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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

蒋彧南没有寒暄几句便入了正题:“李秘书把文件都给你看了?”

李秘书早就到了,向律师也已恭候他多时。

“对。”

该车半小时后停在了律师行所在的办公楼。

“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的所有财产在我死后都归入我名下的慈善基金会。还有这份……”

不远处的车道上,一辆车原本正缓慢地行驶着,也不知在配合着谁的脚步。那个女人驻足在金融大厦外时,那辆车也配合地停了下来,直到她最后坐上了来接她的那辆车,始终静候在角落的这辆车,才最终加速离去。

蒋彧南扫了一眼向律师桌上的文件,似乎少了一份。他随即抬头示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李秘书。

炎凉扭开瓶盖仰头闷灌,心里也在默默地扪心自问。是啊,她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

李秘书虽满腹不情愿的样子,可最终还是交出了那份文件。

路征看一眼她晒得通红的脸颊,很快就递了瓶矿泉水给她。

蒋彧南转手就把文件夹递给了向律师:“我已经签好字。”

炎凉却没听见似的,即便车内的空调很足,她却仍热得直扇手风:“有没有水?”

向律师依言翻开文件夹,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同坐后座的路征不禁问她:“你怎么大老远的一个人跑这边来了?”

蒋彧南始终没什么表情,不见遗憾,也不见不舍,如果最深层的绝望反倒让人平静的话,那他的眼眸中真的是半点波澜都没有。

炎凉坐进后座。

蒋彧南继续说道:“我还没填日期。如果我去世,帮我填上那天的日期,送到万康年律师事务所。”

炎凉一仰头便望见了不远处的金融大厦,她挂了电话朝那儿走去,不出十分钟,路征的车就停在了她面前。

向律师有些严肃地合上文件夹:“别对你的病情太悲观,乐观点想,如果……”

“我的车正往金融街方向开,你在金融大厦那儿等我,我去接你。”

如果?

幸好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环顾下四周:“我在金融街这边,现在打车过去,很快的。”说着便开始搜寻出租车的踪迹。

蒋彧南的表情终于有了半丝的动容。

炎凉立即看表,

“如果你知道我每天得注射多少强效药,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跟健康的人一样呼吸、说话,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做不到乐观了,”眼底再波涛暗涌,面上却只是微微地、惨淡地一笑,“我是从不心存侥幸的那种人,唯一一次想要心存侥幸的那次经历所获得的教训,已经够我消化。”

炎炎夏日之下,炎凉晃了晃神才猛然想起,下午确实约了高胜的钟总。高胜是目前国内最大的连锁免税店,路征为她拉到的绝对是最优的资源。

向律师也不知如何安慰了,倒是蒋彧南敛了敛眉目,消去那丝愁云,起身:“你也快下班了吧?一起吃个饭。”

一接通就听见路征问她:“在路上了吗?”

向律师也尽量笑开一些:“正好我知道附近开了家还不错的餐厅,我请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炎凉的手机响了起来。

向律师吩咐秘书将文件收好,一行三人这就离开,向律师的车在前边带路,蒋彧南坐在随后的车里,李秘书则负责开车。

炎凉没有打车离去,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想要让当头的烈日晒干某些盘亘在她脑子里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一直流汗,总好过忍不住掉出一滴泪。

忍了很久,李秘书终究止不住问:“您刚才说的唯一一次心存侥幸,是不是指两年前,即便你害得徐家那么惨,可还是把她留在身边,侥幸觉得你们还有可能?”

只是这一切的武装,当独自站在套房外的走廊上时,便一片一片地从炎凉身上掉落了。她靠着墙站了一会儿,再舍不得,终究还是要抱着自尊心离开。

后座的蒋彧南在经过了长足的静默之后,只是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好一个“见怪不怪”,个中透着的失望浅淡到让蒋彧南都难以捉摸。炎凉说完便走过他身边,捡起掉在门后的她的包,看也没看他就走了。

她没有等到蒋彧南的电话。

“我没必要回答假设性的问题,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等你电话。当然你也可以立即打电话向江世军报告,我也见怪不怪。”

商场如战场,这么容易就让人看透了人心,炎凉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蒋彧南并没有把她已经知道有内鬼的这个情况汇报给江世军。

这个男人又恢复成了此前她一直恨着的那个蒋彧南,这让她觉得冷,但是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蠢到把那些一笑泯恩仇的想法说出口。

如今是江世军在明,她在暗,也算是占尽了先机,炎凉也没有完全把宝压在蒋彧南那少得可怜的良知上,他不帮她,侦讯社照样能替她查明真相。

他像是诧异于她竟会提出这么个条件,皱了皱眉:“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奸细是谁?又凭什么觉得我知道了就会告诉你,而不是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江世军?”

