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不愿悄悄喜欢你 > 第9章 得偿所愿

第9章 得偿所愿

陆骁垂下眼睛,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水晶花园的项目结束后,陆骁在应酬客户时跟陆然何打过一次照面,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陆然何迎面走来,表情是一贯的高傲。陆骁猜不准她想不想理他,索性退到一边避着。倒是陆然主动走过来,抚了抚他笔挺的衣领,轻声道:“你真的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但是很抱歉,有些祝福,我依然不能给你。”

工作室磕磕绊绊地走向正轨,陆骁是一个很懂得放权的老板,项目接到手,他只抓大方向和造价,细节问题都交给手底下人自行跟客户沟通,留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完成学业。林力行作为创业的先行军,在这期间着实帮了陆骁不少忙。主设跟陆骁开玩笑说,若不是林老板孩子都两岁了,他都怀疑林老板是看上陆老板了。

这些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俏俏耳朵里,陆骁上完了课去工作室抓工程进度,前台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个快递,西洋参含片、维生素、蜂王浆各色营养品装了满满一大盒子。主设开玩笑说这是老板娘寄来的吧,心可真细。陆骁笑了笑说,她很懂得心疼人。

这倒给陆骁提了个醒,半年来他忙得昏了头,都没顾得上跟俏俏好好说几句话。

为了伺候好这个土大款,云境设计工作室的全体员工加班加到吐血,陆骁身为老板更是加班狂人,最长的一次整整三天没合眼,林力行带着夜宵来看他时,都担心这孩子生生把自己累死。

(140)

主设一边制图一边跟陆骁吐槽,钱多烧的!

陆骁度过最艰难的创业初期,能好好地喘口气时,都快过年了,秦柯帮他弄下了硕博连读的申请,敲着他的脑门警告他,拿不下博士学位就等死吧!

一个土大款为了讨情人欢心,要在别墅里建一个空中花园。陆骁见过所谓的女主人一次,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他揣度着主人的性格,和主设联手把空中花园建成了全透明的水晶版,还带着一个小喷泉,没什么实际功效,而且打扫起来非常麻烦,就一个优点——好看。土大款和小网红都很喜欢,完全不介意这个水晶花园的造价已经快赶上别墅本身了。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只有十天假期,俏俏彻底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疯狂背考点”的修真境界,连除夕夜时都在房间里疯狂做题,觉得疲倦了就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地写陆骁的名字。

借着这股东风,陆骁索性重新规划了云境设计工作室的定位,走高精路线,只做别墅或跃层户型,专赚有钱人的银子。

看着满满一页的“陆骁”,她突然就有了对抗一切的力量。

虽然陆骁打心眼里不想借陆家的势,但他的姓氏和样貌摆在那里,瞒不过那些有意讨好陆然何的人精。再加上秦柯有意无意地提点着,帮陆骁打通了不少审批方面的渠道,工作室一开张就像是开了挂。

吃饭时,余笙提起陆骁的家人都在国外,他恐怕要独自在办公室里守岁了。

设计这碗饭不好吃,客户爸爸个顶个的难伺候,陆骁并不着急,本着薄利多销的路数,先从小活慢活接起,闯名声,立口碑。

白太后不住地感慨太可怜了,说要不请他到家里吃顿饭吧。余笙笑笑说,大过年的,他才不会来。

云境设计工作室正式开业那天,陆骁对俏俏说,心爱的人,自己的家,我都有了。

晚上要吃饺子,四口人,太后特意数出八个硬币,用热水泡干净了,包在饺子馅里,谁吃着了就会事事顺心,图个吉利。结果全家人一个硬币都没吃出来,余笙笑道,简直邪门了。俏俏瞄了一眼她藏在角落里的保温桶,没敢出声。

林力行恍然的同时还有点感慨,野心不小。

太后和余建国依旧早睡,俏俏拎着保温桶打算偷偷出门,换鞋时客厅里灯光一亮,余笙拎着车钥匙站在她面前,道:“你没去过陆骁的工作室,不认识路,我送你过去吧。”

陆骁笑着道:“《后汉书》读过吗?‘吴耿骁将,云集四境’,我叫陆骁,它叫云境。”

俏俏走过去抱住余笙,道:“哥,等我成功嫁给陆骁,一定买好多好多又红又大的苹果给你吃!”

林力行问陆骁,云境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陆霓陪着陆然何在国外度假,陆骁身边就没有什么走得近的亲人了。林力行邀他到家里吃年夜饭,陆骁笑笑说,心意我领了,你们一家团聚,带我一个外人算怎么回事儿。等过了年,咱们单独聚聚。林力行了解陆骁的脾气,也不强求,提前说了声新年快乐。

陆然何将别墅钥匙还了回来,陆骁将之前租住的公寓退了,在写字楼里租了一间一百平方米的办公室,购置了一批高配电脑和打印机复印机之类的设备,险些掏空家底。林力行介绍了一个有工作经验的主设和一个财务给他,还帮他联系了几个靠得住的施工队,陆骁另招了两个助理、一个预算员,六个人把云境设计工作室的牌子扛了起来。

其实,新年来临之前,陆然何给陆骁打过一通电话,第一次以商量而非命令的语气,问他要不要来墨尔本过年。陆骁鲜在这种事情上拒绝陆然何,这一次也不知怎的,他突然就觉得疲惫,道:“算了吧,年底航班紧张,工作室这边也离不开人,来回跑一趟,大家都累。”

俏俏在拼命读书的时候,陆骁也没闲着,他一边应付秦柯不断抛来的各种课题和项目,一边筹备着自己的室内设计工作室,仅是创业方案一项,他就带着人做了好几个版本。最忙的时候完全没时间睡觉,头疼到需要吃止痛药来安抚。

陆然何没再说什么,草草地挂了电话。

陆骁笑着逗他:“独家秘笈,概不外传!”

员工早就放假了,偌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陆骁开着电脑用3D MAX做3D效果图,软件切换得像是加速版的PPT。如果主设在这里一定会多嘴问一句,老板,你不是说只做别墅和跃层建筑吗,怎么也开始研究起小户型了?

谢斯年暗戳戳地凑过来看了一眼,被萌得心脏乱蹦,一个劲儿地追问:“学神,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你到底是从哪儿捡到的,地址说出来,我去守株待兔!”

余笙在车里等着,俏俏推门进去时,陆骁把两张椅子并在一起,半躺在上头闭目养神。俏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冻得冰凉的手背贴在他的锁骨上。陆骁直接惊醒,睁开眼睛见是俏俏,伸手把人捞进怀里,抱玩具似的紧紧抱着。

我每天都做好吃的给你,你不要喜欢上别的小朋友好不好?

街上灯火繁盛,越发衬得室内冷清,陆骁握着俏俏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又偷跑出来了?大晚上的,多危险。”

礼盒里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陆骁将卡片展开,圆滚滚的字迹映入眼底——

俏俏靠在陆骁怀里笑得格外满足,道:“是余笙送我来的,他说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守岁,我舍不得,就想来给你送点饺子,陪陪你。”

回国之后陆骁真的收到了一盒独家制作的手工月饼,莲蓉蛋黄馅的,加了一点点玫瑰酱,用漂亮的礼物盒子装着,经过快递小哥的手,一路送进了陆骁的宿舍。

写字楼里暖气开得很足,把俏俏的脸颊蒸得红扑扑的,像糖分充足的水果。两个人额头相贴,唇瓣间只隔着一线发丝的距离,陆骁略略低头便能吻住她,但他克制住了骨子里的冲动,只是笑,道:“别对我太好啊,我会被你宠坏的。”

(139)

俏俏捧着陆骁的脸,指腹触到青色的胡楂。她道:“就是要把你宠坏了,宠得只属于我一个人,让你一想起我就傻笑,无论外面多好都想着要早点回家。”

俏俏渐渐湿了眼睛,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确定,确定他们会一直相爱,相爱到死。

除了饺子,俏俏还带来一杯鲜榨果蔬汁,主原料是小番茄和黄瓜,加了一点柠檬和蜂蜜调味,富含维生素,调节身体机能。小保温桶里一共装了二十几个饺子,陆骁一口气吃了八个,个个带钱,说这不是暗箱操作鬼都不信。

I'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其中一枚硬币还硌疼了陆骁的牙,陆骁指着亮闪闪的五毛硬币笑道:“这也太偏向我了,这么多彩头全在我碗里,让余笙知道,非跟我拼命不可!”

