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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吃饭吧,是我爱你的另一种说法

肥丘输光了所有的财产,而且因为借的是高利贷,对方放出话来,要是他不还债,就让他活不过三个月。

结果,走私车运到深圳,被海关扣下了。

我妈当时已经怀上了我,每天大着肚子给肥丘做饭,希望能让他的心情好一点。

肥丘贷款盘下了当时香港一大半的旧车,打算走私到深圳,大赚一笔。

肥丘一口也吃不下。

三年后。

我妈把一口都没吃的饭,一盆盆倒掉。

现在,他真的挣了大钱,也真的把自己的誓言忘了。

我妈生我的当天,肥丘没有陪在我妈身边,在外面躲避仇家。

肥丘曾经计划过,要是自己挣了大钱,就把全香港的人都撵走,只剩他和我妈,在维多利亚港散步,挥霍。

陪在我妈身边的,是一群古惑仔。

她只是想让肥丘快一点回家。

古惑仔找不到肥丘,转而守住我妈。生怕逮不到和尚,再丢了庙。

我妈说,饭不能凉,时间长了,味道就不对了。

都说孩子出生的时候,身边会围绕着一群亲戚,欢喜道贺。

肥丘也一样,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都不回家吃饭了。

我出生的时候,同样身边围绕着一群人,只不过他们是黑社会。

都说人有钱了,就会变。

我姨来看我妈,被当时的阵势给吓到了。

据说,肥丘赚得最多的时候,一年可以赚到七位数,那是在遥远的20世纪80年代。

我姨偷偷跟我妈说,她有关系,可以偷偷把我妈送到美国去。

把旧车零件拆下来,拼成新车,再以三四倍的价格,走私卖到深圳。

肥丘知道这件事,大怒,说我妈背叛了他。

半年后,肥丘发了。

他要跟她离婚,让她赶紧滚。

我妈说,丢,过什么日子,还不是得给你做饭。

离婚当天,我妈泪流满面,肥丘面色铁青。

他跟我妈保证说,将来有一天,我会挣到很多钱,再也不让你过这种窝囊日子。

办完了手续,我妈说,都生活这么长时间了,吃顿分手饭吧。

房东走后,肥丘朝着门外说,丢你老母。

肥丘摇摇头,表情决绝。

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我妈上了巴士,快要开车的时候,肥丘忽然敲了敲车窗。

我爸原以为,穷,也可以活得很快乐。

肥丘对我妈说,咱们两个人,不能一起死,得有一个人活。离婚后,你去美国,好好带孩子,剩下的交给我。

偶尔筷子轻碰,立刻移开,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被人发现。

车开了一段距离,我妈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大喊。

到了吃饭时间,我妈把饭菜端上餐桌,然后和肥丘静默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吃饭。

“丢!老婆我爱你!丢!老婆我爱你!”

我妈便把灯全部关上,伪造出家里没人的假象。

一周后,我妈坐飞机到了美国,和肥丘断了联系。

每到月末,房东来敲门催账,肥丘都急得要发疯。

不过,我隐瞒了一件事情。

肥丘不仅爱耍赖,还没钱。

我并不是跟着我妈,在美国长大的,而是肥丘一手把我带大的。

我妈埋怨他耍心计的时候,肥丘总是说,吃你做的饭,代表“我爱你啊”,把你做的饭一口气全吃光,一口也不给你留,代表“我太爱你了”。

我妈上飞机的时候,并没有带上我。

肥丘很有心计,总是说女孩子还是瘦一点才好,然后趁我妈愣神的时候,把桌子上面的饭菜一扫而光。

因为黑社会把我看得很紧,在他们眼里,那个已经和肥丘离婚的女人无关痛痒,但是肥丘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放走。

肥丘挣钱很少,和我妈挤在一处十平方米的小屋里。

我妈也不肯走,是肥丘让我姨强行把她带去了美国。

肥丘和我妈的爱情,就是一个字,馋。

之后,肥丘把我托付给他的朋友。他自己则游荡在街头,故意抛头露面,吸引黑社会注意,等待自己必死的结局。

都说爱情有五味,酸甜苦辣咸。

半个月之后,警察因为另一件案子,逮捕了追杀肥丘的黑社会。

肥丘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饭馆里面什么都好,就是菜不行。

肥丘从朋友那里把我接回家,作为一个单亲爸爸,独自抚养我。

同事说,那你怎么不和我们吃饭?

