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深几乎要哭出来，等医生走以后，他才勉强镇定下来。
在一阵忙乱的检查过后，他得到了医生还不错的答复。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别急，我说给你听。”因为提心吊胆了一夜，他的声音既干涩又沙哑。
“雨痕，你醒了。”方深发现他醒过来，又惊又喜地去叫医生。
“雨痕，试镜的时候出了事故，保险装置故障发生了意外，你掉下来，摔得很重。所幸夹层的保护设施起了点作用，现在你的脑袋和脊椎都很健康，最不好的地方是你的右腿粉碎性骨折。之后医生会为你安排手术，但是有一点问题。”方深的声音低下来。
他当然笑不出来，模糊的脑子一点一点清醒，有太多问题想要问方深。可他刚想说话，就发现自己喉咙像火烧一样，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看着顾雨痕那双明亮好看的眼睛，方深的神情越发黯淡，他深吸一口气，觉得顾雨痕是很勇敢的人，他需要知道该知道的真相。无论多困难，他们要一起攻克。
他发现自己四肢都缠着厚重的绷带被吊在病床上，整个人的模样大概就跟电影里的僵尸差不多。
“雨痕，你的腿要看手术愈后的情况，最坏的结果是，你可能会……跛脚。”方深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
顾雨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
顾雨痕的眼神有一些茫然，方深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妈妈……我爸爸……”
这一刻大家都很惊慌。
方深急忙说：“你放心，我暂时还没惊动他们。”他轻轻握住顾雨痕的手，“雨痕，昨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现在在仁心医院，B市最好的私人医院，郢海导演帮的忙。现场出了这样的事故他很内疚，现在就盼着你能快些好起来。昨天晚上召集了专家教授会诊，所幸没有伤到头和其他地方。现在最坏的就是你的腿，但是术后也是有希望痊愈的，所以我们不要失去信心。”
状况很糟糕，顾雨痕倒在血泊里，人事不省，谁也不曾料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保险设施忽然掉链子。
顾雨痕听着方深一个大男人哽咽的声音，看到他又快哭出来的模样，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快叫救护车！”伴随着工作人员的尖叫，方深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急忙去检视顾雨痕的状况。
他现在行动困难，也在消化着方深的话，当听到自己有跛脚的可能时，他当然是痛苦的。
顾雨痕从高崖上摔了下来，本该牵着他的保险装置倏然断裂，他真的重重摔到了夹板层上。虽说这里做了安全防护，然而从三十多米高的地方摔下的重力，还是让整个现场都混乱了。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很有可能他的演艺生涯就此结束了。
但与此同时却响起一声惊叫，伴随着主人公重重摔落的声音。
昨天他还是个有着美好前程的演员，有无限的可能，想挑战各种自己感兴趣的角色，今天他可能就此成为一个残疾人，一个无法正常行走的人。
郢海几乎要拍手叫绝，他要的东西，顾雨痕呈现出来了。
在剧本里看到过“人生无常”这句话，然而这一刻他才有深刻的体悟。
杨力闭上眼睛，从高崖上坠落，那种闭目而倒的姿态，不带任何挣扎，就像是两个生命同时放弃。
让他稍感宽慰的是，方深并没有乱到惊动他父母。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外奔波，很少能照顾他们，他更不想因为这样不好的事情，让父母陷入无端的恐惧和担心里。
“求你，不要再出来了！”他呜咽颤抖的声音，都带着懦弱的恳求，紧绷的语气却又展露了主人公神经质不正常的那面。
“外面……”他沙哑地发问。
顾雨痕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个双重人格的杨力，上一刻他舒眉展目，眉目里有不可一世的轻蔑和厌恶；下一刻却又变得渺小畏缩，完全不见了那种张扬的气性，甚至佝偻得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你别担心，消息全都封锁了，现在没有任何媒体知道。”方深了解他的意思，看着他的眼睛，“记得吗，试镜是严格保密的。昨天你出事后，救护车也是直接载着你来了仁心医院。这里有顶级的私人化服务，所以到现在，你出事的消息还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来例行调查的警察，对外，大家还以为你仍在放假挑选剧本中。雨痕，伯父伯母那边，要不要我通知他们？”
