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岚察觉到向峻宇有些无心闲聊,两个人在车里干坐着又太无聊。
出村的车道上很多外地牌照的车,车主们在老家过完了年,迅速地往村外疾驰,奔赴远方。
她打开了手机里的音乐播放软件,“向书记,我连下你车里蓝牙?”
向峻宇的车开出村部的大院,宋青岚坐在副驾驶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了村里的一些琐事。
“可以。”向峻宇关了自己的手机蓝牙,停下车。去杂货店买了两瓶水回来。
“喔唷!那你赶紧走。你到家了这车估计还走不了。”
“谢谢。”
她犹豫了一会儿,“叔叔,你让我出去一下,我下车走回去算了。我家住向善坪。”
宋青岚接了水,明眸皓齿地朝他笑了笑。
方嘉嘉看了看司机和举着扫帚骂骂咧咧的那位大叔,俩人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吵不消停。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值,通常都是建立在无数个细节之上的,叠加出来的分数。
“快到向善坪了。”方脸大叔指了指前面那个新建的加油站,“你看啊,再往前就是他们村里的加油站了。”
向峻宇在毛不易的歌声里坐回驾驶座,沉默地系上了安全带。
“不晓得。”方嘉嘉迷迷糊糊看了看窗外,“叔叔,这是到哪儿了?”
·愿你永远安康
“狗血淋头呀!大灾之兆啊!”方脸大叔的皱纹里流露出无所不知的优越感,“这你都不晓得?”
·愿你永远懂得飞翔
方嘉嘉听不懂,困惑地看了看他下颌线上那个突出的转角。
·愿你真的爱一个人
方脸大叔唉声叹气,“得亏不是碾死了别人家的狗,不然这车都要不得了。”
·某个人,那个人
“司机打野眼碾死了别人一只鸡,在扯皮。我手机都快看得没电了,还没扯完。”
·而懂温暖来自何方
坐在方嘉嘉身边那个方脸大叔皱着五官刷短视频,见方嘉嘉醒了,开始义务解说。
·我如此坚强
她扭头往窗外一看,司机跟一户农家正吵着呢。
·愿我永远善良
方嘉嘉在中巴车上戴着耳机歪头大睡,醒来发现车停了,车里也没几个人了,心里一惊。
·愿我真爱上一个人
向峻宇点了点头,“出发的时候打你电话。”
·某个人,那个人
“对啊,我蹭车的意图总是能被你一眼看穿。你顺路把我带过去吧,我去趟县委组织部。”
·是不慌不忙
“就怕跑来跑去白跑了。”向峻宇看了她一眼,“你下午也要去县里?”
·是心之所向
“那他们一家人得好好谢谢你啊,为他家这事你跑了好多趟。”
·……
“对,为了山上修德伯家里异地搬迁的事,安置房名额下来了。”
他以前不爱听这些爱来爱去的歌,觉得矫情。
“哎,任重道远呀。老党员如果都能像贵爷爷那样就好了。”宋青岚笑了笑,“向书记,我听向思睿说你下午要去趟县城?”
可是就在刚刚听到那几句歌词的时候,心里突然就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双手握上方向盘,抬眼望了望头顶瓦蓝的天空。
向峻宇无奈地点头,“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一说开党员大会家里就有事。”
这个点,方嘉嘉应该已经飞走了。
“镇委书记总说我们向善坪村快成软弱涣散党支部了,真是拿那几个老人家没办法呀。”
宋青岚的歌单里播放的多是他没听过的歌。
党课结束后,她跟着向峻宇进了书记办公室。
车里是漫长的沉默,其中一首歌结束之后,向峻宇突然开了口,“刚刚那首歌叫什么?”
村部的开春第一会结束后,她在向善坪村的村部多功能会议室,给全村的党员上完了开春第一课。
“刚刚那首?”宋青岚立即点开播放列表。
宋青岚作为向善坪村的组织委员,主要负责村里的党建工作。
“好妹妹的《云野》,你觉得好听吗?我再放一遍。”
老钟觉得年轻人就是喜欢搞些不实用的花架子。
·你是一片缓慢的云
他懒洋洋地拧开杯盖,呼了呼保温杯里升起来的热雾,喝了两口茶。就着喝茶的动作,假装不经意地“啧”了两声。
·偶尔路过我的山顶
听到身边其他村干部对向峻宇的构想称赞连连,副书记钟正和扶了扶老花镜,表情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问你能否为我停一停
“先要以善治村,文化兴村。只有思想统一了,才能齐心协力搞好经济建设。”
·你沉默飘向另一片风景
“以后要多挖掘村里的善人善事,传播善言善行。村干部要以身作则,弘扬清风正气。我们要找到那条适合向善坪村的路,一条文旅产业和乡村振兴协同发展的路。”
·请在春天回来好吗
提到“善文化模范村打造方案”时,他把方嘉嘉做的那套视觉系统点击播放了一遍。
·我的山坡开满了花
向峻宇主持的村部开春第一会上,他和村支两委成员、村民组长、其他村内工作人员一起研究部署了年度及近期工作重点。
·我会亲手为你摘下
她看着那个滚轮骨碌碌滚到了道旁的水沟里,苦笑。
·请你带回你风中的家
方嘉嘉推着行李箱走进汽车站的大门,结果右手边那个行李箱的一个滚轮直接先走一步了。
·……
卡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等白述进了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骂了一句,“白眼狼,臭不要脸。”
方嘉嘉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真的是没看黄历。
“旅游名城啊!那不正好?我们部门今年国内游的地点就定在上庸了,方嘉嘉的老家。”
她推着俩行李箱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栋楼前时,一条比大福还凶猛的土狗突然鬼喊鬼叫地窜了出来。
卡卡皮笑肉不笑地说:“上庸啊,国家森林城市。没听说过?”