他反复呢喃着最后那一句——

俏俏笑眯眯地捏捏陆骁的肩膀,红着脸颊道:“我这是在督促你好好赚钱,早点带着聘礼来娶我!”

I'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陆骁笑了起来,眼神里全是温柔,抵着俏俏的额头,声音很轻地说了声:“好。”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stars up in the heavens

钟声敲响时,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远处的广场上传来热闹的欢呼声,半空中绽开绚烂的烟火。

陆骁的歌声温柔干净,在渐深的夜色里,在俏俏耳边,轻轻流过,如同流金的细沙。

俏俏站在窗边,缩在陆骁怀里,看万家灯火,看长夜不眠。

俏俏笑着道:“你唱首歌哄我睡觉,我亲手做月饼给你吃!”

陆骁指着屏幕上的3D效果图对俏俏道:“我设计的,我们的家。”

看看时间,俏俏应该快睡觉了了,陆骁直接打电话过去,道:“在国外买不到月饼啊,我想吃莲蓉蛋黄的。”

简约北欧风格,色调整体偏淡,有大而宽敞的书房,漂亮的阳台和温馨的儿童房。俏俏故意指着“儿童房”三个字对陆骁道:“儿童房啊,是给我准备的吗?”

陆骁并没有在赫尔辛基过夜,陪陆然何吃过饭后,他直接去了机场,坐最近的航班回国。候机时他支撑不住小憩了片刻,手机微微一振,俏俏在语音消息里笑眯眯地道:“嫦娥嫦娥,你帮我问问陆骁,问他有没有吃月饼?”

陆骁摸摸她的头发,笑着道:“是给另一个小朋友准备的,一个会叫你妈妈的小朋友。”

这算是妥协的征兆,仅仅是个征兆而已。话音一落,她便端起神色,声音渐冷,道:“你是我儿子,我可以给你足够的宽容,不代表别人也能从我这里得到同样的东西。我知道,你故意不见那个小女孩儿,是做给我看的,‘宣导休风,怀柔百越’的道理,不止你懂,我也懂。可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接受她,永远不会!”

俏俏在陆骁温柔而低沉的声音里慢慢地红了脸。

陆然何看了他一眼,将几张信用卡和几枚钥匙一并放在桌子上,道:“这是你的东西,拿回去吧。”

(141)

陆骁笑了一下,不算灿烂却足够耀眼。他道:“她是我喜欢的人,我选择的人,我不信她,就是不信我自己。”

寒假一过时间就变得飞快,二月份有个著名的节日叫情人节,俏俏忙着背题已经顾不上日历撕到了哪一天,放学时传达室的大爷叫住她,说是有快递,一个巨大的盒子。

相信你们能一起走完一辈子?

俏俏抱在怀里艰难拆开,果香扑面,满满一盒的草莓夹心糖。

陆然何“哦”了一声,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勃然大怒,她侧过脸看着窗外,半晌才道:“你就这么信她?”

唐青瓷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你家陆骁非得让草莓绝了后不可。”

陆骁一点都不惊讶陆然何会知道自己的近况,他搁下刀叉,整理了一下措辞,平静地道:“我们很好,没有任何矛盾,暂时不见面是希望俏俏能安心读书,然后带着Q大的通知书来找我。工作室还在筹备阶段,目前没有任何困难,即便有,我想那也不是无法解决的。谢谢您的关心,我一切都好。”

俏俏眯着眼睛笑啊笑,半是含羞半是甜蜜。

陆然何从手包里拿出几张名片,搁在餐桌上推过去,道:“听说你在筹备自己的室内设计工作室,准备自立门户做生意,我有几个朋友是从事相关工作的,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去找他们。你跟那个小姑娘也很久没有见过面了,闹矛盾了吧?呵,人在年轻时难免冲动,把一时的兴起当作是一世的情深,现在醒悟也不算太晚。”

百日誓师大会时,校领导居然将当年的两位理科状元——陆骁和余笙一并请了回来,给学弟学妹们做考前动员。

陆骁咽下嘴里的食物,道:“还好。”

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余笙上台时,场面已经足够热烈,轮到陆骁上台时则险些失控,掌声几乎把房顶掀翻。

陆然何食量很小,动了几口就搁下了餐具,看着陆骁道:“你瘦了很多,最近很累吗?”

白衬衫上带着淡淡的光芒和青草香,裤线和双腿都是笔直的,干净如早春的雾。有女生压低了嗓子尖叫不已,喃喃着:“太好看了!这两个人都太好看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学霸!”

陆骁看了下日程安排,见并不冲突,便买了一张夜间航班的机票,在中秋节当天抵达了赫尔辛基。母子两人在当地的一家餐厅碰面,陆然何依旧妆容精致,连往来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俏俏坐在人群里卖力鼓掌,她看见陆骁的目光自众人身上匆匆扫过,然后带着极暖的温度落在了她身上,含着浅浅的笑,再未移动。

中秋节到来前,久未露面的陆女王突然打来电话,道:“我在赫尔辛基,不忙的话,来陪我吃顿团圆饭吧。”

余笙一改往日混不吝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站在台上,说话时语调沉稳,他道:“也许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

(138)

唐青瓷在观众席上小声接了一句:“对对对,坦白才是唯一的出路,坦白从宽嘛。”

陆骁,我在你想你呢,你呢?有没有想我?

周围的人掩嘴偷笑,台上的余笙不明所以,飞快地朝唐青瓷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唐青瓷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叫爸爸!”

熬夜刷题刷到疲倦时,俏俏就点开播放器将这首歌设置成单曲循环。推开窗,夜风拂面,天上有漂亮的星星,耳机里有温柔的歌声,喜欢的人就在不远的未来等着她,全世界都变得无比温柔。

余笙嘴上一瓢,把“攻克碉堡”说成了“攻克汉堡”。

我就已经深爱着你

短暂的静默过后,阶梯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连陆骁都弯起了嘴角,隔着人群朝俏俏眨眨眼睛,意思是你哥哥今天有点不在状态。

远在天上有星星之前

唐青瓷笑着朝余笙眨了眨眼睛,挑衅似的。余笙挑了挑眉毛,意思是你给爸爸等着。

I'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那一天,整场誓师大会的流程在俏俏脑海里都是模糊的,她只记得陆骁隔着人海投向她的眼神,减一分则损,增一分则满溢,是恰到好处的脉脉情深。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stars up in the heavens

活动结束时,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突然站起来,大声道:“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陆骁发来一首英文歌,俏俏戴上耳机静静地听,歌词美丽得如同传说——

校领导试图维持会场纪律,奈何起哄声太高,俏俏看见陆骁抬手摸了摸耳朵上的黑曜石,笑着道:“关于这个问题啊,你不妨先好好学习,考一个好成绩,去Q大,然后……”

晚自习用来讲上次考试的数学卷子,俏俏把“有且仅有”写成了“仅有”,扣掉一分,被数学老师点名批评。下课时,俏俏拍照给陆骁看,碎碎念着:“有且仅有真是一个霸道的词啊,它不仅要求我喜欢你,还要求我只喜欢你 。”

陆骁故意停顿了一下,台下瞬间安静,他慢慢地道:“我和我女朋友一起请你吃饭!”

自从俏俏升上高三,陆学神规定每一句闲聊前都要带着一个关于知识点的问答,答不对问题,聊天终结。导致俏俏一看见手机就在脑袋里循环播放知识点,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众人哄笑起来,俏俏看见陆骁的目光远远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说,我喜欢的人就在你们中间啊。

俏俏:“答:如果将句子中的‘it be’和‘that’去掉,原句通顺则是强调句,否则就不是强调句。学神,你的味蕾是不是坏掉了?”

