医院,环境私密,毕竟人少,起初的混乱过后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满眼冷色调的光。

祭台的布置一看就是南省的规矩,正中放着逝者的遗像,解答了阮薇所有的疑问。照片上的人分明还是个孩子,时至今日,她看着他,还能想起他过去总是腼腆地笑,一边说话一边挠头的样子。

叶靖轩早就担心过这一天,敬兰会这条路不好走,可他从生下来就没有选择,就算想置身事外,以叶家的名声,不会有人放他逍遥。

这房间原本的东西都被白布罩起来,特意重新摆成了灵堂。

所以他无所谓,既然决定要闯,那就一路闯到兰坊来,他做事一贯不屑周旋,对外永远硬碰硬,半点沙子都不容,这世界上的东西于他无非只有两种,想要或是不想,独独只有阮薇例外。

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前方,却发现这里不是仓库不是地下室,她正对着的对方,竟然是一排长长的祭台。

他必须保护她,他不能连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可是……

阮薇听见有人走过来,下意识往后躲,那人一把按着她的肩膀,把蒙住她眼睛的东西扯掉了。

叶靖轩站在走廊里一步一步向前走,他看见阮薇面无血色,身后拖出来的都是旧时光。

她猜测不出这一次是谁想要报复她,南省芳苑的那场事故牵连太广,到最后谁也没能如愿,警方和敬兰会几乎两败俱伤,她得罪的人岂止一两个。

原来十多年的日子瞬息而过。

阮薇挣扎着用力,她的手被绑在身前,她找了半天平衡总算能让自己坐起来,地面上的触感显然是优质的实木地板,想来不会是什么阴冷空旷的地方。

他从少年时代就爱她,世事伤人,如今他已经退无可退,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求她一生平安。

她的头不知道撞到什么地方了,疼得厉害,阮薇仔细去想,只记得被人从后捂住口鼻,她过去为了接近敬兰会的人受过训练,但今天来的都是男人,她所谓的反抗根本没有成效,最后直接被对方拖上车,再然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其实并不信命,只是到今天他才懂,有些事或许真的不能强求。

阮薇醒过来的时候,只能分辨出自己似乎躺在地上,她眼前被什么东西蒙住了,手脚全都动不了,睁开眼也看不见四周。

这世界上幸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少他们两个。

生活平淡到乏味,把人仅有的一点点戒备通通磨掉了。

方晟被人拉着要去清理伤口,他临走担心叶靖轩,把医生叫过来,可他看也不看对方,跟着担架车一路走过去。

好像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想起故乡,但故乡就是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她在梦里都怀念。

他终于看见阮薇被送进急诊室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靠在墙上。

那么极端的天气,就像叶靖轩,从头到尾不懂收敛。

叶靖轩总算放心了,所有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他盯着面前的地面,微微皱眉。

南省的街没有沐城这么宽,更多的都是起伏不定的小路,空气永远干燥而闷热,满眼浓郁的绿,它总有其他城市无法比拟的繁茂植物,再加上靠海,就连走在街上都觉得人是炙热的。

方晟突然推开人向叶靖轩跑过来,他看出不对劲,可没等他再说什么,叶靖轩突然弯下身,死死用力抵住额头,顺着墙倒了下去。

离开南省三年,阮薇还是第一次在混沌之中想起那里的街道。

“三哥!”

到今天阮薇注定逃不过,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遗憾,而最让她伤心的事,莫过于她从小就知道,叶靖轩是真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