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都说，薇薇的恋爱谈得好甜蜜哦。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薇薇每天都像踏在云端，幸福得眩晕。上班时也老是走神，经常拉开抽屉却忘了要拿什么，或是盯着一张表格半天也找不到要找的数据，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她自己都不知道。
薇薇懒得再反驳，心里却问自己，真的是在和郑东学恋爱了吗？或许从外在来看，他们俩已经很像一对情侣了。
东学就笑，“是故意的，因为知道你爱这里。”
这天晚上，东学送薇薇到家楼下，没有如往常一样即刻道别。
薇薇说东学是故意的。
他站在薇薇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路灯的光有点昏暗，在他高大的身影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第二天晚上，坐的士去，想吃了饭取车，结果东学忘带车钥匙。只能第三天晚上再去一次。
薇薇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在这昏暗的光线里却十分明亮，目光有点深邃，安静地注视着她，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第一天晚上，两人高兴，喝了点清酒，于是不能开车了。
薇薇想，就是今天了吧。他或许会说些什么，或许会道破什么，或许会突然将她抱进怀里，或许，他会吻她。
结果这一家店他们连去了三次。
她心跳得很快，不知自己是期待着那一切，还是恐惧着那一切。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那都将是一个开始，同时也会是一个结束。
有一家店面很小的日本料理，是日本人开的，来吃的也大多是日本人。食物味道非常正宗，一款味增汤尤其好喝，薇薇赞口不绝。
和他相处了这一周多的时间，她的心既快乐，又沉重。
他们每天都换地方吃。东学熟悉的那些地方薇薇都没有去过。一般都是路边的小店，有些在深深的巷子里，知道的人才会去。
她从没有这样害怕时间的流逝，只图活一天是一天。
薇薇这才缓过神来笑了笑。
她知道这快乐的日子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她的腿已好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就没有理由再让郑东学天天陪她了。他们之间，要么结束，要么说清楚。不可能再这样无名无份混混沌沌地暧昧下去了。
东学又哄她，“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放心吧，吃是吃不穷的。再说我的收入不知是你的几倍呢，你就别操心了。”
还有更重要的，陆正隆就快回国了。对薇薇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选择。除了与郑东学结束这段暧昧关系，别无他途。
薇薇仍没有反应过来。
薇薇知道，自己必须作出决断了。
东学哈哈一笑，“看你，这么不禁逗。真是个小姑娘。”
或许正是这短短一闪念的犹豫和焦灼，使得薇薇眼中浮现出丝丝恐惧和抗拒。郑东学在片刻的静默后，放弃了内心的某种渴望。
薇薇低头不语，感觉有点受伤。
他对薇薇笑了笑，说：“快上楼吧，早点休息。晚安。”
东学又说：“等你腿脚好了我才不管你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薇薇的心里也有一股力量忽然一下就泄了下去。两人之间彼此期待的那股张力没有了。一切的可能性都中断了。
薇薇一愣。
这天夜里，薇薇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东学微笑，“谁说要长此以往了？”
她知道，有些事情，即便不情愿，即便难过得要死，仍不得不做。
薇薇说：“一般来说是应该男人买单，但我们天天吃饭，总是你花钱，这就不合适了吧？长此以往，可不要让给我吃穷了？”
陆正隆随时都会回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她和郑东学继续这样见面，无异自寻死路。
薇薇过意不去，要抢单。东学说：“没有这种道理的。和女孩子吃饭，从来都是我付钱。”
于是她拿起手机编写了一条短信——“郑学长，感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现在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就不用麻烦你再来接送我了。再次谢谢你！”
他们每天一起吃晚饭。东学总是买单。
短信编好，她又觉得不妥，总感觉措辞生硬，于是改了又改。最终改好，她仍犹豫着不愿发出去。