五月,天气热起来,到处都弥漫着大考前的紧张感,老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为了四十八个学生操碎了心。

陆骁:“问:英语中强调句型的判断方法是什么?今天食堂大师傅发明了一道新菜,菠萝炒辣条,冒死尝了一口,居然很好吃。”

二模结束后,俏俏的成绩挤进了年级前二十名,白太后险些惊喜得哭出来。但物理成绩变动幅度略大,不够稳定,俏俏把牛顿的照片打印下来,贴了满屋子,祈祷这位百科全书式的人才保佑她和她的物理成绩,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随着暑假的结束,高三正式开始。除了白天的课时,学校单独给高三的学生加开了三堂晚自习,唐青瓷抱着城墙厚的复习资料感慨,习题难做,红颜易老。俏俏枕着她家唐总的肩膀笑个不停,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当时陆骁正跟着秦柯在英国参加讲座,夜里视频,信号接通的瞬间迎面一张牛顿的大脸,陆骁哭笑不得地道:“拜他不如拜我,我对考试更加在行一些。”

(137)

俏俏紧张地揪着毛绒兔子的长耳朵,道:“怎么办啊,学神,我好像开始焦虑了!”

陆骁眼神温柔,将平安符搁在唇边轻轻一吻,俏俏蓦地红了脸,好像她才是被亲吻的那个。

陆骁刚刚洗过澡,穿着一件纯白的棉质T恤,发梢上沾着水,好看又清爽。他道:“要我唱歌给你听吗?那首Longer。”

俏俏把一个红色的平安符递给他,道:“庙里求来的,保平安。”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stars up in the heavens

陆骁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楼下。他坐进驾驶室,对俏俏道:“回去吧,外边热。”

I'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这次陆骁没有久留,吃过午饭就起身告辞,白太后热情地张罗着让他常来家里坐坐。余笙瘫在沙发上一边揉肚子一边道:“俏俏,你帮我送送陆骁,哥吃撑了,走不动。”

……

陆骁身上有好闻的薄荷香,俏俏枕着他的肩膀深深呼吸。

陆骁的歌声里带着千帆阅尽后的深沉暖意,仿佛有无数纸飞机滑过时光,绕着裙摆轻轻飞翔,夏日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悠长。

陆骁满心柔软,连忙倾过身去将人抱住,低声道:“刚刚没说谎,的确是想你了。”

那些惶恐、那些忐忑、那些无法言说的害怕与无助,顷刻间烟消云散。

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俏俏把菜放回到料理台上,张开手臂笑眯眯地对陆骁道:“你想不想抱抱我啊?”

俏俏是在陆骁的歌声里睡着的,卷子还平摊在桌面上,边角处堆叠几个字迹整齐的“陆骁”。视角的缘故,陆骁隔着屏幕刚好看见,俏俏熟睡的样子落进他的眼,天使般好看。

一回生二回熟,陆骁已经是第三次到余家吃饭了,不好意思干坐着,起身帮忙擦桌端菜。俏俏端起一盘青椒炒肉,回身的瞬间差点一脑袋撞进陆骁怀里,两个人同时“哎哟”了一声,陆骁伸手扶了她,道:“小心点。”

(142)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哥哥。

六月的第一天,儿童节。陆骁结束公差同秦柯一道回国,走出机场时才意识到今天是小朋友的节日,而他,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的小朋友了。

俏俏手上拿着一块陆骁递来的西瓜有些发怔,她的哥哥啊,生怕她长时间见不到陆骁会难过,想方设法地给他们创造机会。

陆骁跟秦柯请了个假,准备守在学校门口给俏俏一个惊喜。路上看见有人在卖很漂亮的氢气球,他记得俏俏好像格外喜欢兔子,房间里摆着好几只耳朵长长的兔子玩偶,陆骁让出租车停下,他下车朝小贩走了过去。

余笙险些被西瓜呛住,咳了一声,道:“能要点脸吗?我去学校交材料,正好碰上这厮,搭他的顺风车回来的,请他吃个午饭算是抵车费了。”

高考在即,所有课程都改成了自习,俏俏在草稿纸上默写着各种公式,唐青瓷突然推了推她的手臂,道:“你自己看看你在写什么!”

陆骁抽出一张湿巾替俏俏擦手,小声道:“想你了。”

俏俏停下动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写了满满一页的“陆骁”。

俏俏简直不敢去看陆骁的眼睛,趁余建国进厨房炒菜的工夫,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唐青瓷摸摸俏俏的脸,小声道:“想他了吗?”

一个星期后,俏俏上完补习班,推开家门就看见陆骁和余笙并肩坐在沙发上啃西瓜。余建国身上还挂着围裙,乐淘淘地冲俏俏招手:“冰镇过的黄瓤西瓜,甜着呢,快把书包放下,吃块西瓜解解渴!”

俏俏犹豫了一下,然后没出息地点了点头:“是啊。”

余笙再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俏俏的头发。

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好想他啊。

俏俏笑了,眼睛亮晶晶的,道:“我当然相信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相信,我还能去相信谁?”

陆骁买走了小贩手里最漂亮的几个氢气球,付钱时一枚硬币从钱夹里掉了出来,那是俏俏当初“暗箱”给他的八枚硬币之一。陆骁还来不及去捡,手机倒是先响了。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陆骁有一瞬间的茫然,气球脱手,慢慢飞起来,化成渺小的点。

余笙靠在门框上闲闲地撩了一句:“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就不怕他跟别人跑了?”

俏俏知道陆骁今天回国,放学时她还偷偷地期待了一下,陆骁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校门口,给她一个惊喜。俏俏特意慢下脚步在校门口多晃悠了一会儿,除了卖烤面筋的大叔,谁也没来。

俏俏埋首在化学卷子上,随口说了一句:“我们约好高考结束前尽量不见面,我要带着Q大的录取通知书去找他!”

俏俏有点失落,吃过晚饭做全国联考的语文卷子,一眼瞄见现代文阅读里有个一“骁”字,注意力瞬间就散了,聚都聚不起来。一边想着我就问问他有没有平安到家有没有吃饭,绝对不煲电话粥,一边摆出准备细细详谈的舒服姿势。

睡觉前,余笙叼着个啃了一半的大苹果敲开俏俏房间的门,状似无意地问,是不是跟陆骁吵架了?不然怎么会放着一尊学神不用,上什么校外补习班。

陆骁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只“喂”了一声就让俏俏慌了神,追问着:“陆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暑假期间,俏俏主动要求参加补习班,给物理和数学两门学科充充电,白太后自然全力支持,还叮嘱余建国多做点好吃的,别把咱家闺女累瘦了。

陆骁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半仰着头看着门框上那抹猩红的灯,他有心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头堵得厉害,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我妈妈病了,在抢救。”

唐青瓷哈哈大笑,把俏俏的脸颊揉搓得变了形状。

谁也没有想到陆然何会那样突然倒下,前一秒她还在为并购方案做得不够完美而大发雷霆,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所有声息戛然而止。

俏俏眨眨眼睛,脸上突然飘起一抹可疑的红,小声道:“我想成为陆骁的人!”

陆氏名下有自己的私立医院,各科室的主任副主任、退休返聘的老教授,连行政人员都闻讯而至。秘书跟随陆然何多年,同陆然何一样雷厉风行,抢在媒体嗅到风声之前,压下了所有消息。

唐青瓷眯起眼睛,思考半晌,慢慢地道:“什么样的人?大概就是那种永不胆怯、永远骄傲的人吧。你呢?”

主任医生集体会诊,初步诊断为缺血性心力衰竭,要立即进行冠脉搭桥手术。陆骁接到电话匆匆赶来,签字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一手漂亮的好字在同意书上变成了鬼画符。

远处夕阳沉沉,鸽哨声听起来格外静谧。

秘书按着陆骁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你是陆然何的儿子,不能慌。”

两个女孩儿一人抱着一杯冰奶茶坐在学校的天台上看风景,俏俏突然道:“唐总,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

你是陆然何的儿子。

期末考试如约结束,俏俏的成绩还算理想,没有退步,但也没有明显的进步,像是走进了瓶颈期。唐青瓷却下降了一大截,老严忧心忡忡地试图跟唐家父母取得联系,却发现哪个也联系不上。老严第一次意识到,那个看起来无比潇洒的女孩子就像是水中浮萍,四海为家,却也无家可归。

陆骁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是啊,他们是母子,从某意义上说,还是彼此唯一的亲人。陆然何高傲了一辈子,硬气了一辈子,他是她唯一的儿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丢人。

谢斯年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飞出来,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发微博——这个世界疯了吗?