这一天,炎凉刚和全国最大的连锁免税店谈拢合作案,回公司的路上接到秘书电话:侦讯社的负责人已经在她办公室等她。

“告诉我江世军安插在我这边的奸细都有谁。”炎凉听见自己说。

稍晚些时候炎凉还有个会议要开,她驾车一路疾驰回到公司,挤出了十五分钟的空档接待了侦讯社的负责人。

可是说了又能怎样?是会回到互不相识的最初,还是回到相爱的最初?只是这个男人,哪里真心的爱过她……

侦讯社负责人坐在炎凉对面,录音机就放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到底是谁藏得如此之深?若不是研发部经理发现,她至今要被蒙在鼓里——炎凉花了这么大的价钱,终于买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炎凉不无苦涩地想,是啊,她到底是想怎样呢?告诉他,她不是真正的徐家人,他之前对她的一切算计都是白费?还是告诉他,她不想他死,一点儿也不想?

按下播放键之后,率先响起的就是一道炎凉十分熟悉的声音:“江总,我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你想怎样?

炎凉惊得当即按下暂停键。

他看看她,眸色深深:“你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找我,说吧,你想怎样?”

这个声音……

彼此之间的距离,是五步还是四步?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跨出哪怕一步。

侦讯社负责人把人物信息表推到炎凉面前:“姚立伟,51岁,在徐氏成立之初就在公司里任职,从最初的学徒到后来的总调配师。他老婆和带大你的梁姨似乎还有亲戚关系。”

蒋彧南关上房门,握着门把不知正想着些什么,表情有些沉重。那边厢,穿戴整齐的炎凉已经从浴室走出。

炎凉瞥一眼信息表上那张熟悉的照片。这可是替徐家工作了几十年的姚师傅,一个最不可能被怀疑的人。

李秘书向来百分百执行命令而不多过问其他:“好的。”

说来讽刺,梁姨一生未嫁,胞妹则是早为人母,嫁的正是姚师傅,前几年梁姨的妹妹还带着不足一岁的小孙子来徐宅见梁姨。

蒋彧南当即打断了他:“和向律师的会面往后延半个小时,你先去律师行,我待会儿再过去。”

再难消化的震惊,炎凉也不得不以最快速度消化掉,恢复平静,继续收听。

“谢天谢地,我真怕你又犯……”

姚师傅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而且万一……万一我被发现,那我就彻底完了。我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我真的不想晚节不保。”

他把套房的副卡给李秘书的那天就玩笑似的声明了:“如果哪天我死在家里没人知道,有了副卡你起码还能进来帮我收尸。”以至于方才敲不开门的李秘书,满脑子回响起的就是这句话。

“哦?是么?”紧随而起的是……

蒋彧南回眸见炎凉抱着衣物闪进浴室,浴室门关上的同时,蒋彧南打开了卧室门。正用力拍着门的李秘书见到他,足足愣了三秒,这才垂下拍门的手,顺着胸口大松一口气。

江世军那老奸巨猾的声音。

“蒋总!!”

“当年你儿子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你也是像现在这样跪在我面前,求我帮你儿子还赌债。当年你帮我做事做得很好,让徐氏直到最后都没能成功打入北美市场,我很满意,这次我才会继续用你。”江世军说的慢条斯理,却足以令人恨得牙痒痒。

敲门声骤然大作,李秘书焦急万分的声音随即传进卧室:“蒋总!”

“江总,江总你就放我条生路吧!我可以把钱都还给你,立即辞职回老家,绝不……”

激情还未真正开始便已戛然而止,几乎是在蒋彧南收回双手的同时,炎凉已经蹲身捡起了自己的连衣裙。

江世军冷冷一笑打断他,却是对在场的第三人说:“彧南,你觉得呢?”

下一秒,门把就被外头的人转到了最底。

蒋彧南?想不到他当时也在场。炎凉不由得扶紧了耳机。

敲门声很快隐没,一门之隔的外头紧接着响起的是转动门把的声音。蒋彧南目光一紧,立即伸手反锁上门。

“是你提议我用老方法的,也是你提议我继续和姚师傅合作的,你最有发言权。”

炎凉豁然惊大了双眼的同时,感受到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微微一僵。

是你提议我用老方法的……

“叩——叩——叩。”

江世军的话就像一条细而锐的钢丝,慢悠悠地缠紧炎凉,要把她的心勒得血肉模糊。

敲门声。

痛吗?炎凉发现自己竟出奇的平静,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前不久还如此担心他的生死,忍不住自嘲一笑。

一片迷茫之中,炎凉仿佛听见有什么叫嚣着要释放的声音,可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

“我是会更稀罕他还我500万?还是更忍受不了别人的背叛,一冲动就把他为我做过的这些事情告诉你前妻?”江世军表面上是在问蒋彧南,实际上却是在恐吓姚立伟。

蒋彧南翻过她的肩颈令她背对自己,一手仍死死捂着她的嘴,另一手,顺着那赤裸的背脊一点一点地向下撩拨,直到最后褪下她的最后一层屏障。

“姚师傅,”是蒋彧南的声音,听得炎凉神经都绷紧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事你一旦做了,就不允许半途而废。否则……”

炎凉微微地张了张嘴,却只是脱口而出了他的名字,就被他捂住了嘴。

录音就此结束。

“蒋彧南……”