东学啧啧摇头，表示欣赏不来。
她觉得这样的短信发出去，对东学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薇薇笑道：“可不得这样才出成绩吗？王希月月都是销售冠军。平日脸皮厚一点，月末发奖金时才能笑得好看。”
很明显，他是喜欢她的。甚至可以说，他在追她吧？可如今她发这样的短信给他，算什么意思？明确提出断绝往来？
东学对薇薇说：“你们行的sales好生猛，卖理财产品都站大街上吆喝了。”
的确是要断绝往来，可她自己也不舍得。其实在她心里，也有着一份对他的情愫，甚至是一种奢望。她舍不得就这样把它杀死。
郑东学就礼貌地笑一笑，敷衍一句：“改天研究一下。”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玩火了，必须和他尽快了断。
王希最起劲，进进出出一直热情地招呼，“帅哥，来开个户嘛。”或者“帅哥，买点澳元债券不？最近汇率不错噢。”
除非她决定和陆正隆分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郑东学真的说到做到，每天都来接薇薇下班。到了第三天，全行的同事都认识他了。
但和陆正隆分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房子、车子、满屋子的东西，怎么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四年来她和陆正隆过的是一种半同居的生活，她所拥有的一切皆来自于他的供养。要分手，第一得他同意。第二，她得做好准备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她不是没有见过，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问题在于，她是否有勇气回到那种生活里。
“我知道，只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薇薇苦笑。
这么想着，她泄气了。接着，她更悲观地想到，就算她能和陆正隆有一个了结，人家郑学长也未必要她。
“那怎么不中意了呢？要知道，跟陆正隆不是一辈子的事。有机会要早作打算。”明淑凑到薇薇耳边压低声音说。
现在只是玩玩，彼此都没有太多计较。一旦正经相处起来，难免要稍稍谨慎，将彼此的历史、背景、底细一一打听清楚。她这样一个人怎么经得起打听？她是什么呢？又不再是当年那个玉洁冰清的小学妹了。现在的她，就两个字——破！鞋！
“不是。”
她在心中哀叹一声，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击了“发送”。
“怎么？嫌人家没钱？不能给你买‘路易微蹲’？”
就让一切结束在此吧。
“嗨，发展啥呀。”
短信发出去，薇薇关掉灯，拉上被子想入睡，却发现自己没有半分睡意。又躺了一会儿，非但睡不着，心却是越来越慌。
明淑说：“我看不错，好好发展一下。”
怎么竟失眠了？薇薇心烦意乱地坐起来，重新拿起手机。
薇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嗨，就是就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这时她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期盼郑东学的回复。他的回复一直没来，她就一直没法儿入睡。
明淑笑道：“哈，原来他就是你对菠萝饭的阴影。”
可是，期待他回复什么呢？薇薇问自己。
薇薇正替经理们稽核开户文件，忙得焦头烂额，只匆匆答道：“说来话长，改天详谈。”
是一声善解人意的应允，如他一贯的作风？还是不甘心地追问，试图与她继续往来？抑或是一句捅破窗户纸的表白？
李明淑问薇薇：“什么情况？”
薇薇发现自己简直要抓狂了。她有那么多疑惑，那么多期待，可他却一直地沉默了。那条短信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同事们哪肯信，只嘿嘿笑着。薇薇也懒得再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薇薇渐渐失望，知道他也许不会回复她了。他那个人，就是这种温和而大气性格。睡前看到这样一条短信，或许只是无所谓地笑一笑，放下手机，倒头就睡着了吧。
银行里的同事们都开始传，苏薇薇交了个很帅的男朋友哦，天天车接车送哦。薇薇解释：“不是啦，是一般的朋友。”
薇薇叹了一口气，终于不抱希望。
他说着踩下油门将车飞速开出。薇薇只觉得后背一下贴住椅背，有种说不出的新奇与疯狂。
心烦意乱间，她拿着手机随便瞎看，无意地点开了微信朋友圈。她看到一个名叫Lily[6]的女孩刚刚发布了一条这样的日记：
薇薇看着他，心想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待要问什么，他已嘻嘻哈哈扯开话题，“安全带系好，我会开得很快的哦，要迟到了。”