公司的部分高层和董事会的成员陆续赶来,看起来神情悲痛,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精明。陆骁系紧衣袖和领口站起身,器宇轩昂,身姿笔挺,挡住所有窥探,平静道:“陆夫人仍处于治疗阶段,具体病情尚无定论,无可奉告。感谢各位的关心,若有消息,我会另行通知。医院不便待客,各位请回吧。”

当时谢斯年正和陆骁一起去赶必修课,走着走着学神突然停了下来,谢斯年疑惑地转身,就看见陆骁做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动作。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与陆骁打过照面,心生疑惑。秘书适时站出来,道:“这位是陆骁,陆夫人的独子。以后少不得要与诸位打交道,提前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堂体育课,天气好得不像话,俏俏单手比出爱心的形状,衬着蔚蓝的天幕背景,拍了张照片发给陆骁。十分钟后,微信提示收到一张图片,是陆骁抬手对着蓝天,学着俏俏的样子也比了颗心。

在秘书的帮衬下,陆骁将众人草草打发,幽长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才发觉汗早已浸湿了脊背的衣服。

陆骁私下里跟余笙沟通过,两个人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瞒着俏俏,余立军在她的生命里已经留下足够多的阴影,从今以后再没有他出现的余地。

陆然何转进了ICU,手术很成功,但还处于危险期,没人敢保证她会在什么时候醒过来,也许明天,也许……

一道疤换俏俏十五年平安顺遂,陆骁觉得,这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种情况下按理说是不允许探视的,但陆骁从ICU主任手里讨来了五分钟,他经过层层消毒才被准许靠近陆然何的病床。那个素来高傲的女人浑身插满了管子,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陆骁先是觉得心口一空,紧接着是凌迟般的疼。

那一次伤害事件在陆骁小腹上留下一道疤,颜色偏淡,触感凹凸。余立军还涉嫌违规获准保外就医,追查起来流程繁琐,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庭,但是律师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低于十五年。

血脉相连啊。

我要为了我的梦想,为了我喜欢的人,走在变得更好的路上。

“妈妈,”他不敢离她太近,嘴唇翕动出微弱的声音,“别离开我。”

俏俏回身抱住唐青瓷的腰,说:“唐总,从今天开始,我要为了我的梦想而全力奋斗了。”

心电监测仪上波动骤生,她像是有所感应,暗自恻然。

唐青瓷捏捏她的脸,说:“你是我的俏俏吗?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

(143)

所有认识俏俏的人都说,她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坚韧的光芒从骨子里透出来,笑容中充满力量。

为了防止媒体乱入,ICU所在的楼层只住了陆然何一个人,陆骁干脆住进了隔壁病房,他想离她近一些,陪她撑过这艰难的一程。

(136)

头很疼,但是睡不着——最糟糕的状态。静躺了不到五分钟,被开门声惊醒,俏俏直接跳上床紧紧地抱住他,温热的指尖按住他湿润的眼角,轻声道:“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她舍不得离开你。”

我会一直等你,等你长大,等你来找我。

那一刻,陆骁所有伪装在俏俏怀里悉数崩溃。

陆骁握住俏俏的手,他的额头抵住她的,呼吸乱乱地纠缠在一起:“谢谢你能懂我,来日方长,我会一点点证明,我有多喜欢你。”

俏俏原本打算用老办法,等大家都睡了,偷跑出来见陆骁。可高考在即,家里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很容易弄巧成拙。挂断那通打给陆骁的电话后,她直接站在太后和余建国面前,道:“陆骁的妈妈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好像是心脏的问题,情况不太乐观,我想去陪陪他。”

“缓兵之计吗?”俏俏笑了一下,眼睛澄澈通透,像是古法锻造的琉璃,“先兵后礼,而后逐步攻心,一步一个圈套,一点防备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陆骁,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人。”

太后和余建国同时怔住,不晓得该给出怎样的回应。

陆骁的良苦用心俏俏哪能不懂,他是在给陆然何铺台阶,也是在给两个人留余地。毕竟是血脉至亲,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余笙换好了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道:“我送她过去吧。不会在医院久待,最多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俏俏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没听懂陆骁究竟在说些什么。陆骁捧着她的脸,拇指细细地描绘着她嘴唇的形状,动作温柔,充满怜爱。他道:“你也看到了我妈妈的态度,我在尽量改变她,这需要一点时间时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读书,考一个好成绩,到我身边来,我们并肩站在一起,面对所有困难。接下来的一年,对你和我来说都非常关键,我不想看到你被打扰,或者因为我妈妈的关系被影响心情,所以,暂时分开是为了更长久的相守。我在Q大等你,等你来找我。”

白湘宁站起身替俏俏理了理衣领:“婶婶知道你懂事敦厚,是个好孩子,但毕竟年纪还小,还是要注意些分寸。陆骁现在有难处,你可以去看看他,把我和你叔叔的问候也一并带过去,但重心还是要放在高考上,不要让陆骁反过来替你操心。人要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做好应该做的事。”

陆骁摸摸她的脑袋,犹豫半晌,慢慢地道:“俏俏,我觉得,在高考结束之前我们尽量不要再见面为好。”

俏俏郑重地点头,道:“您放心,我都明白。”

陆骁动作一顿,俏俏连忙道:“十五分钟也行,我保证会乖乖的。”

余笙没有进病房,而是在车里等。

陆骁叹了口气,把人拎过来一颗一颗地整理妥帖。俏俏趁机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陆骁,我能天天来看你吗?只要半个小时就行。”

两个人相识以来,这是俏俏第一次以保护的姿势抱住陆骁。空气里有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陆骁静静地靠着俏俏的胸口,眼底揉出浅浅的红。他像是累极了,哑声道:“我怨过她,也恨过,但是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再也见不到她。”

俏俏故意把扣子系错了位置,衣襟歪歪扭扭地不对称。

俏俏心疼得一塌糊涂,她紧紧抱住陆骁,拼命告诉自己,你不能哭啊,你是来安慰他的,你一哭他会更难受。俏俏忍住眼泪,哽咽道:“她一定舍不得离开你,一定舍不得,你不要乱想。”

宠溺归宠溺,陆骁一直都有底线,半个小时一到他就提醒俏俏该回家了。俏俏跳下床慢吞吞地穿上鞋子整理衣服,恨不得把每一个动作都拉成一帧慢镜头。

病房里有一个小浴室,陆骁草草冲了个澡,出来时发梢上还滴着水。俏俏厚着脸皮跟值班护士借了个吹风机,陆骁枕在她腿上,短发修剪得薄且细碎,带着干净的水汽。俏俏的手指自陆骁发间穿行而过,发出沙沙的碎响,听起来格外心安。

俏俏有点想哭,可心里又溢满棉花糖般柔软的甜,最终含着眼泪笑了起来,湿亮的瞳仁里倒映着陆骁温柔而英俊的脸。

陆骁握着她的手,搁在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对不起啊,让你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分出心思来照顾我。”

俏俏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陆骁伸出手,果然在她的眼角处碰到温暖的湿润。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宠溺:“你带给我的从来不是麻烦,而是爱和心动。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心甘情愿。”

俏俏的目光和动作都是软的,她屈起手指碰了碰陆骁的嘴唇,道:“别担心,不会影响考试的,约好了要去Q大找你,我一定能做到。”

“不怪余笙,是我自己偷听来的。”俏俏的眼眶有些湿,她吸了吸鼻子,“陆骁,对不起,我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也丢了很多人。答应你要快点长大,结果碰到突发事件除了哭什么也不会,真的很对不起。”

窗外是微凉的月光和模糊的树影,窗内,有相爱的人安静相依。

“不疼。”陆骁唇角弯起,面部表情异常柔和,“一点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余笙那小子又说漏了嘴吧?”

(144)

俏俏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小腹上的纱布,低声道:“还疼吗?”

