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挥舞着，脚跳动着，他们的眼睛和嘴也没闲着。向书记和方嘉嘉是一对，在村里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各位跳舞的村民纷纷交换着八卦的眼神，露出姨母笑。
方嘉嘉朝向峻宇望了一眼，终于得了个离队的正当理由，逃命一般离开了赵春兰给她安排的中心位置。
见她实在是不乐意跳，束手束脚。向峻宇放下面叉，起身朝篮球场走了过去，“嘉嘉，过来。”
跟着他走到石桌边，方嘉嘉又羞又恼地坐上石凳，瞥了一眼他的泡面。
“别灰心！嘉嘉，我相信你会越跳越好！来，你看我，跟着我跳。”
“你晚上就吃这个啊？”
“不错！嘉嘉你第一天跳成这样很不错了！”
“嗯。”
“慢半拍没得事，你不要着急。”
“叫我有事？”
“嘉嘉你莫慌，我以前跟你一样的，你看我现在跳得几好？”
“以后不要坐向安的电动车后面，不安全。”
“没事的嘉嘉，多跳几天就会了！”
“哦。”
最让她觉得难堪的不是自己跳得手忙脚乱，而是身边那几位乡村“舞蹈家”对她持续不断的鼓励。
“春兰姐让你来的？”
令人上头的音乐节奏里，方嘉嘉像只笨拙的鸭子，热身的那些基本动作都跟不上。
“嗯。”方嘉嘉朝篮球场看了一眼，无奈地嘀咕，“村里没别人了吗？她非要我试试。”
他坐在楼下的石桌旁，远观篮球场上那位广场舞新人的表演。
向峻宇咽下嘴里那口已经快凉掉的面，“她让你试试你就试啊？”
“好。”向峻宇去自己办公室接了热水，端着泡面下了楼。
“那我有什么办法？她嘴也太厉害了，几句话就给我绕进去了。”
“峻宇哥，我同学还在峡谷等我。嘉嘉姐跳完了你送回去？”
向书记今天在山上灌了一天的冷风，嗓子不太舒服，忍不住侧头咳嗽了几声。
向安踮脚比了比自己和向峻宇的身高差，撇了撇嘴。
方嘉嘉还以为他吃面呛到了，像对待向安一般自然而然地伸出右手，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背。
她急得疯狂摆手，“我不加入！春兰姐就是让我来试试。”加入是不可能加入的，来试试已经是她能做出来的最大妥协了。
向峻宇浑身僵了一下。
“不不不——”方嘉嘉被十多个人围着，浑身不自在。
方嘉嘉骤然间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她撑着额头望向篮球场的方向，只敢用后脑勺对着他。
村民们鼓掌欢迎方嘉嘉加入向善坪村的广场舞队，见方嘉嘉慌张得像只被赵春兰赶上架的鸭子，向峻宇喉头溢出一声轻笑。
内心的斧钺钩叉打得火星四溅，她开始激烈地反思。
“不是。这个方便。”
这只手刚刚是跳舞跳抽风了吧？居然拍到他背上去了。
向安看了看他手里的方便面，“峻宇哥，你爸和我爸做的饭都不好吃？”
向峻宇不想过度解读她无意识的这个动作，却不由得心如擂鼓，沉默了一会儿。
向峻宇走到向安身边，望着篮球场上的方嘉嘉，“什么情况？”
“我们要不要也试试？”
赵春兰拍了拍手，妇联主席发话，闹哄哄的篮球场安静下来。
歌舞喧响的篮球场上洋溢着沸腾的活力，路灯在树下投出斑驳的影。
“嘉嘉来了！都安静一下。”
月光和风在他们之间摇曳，头顶的树叶被风摩挲出沙沙声响。
他不明就里地跟了进去，就见方嘉嘉一下车就被赵春兰一群人围住了，被推着搡着走进了篮球场。
听到脑后传来的这句话。方嘉嘉撑着额头一动不动，装聋作哑，仿佛变成了一座石膏像。
向书记还没张嘴说话，那辆电动车就风风火火地直接冲进了大院。
见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向书记失落地拿起面叉，默默地吃完了剩下的泡面。
他等在大院门口的路灯下，想提醒向安不要用电动车载人，结果发现载的那人是方嘉嘉。
也不知道是面更凉，还是心更凉。
忙得饥肠辘辘。向书记在村部大院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走回大院门口，见向安骑着电动车往这边来了，后面好像还载了个人。
方嘉嘉觉得莫名其妙。比起那个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向书记，这个不经意间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和疲累的向峻宇，更能加快她心脏的跳动频率，她的脸颊不自觉地变得又红又烫。
同时借用他们的专长和声望，为“善文化”的传播助力，为村里接下来的产业发展赋能。
向峻宇把泡面桶丢入垃圾箱，走到她身后，“我送你回去吧。”
他打算激活村内的“银发力量”，引导优秀老党员发挥余热，提升全村党员的凝聚力，摘掉向善坪村“涣散党支部”的帽子。
氛围感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某个特定时刻的光影、环境、声响、心情，可能会怂恿人做出一些大胆而反常的举动。
向峻宇填写完巡山日志，又仔细看了一遍春节期间走访统计的村内离退休干部党员资料。
“试试就试试。”
“去村部干什么？”向安把刚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等一下，马上出发。”
方嘉嘉依然保持着石膏的姿势，这句话刚说出口，那种让人晕头转向的氛围似乎瞬间被打破了，理智倏地就回笼了。
“向安骑得快！”
她就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撤回也来不及了。
“翠凤婶，我自己会骑。”
这话来得太突然，刚刚还情绪低落的向峻宇有些不知所措，以向书记独有的克制表情轻轻微笑。
“向安！快骑电动车送嘉嘉姐去村部！”
短暂的静默流淌在他们之间。树影难掩向峻宇脸上的悦色，他重新坐回刚刚的位置。
张翠凤清洗着碗碟，见方嘉嘉火急火燎地下了楼。
“明天还来跳吗？”
方嘉嘉上班时就是那种从不迟到的人，赵春兰几句话，让她那已经死去的对迟到的恐惧猛然间苏醒。
“不来了。”