下周就能收到Maison Martin Margiela[7]的新款绉纱连衣裙啦，正好生日#b8">[8]穿，感谢老陆百忙中从香港带货！
“就有劳公主殿下自己开车吧。”郑东学依然笑着。
薇薇心头忽然一紧。这个叫Lily的女孩薇薇只见过一次，是陆正隆的一个朋友的情人。大约几个月前，有一次小型的朋友饭局，参加者都是陆正隆最铁的几个兄弟。这些男人带的都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所谓的情人。那天薇薇和Lily坐在相邻的座位，她们年龄相仿，聊了几句，感觉有点投缘，就互加了微信。但之后就很少联系，因薇薇发现自己与那个圈子的人没有太多共同话题。那些女孩非常执着于名车、名表、名包，整天互相攀比。看到别的女人有保时捷，就要求自己的男人买玛莎拉蒂。她们的世界除了物质就没别的。薇薇天天看她们晒包、晒表、晒衣服，看烦了，也就不太关注。
“就怎样？自己挤地铁对不对？”薇薇斜他一眼。
但此刻，她看到Lily发布的这条日记，心情沉重了。
薇薇上车，还不及开口，就听郑东学说：“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不会做你一辈子的车夫。那，在你腿脚还没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呢，我管接管送。等你腿脚好了以后呢……”他说到这里就停下，坏坏地笑。
老陆？是指陆正隆吗？薇薇用力回想，在陆正隆的朋友圈里，的确就他一个姓陆啊。
早晨她走出大楼，惊呆。那辆黑色帕萨特居然又停在门外。郑东学正坐在车里朝她微笑，替她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于是薇薇给Lily发去信息——“让老陆从香港带MMM的裙子啊？”
三天病假休完，薇薇回去上班。
Lily马上回信过来——“是啊，新款只有香港有，辛苦老陆了噢。”
3.
薇薇的心彻底沉到了海底。陆正隆又骗了她！
这是薇薇最感激东学的地方。他让她自己处理、消化内心的情愫。她不愿意说的事，他绝不问。他也不像有些傻乎乎的男生，总是想法设法要逗女孩子开心，结果却往往适得其反。
他跟她说去欧洲，却没想到是去香港。他和妻子一起去香港做什么呢？从没听说他在香港有业务。而且他们买东西也从不讲贵贱，需要什么就直接在恒隆或港汇买，从不会特地跑去香港买便宜货。
薇薇沉默，郑东学也不会刻意挑起话题，他就只管开他的车。一直将薇薇送到楼下，两人也没再多说什么。
薇薇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第六感。她曾听这圈子里的人说过，现在很多有钱人去香港生二胎，免罚款。欧美太贵，而且太远，照顾不上，再则手续复杂，十分麻烦。香港最容易，落地就是香港身份，照顾起来也方便。薇薇忽然觉得，他们不会是去香港生孩子吧？
回家的路上，薇薇一直沉默。
这样想下去，疑点就越来越多。
可是……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大学里的时候了。现在的苏薇薇已经配不上郑东学了，薇薇黯然地想着。所谓此境不再，人世俱非。她做一个已婚男人的情妇做了四年。让她如何放下一切，回过头再去拥有年轻的爱情，和一个品行端正、清清白白的男生？
以前他曾说过，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总是有点遗憾。
“可是……”薇薇说不出可是什么了，只觉得一切都似有冥冥中的缘分注定。而郑东学看着她的眼神也充满了柔情。
还有去年，他曾说过想戒烟，酒也要少喝。当时薇薇也没多想，现在想来，他那样做恐怕都是为生孩子做准备。
“现在不是说了吗？”
这么想着，薇薇更无睡意，心中无限凄怆。
“可是……可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啊？”
虽说现在并无证据说明陆正隆和妻子去香港生子，只是她自己在瞎猜，但薇薇知道，自己这方面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东学说，“其实在大学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俩的生日是同一天。那时球队里有人跟我说啊，看，那个学妹，就是头发长长、皮肤白白、蛮漂亮的那一个，跟你是同一天生日哦。她的名字叫苏薇薇。”
此时，薇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的心像死掉了一样。空气中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嘲讽她，责骂她：
“啊？不会吧？”薇薇不敢相信，自己竟和他同一天生日。
人家生二胎与你何干？他们没碍着你啊。
“我真的知道。因为……”东学顿了顿，“因为那天也是我的生日。”