而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演员。就如现在镜头里的顾雨痕，不，应该说是男主角杨力。
顾雨痕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深哥，你……”
化妆也许可以让你的脸好看到叹为观止，后天的锻炼也许能让你应付一些复杂多变的神情，然而那一抬眼一蹙眉，眼底眉梢所带的吸引力和风情，这种东西是外貌无法给你的，也是经验无法给你的。这是优秀演员天生的灵睿之气。
“我知道，我不会吓到他们，会让他们放心地过来。”方深理解他的意思，知道他担心父母会被吓坏。
一个好的演员，除了一张适合电影的脸之外，最重要的是随着角色不断改变的气质，姑且称这为“灵气”。他之所以选择顾雨痕，就是因为看中顾雨痕身上的这股灵气。这是很少能在别人身上找到的东西，说老天赏饭吃也不为过。
顾雨痕听他这样说，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郢海导演在镜头里看着顾雨痕的细微情绪。
顾雨痕很快就接受了手术，术后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导演一声“Action”以后，现场呈现了最安静专注的状态，所有人都注视着顾雨痕的表现。
母亲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顾雨痕有些内疚，父亲虽不像母亲那样感情外露，但看到他醒过来还是关切地走过来，查看他的状况。
郢海导演不是话多的人，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系好保险装置的顾雨痕便被吊到高处，准备开始了。
“爸妈，让你们担心了。”他沙哑的声音，有些无力。
虽然他觉得还不充分，但他仍会努力呈现自己的理解。
自己的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现在这么脆弱，父母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顾雨痕事前做了很多准备，然而他仍然担心不够。观察一个自闭症病人是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而从他接触剧本到这次的试镜，也不过短短两个星期。
顾雨痕母亲轻轻握住他的手：“孩子，什么都不要多想，现在先安安心心地把身子养好。就算咱们不当演员了，也可以做别的嘛，我本来就不喜欢你老是在外面。”她酸着鼻子，有些笨拙地安慰着儿子。
可以说，这是顾雨痕演技生涯的一次挑战，是他从影以来表演得最复杂的角色了。
顾雨痕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觉得他需要冷静勇敢一点，尤其不能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呈现出崩溃的样子，那只会让事情更糟。他已经让他们很担心了，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痛苦。
顾雨痕试镜的这场戏，就是男主角从高处坠崖，与他弟弟曾经出事的场景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他的亲身经历，而在坠崖的过程中，必须呈现出双重人格交替，挣扎着想扼杀对方的矛盾情绪。
他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
后来弟弟不幸因为意外去世了，从那以后哥哥就有了分裂人格，一半是自己一半是弟弟。
顾雨痕闭上眼，又模模糊糊地想睡了。
男主是一个性格懦弱有着自闭倾向的人，从小被家人虐待，只有弟弟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弟弟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来保护他。
他的思绪里忽然飘过凤眠的名字，想到自己在不久前嘱咐她喝大骨汤，笑着跟她说缺什么补什么，让她快点康复。
这个剧本之所以吸引他，是因为男主角是一个自闭症病人，且性格分裂有双重人格。因他弟弟的死亡，导致他身上分裂出了弟弟的人格。