炎凉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做得最错的,并不是从没怀疑过姚师傅,而是她对这位蒋先生,不管是想要和他冰释前嫌,还是想要和他从此以后做陌生人、两不相欠,她都错了,大错特错。

早已绝望到麻木的人,哪怕是给予他一丁点的希望,那希望也如同利刃一样把人伤得片甲不留。

和这种人较量,就要比谁心更狠,手段更绝。

她的样子分明有话要说,蒋彧南仿佛能猜到她想说些什么,可他没有勇气去听。

炎凉将耳机摘下,对侦讯社负责人说:“内鬼肯定不止姚立伟一个,你继续查,有新情况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结束那无休无止的吻,蒋彧南一抬眸就看见这个女人正以一种他不敢直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后续的半个月里,内鬼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水面,炎凉也终于看清了江世军布的局。不仅是配方,从定位到包装,从前期宣传到后期铺货……江世军打算在每一步上都堵得Unique彻底无路可走。

在一片原本被以为是早已死亡的枯草上点火,谁都不曾想到转瞬之间火势就已燎原——欲望燎原。一路跌错着脚步,玄关、沙发,饰物柜,直到最后卧房的门砰然关上。嘴巴说不出来的想念,不如都交给身体吧……

如今要反胜丽铂,朱成志现在是她和Unique的唯一希望,只可惜自从上次她在潮汕餐厅见过朱成志,对方至今还未联系她。

她从没试过像现在这样发了疯似的吻一个男人,仿佛要把一切的不能言说都化在两片薄唇之中,逼仄的玄关,到底是谁心中的围城先一步坍塌?

又一天的忙碌结束,依旧没等到朱成志电话的炎凉不无失望地拎着包离开公司,刚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就听见对面不远处传来一声车喇叭声。

蒋彧南的冷笑融化在了一片震惊之中。

正准备拉开车门的炎凉循声望去,只见路征的座驾就停在那儿,路征从车窗里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正朝她招手。

炎凉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眉目间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突然就上前一步,狠狠地吻住他。

炎凉疑惑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千万别告诉我你跟了我一路,就是为了勾引我再推开我。”

“我不是上个星期就预约了你今晚吃饭?”

他真的很了解她,他派人将丽铂抄袭的蛛丝马迹透露给她,她的应急举措就真的和他之前预料的如出一辙,也不枉费他提前和朱成志打好了招呼。这个女人确实是很有经商天赋,只要她一直按照他为她布好的局往前走,就终将完胜江世军。

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我忘了。”

早在那间潮汕餐厅外他就发现了她,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即便她站在电梯里,即便他的目光只能透过那么一条细窄的门缝望过去。他不动声色地引江世军走进餐厅。

路征无奈地笑笑:“上车吧,餐厅都订好了。”

他早已习惯用这样的冷言冷语伪装自己。谁也看不出来他心中其实早已默默地松了口气。

炎凉还在犹豫,路征已经一把抄过她手中的遥控车钥匙,对着不远处炎凉的车一按。“滴”的一声,炎凉的车重新被锁上。

蒋彧南被推开半步之遥,站稳之后忍不住抵着唇冷笑。

炎凉坐上车,不由打量路征,这个男人似乎心情特别好,眉梢都带点笑。

和记忆中的顺序一样,他会轻吮一下她的下唇,再逐渐加深这个吻,直到他的舌尖抵住了她的牙齿,炎凉这才猛地醒了过来,下一秒,猝不及防的蒋彧南被她豁然推开。

“有什么好事?”

她竟没有躲开。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仿佛有一道邪风在耳旁一刮,四目相望间,蒋彧南缓缓低下头去吻她。

炎凉听他这么说,确实有点好奇了。可路征带她去的仍是那间他特别钟爱的餐厅,炎凉跟着他从电梯间一路走向餐厅大门,也没发觉周围有什么特别。

她有多久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了?仿佛带着某种想念,某种恐慌……觉得他转眼就会彻底消失似的。

刚走到餐厅门口,炎凉的电话就响了,炎凉一边从包里摸出手机一边继续走,看见一串陌生号码时,她猛地顿住了。

那一刻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炎凉整个人本能地愣在那里。他以一种审视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相静默,他像在等着她的答案,炎凉却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直看得蒋彧南也微微一愣。

其实算不上是陌生——那是属于朱成志的。虽然炎凉从未和他通过话,但自从侦讯社告诉她这串号码之后,她早烂熟于心。

手里还攥着这个女人的胳膊。

慌忙接听。

蒋彧南正无表情地看着她。

“炎小姐,”确实是朱成志的声音,“你现在忙吗?”

“为什么跟踪我?”

“不忙,”天知道她有多激动,要多抑制才能如此平静地说话,“您说。”

炎凉失措地抬起头来——

“上次你的那个提议,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我们现在见面谈吧。”

房门应声关上的同时,一阵熟悉的气息朝炎凉扑面而来。

“好的,您现在哪儿,我立刻过去。”

眼里的背脊撞上门背。

路征一直在一旁等着她,见她挂了电话,一副嘴角抽抽的样子,不免问:“怎么了?”