六月四号,高三年级全部放假,让学生自行去调整心态和作息时间,以更加饱满的精神状态去面对考试。俏俏很想扔下书本去医院里陪陆骁,哪怕只是看一眼,抱他一下也好。但面对白太后殷切的眼神,她做不出这么任性的事,强行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到试卷上,权当是在进行“四模”和“五模”。

陆骁摸摸她的头发,笑着道:“感谢之类的话就免了,我自己都舍不得欺负你,别人更是想都不要想。”

答题的间隙在草稿纸上反复默写着陆骁的名字,一颗不安的心渐趋平缓。

俏俏惦记着陆骁身上有伤,不敢靠得太近,隔着一掌宽的距离,目光盈盈地瞅着他。

夜里,白太后切了水果送进来,敲了敲门,一直无人应答,推门一看俏俏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试卷和草稿纸垫在脸下,露出来的边角上写满了陆骁的名字。白湘宁摸了摸俏俏的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声。

陆骁身上只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衣扣松散,行动间露出形状精致的锁骨和些许胸肌线条。

陆骁即便整天守在医院里,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陆然何依旧昏迷不醒,生命全靠那些滴滴作响的机器维持。好在情况还算稳定,陆骁每天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那十分钟里,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轻轻搭在陆然何的手背上,自言自语似的说些小时候的事。

俏俏抿起嘴唇偷偷地笑,她反锁上房门,踢掉鞋子,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护士进来换药,陆骁眼神里还带着感伤,顺着护士的动作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让小护士红透了脸。

陆骁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想着这小丫头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可妥协的人到底还是他,让出半边床板和半条被子,道:“上来吧。丑话说前头,只许待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乖乖回家,不能让家里人担心。”

工作室又接了一个新的项目,陆骁抽时间回去开了个方案讨论会。前台猛一见他险些惊掉下巴,喃喃着:“老板,你怎么瘦成这样!”

俏俏摇摇头,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小声道:“坐在椅子上离你太远了,我想到床上去。”

瘦了,但是不难看,显得身形更高,历经过风雨似的,带着成熟的味道。

陆骁指了指搁在床边的椅子,说了声“坐”。

主设天生一副活泼性子,玩笑道,有些人靠脸吃饭,有些人靠实力吃饭,我们陆老板就比较厉害了,他两碗饭都能吃!

门口处人影一闪,俏俏低着头慢慢蹭了进来。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陆骁懒得回学校,想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一宿。调成静音的手机微微一振,陆骁揉着太阳穴接起来。电话那头俏俏哽咽了一下,道:“我梦见我把你弄丢了,到处都找不到,非常可怕。”

空寂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陆骁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拔掉针头,捂着伤口半坐起来,道:“出来吧,偷听了半天,有什么感想吗?”

陆骁觉得心跳都变软了,轻声哄着:“别怕啊,我记得最清楚的路,就是走向你身边的路,永远都不会走丢的。”

最终陆然何也没有去握陆骁的手,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俏俏被噩梦惊醒,想都没想就拨了电话,这会儿脑袋还是迷糊的。她吸了吸鼻子,说了一句特别掉智商的话:“你以后无论去哪儿都带上我行不行?我很乖的,不难带。”

(135)

陆骁僵硬多时的嘴角终于弯出一点笑容的样子,轻声道:“好啊,以后你哪儿都不许去,就跟在我身边吧。”

他是那么像她,从样貌到秉性。

(145)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然何似乎透过陆骁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眉目绝色,神情倨傲,飞蛾扑火般纵身跳入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里,带着与全世界同归于尽的决心轰轰烈烈地爱着。

考试那天,白太后请了假陪着俏俏去考场,余笙开车,待遇堪称奢华。

当年有人为了保护她,说过同样的话,同样的缱绻情深。

出门前俏俏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陆骁打一通电话,想来想去还是算了,一听到陆骁的声音,她脑袋里就装不下别的了。

陆然何心头狠狠一颤,眼圈几乎泛出红晕。

车子拐出小区,汇进主干道,余笙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嚼着口香糖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接,而是转手递给了坐在后面的俏俏。

陆骁眼睛里有星空,笑一下,万物明朗,他忍痛朝陆然何伸出手,道:“别伤害她,我舍不得。”

俏俏低头一看,屏幕上跳跃着“陆骁”两个字,顿时有点脸红。

陆然何似是被陆骁的声音蛊惑了,她有一瞬间的出神,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已经足够。

俏俏没敢去看白太后的脸色,电话一通,陆骁声音清爽:“往后看。”

陆骁垂下眼睛,道:“您可以不接受她,但我求您,能不能别伤害她?我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只要想起她的名字,就会满心温柔。您也经历过那样的时候吧,众生碌碌,只有一个人披着满身的阳光,不需要多说什么,心意全都写在了眼神里。对视一眼心就跳个不停,对于你来说,那个人就是全世界。”

回过头就看见一辆颇为熟悉的奔驰GLE紧跟在后面,距离近得甚至能透过车窗玻璃看见陆骁的脸。陆骁戴着耳机,歪了歪脑袋,做了个比心的动作,同时在电话里轻声道:“学神把这辈子所有的考运都给你,别紧张,考完试,我带你去抓娃娃。”

她道:“陆骁,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你不要试图在我身上找共情,没用的。我有多厌恶你父亲就有多厌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永远都不可能接受她!”

毕竟有太后在,陆骁没有跟去考场,在最后一个岔路口转了方向。分开前,陆骁哼唱了几句他给俏俏唱过好多次的歌——

一念至此,陆然何微扬起头,灯光落在她脸上,照得肤色似雪,鼻梁挺直,细细看去,母子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Longer than there've been stars up in the heavens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眼看着陆骁走上同样的路,为了一个不体面、不般配的人受诛心之苦。

I've been in love with you

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跟那个人走了,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笑念头。那个平庸的男人很快就露出了本来面目,捉襟见肘的生活磨碎了所有想象,爱情变成了一种讽刺。

远在天上有星星之前

是啊,她也曾执着过、疯狂过,为了一个人不惜背弃整个家族。父亲嚷着要打折她的腿,母亲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好好的家里乱成一团。

我就已经深爱着你

陆然何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全部断在了喉咙里。

……

陆骁神色苍白,眼睛却是亮的,平静地看着陆然何道:“妈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爱情这东西有多大魔力。”

俏俏忍不住偷笑,眼睛里亮闪闪的,全是星星。

“是谁教你这样不珍惜生命的?”陆然何气得发抖,咬牙道,“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孩儿,也值得你拿性命去赌?你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哪里?”

考场门口,唐青瓷远远地跑过来抱住俏俏说了声“加油”。余笙顺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见太后忙着摆弄俏俏,没空儿注意他,他低下头凑到唐青瓷耳边,小声道:“考个重本回来,我管你叫爸爸,三声!”

陆然何是一个人来的,漂亮的刺绣套裙也掩不住满身怒火,她疾步走到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唐青瓷头一扬,短发同眉眼一样帅气,干脆利落地甩下两个字:“成交!”

熟悉的高跟鞋声在病房门口响起,陆骁躺在床上没有动,心里滑过一声淡淡的叹息。

余笙有点想笑,心道,这姑娘到底什么毛病啊,爱听别人管她叫爸爸。

(134)

做题做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一种条件反射。经过安检,走进考场,拿到试卷的瞬间,俏俏像是跟世界隔绝了,脑袋里全是陆骁带着她复习过无数遍的知识点和那人温柔漂亮的眼神。

他的小姑娘正在做什么呢……

陆骁,陆骁。

手上还挂着吊瓶,陆骁看着窗外朦朦的月色,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逐渐冒出枝丫,像小猫在怀里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头顶蹭过胸口,掠起细微的痒意。

脉搏里翻涌的温暖变成一种执着的力量,指引着她向那个人不断靠近。

病房是单人间,律师离开后只余满室安静。余笙帮他联系了一个护工,明天来报到,这一晚他还得靠自己。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走出考场时俏俏甚至有些茫然。

陆骁脸色苍白,笑着说了一句:“辛苦您了。”

结束了啊,那些不断刷题,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的日子,就这么结束了。

余立军刺在陆骁身上的那一刀刺得有点深,伤了肝脏,造成腹腔积血。手术时上了全麻,陆骁一觉醒来只觉头脑晕沉,事先联系好的律师守在病床边上,简单交代了几句,说余立军已经被缉拿归案,剩下的事情他会全权处理,保证让余立军被重判。

余笙和白太后都在考场外等着。见俏俏走出来,余笙痞里痞气地张开怀抱,道:“过来,哥哥抱抱!”