人家合法夫妻，合法上床，怀孕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难不成你一个小三还要管人家夫妻床上的事？
“切，胡扯。你肯定不知道。”薇薇不屑。
薇薇感觉脸颊上一阵阵发凉。一摸，都是泪水。
“因为我们在面馆碰到啊。”东学微笑。
哭，又哭。薇薇一边流泪一边骂自己。四年了，以为进化得刀枪不入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没用，碰到一点事情就哭。
“你怎么会知道？”薇薇诧异。
每到伤心时刻，往昔的回忆就止不住地纷涌而来。
没想到东学却说：“我知道啊。”
她又想起以前陆正隆追她的时候，跟她谈心的样子。他很诚恳地对她说，薇薇，你是个简单的女孩子，所以我愿意跟你说说心里话。这社会上的人都太复杂。我天天面对复杂的人、复杂的世界，很累很累，在你面前我可以获得放松，这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薇薇终于对郑东学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是我生日。”薇薇以为东学会说，是吗，好巧哦。
在长篇大论的一通铺垫后，他把话题引入他的婚姻状况。他说，我和妻子的感情很一般的，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如胶似漆的感觉，而且当时我父母是有些反对我和她在一起的。
酒足饭饱，两人都放松下来，话题才渐渐多起来。
薇薇问，那怎么会结婚的呢？
薇薇感觉胃口大开，抛开惆怅思绪，大快朵颐。郑东学看着薇薇的吃相，不禁微笑。这女孩还是个小孩子。
陆正隆苦笑，因为有了孩子啊。他说，我们去领证的时候，她怀孕已经四个月了。
食物端上来，是牛排与沙拉，配黄油和烤面包，还有柠檬汽水。
哦，原来是奉女成婚。薇薇明白了。
她制止了自己的非分之想。
陆正隆接着说，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突然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我仿佛从来没有恋爱过。你让我的身心回到了初恋的状态。
不，这太自私，太无耻了，薇薇想。一切都晚了。现在的她已不再有资格去拥有普通女孩的平常幸福。
这些甜言蜜语薇薇当然不会全信。她并不是那种不闻世事的傻丫头。她自然听说过大部分已婚男人在外面找女人的时候，都会倒婚姻的苦水，说自己和妻子感情破裂，婚姻生活万般痛苦。但至少，薇薇觉得陆正隆为人还不是太龌龊。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夸张地诉说自己的婚姻如何不幸，妻子如何蛮横，自己如何度日如年，而只是说他们感情一般。这样看来，他还是一个比较客观、比较公正的人。
薇薇看着自己衣衫、手表和皮包，如果把它们都还掉，如果把过去的四年都忘掉，她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做人，重新开始？
直到后来，薇薇才渐渐明白，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太愿意相信陆正隆是个好人了。所谓的客观、公正，依然是相对的。或许陆正隆和妻子感情其实相当好。而他说“一般”，就已是无耻而夸大的谎言了。
但假如，只是假如，可以回到从前，她或许也是可以和郑东学这样的好男孩在一起的吧？吃吃西餐，看看电影，谈谈恋爱，然后水到渠成，结婚生子。也许是会很幸福的吧？
再后来，薇薇和陆正隆在一起了，两人正式确立了关系。薇薇有时会吃醋，问陆正隆和妻子做爱的时候是怎样的？或者问他们多久做一次？陆正隆总是回答，我和她很少做的。
郑东学这样对她，算是一种追求的暗示吧？一定是她清纯可爱的外表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她是个好姑娘，是那种离人间一切罪恶都无比遥远的乖乖女。曾经的她或许是这样的，但现在，她已在第三者的身份里沉陷太久，一身污泥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薇薇听了觉得满意，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陆正隆真正意义上的妻子。而他家里的那一个，只不过是个摆设。
薇薇也不出声。她忍不住想了很多很多。
总之，陆正隆一直就给薇薇这样的印象，他和妻子感情不好，关系疏淡，甚至连性生活都几乎没有。薇薇于是有了平衡的感觉。
郑东学看出薇薇眼底一丝黯然，像是有所了解，却也不说什么，兀自点了食物饮料，随即望向窗外不出声。
却没想到，都是骗她的。薇薇在黑暗中无声地流着泪，意识到自己或许被这个男人骗了整整四年。
想到这里，薇薇突然有些难过。换作一般女孩，一定觉得郑东学这样的安排十分精彩，让人难忘。可她薇薇早已不是一般女孩。全市大部分的顶级酒店及餐厅她已悉数光临过，在有些地方还是熟客。
4.