就在这时,她斜前方那扇虚掩的门突然被人拉开,转瞬间一股力量就将她扯进了门。

炎凉抬头看看他,想也没想就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他一下。

空落的走廊,转眼间只剩她孤身一人,炎凉顿时慌了,四处张望着往前疾走,眼里满满的不信,不信她竟在最后关头跟丢了。

这是有多反常,以至于连路征都顿时乱了分寸:“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无形的力量,顷刻间朝炎凉压了下来,沉重地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就这么一晃神,再抬眸看时,竟失了蒋彧南的踪影。

掩饰不了内心的激动,炎凉这就已经咧着嘴笑开:“我现在有事得走,下次请你吃饭赔罪。”

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

说完不等路征反应,她已调头飞奔。

只要看着他安全无虞地走进套房,她就能安安心心地把这个叫做蒋彧南的男人彻底剥除出自己的人生。此时此刻的他们只相距十几步路的距离,但这也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电梯门后,路征才回过身去,垂眸想了想,独自走进了餐厅。路征一现身,小提琴手便收到了侯在门边的餐厅经理的手势,悠扬的音乐转瞬间响起。

从停车场到电梯,借助同乘电梯的其他人的遮挡,炎凉最终踏上套房外那条悠长的走廊。走廊铺着地毯,高跟鞋踏在上头无声无息。炎凉却听见自己如雷般鼓动的心跳声。

路征淡淡地笑了笑,摆摆手让小提琴手停下。小提琴手有些慌了,不明所以地餐厅经理也不解地走上前来:“路先生,怎么就您一个人?”

飘进炎凉耳朵里的,却是那么一句:她不能再跟丢,不能……

路征扫一眼全场空置的桌椅,俨然一副包场的架势,只可惜如今只有他形单影只地站在这里。他在主桌入座,身旁就放着一推车的鲜花。而桌上放着的那束精巧的花束上,插着一张生日卡片。

司机探出车窗要叫住她:“喂!我还没找钱呢!”

这个落寞的男人看着卡片发呆了多久,一旁的服务生就犹豫了很久,最终服务生还是咬着牙上前问:“路先生,这是您订的82年的拉斐,还开么?”

她松开拳头,满手的汗。从皮夹中一股脑抽了多少张钞票,她数也没数,递给司机之后立即就拉开车门快步离去。

路征看了看服务生,叹了口气,两指一点酒杯旁的桌子,示意服务生为自己倒酒。六分之一杯的酒,晃一晃,轻嗅,饮尽,满嘴苦涩。

最终看着宾利驶进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炎凉感觉到自己大大地松了口气。

炎凉和朱成志的会面出奇的顺利,一切如有神助。

那辆宾利在烈日的照耀下泛着墨黑的光,车后不远的出租车内,炎凉一直紧握双拳,目光紧紧锁定前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更别提要为正做着这件事的自己找一个合理借口了。

莫非真的是老天在帮她?

朱成志、江世军、蒋彧南三人很快分道扬镳,分别驾车离开。炎凉瞅准了其中那辆向丽铂大楼反方向行驶而去的车,嘱咐司机:“跟上那辆车。”

炎凉回到长期包房的酒店,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洗个澡入睡。

计价器上的电子时间跳动着跳动着,转眼已是近一个小时之后。终于,一行三人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刚用浴巾把头发包上,还没来得及去找电吹风,门铃就响了。

炎凉叫了辆出租车,守在露天停车场出口不远处。车外烈日炎炎,车内空调响着细细的“嗡”声,司机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不时透过后照镜看看后座的这位女乘客。

“谁?”

周程狐疑地大量了她好半晌,最终还是无法参透她突然的反常是为了哪般,只得依她所言,道别了独自离开。

“您好,客房服务。”

炎凉断然拒绝:“不用,不顺路。”

炎凉只好去开门。只见服务生推着餐车站在外头:“炎小姐吧?”

“我送你去吧。”

她看一看推车上的蛋糕,今天是……

炎凉看向周程,目光中的迷茫渐渐被驱散:“你先走吧。我突然想起我得去个地方。”

猛然醒悟的炎凉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己忙得这都忘了。可还是禁不住皱眉:“不好意思我没有叫客房服务。”

他的一句轻言仿佛猛地惊醒了她。

“是一位先生替您订的。”

“炎凉?”

炎凉看一眼蛋糕旁的洋酒,哪位先生如此阔绰?这已经不是动辄几万的问题了。突然耳边就回响起傍晚时分路征对她说的那句:去了你就知道……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周程率先走出,见她没跟上,疑惑地回头,只见炎凉还站在电梯里,失了魂魄般。

不会吧?炎凉默默地摇着头。

炎凉恍若未闻,她的双眼仍旧直愣愣地看着正前方,所见的,却只剩那扇冷冰冰的电梯门。

关上门,看着推车。一个蛋糕,一束花,一瓶酒……很简单的几样东西,就令炎凉头发都顾不上吹了,她猛地扯了包头发的浴巾,奔去床头拿手机。

周程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对了:“刚才那两个人是江世军和……蒋彧南?”