没想到这么快自己也需要那个了，想到她，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忽然轻松了一点，有了一点莫名安稳的感觉。在这种感觉里，他昏昏地睡过去。
试镜当天，地点定在一个封闭清空的大型会所。顾雨痕从业以来，也从未见过如此严格保密的阵仗，不过他当然明白大导演们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顾雨痕再度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状态好了很多，身上似乎没那么疼了，精神也好了些。
当然以方深的老到也嗅得出剧本作家来头不小。不过，眼前他最关心的还是顾雨痕能否通过试镜，让导演满意。
母亲仍然陪在他身边，看他想吃东西了，笑着说这是好现象。
郢海导演的这部电影起名《烈火重生》，剧本是一个顾雨痕和方深都从没听过名字的作家写的，然而这剧本却独特又吸引人。方深打探来的消息，据说这位作家是导演团队的新人，甚是神秘，挖不到什么更深入的消息。
顾雨痕安静地吃着母亲喂给他的流质食物，虽然食不甘味，但看着母亲殷殷的眼神，他仍强迫自己好好地吃下去。是啊，必须吃东西才能更快地康复。
试镜安排得很快，顾雨痕被要求在有攀岩的健身会馆试镜这部重头电影。
他抱着希望，也希望身边的人能感受到他没有自暴自弃。他不想让家人担心。
方深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但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让他很想爆发很想丧气地表露出自己担忧的一面，他其实很怕，怕自己的腿不能恢复，怕自己变成跛脚，真的永远都无法演戏了。那他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好的，时间你们来定。我很喜欢这个角色，深哥。”顾雨痕又一次认真回答了方深。
可这种情绪是绝对不能表露给父母看到，他心里理智、坚定的声音这样告诉他。但是，另外一个小恶魔一样的声音，又在怂恿他：装什么，把情绪表露出来啊！
“是，导演要求试镜，但这部戏现在都是严格保密的状态，你是他第一个想要试镜的小生。”
顾雨痕觉得有些精疲力竭，就告诉母亲他想休息了。
方深心里忍不住赞赏起顾雨痕的冷静，某些时候自己这个经纪人倒比他还容易被冲昏头脑。
他安静地躺下去，装着睡着的模样，听到了母亲出门时低低的叹息声。
“我很喜欢这个剧本，能跟郢海导演合作当然好，但是，他还是需要试镜的吧？”
顾雨痕轻轻地抓紧了被褥，思绪有些空白。
“你的意思呢？”他等着顾雨痕的答复。
几天之后，顾雨痕被允许玩手机了。
“人家是表示过不喜欢不敬业的小鲜肉，阿痕你抓重点，不敬业好不好？”方深抓着手机，心里也有一丝激越，毕竟是名导亲自相中，他这经纪人都引以为傲，他清楚这是一块多让人垂涎的饼。
他登录了海边一条鱼的微博，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只茫然地去到了凤眠的主页。
“他不是曾发表过不喜欢年轻演员的言论……”
凤眠并不在线，他看了看她这几天的微博，并没什么，只是和其他粉圈的同伴一起在回顾他以往的照片和视频，转了几条微博，那些都是嚷着思念他，哥哥什么时候出来的微博。
“没错，哪里还有第二个郢导演？就是两年前威斯电影节得到外语片最佳导演的郢海。”
顾雨痕在心底苦笑，看着那一条条粉丝的留言心声，他们在盼着他出来活动。如若他们知道，从此以后他可能就是一个残疾人了，又会做何感想？那时候他们还会喜欢他吗？
顾雨痕被方深说得一怔：“你说的郢导演就是那个郢导演？”
再过几年，又有多少人记得顾雨痕这个人呢？
“你这么喜欢是最好了，阿痕我没跟你说，这电影的导演现在定了郢导演。线上小生里你是他第一个递剧本的，只递了你一个，因为他最中意你。”
不可抑止地就想到这样遥远又负能量的东西，他摇了摇头，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这剧本吸引到他让他连夜读完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方深，方深在手机那头哈哈大笑。
这样消极很不像他，他不是那么软弱的人，虽然他的人生里，从未这么慌乱过。
就在顾雨痕充分享受假期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绝佳的剧本。
然后，他看到了凤眠给他微博的留言：
——人生的意外难以捉摸，好在还有一个你。
雪寒大神，你是不是又去外地工作了？好几天都没上游戏了，我有些担心，看到的话回复我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