一门之隔的暗影里,俏俏拼命掩住嘴巴,眼泪却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地板上。

俏俏直接跳起来,挂在余笙脖子上。

太后点头说好,她有心提点一句“俏俏跟陆骁之间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可陆骁还血淋淋地躺在医院里,让她说不出这句话,纠结半晌,只说了一句:“明天我给陆骁炖点鸡汤吧。”

越过俏俏的肩膀,余笙看见唐青瓷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起,他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向下钩了钩,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狡黠意味的笑。

余笙心道人家哪是为了咱们家啊,那个臭小子要的是俏俏,嘴上却替陆骁圆了一句:“探望倒是不用,陆骁原本也没打算让二老知道这件事。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瞒着俏俏,省得她难过。”

(146)

老两口对视一眼,余建国先开了口,犹豫着:“这么说……你大伯要重新被起诉,然后继续坐牢?他那个人啊,死不足惜!只是……陆骁还好吗?伤得重不重啊?要不要买点礼品去看看他?怎么说也是为了咱家的事儿。”

俏俏想着考完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探望陆骁的妈妈,可她连书都没来得及撕,就被几个好朋友拽去带着礼物探望严老师了。

白太后自认读遍《聊斋》看尽世界妖魔鬼怪,但还是被余笙口中那个魔幻故事震惊到了。

带了一年毕业班,老严的脸瘦了,肚子却还是圆滚滚的。他摸着学生的脑袋,笑着道:“无论去了哪里,以后都要好好努力,有空就回来看看老师。哦哟,毕业了,不是师生关系了,那就叫严伯伯吧。”

晚饭之后吃完水果,俏俏回房做作业,回身关门时,她看见余笙敲开了太后卧室的门。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俏俏红了眼睛。

俏俏哼了一声,没顶嘴,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剥棒棒糖吃。

毕业聚餐定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头天晚上俏俏还在烦恼该穿什么,第二天一早快递就上了门,递给俏俏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里头躺着一件一字肩的碎花连衣裙。

陆骁进手术室前叮嘱他千万别让俏俏知道,余笙只能摸摸俏俏的头发,道:“今天有空,尽一下当哥的义务,机会有限,你要好好珍惜。”

收腰设计,点缀着一点刺绣和蕾丝,非常甜美。

俏俏爬上副驾驶座,笑眯眯地道:“管送还管接,今天太阳打西边升起来的吧,待遇怎么这么好。”

再看一眼寄件人的姓名,除了陆骁还能有谁。

放学时,俏俏一踏出校门就看见余笙背倚着车门站在那里,额头上绑着印花发带,鼻梁上架着浅灰色的墨镜,满身痞气。

余笙咬着苹果真切地感慨:“不怕流氓会武术,就怕流氓心思细啊!”

俏俏神色懵懂地摇了摇头,小声道:“突然有点心慌……”

聚餐是程宁和楚寻组织的,在本地一家很有名的饭店订了一个大包厢。唐青瓷把头发剪得更短了,顺便染了个嚣张的蓝灰色,搭配棕红的深色口红,和俏俏并肩站在一起,一个冷艳帅气,一个甜美可人,整个包厢都沸腾了。

数学课改成了随堂测验,俏俏习惯性地把辅助线设为“LX”,落笔的瞬间笔头折断,唐青瓷拿肩膀撞了撞她,小声道:“发什么呆?”

落座的时候楚寻试图坐在俏俏身边,唐青瓷横插一杠,指着对面道:“大老爷们找准自己的位置,别总往我们三八妇女的队伍里挤。”

(133)

楚寻讪笑着去了对面。

殷红的血液沁出来,润湿了两个人的手,陆骁死死地扣住余立军的腕子不让他逃,漂亮的眼睛里是沉着纯黑的光,低声道:“故意伤害——您又多了一项罪名。前三项告不倒您,只这一项也足够您坐穿牢底,您年纪大了,估计这一生也出不来了,您永远别想出现在俏俏面前了!”

菜没少吃,酒也没少喝,不知谁先喊了一声“五班万岁,青春不死”,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连老严都红了眼睛。

陆骁笔直地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在短刀近在咫尺时,掰着余立军的手腕向下一压,刀锋偏离了预设的轨迹,避开要害刺进腹部。

包厢门在这时被轻轻叩响,饭店经理亲自推着甜品车走进来,上面摆着一个多层蛋糕。女生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个蛋糕漂亮得不可思议——雪白的奶油光华如丝绸,点缀着木兰花瓣和金色铝箔,简洁浪漫。

余笙顿时冷汗涔涔,喊了一声“小心”。

程宁站起来,疑惑道:“您是不是送错了?我们没有订蛋糕呀。”

余立军竟然抬手从后腰处抽出一把小短刀,刀锋寒光一闪,奔着陆骁就刺了过去。

经理笑了一下,道:“请问哪位是余俏小姐?”

“你敢耍老子!”余立军气红了眼,面目狰狞地吼,“老子剁碎了你!”

俏俏一愣:“我是。”

“划算!非常划算!”陆骁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录音笔,拿在手里转了几圈,神色骤然一冷,“贩卖人口、造谣诽谤、敲诈勒索,您猜这三项罪名一旦成立,够您吃多少年牢饭的?对了,您现在还处于保外就医期间吧?正好,罪加一等!”

“这是一位陆姓先生送您的毕业礼物,”经理笑着道,“他祝您以及在座的各位万事顺意、前程似锦!”

余立军哼哼了两声:“我刚从牢里出来,什么都缺,尤其缺钱。我这个做老人的体谅你们年轻人挣钱不易,也不多要,八十万!你一分不差地交到我手上,我保证把嘴闭得紧紧的。我那闺女也归你,做大房还是做二房随你乐意!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俏俏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中羞红了脸——陆姓先生,她的陆先生。

余立军故意停顿了一下,陆骁笑了笑,道:“您有话直说。”

吃过了饭,一伙人又闹着要去唱歌,俏俏惦记着陆骁,偷偷跟唐青瓷咬耳朵:“唐总,你们玩得开心点,我就不去啦!”

“人嘴两张皮,”余立军冷笑一声,眉梢斜吊着,“上下嘴皮子一碰,假的也能变成真的!我老了,有没有脸无所谓,你们大户人家可不一样。让人知道你在外面玩女孩儿,左邻右舍那么一传,丢人是小,前途可就毁了!不过,想让我闭嘴,也不是没有办法……”

唐青瓷捏她的鼻子,明知故问:“急着去见陆姓先生吗?陆姓先生到底是谁啊?居然这么厉害,连你在哪里吃毕业饭都知道。”

“别生气。”陆骁拍了拍余笙的肩膀,对余立军道,“您可能有点误会,我跟俏俏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并没有任何逾矩行为。俏俏年纪还小,您是她的父亲,怎么能往她身上泼脏水?”

俏俏一本正经:“陆姓先生姓陆名骁,绰号‘我男人’!”

“你少给我胡说!”余笙一肚子火气闷得快爆了,抬脚踹在墙面上,墙皮簌簌地落下来,“你不要脸俏俏还要呢!”

唐青瓷瞬间破功:“越来越不知羞啊你!”

余立军眼睛一瞪,神情扭曲:“我就算有天大的错处,那也是她爹,闺女养老子天经地义,她不养我就是不孝,遭报应,挨天谴!我看出来了,你们两个是想联起手把我打发了,你——”余立军手一抬,指着陆骁的鼻梁,“小白脸似的,你就是余俏那丫头的相好吧?嘿!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玩的女人,你玩了我闺女就得给钱!”

(147)

“你怎么好意思提俏俏!”余笙“咚”的一声踹翻一个空油桶,“你不仅要把她卖了换赌本,还当着她的面活活打死了她的母亲。丧尽天良的事你都干全了,哪儿来的脸让她给你‘养老送终’?”

出了饭店的大门,一行人往KTV的方向走,俏俏拐了个弯,绕上另一条路,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身后有脚步声,俏俏警觉地回头,楚寻被她吓了一跳,尴尬地抓了抓头发,道:“怎么提前走了?不跟大家一块去唱歌吗?”

“为什么?为了看我闺女啊!”余立军瞄了余笙一眼,阴恻恻地笑,“我都听人说了,我闺女特别出息,还在上学呢就勾搭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吃香的喝辣的,钱多得能铺床!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她得伺候我,给我养老送终!”

俏俏笑了笑,敷衍道:“我另外约了朋友,就不跟你们抢麦克风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那天一时冲动,多有得罪,不好意思了。”陆骁笑吟吟地道,“不过,您刚出狱,既不接风洗尘,也不走亲访友,大老远的从南方跑来北方,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楚寻“哦”了一声。

余立军“啪”的一声挥开陆骁的手掌,啐了一口唾沫,咬牙道:“当老子不记得你?那天就是你把老子拎起来往地上摔的吧?”