等候音响了两声路征就接听了。

平缓下行的电梯里。

她还没开口呢,路征就丢过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能说我们心有灵犀吗?”

电梯门在她眼前无声地合上。

“什么?”

一股无形的力量夺去了炎凉的呼吸。

回答她的,是清脆的门铃声:“叮咚——”

这个身影……

不会吧?这已经是这句话今晚第二次冒出她的脑袋了。炎凉失笑着去开门,果真路征站在那里?

电梯门关上之前的最后一瞬,正当炎凉打算松一口气时,另一个身影跟在江世军身后走出隔壁电梯……

炎凉打量打量他,目光最终落在他带来的东西上,突然就笑了:“不会吧?已经有一瓶帕梅尔了,你还带瓶拉斐来?”

虽然从炎凉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对方的一点点侧颜,可她绝不会认错。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同时,又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离开得足够及时。

“嗯?”这回倒是轮到路征愣了。

她看见了从隔壁电梯里走出来的江世军。

进屋之后,待路征看到餐车,炎凉:“谢谢。”

伴随着周程那豁然开朗的声音,电梯门徐徐关上,自那越来越小的门缝中无意向外一瞥,炎凉当即隐了笑容——

路征一瞬不瞬地盯着餐车凝眉了足有三秒,眸光一闪之后,抬头对炎凉不置可否地笑笑。

多么有感染力的笑容,直看得周程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没错,江世军这种人,做尽坏事自有天收,这次老天绝对会站在我们这边。”

套房门外,走廊尽头,蒋彧南摁熄了手中的烟,无声无息地离开。

炎凉只是笑笑,仿佛在对周程说:既然敢赌,就不怕输。

他的手机开始震动,他也毫不停步。

直到大步流星的他们一同走进了电梯,周程颇感无奈的声音才幽幽地回响起来:“万一他没有被你说动,还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江世军,那你就前功尽弃了。”

“蒋总,已经谈妥。”

站在餐厅门外的周程目睹了全程,见炎凉快步走回他身边,周程除了叹气,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表示自己的无奈了。

“多谢。”

“这是我的名片,希望你想明白了以后能联系我。”炎凉朝他笑笑,“再会。”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朱成志看着手中的名片,慢慢地抿紧了唇。

“请说。”

炎凉语速很快,但字字明晰:“朱副总监,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抱负,一直想自主研发产品。可江世军硬是逼你们抄袭雅颜的药妆,而你的顶头上司金总监,他不过是江世军身边的一条走狗而已,你在他们手下工作,一辈子都不会有施展才干的平台。”

“为什么你要绕这么多道弯帮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你的前妻?”

还站在原地的朱成志目送这个年轻女人去了又回,他还未开口,手里已经被塞进一张名片。

蒋彧南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说完便调头往餐厅里跑。

偏头一看,真是不巧,身侧就是她的套房。门扉紧闭。他垂下双眸,想要压抑些什么情绪,却显然无济于事。

炎凉抬眸迎向周程,目光之中有什么在熠熠生辉,末了,她竟说:“我想赌一把。”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她就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家人。”

周程疑惑地回眸,就见她咬着牙齿在权衡着什么似的:“怎么?落了东西?”

是的,说“爱”都太轻了,她是他的家人……

不等她对周程说什么,周程已经会意地起身替她拿了包,二人迅速离开,眼看就要走出餐厅大门,炎凉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驻足下来。

套房外那个人,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去。走廊上的壁灯将那人的脚步拉得越来越纤薄,直到最终走远不见。

经过之前的几次“偶遇”, 对于她的目的,朱成志估计已经心知肚明了,他现在这样提醒她,倒像是某种示好了,炎凉咬牙想了想,很快站了起来朝朱成志点点头:“谢谢。”

套房内。

“你应该不会想让江总知道你和我‘偶遇’过这么多次吧?”朱成志已有所指地提醒。

两瓶红酒还不够炎凉醉的。

炎凉眸光一紧。脸僵硬了片刻,复杂的目光看向她面前的朱成志。

清脆的一声碰杯声后,炎凉仰起头又是一口饮尽,和她一样席地而坐的路征却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淬着酒气一般的朦胧目光,一直打量着对面的炎凉:“今天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顿了顿,他竟微微凑近了,在炎凉耳边轻声说:“炎小姐,我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吃饭的,江总他很快就也会过来。”

炎凉当着他的面晃一晃食指:“秘密。”

面对她的笑脸相迎,朱成志神情却是一变。

路征也就不追问了,又给她倒上半杯。

炎凉一边默默判断他这番表情有何深意,一边聊开:“对了,您也别再叫我炎总了,我已经不在丽铂上班。叫我炎凉吧。”

空调温度有些低,炎凉冷得直搓胳膊,但依旧不以为意,路征见状,立即就放下酒杯起身:“我去帮你拿件外衣披着。”

朱成志模棱两可地笑笑。

路征拿了外衣回来,就见她似乎是真的醉了,正趴在茶几上瓮声瓮气地自言自语。雪融一般的纯白色地毯衬得她的眼睛黑得熠熠生辉,他却没能琢磨透她眼中的情绪。

“哦是么?前几次是什么时候?我都没怎么注意。”

路征也坐回地毯上,凑近了听才发现她竟然是在哼歌。

“炎总,又在这儿碰到你了。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了吧?”