不得不说，赵春兰是懂得给人施加压力的。
“为什么？”
“嘉嘉！快七点四十了，你来了没？我们都在这儿等你呢，你快来，你来了我们再开始。”
“试过了，不喜欢。”
赵春兰的电话打来时，她才猛地想起来还有广场舞这回事。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广场舞，但是向书记刚攀上顶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顷刻间坠到了谷底。
和两个施工的叔叔吃完晚饭，她继续上楼设计主画面。
他感觉自己和赵春兰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赶鸭子上架的人。以“试试”的名义，强人所难。
方嘉嘉中午把电脑搬进向宁的房间后，对着电脑安静劳作了一下午。周希沛拉着叶朗和她沟通了几轮云溪农庄开业主画面的想法，最终敲定了“云中街市”的设计创意。
两个一把年纪却没有什么恋爱实战经验的人，一时间都有些茫然。
向书记带着三个护林员和两条中华田园犬巡了一天山，回到村部填写巡山日志，已是傍晚。
恋爱这种事，怎么试？他们只能望着眼前的热闹，说一些前后不着调的话。
除了要管理日常的村务和党务，他还须掌握责任山头地块森林资源及水环境的保护管理情况，定期对责任区域进行全面巡查。
“跳广场舞的和打篮球的会争场地吗？”
向峻宇作为向善坪村的村书记，兼任林长、河长。
“有时候会。不过村里的文体广场下个月就建好了。”
“欸？不是——”方嘉嘉急得追了出去，对着那个踩着自行车飞速离开的背影无力地喊：“春兰姐，我晚上还有事——”
“上次经过那儿发现那个文体广场建得挺大的。”
方嘉嘉还在搜肠刮肚地想拒绝理由，赵春兰一个华丽的转身往外走了，背对着方嘉嘉扔下一句，“嘉嘉！晚上七点半在村部集合！”
“嗯。有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桌，还有很多大人和小孩儿都能用的健身器材。”
这种事也兴母债女偿？
“哦。挺好。”
张翠凤皱着一张脸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妈妈本来就是队里的。她撂挑子了，就该你去！”
“你这两天都是在振国叔那里吃饭？”
这皮球眼看着不好往外踢了，“翠凤婶去我就去。”方嘉嘉说完瞄了一眼张翠凤，让你帮着她撺掇我。
“嗯。爸爸找了两个叔叔帮我施工，在那儿吃饭比较方便。”
方嘉嘉没想到翠凤婶在这种时刻居然推波助澜，不帮她说两句就算了，怎么能帮着赵春兰说服自己呢？她无言以对地塞了一口饭进嘴里。哑巴吃黄连。
“家里的水果还有吗？”
哇，她说得好有道理。
“有。你以后别买了。”
见方嘉嘉不吭声，她继续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健康才能更好地工作啊！试试嘛，说不定你跳一回就有兴趣了！”
“为什么？”
赵春兰赞许地看了张翠凤一眼，“电脑前坐久了对身体危害很大的，跳舞可以活动全身的筋骨。”
“浪费钱。”
“对头！年轻就是本钱！你试试就晓得，很容易的！”
“不缺那点儿钱。”
“嘉嘉！你不是说在电脑前坐久了想活动活动手脚吗？你跟他们去跳舞试试呗。你是年轻人，学什么都快，很容易跟上的。”
方嘉嘉右手撑麻了，撤下手甩了甩，满眼不解地望着他，“那你吃方便面？”
张翠凤把洗好的青菜放进沥水篮，拱了一把火。
向峻宇牵了牵嘴角，“我是为了方便，不是为了省钱。”
她也想不出其他应对的话了，眼神闪躲地苦笑。
广场舞音乐切换的间隙里，隐隐约约听到篮球场上有人提到了红薯粉厂和李晓霞。
方嘉嘉服了她了，不点烟根本说不过她，点了烟又怕吓到她。
方嘉嘉心头一颤，想到了李晓霞那天说的话。
赵春兰见她不回话了，胜券在握，“有枣无枣打一竿，试试看嘛！”
“以后就算你们俩谈恋爱，也麻烦悄悄地谈。拜托别让我看见，我怕我受不了那个刺激。”
“……”
她有点进退两难。当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向峻宇是比她亲哥更像哥的人，对他不是那种喜欢。今晚是中了什么邪了居然要和他“试试”？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兴趣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喜不喜欢都可以先试试呀。”
这才几天啊就出尔反尔？做人好像不能这样？
“我对跳舞没兴趣，不想跳。”
但是刚刚跟向峻宇说了“试试就试试”，马上就反悔好像也不是人干的事。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队里那些跳舞的也没耽误种田种地、带孩子、做生意呀。”
向峻宇见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我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学。”
方嘉嘉犹豫了一会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忐忑地说：“我们俩既然是试试，能不能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世上无难事。谁生下来就会跳舞啊？不会可以学啊。”
向峻宇心情复杂地注视她，微微点头。
方嘉嘉觉得自己和这位妇联主席的对话，全程被她压制，本来想打太极却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似乎从她可进可退的安排里，看出了她对这份关系消极的态度。心里难免窜出了不好的预感，到头来，她给自己的只怕也是那六个字。
赵春兰的脸上有着遭受过无数次拒绝之后依然坚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