两人之间再度无话,隔着一米的距离默默站着。

余立军骤然从光明跌入昏暗,视野里一片模糊。陆骁缓步到他面前,笑着伸出手:“余叔叔,您好。”

天色彻底暗下来,暖黄的灯光落在俏俏身上,腾起朦胧的光雾,裙摆上的蕾丝微微翩跹,烟霞似的,格外好看。楚寻只觉心跳一乱,哽在喉咙里的话音冲口而出:“余俏,我……”

余笙推开车间大门时陆骁已经在里头等着了。他穿了身黑色的运动服,上衣拉链半垂着,露出一尘不染的白T恤,英俊得近乎扎眼。

俏俏疑惑地转头:“什么?”

余笙口中的“老地方”是解放路附近的一座废弃工厂,里面有一栋两层楼高的大车间,堆着旧沙发、烂椅子、空油桶和一些锈迹斑斑的旧机器。

雪亮的车灯割开空气笔直地落在楚寻脸上,楚寻被刺痛了眼睛,恨恨地诅咒了一句。光雾泛滥中,他听见俏俏满是惊喜的声音:“陆骁,你怎么在这儿?”

(132)

陆骁穿了一身纪梵希的新款深色西装,玉树临风地斜倚着车头站在那里,成熟俊雅,楚寻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说完,不等余立军挣扎,余笙拽着他的衣领把人拎上了车,一边踩油门一边给陆骁发了一条信息:“老地方见。”

陆骁笑着伸出手,俏俏极自然地跳进他怀里。

余笙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这不是上赶着给您送钱来了嘛!”

陆骁道:“晚上有应酬,就在你们聚餐的那家饭店附近,本想着绕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遇见了。”说着,抬手解开西装扣子,将外套披在俏俏身上,语气温柔地嗔了一句,“夜里风凉,也不知道给自己准备一件衣服。”

余立军盯着余笙被墨镜挡住的脸看了好半晌才认出他是谁,梗着脖子冷笑一声:“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大伯!当初老子要坐牢,找你们家借点保命钱,你爸爸死守着棺材本一分都不肯借,这事儿我可还记着呢!”

衣袖间沾着男士淡香水的味道,俏俏拢着衣襟脸色微红,余光一歪,瞄见楚寻的影子,这才想起旁边还杵着一个大活人,道:“楚寻,我先回去了,毕业快乐,再见呀!”

余笙张开手臂搭上那人的肩膀,扑面一股酸臭味,他强忍着没吐出来,低声说了一句:“大伯,好久不见!”

“等一下!”楚寻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避开陆骁似笑非笑的眼神,道,“余俏,针对之前那些不礼貌的行为,我正式向你道歉。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用一些特别的方式让你注意我。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幼稚,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那道身影在学校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好一会儿,保安拎着警棍走过来跟他攀谈了几句。那人悻悻地准备转身离开,余笙却迎了上去。

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另一个人表白,这场面简直无法形容。俏俏不知道是该吃惊还是该茫然,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尴尬地怔在了那里。

第三中学的围墙挺高,余笙有好多次翻墙时差点崴了脚,他看着一道略微伛偻的身影自附近的小巷子里走出,然后一点点隐匿到围墙投映下的阴影中。余笙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一钩,微微眯起眼睛。

打破僵局的人自然是陆骁,他轻笑了一声,慢慢地道:“道歉可以收下,喜欢就免了。难道你到现在都没看出来,她喜欢的人是我吗?”

俏俏在学校门口下了车,笑眯眯地对余笙挥了挥手,说再见。

楚寻垂下眼睛,表情里并没有震惊的成分,显然他是知道的。

星期一一大早,余笙主动提出送俏俏上学,俏俏受宠若惊,甚至怀疑余笙换了人设。

俏俏只觉心头一烫,连呼吸都恍若停住。她摸索着握着陆骁的手,坦然无畏地紧紧握住,道:“你真的有点吓到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述才能不伤害你。‘喜欢’这东西就像种子,被风带走,谁也没法预料它会落到哪里,会在哪里生根。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一个人,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种子就落地发芽,迅速长大,结出果实。他是我一眼就认定的人,也是我没办法不去喜欢的人,所以,楚寻,对不起。”

俏俏乖乖点头说好。

俏俏的一声“对不起”,让楚寻落荒而逃。

余笙提醒俏俏,余立军出狱的事儿,先别告诉太后。太后正处于更年期脾气烈,很可能会直接提刀出门,剁了那个杂碎。

陆骁把俏俏抱起来,搁在车子的引擎盖上,两人额头互抵,呼吸乱乱地缠在一起,他轻笑着道:“谁是你一眼就认定的人?谁是你没办法不去喜欢的人?说清楚啊。”

他摸摸俏俏的头发说:“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俏俏脸上蒸腾着柔软的红,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陆骁的眼睛漂亮得惊人,山川日月,河流星辰,统统融在里面。心跳完全乱了节奏,咚咚地敲击着单薄的胸膛,俏俏突然捧住陆骁的脸,然后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是一件好事儿,不是吗?

微凉的唇瓣轻轻贴合,如同飘散在风里的蒲公英,四季云雨都在这一刻慢下脚步,时光变得清甜且幽长。

余笙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却不觉得羞恼或尴尬。他意识到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追求,有了真正喜欢的人。

轻盈柔软的吻,一触即分。

余笙正想着如何委婉而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俏俏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哥,不论我以后还会遇到多少人,他们都不能和陆骁相比。对我来说,陆骁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俏俏的勇气彻底耗光,冬眠已久的羞耻心终于苏醒,她手忙脚乱地推开陆骁试图跑掉,陆骁却箍住了她的腰,温柔而霸道地吻了下去。

“本来是打算说‘男朋友’吧?”余笙笑了一下,拽出一张纸巾在俏俏脸上按了按,“一辈子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别急着下定论,也别急着把自己框住。”

舌尖如愿尝到了奶油甜蜜的味道。

“哥,”俏俏坐在余笙身边,说话时嗓音发颤,“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有陆骁那样的……朋友。”

有生之年,全部用来相爱吧。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余笙把烟头摁灭扔进烟灰缸里,“我想告诉你的是,别怕。余立军就算出狱了,也不可能再伤害到你一分一毫,我和陆骁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148)

俏俏怯怯地凑过去,道:“哥,你别多想,昨晚我的确是跟陆骁在一起,但是……”

查成绩那天,俏俏一大早就跑去了医院里,声称“得学神保佑,有助于心想事成”,白太后气得直跳脚——你个小白眼狼!

俏俏踏进家门时,客厅里只有余笙一个人,烟雾攒了满满一屋子,冷眼一看像是失了火。

这一段时间,陆骁一直住在医院,处理完学业和工作室的事情,剩余的时间全部用来陪伴陆然何。秘书来过几次,隐晦地表示,如果陆总一直不醒来,陆骁要做好接手陆氏企业的准备,群龙不能一直无首,更何况暗处还藏着好些个虎视眈眈的“开国臣”。

(131)

陆骁摇了摇头,半晌,道:“她会醒过来的。”

俏俏靠在陆骁肩膀上,一颗心暖得近乎发烫,她真的越来越喜欢陆骁了,非常喜欢。

她是那么刚烈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一直软弱。

“你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也不需要为了我去讨好任何人,包括我妈妈。”陆骁捧起俏俏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其他问题统统交给我,我会处理。俏俏,我只希望你能快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妈妈……陆骁站在病床旁边握着陆然何的手,不管多艰难我都会陪着你,绝对不会像那个男人一样选择放弃,你一定要挺过来。

俏俏惊慌地抬起头,道:“陆骁,你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妈妈的意思,也不是不想见我爸爸,只是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还没有准备好。”

俏俏来时,陆骁刚刚洗漱完毕,白衬衫休闲裤,满身清爽,站在窗前拿着小喷壶给兰花浇水。俏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自身后跳上他的背,手臂揽着他的脖子,小声道:“学神,我有点紧张了!”

陆骁抿起嘴唇,试探着道:“我妈妈,她……吓着你了吧?”