这是第一次听她唱歌,如果这蚊子哼哼似的也算是在唱歌的话。路征不由失笑,正要拍拍她的肩让她大声一点,他的笑容却渐渐地、渐渐地僵住。……

当朱志成走进餐厅的那一刻,炎凉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朱志成犹豫片刻之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走到炎凉桌边时,炎凉当即做出一副诧异表情:“朱副总监?”

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

这一天中午,当朱成志走进餐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醒目位置的炎凉与周程时,他似乎也不感到意外了。

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真的要他袖手旁观,任由她孤军奋战?周程却也做不到,最终只能妥协,继续配合她。

我没有决定输蠃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我像是一颗棋

“如果你还是不赞同我的所作所为,大可以不再陪我去那儿吃饭,我不会怪你。”

进退任由你决定

徐子青是他的死穴,周程当下脸色一白。

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

炎凉被他逗笑了:“徐子青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不照样爱她爱得要死要活?我现在只是耍点手段去惩治我的仇人,你就对我感到失望透顶了?”

却是不起眼的小兵

“你这样做,和江世军又有什么分别?”

……

炎凉决心已定,只不为所动地朝周程笑笑。

歌声逐渐隐去,路征目视着她慢慢闭上眼睛。

炎凉拉着周程去那儿吃了几次,周程不是傻子,很快就猜到了不对劲,炎凉本也没打算瞒他,可周程知道了她的计划的之后,只有反感:“炎凉,你现在……太可怕了。”

剩下的酒都被路征喝了,却怎么也喝不醉似的,反而越发清醒。

尤其是丽铂集团大楼附近的一家潮汕餐厅,朱成志常去光顾。

低眸看她,她已经睡着了。

炎凉很快摸清了朱成志闲暇时常去的几个场所。

路征抬腕看看手表,轻手轻脚地起身,抱她进卧室。

吊着他,却不重用他,这成了朱成志郁郁寡欢的源头。

安顿好她之后,犹豫了一下,就没有急着离开。看了她许久,路征俯身,几乎要吻上她的眉心了,却又停了停,稍微一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角。

朱成志其人,不肯卑躬屈膝地去配合江世军那些无奸不商的理念,自然得不到江世军的重用,可他又绝对是个人才,江世军不用他,也不会允许他落到别的公司手里,为别人创造效益。

或许这都算不上是吻,只是印下一个虔诚的、但也浅淡的印记。但他已经发现她的睫毛忽的颤了一下。

不枉费她在丽铂任职了两年,就她所知,丽铂内部也并非真的无坚不摧。炎凉很快把目标锁定在了丽铂的研发中心副总监朱成志身上。

他知道她已经醒了,半撑在床沿,等到她终于装不下去了,自行睁开眼睛。

内鬼隐藏得极深,未免江世军有所察觉,研发部经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查,以至于迟迟没能揪出内鬼,就这么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一次。

“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路征的声音柔和地洋溢开。

研发部经理看着炎凉嘴角隐隐勾起的那抹笑意,顿时恍悟。而这时炎凉已经收起了笑容,恢复一脸冷意:“既然他那么爱抄袭,我就让他们抄袭出一个问题产品出来。”

“我……”

“如果现在暂停研发进程,江世军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要么决定中断抄袭,要么决定加快步伐,彻底赶在我们之前将产品推出市场。无论他是哪种决定,都将陷我于不利。”

“别急着回答我。”他已经站了起来,在她抗拒地推开他之前,“每年圣诞节我们全家都会去度假,今年已经订了是去苏黎世。我问过你助理,圣诞节你应该不忙,如果……到时候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我就当是你给我的答案。”

显然研发经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兀自领会不出结果,只能求助炎凉:“您的意思是?”

“……”

“不!”炎凉否决道,“揪出内鬼之前,研发进程必须照常推进。”

“晚安。”

十天?时间虽紧迫,但毕竟火烧眉毛的事,研发部经理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思考,见炎凉打完了电话,他当即说:“好的,我会先暂停研发进程,揪出内鬼之后再恢复……”

眼看圣诞节越来越近,关于路征,炎凉连自己都给不了自己答案。

炎凉沉着一口气坐了回去,一边勾起桌边的听筒拨号码一边说:“我现在打电话项目总监和产品总监,大家先开个会,排查一下各自手底下哪些员工有可能涉案。”

距离她收网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炎凉想了又想,终于说:“当年江世军对付secret的完美底妆时,不仅是配方抄袭,就连产品包装和对相关系列产品的定位,也都抄袭了。这次也不可能只是在配方上抄袭,内鬼很可能不止一个,但我只能给你十天的时间。”