地方是不错的，但早在两年前陆正隆就带她来过此处。
周一，陆正隆回来了，约了薇薇一起吃晚饭，西班牙菜。
郑东学问薇薇，这里可好？薇薇笑而不语。
在烛光幽幽的雅座上，薇薇面无表情地切着盘子里的蒜蓉大虾，忽然轻轻发问：“在西班牙还没吃够海鲜饭？回来还吃。不腻？”
这里餐饮倒是其次，主要是环境舒适，风光极佳，可以看到浦江两岸全貌，金茂大厦犹如踩在脚下。
陆正隆立刻听出薇薇话中有话，放下刀叉，看着她。
结果郑东学带她去的是世茂柏悦92楼的世纪100咖啡厅。
薇薇也放下刀叉，微笑着抬起头，看着陆正隆。
车一上世纪大道，薇薇感觉不妙，难道又要去陆家嘴金融中心？但又一想，陆正隆反正不在国内，管他呢，就放纵一次吧。
短短一瞬间，两人对峙，彼此已明白对方没说出口的话。
薇薇想，倒是个实在人。
陆正隆依然沉默。薇薇想忍，却还是欠城府，忍不住，发作道：“你为什么又骗我？你和你老婆到底是去欧洲还是去香港？”
郑东学说：“地铁很方便。开车很堵，容易迟到。”
陆正隆看着薇薇，不动声色，片刻后轻声道：“这是我的家事。”
薇薇想，这倒和我一样，又问：“为什么不开车呢？”男人不都喜欢开车吗？再说不开车怎么交得到女朋友呢？
“是，你的家事，轮不到我管。”薇薇哽咽着，“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对我说，你和她感情不好，都没有性生活了。可事实上，你们都要生二胎了！真幸福啊！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的啊，我会祝福你们的啊。可你为什么要那么无耻地欺骗我？”
郑东学开了一辆大众帕萨特来接薇薇。他说：“我平时上下班都不开车的，今天特地开出来照顾伤病员。”
此时薇薇并没有确凿证据，也就是自己瞎猜瞎想，随便诈一诈他。她等待着他拍桌子反问，谁他妈生二胎啊？你胡说什么？
挂了电话，薇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大呼不妙。在家两天都没收拾自己，身穿睡裙，头发散乱，连指甲都没修剪。只有三十分钟，要急行军了。她一跳一跳进入浴室淋浴更衣，心里紧张又兴奋。
却没想到陆正隆就一直沉默着，阴沉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等于把这事给默认了。薇薇越来越绝望，浑身颤抖地看着陆正隆。过了一会儿，听他说道：“苏薇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善良、简单，却又成熟、懂事。没想到你和其他那些女人也是一个样子。”他说完丢下餐巾，站起来就走。薇薇没有去追他。
郑东学说：“去了便知。半小时后，我到你楼下等你。”
薇薇和陆正隆冷战了三天。
薇薇说：“是什么地方？”
这三天薇薇很难熬。她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冷战。她觉得两个人无论有怎样的矛盾，应该当天的事情当天解决，哪怕吵架也没关系。冷战是最磨人、最不人道的。可男人好像都不害怕冷战。
郑东学这时说：“我想到一个好地方，你一定不会失望。”
在这三天最难熬的日子里，郑东学也没有任何消息。自从那天晚上薇薇发过去那条短信，他就没有回复。人也没再出现。
薇薇还是犹豫。她已答应陆正隆不再见这男孩，可她心里却又想去，更何况她独自在小公寓里闷足两天，尽吃方便面和水果，已离人间烟火十分遥远。此刻她万般渴望美酒佳肴，有人作伴。
同事们都关心她：薇薇，你男朋友呢？
听薇薇还犹豫着，他猜她或许不方便，又说：“或者我来接你出去吃晚饭？你想去哪里吃？”
谁问谁碰钉子。薇薇总是面无表情回一句：什么男朋友啊，说一百遍了，只是个普通朋友。
郑东学说：“无论如何，那天是因为我，你才被撞到，我总要负一定责任。就让我登门谢罪，聊表歉意吧。”
同事们都以为薇薇和男友在闹矛盾。
薇薇忙说不用不用，一点小伤何足挂齿。
三天后的晚上，陆正隆登门来找薇薇谈和。