她慌里慌张地拿那两只箱子挡在身前,发现那狗没冲过来,庆幸那狗是被铁链子链着的。
明知故问。她老家在哪儿简历上都明写着的,你是部门老大你不知道?
刚松了一口气,叉了个腰的功夫,那只滚轮健全的箱子先沿着下坡走了。
“卡卡,你说方嘉嘉回老家继承家产了?她老家在哪儿啊?”
她连忙拎着那只跛脚箱子去追,追了两步就摆烂了,懒得追了。
白述经过卡卡的办公桌,又朝方嘉嘉之前的座位瞄了一眼。
眼睁睁看着那只箱子滚到离路面几米高的稻田里了。苦笑。
挂了电话,她推着行李箱继续往汽车站走。
沿着小土路下到稻田里,把那个沾了泥的箱子艰难地往上拎。
方嘉嘉想笑,听他这拿腔作调的语气必定是当着白述的面说出来的。
这种羊肠小道上,行李箱的滚轮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卡卡斜睨了一眼走进办公室的白述,阴阳怪气地说:“好的嘉嘉宝宝,你好好打理你的家族产业吧。真是羡慕你啊,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当老板,不用每天苦哈哈地打卡上班!”
向峻宇的车快开到村头的加油站了,看到前后无人的路边停了个孤零零的箱子。
“你看吧你看吧,你就是太注意了。我们部门就你最乖,白眼狼不欺负你欺负谁?”
关键是这箱子还很眼熟,他正纳闷,方嘉嘉表情痛苦地拎着那个满是泥的箱子从路边冒出了头。
方嘉嘉忍不住提醒他,“你到公司了吧?说话注意点。”
一辆粤A车牌的小汽车从她身边快速驶过。
卡卡朝坐在对面的同事挥了挥手,“他抽个国内游就算了,人均预算我觉得跑趟怀柔都够呛,还游啥游?游他个头。我自费送他去八宝山出殡游!”
向峻宇的车子快速靠边,踩刹。
“那个扫把星我提到他我都来气,年会上别的部门抽中的都是什么集体出境游、海岛游、带薪假,他给我们部门抽了个什么东西?”
宋青岚吓了一跳,“怎么了向书记?是不是碰到什么家禽家畜了?”
方嘉嘉轻轻笑了笑,“嗯嗯嗯,你好好上班吧。”
家禽家畜倒没碰到,碰到方嘉嘉了。
“歪歪说每个部门的优化名单都是部门老大递上去的,这个白眼狼不就是看你不会闹事好欺负?现在你走了他开始念你的好了。迟来的重视比草都贱!”
向峻宇轻轻摇了摇头,“你稍等,我下车看看。”
“白述那个白眼狼昨天在私聊问我你去哪儿上班了,让我问问你想不想接私单。贱不贱呀?我说你回家继承家产了,他还笑我瞎咧咧。”
看到向峻宇的车停在跟前,方嘉嘉无力地朝下车的人挥了下手,“书记。”
方嘉嘉准备挂断电话时,卡卡的话匣子突然炸了。
“出什么事了?”向峻宇看了看她那一身狼狈,伸手去拎她的箱子,“你不是昨天就去市里了吗?今天去?”
“好的,你把地址发我。给你寄特快。”
方嘉嘉重重地叹气,“我刚从市里回来。”
“不去北京了。”
向峻宇眉头稍动,“什么东西落家里了?”
卡卡顶着一头新染的北极星绿,站在打卡机前,人脸识别,走进公司。
“我不去北京了。”
“嘉嘉宝宝,你不来北京了?”
方嘉嘉郁闷地回应,从包里拿出湿纸巾,躬着身子擦箱子上的泥。她自然也没看到向峻宇脸上一闪而过的微笑。
当初是打算找到新工作之后,让他帮忙寄到新的工作地。
宋青岚倒是看得格外清楚。
初七清早,方嘉嘉打了个电话给卡卡,让他帮自己把寄放在他家的几个包裹寄回来。
向峻宇看了看她的两个大箱子,追问道:“什么意思?”
王秀荷从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消沉,就像是那无数个留下来的理由之上飘落的一根稻草。
“上班没什么意思。”方嘉嘉有气无力地又抽出一张湿纸巾,“不想去北京了,回家开小卖铺。”
向宁满眼心疼地望着她,喜忧参半地表示了支持。
“说真的?”他总觉得这几句话听起来不太真实。
她将自己被鲸栖传媒裁员的事实对向宁和盘托出,同时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嗯。”方嘉嘉直起身子,侧头看了他一眼。
前一晚,方嘉嘉挂了王秀荷的电话之后,给北京那两家公司的HR说明了情况,取消了面试。
“向书记,我们俩以后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记得避嫌。”
初七,她回家了。按理说她也没冲撞到这句老话,结果回家途中被各种意外冲撞了一路。
向峻宇微微扬了扬唇角,他直接拎起她的两个箱子放进了车厢里。
这是老辈人口口相传的民间禁忌,逢农历初七的日子不出门,初八的日子不归家。
“上车,我送你回家。”
方嘉嘉从小就老听王秀荷念叨那句老话,“七不出门八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