我是在十岁的时候,才再次见到我妈的。

肥丘说,不是。

我妈给我做了一顿大餐,排骨、叉烧、卤味饭。

同事嘲笑肥丘,你就是一老婆迷。

我妈说,尝尝看,不是你妈自吹,只要尝过我做的饭,都会对我心服口服。

肥丘是修汽车的。那时候,无论在汽车修理厂工作到多晚,无论同事怎么邀请肥丘下班消夜,肥丘都会回家吃饭。

我尝了尝,说,很平常啊,我从小在家吃的就是这个味道。

肥丘和我妈在一起了。

肥丘在十年间,把厨艺练得很好。

我妈说,她一辈子都被人夸自己做饭好吃,但那句“丢”,是她听过的最高的赞赏。

作为一个事业失败的男人,一个单身爸爸,肥丘把原本应该投入卧室的精力,转而投入了厨房。

但在这里,肥丘的意思是,太好吃了。

肥丘一直对我说,给你做饭,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

“丢”是骂人的话,是肥丘跟香港人学的。

肥丘一直对我说,我所有的厨艺,都是你妈教给我的。

我妈只是做了一道卤味饭,肥丘吃完,嘴里只蹦出了一个字,丢。

是的,把我养大的,是妈妈饭菜的味道。

因为吃饭,肥丘和人吵了无数次,直到遇上我妈。

只不过,做饭的人,是我爸。

肥丘完全吃不惯香港本地的饭菜。

如果用几个词语概括肥丘的前半生的话,那就是,拼搏、奋斗、贪图、财富、堕落。但如果用几个词概括肥丘之后十年的话,那就是,卤味饭、白切鸡、酸甜排骨、老火靓汤。

南方人口味清淡,北方人口重。

我一直以为,肥丘喜欢的是饭菜的香气,但其实他喜欢的,是和我妈在一起时,恬淡又平常的烟火气。

我爸姓丘,二十岁时从北方来到香港,因为身材发福,被香港人称为肥丘。

他经历了跌宕,经历了生死。

我爸不外如是。

惊心动魄的故事最后,也不过消弭在了一顿顿饭菜里。

我妈这辈子唯一的本事,就是用美味征服所有人,不管你来自哪里。

他想念她,用他们的专属方式。

不管我出门走了多么远,还是会回家吃饭。

每次吃饭,肥丘对饭菜,比对我还要更在意。

味蕾像是绳索,将人牢牢拴住。

在那片眷恋、深情又沉默的目光里,我总能穿过表面,看到那背后,有一个温柔坚定的女人。

单是那一道卤味,肉质多软多硬,调料是咸是甜,沸水煮多久,调料何时下,有无数种讲究。我妈把她最黄金的时间,投放在厨房里,才打磨出这样的味道。

她看似拴住了他的胃,实际拴住了他的心。

都说“舌头比思想忠贞”,比起饭馆的山珍海味,我妈做的饭菜,明显过时,却让人感到安心。

我妈终于回到香港的家,她走进厨房。

我妈会的只是家常便饭,寻常米面,排骨卤味。

肥丘在准备饭菜,回过头来,对我妈说,回家了,一起吃饭吧。

把我养大的,是妈妈饭菜的味道。

“一起吃饭吧”这五个字,无非就是“我爱你”的另一种说法。

离家越久,越是想念家里的饭菜。

就像有人说的,所谓天荒地老,就是这样。一茶、一饭、一粥、一菜,与一人相守,足矣。

就像有人说的,所谓天荒地老,就是这样。一茶、一饭、一粥、一菜,与一人相守,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