薇薇休息在家的第二天傍晚，她手机上进来一通陌生来电。接起来，竟是郑东学。他问她腿伤恢复得如何，要来看看她。
他清楚地告诉薇薇，的确，妻子怀孕了，此刻正在香港待产。
2.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跟她苏薇薇没有关系。他再次重申，这是他的家事。苏薇薇不能干涉他的家事，这是底线！
薇薇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依。年假她留着另有用场，可以出国，可以旅行。再说，为个腿伤，在家闷十天，还要日日面对父母的询问和唠叨，岂不等于坐监牢？
他给薇薇两条路：要么接受这件事。那么他们之间还和从前一样。要么不肯接受这件事，那么两个人就算了。
陆正隆和薇薇一起吃了早午饭，然后就要赶去公司了。他建议薇薇把十天的年假休了，搬回父母家里好好养养。
反正他不想看她天天闹，天天哭。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你揪住这件事不放，作天作地，那就这段关系就结束算了。
薇薇无声地笑了笑，抱紧他。有他口上一句承诺，她也满足了。
他说，你好好想一想。
“当然，还有你。你是我的女人，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陆正隆总能猜到薇薇的心思。
薇薇想，我还有什么选择？我们这种奸夫淫妇的关系，本来就不受法律保护。有一方说算了，那就只能算了。
薇薇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原来只是因为生意在这里，而不是因为有一个苏薇薇。
只可惜，我总是那个舍不得说“算了”的人。而你陆正隆却总是那个动不动就“算了”的人。
“不会的，傻孩子。只是把身份办出去而已，人还是在国内的。我的生意都在这里，我怎么会走呢？”
薇薇无言地笑了笑，那就让我想一想吧。
每次都是这句话。补偿，补偿。何谓补偿？薇薇淡然一笑，忽然又有伤感，将脸贴在陆正隆的胸前，柔声问道：“会不会有一天，你就突然走了？带上你的老婆和孩子，移民到国外，不要我了？”
陆正隆走后，薇薇独自一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说不出的落寞。“算了”，还是“不算”？这是一个问题。
“对不起，宝贝。”陆正隆从后面抱住她，让她放下手中的茶壶和杯子。他将她身子扳过来对着他，捧起她脸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是我太忙了，抽不出空来照顾你。等我回来一定补偿你，好吗？”
本质上，陆正隆和他妻子生多一个孩子或是两个孩子，都不影响她苏薇薇什么。她过不去的，是她自己心里那关。
“哦，那等你回来，我伤也好了。”薇薇一边说着，一边在小吧台忙着煮茶。她腿伤着，还不忘自己职责。陆正隆爱喝茶，每次他来这里，薇薇必先烧好开水，拿上好的茶叶煮茶给他喝。
她想，陆正隆再不爱她的妻子，他的妻子也可以为他生孩子。
“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
而她自己，无论怎样爱他，也没有为他生孩子的权利。
薇薇才不相信是工作，但也不想刨根问底了。他要说，自然会说，他不愿说，再问也是徒劳。于是只问：“去几天？”
有一瞬间，薇薇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夫一妻制的受害者。
“也不是了，是工作，工作上的事。”陆正隆含糊其辞。
为什么，像陆正隆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有了一个妻子，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别的女人就没有权利再为他生孩子了呢？哪怕不影响他们的家庭生活，哪怕不要他们一分钱，也不可以，为什么？