越是要置人于死地的阴谋,越是藏得深,表面越是不动声色,在这一点上,炎凉是绝没有半点犹豫的。

未免真的被江世军抢先举行新品发布会,研发进程不仅不应该停,反而要加快才对。可是一天不揪出内鬼,一天就不得安宁

江世军钦点了11月1日作为其新品发布会的日子,多么傲气的人,选了这么一个充满“第一”气势的日子,当然,除了发布会日期之外,其他的一切信息江世军都对外秘而不宣,令丽铂这次的新品披上一层神秘外纱。

研发经理十分同意地点头:“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揪出内鬼。”

Unique原定于11月3日召开新品发布会,同样,炎凉也一直对自家的新品秘而未宣。这两家公司明显在暗中叫着劲,少不了喜欢添油加醋的媒体,聚集在炎凉公司外头逮她。

直到炎凉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事儿发现的早。二者的成分如此相近,不可能是巧合,你的研发团队里绝对有内鬼。”

炎凉根本就有意被逮,下了班自然是大大方方走从正门出去。她这么一现身,记者就蜂拥了过来:“炎小姐,Unique定在11月3号召开,丽铂抢先你们一天,这明显是在搞针对嘛!你有没有想过也把发布会的日子提前?”

炎凉很少当着下属的面如此暴怒,研发部经理坐在她对面,半声都不敢吭。

“11月3号这个日子对我们徐家有着重要意义,当年徐氏就是在这一天正式挂牌成立的。我相信这会是个好运的延续。”

脑中如有怒雷划过,炎凉劈手就把文件狠甩在桌上:“竟然又打算故技重施!!!”

“这次你对自己的新品如此保密,是不是也是为了提防……”

徐氏内部的派系争斗最终令江世军得了渔翁之利。

炎凉没回答,只朝那记者笑了笑,在保安的开路下坐进侯在路边的车里。

不出半天比对结果已经放在了炎凉的办公桌上,炎凉迅速阅览之后,顿时就回想起当年徐子青被江世军用同样的方法摆过一道。恶果不仅仅是令secret在北美市场受阻,进而使徐氏损失了一大笔资金,更是彻底离间了她、徐子青以及徐晋夫的关系。

司机随即发动车子驶离,炎凉透过车外的后视镜瞥一眼那些记者,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今天是……10月21日,距离她和朱成志达成共识已经过去一个月,而据她彻底胜利,还有整整十天,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江世军一败涂地的样子。

炎凉这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开会了,直接拿着手机快步朝会议室大门走去,“比对结果出来以后立刻送回总公司。”

而徐子青,已经先江世军一步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研发部经理并未回答,只是继续说道:“我们拿到了他们的部分样品,刚送去实验室比对。”

案子的终审判决一早就定在10月中下旬,26号这一天,如期开庭。

失态严重性可见一斑,炎凉脑子迅速运转之后立即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开庭前,周程在庭外见到她,诧异的连忙中断了和律师的谈话,快步走向炎凉:“你怎么来了?”

“而且他们还打算抢在我们之前做新品发布。”

“看看恶人的下场。”

“什么?!”炎凉当即忍不住低呵出声。

炎凉话语间带了嘲笑,周程似乎被她惹怒了,顿时皱起了眉头。徐子青是这个男人拼了命也要护其周全的,炎凉早已习惯,对他的怒气自然视而不见。周程叹了口气,瞥一眼二号庭的入口,向炎凉讨饶了:“你还是别进去了吧,我怕她看见你,情绪会更不稳定。”

研发部经理语速十分快,处处透着焦虑:“炎总,我们得到了可靠消息,丽铂正在研发一款和我们雅颜的药妆相似度极高的新品。”

炎凉朝他笑笑,绕过他径直走了。

炎凉接过电话,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不出半个小时,炎凉就在庭上看见了徐子青。其实并不如周程料想的那样,徐子青一路都低着头,压根就没发现她坐在旁听席,何来情绪不稳一说?

炎凉一朝助理抬起头来,助理便凑到她耳边低语:“是研发部经理打来的,急事。”

炎凉其实都已经有些认不出被告席上的徐子青了,容貌倒是一点没变,但是眉眼间曾经的那些灵动、傲气已经半分不存。

这一天,炎凉正在开会,助理替她替她接听了一个电话。不过听了两三句,助理的脸色已经变了,立即焦急地快步走到会议桌边,打断了正在发言的炎凉:“炎总。”

徐子青情绪很稳——绝望,只有绝望。

但似乎上天真的漏掉了江世军这个人,始终在任由他胡作非为——

直到最终宣判的那一刻,徐子青才第一次抬起头来。

回答她的,只有她对面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中,徐晋夫那漠然的眼神。

这一次,徐子青哭得声嘶力竭。

“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因果报应这一说了。你当年那样对待宋锦鹏,最终令徐家落得如此下场。蒋彧南这样对徐家,现在也落得重病在身的下场。徐子青现在还在取保候审的阶段,相信她这次也逃不掉了。那江世军呢?上天会怎么收拾他?”