喷壶洒出细细的水雾,在光影里投映下彩虹的颜色,陆骁握着她的手,唇边是温柔得令人心安的笑。他道:“别怕,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分开。”

那天,陆骁抱着俏俏在床边坐了很久,他的女孩儿他的小公主,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看起来十分可怜。

无论白驹怎样过隙,岁月如何匆忙,你都是我的,是我的现在,也是我的未来。

陆骁心疼得不行,紧紧把她抱住:“没关系,我们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还有很多个生日要一同度过。而且,你已经对我说过生日快乐了,在睡着的时候。”

查分系统上午十点开放,陆骁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无奈登录系统的人太多,一直进不去。俏俏窝在陆骁怀里表情严肃,手脚都是冰冷的,陆骁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俏俏摇摇头,表示大局未定,岂能为口腹之欲分心!

俏俏眼睛里含着泪水,她静静地埋进陆骁的怀里,道:“我原本想要穿着漂亮的红裙子上台献花给你,在你接过花束的瞬间说一声生日快乐。陆骁,很抱歉,相识以来的第一个生日,被我搞砸了。”

陆骁笑得停不下来,掰过俏俏的小脑袋亲在她嘴上,低声道:“口腹之欲不能让你分心,那我呢?我总可以吧?”

起身时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那条红裙子,回忆汹涌而来,俏俏几乎站不稳,陆骁快步走过去扶住她,道:“不怕,都过去了。”

俏俏气鼓鼓地骂他——流氓!

陆骁听见声音推门进来,披着满身浅金的晨光,他穿了件质地柔软的套头衫,衣袖挽起,露出骨节精致的手腕和小臂,笑着道:“醒了?饿不饿?早餐我准备了三明治和牛奶,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死机似的电脑页面突然运作起来,分数跳出来的瞬间,陆骁突然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覆盖了她的全部视野。俏俏又紧张又害怕,声音里有了哭腔,小声道:“我到底考了多少分?考试前我已经把什么都拜过了,牛顿、哥白尼、苏格拉底,连孔子、孟子我都去打扰了一遍,总不至于太惨吧……”

俏俏在天亮时忽然惊醒,周围陌生的环境让她有点回不过神。

她心心念念只有Q大,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来来回回的,全是陆骁的名字。

(130)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俏俏的心急速凉了下去,抓着陆骁的手腕,哽咽道:“分数真的很低吗?复读一年应该可以补回来吧?你能不能再等我一年,我发誓我会加倍努力!陆骁,你别失望……”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Q大去年的最低分数线是649,按照今年的题目难度分析,分数线只会下降不会上调,你考了651分,算是压线考上了吧,专业情况还要看后天公布的录取线。”陆骁叹息着道,“余俏同学,我是该夸你运气好呢,还是该祝福你终于得偿所愿呢!”

陆骁脚下一顿,眼睛里闪过诸多情绪,最后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丰神俊朗:“在您眼里,我就这么点本事吗?”

俏俏不敢相信似的僵住,陆骁感觉到手心里渐渐弥漫起湿润的暖意,他捏住俏俏的下巴,眼睛里全是笑意,道:“学妹,叫声学长来听听。”

她的胸口重重起伏着,冷笑着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退步?一旦没了设计工作室和汽车改装店的分红收入,你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校学生,连房租都出不起,拿什么保护心上人?还有那个余俏,她就要高考了吧,若是因为你而影响了成绩,你说她的家人会不会恨你?你们两个还有将来可言吗?”

俏俏足足愣了三秒钟才扑过去抱住陆骁,手臂微微发着抖,这是高度紧张的后遗症。

陆骁转身便走,陆然何突然叫住了他。

陆骁被她扑倒,仰面摔在床上,笑着道:“学妹啊,学长的肋骨都要被你撞断了!”

“啪”的一声脆响,陆骁被打得侧过脸去。他像是早有预料,神情里只剩讽刺:“我是您儿子,您可以打我骂我,但您不能去伤害俏俏,一根头发也不行。俏俏的确有很多缺点,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恋爱对象,但她给了我太多真真切切的温暖,那是我从来不曾拥有的。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被人心疼着,是一种多美好的感觉。等她再长大一点,我就会娶她,疼爱她一辈子,您能接受她最好,接受不了,我也不会主动带着她到您面前来讨嫌,咱们各退一步,彼此尊重。”

俏俏突然从陆骁怀里抬起头,神情挑衅:“学神,你当年考了多少分?”

陆骁这一脚狠狠地踩进了陆然何的禁地,这个素来端庄优雅的女人瞬间扔掉所有伪装,抬手便是一巴掌。

陆骁摸摸俏俏头发,把人扣在怀里,道:“七百多一点吧,具体多少记不清了。”

“没错,如果不是您将我带回陆家,我可能早就烂在了老街的旧房子里,”陆骁毫不退让,“变得庸俗不堪,这一点我永远感谢您。除此之外,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讲,您给过我一点点爱吗?小时候我经常守在书房门口,希望您能在进出书房的间隙里跟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敷衍地问一句有没有吃饭,可您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对不起您的,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不是我,凭什么让我来承受所有恶果!”

俏俏“噫”了一声重新倒回陆骁怀里,果然,学神是不可战胜的。

陆然何猛地抬起头:“你这是在怨我?要知道如果不是我将你带回陆家,你……”

走廊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俏俏进来时忘了反锁房门,护士直接闯了进来,激动道:“陆夫人醒了!”

“重点不在蛋糕,而是心意。”陆骁的表情有点复杂,说不清是失望多一些,还是讽刺多一些,“从小到大,您没有给我过过一次生日,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生日快乐。我对您来说就像一件摆设,光鲜漂亮就好,难不难过、开不开心都不重要。”

陆骁直接从床上跳了下去。

陆然何愣了一下,随即淡笑着道:“过生日、吃蛋糕、吹蜡烛,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你若喜欢,我让阿姨给你烤一个就是了。”

几个主任医生同退休返聘的老教授一起会诊,十五分钟后拍着陆骁的肩膀告诉他,上天保佑,陆夫人已经脱离危险,再观察几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陆骁垂下视线,半晌不语,突然问了一句:“妈,今天是我生日,您还记得吗?”

陆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放轻了脚步走到病床旁。即便是生命垂危的时刻,陆然何依旧漂亮得像是艺术品。她慢慢睁开眼睛,有些失焦的视线缓缓凝在陆骁身上,再未移动。她长久地看着他,似乎想越过那些漫长的错失的时光,看清他是如何长大的,如何变成这样优秀的样子。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那个小丫头的真面目。”陆然何搁下手里的茶杯,音调压得很柔,神色却是冷的,“碰到点意外就只会大吼大叫,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比小丑都可笑,这样不体面的人你也能看上眼?陆骁,你的品位是不是坏掉了?”

生死线上走一场,很多曾经耿耿于怀的东西,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女佣上前一步要替他脱掉外套,陆骁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他径自走到陆然何面前,垂眸看着她,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您刻意安排的吧?让俏俏的父亲提前出狱,让父女两人公开见面,让俏俏崩溃出丑,都是您的杰作吧。”

陆然何还太虚弱,说不出话,目光里却十分难得地带了点暖意。陆骁隐约觉得喉头发紧,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我在。”

晚上十点,陆家大宅里灯火通明,陆骁在栅栏门外鸣了两声车笛,管家一路小跑着出来给他开门。天上飘着零星的雨,陆骁逆着光走进客厅,皮鞋踩在地毯上,绵软无声。

我在,一直都在,永远不会放弃你。

(129)

俏俏不能进ICU,隔着玻璃看里面的情况。陆然何似有感应,目光越过还在滴着药水的吊瓶针管,慢慢落在俏俏身上。太多复杂的情绪蕴在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让陆然何看起来神情模糊。

俏俏一本正经:“陆姓先生姓陆名骁,绰号‘我男人’!”

陆骁打开ICU的门让俏俏走进来,他握着俏俏的手,一并放在陆然何的手背上。陆然何的手指痉挛般颤抖了一下,终是没有拒绝。

唐青瓷捏她的鼻子,明知故问:“急着去见陆姓先生吗?陆姓先生到底是谁啊?居然这么厉害,连你在哪里吃毕业饭都知道。”

白鸽飞起来,鸽哨悠扬,窗外是灿烂的暮色,目之所及,皆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