“那么是西班牙？还是葡萄牙？再买多几套房？”薇薇继续发作，她知道陆正隆和妻子正在欧洲看房买房，准备移民。
一夫一妻制是受法律保护的，薇薇悲哀地想着，可是有许多许多的女人，她们宁可给有钱有势的男人做小三，也不愿给一个平庸普通的男人做妻子。女人在选择配偶的时候，无非是选择后代的基因，以及后代所能得到的保护。女人认为，做一个有钱有势者无名份的外室，所得到的保护也远远多过做一个无钱无势者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也就是为什么，道德和法律阻挡不了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一夫一妻制，从而变相地进行由金钱和权利所主宰的交配权的再分配。
“不是夏威夷。”陆正隆揉揉薇薇头发，安抚她。
可最终的最终，这些仍是虚妄的、无力的。
“去哪里？又是夏威夷？前年去过，去年也去过，今年还去，年年去，有什么滋味？”薇薇带着情绪嘀咕。
苏薇薇晚生了十几年，错过了陆正隆。她遇到他的时候，他已是别人的丈夫与父亲。那么她就不再有资格去讨价还价。
陆正隆接着告诉薇薇，他要陪妻子出国一趟，明天就走。
法律、道德，毕竟还是坚实的堡垒，捍卫着大部分家庭的稳定与幸福。她苏薇薇一个弱女子，又怎有力量去撼动什么。罢了罢了。
陆正隆第二天一早就来看她，给她买来许多食品和日用品。薇薇心下感动，觉得陆正隆还是对她非常好的。
既然陆正隆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算了”，那就听他的吧。或许“算了”也好，从此可以结束这段“轧姘头”的不堪人生。
好在只是左腿受伤，生活还能自理。公寓原本不大，做什么事一蹦一跳来来去去，也能应付自如了。
薇薇就这样在沙发上呆坐着，想了这许多无望之念。然后她忽然觉得饿了，这才想起，和陆正隆谈了一晚，连饭都没吃。
薇薇没有把脚伤的事情告知父母，只跟单位请了三天病假，料想三天后勉强也可以去上班了。
她走过去打开冰箱，见里面还剩下半块早晨吃剩的巧克力蛋糕，于是拿出来打算当作晚饭。
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郑东学关切的眼神，还有那个善意的却带些淡漠的背影。
谁知才咬下第一口，她就突感一阵反胃。她忍了忍，把那恶心的感觉暂时压下去，待要咬第二口时，突然忍无可忍，丢下蛋糕冲进卫生间，在洗手池前剧烈地呕吐起来。
但不知为何，这一天艰难归艰难，回忆起来却很有味道。
从来没有这样难受的感觉，薇薇觉得自己把胃酸都快吐完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呆住了。
薇薇抬着左脚，一蹦一跳进电梯，又一蹦一跳出电梯，打开门，进屋，躺倒在沙发上，这才感叹艰难的一天终于过去。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心里渐渐生起。
郑东学没问薇薇先前是谁打来电话，也没问薇薇跟同谁住，或者令尊令堂可好之类的问题。他把薇薇送到家楼下，薇薇说自己可以坐电梯上楼，他便也不再坚持，简单叮嘱几句就告辞。走之前留下电话号码，说再联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样的恶心感太反常了。而她的生理期也已迟来了一星期。
在薇薇眼中，情商高的表现就是处处为别人着想，能够换位思考，不让人难堪，最重要的，不刨根问底。这社会上太多所谓的朋友，凡事喜欢问个究竟，三番几次，弄得朋友做不成。
难道……难道……
回家的一路，薇薇一直在想，郑东学真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
她不敢想下去，只失神地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陷入了莫大的恐惧。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