炎凉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注定要锒铛入狱的徐子青在她对面哭得那样伤心。她此生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姐姐那样的无助,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

只能对着一座坟诉说心事的感觉是怎样的?她也已经不想去分辨了。

但也,一点儿都不难过。

而这一切,炎凉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高律师坐在辩护席上,拄着头万分沮丧,许久才起身走向旁听席上的周程:“对不起。”

蒋彧南转去私立医院,意味着她再一次失去了他的消息。这时候炎凉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某一次他消失了近半个月,或许……那时候他已经是疾病缠身。

周程死咬着唇咬得直接出了血,才成功把目光从被带走的徐子青身上收回,对高律师说:“别这么说,你已经把服刑年限打到最低。”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炎凉唯独能对护士说的只有:“谢谢。”

“官司输了,我们只得想别的办法了,尽量让徐小姐能成功保外就医。”

“我每次值夜的时候都能看到你坐在那儿——”护士回头指一指炎凉常坐的那道长椅,“你应该是想进去看望他的吧?”

“也只能这样了。”

这是否就意味着他已经安稳渡过了一劫?炎凉已经分不清楚她此刻的震惊是因为欣喜还是因为不甘了。

周程说话间,一个身影正与他擦身而过。周程一怔,扭头看去——炎凉头也不回地走向出口,不打一声招呼。

“转院了?”

这个女人,就如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旁观者,冷眼审视着命运对徐子青的审判。用决绝的背影告诉所有人,她要告别这一切,开始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护士却仿佛已经认定了是她,继而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重症病房的那位病人已经转院了。”

炎凉真的是如同期待新生一般,期待着丽铂的新品发布会。

炎凉也打量打量她,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作为丽铂这两年在业内最大的动向,发布会吸引了不少关注。炎凉拿着邀请函,作为路征的同伴,一径踏进大厅,就看到正被记者们堵着接受访问的丽铂CEO,蒋彧南。

炎凉抬头,只见一个护士模样的小姑娘带怯地看着她,又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是前几天在这儿晕倒的那位小姐吧?”

感觉到身旁的她慢下了脚步,路征不由得回头看看。

就在这时,炎凉耳边悠悠地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好……”

冥冥之中似有无声的电波在这个空间中溢开,蒋彧南突然抬眸,越过众多记者的包围望向了外围。

这种微弱但绵长的疼痛驱使着炎凉拔掉输液针,趿上拖鞋离开病房。从这里到重症监护区,不足三分钟的路,炎凉却走了足有十几分钟,眼看重症病房的房门已近在眼前,她却已经累得再挪不动半步,只好扶着墙歇一歇,缓一缓这满脑子的头晕目眩。

蒋彧南来不及收回目光,已经引得职业敏感性颇高的记者们也一一回望,当即就发现了新目标。

可是几个小时后,夜深人静时,当炎凉从噩梦中惊醒,一闭眼就再度看见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个身影时,某些无形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记者们自然两边都不想放过,在无数话筒、镜头的推搡下,不一会儿炎凉一行人就被拥到了还在回答记者问题的蒋彧南身旁。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炎凉几乎要相信了。

有唤她蒋太太的,有唤她炎小姐的,炎凉只错愕了半秒就笑着周旋开来。

真的能吗?

记者最感兴趣的反而不是发布会了:“炎小姐,丽铂的通稿里没有写邀请了您吧?您这是……”意有所指的目光不由瞥向另一边的路征。

他的声音,温和得仿佛真能化解掉一切过往的伤痕。

显然所有人都猜到了七八分,这身份尴尬的炎小姐莫不是拿着丽铂送给明庭集团的邀请帖来的吧?

炎凉也不知道看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边时,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的内疚,而就在这时,路征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你曾经说过,你的心里不可能再住进一个人。但只要是我认定的事,我的字典里就不会有‘放弃’这个字眼。我会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你是错的。”

炎凉倒是笑容一点不变,只是原本正笑对记者的目光,慢条斯理的移向了被迫和她挤做一堆身旁的这个男人身上:“虽然我们现在正在办离婚,但还是朋友嘛,蒋总,你不至于这么不欢迎我吧?”

路征仔细思量了一番,终于笑着起身:“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丽铂的公关人员见势不对,忙上前打圆场,蒋彧南在保安开路下退进了内场就再没出来。炎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

语气虽是打趣的,目光却透着易碎的光。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就算她真的没有心肝,也再说不出残忍的话了:“我现在什么都得靠你,我不能想象你如果累倒了,我该怎么办。”

一旁的路征不知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微一侧头,以只有炎凉听得到的音量在她耳边低语:“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复,越是挑衅,反而显得越在乎。”

他笑一笑:“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

炎凉嚯地转回头来回视一旁的路征。

炎凉转眼就把饭菜全消灭了,放下筷子就对路征说:“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那一刻的心虚就这样被他捕捉到,路征却坚定地提醒她,更提醒他自己:“我会等到你彻底放下的那一天的。”

炎凉低眸瞅瞅他递到自己嘴边的汤匙,想了想,突然就拿起筷子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这种变相的拒绝,路征早已习惯,也习惯性地什么也不说,只悄悄地放下汤匙。

记者们等于捡了个爆炸新闻,追着炎凉问离婚的相关细节。可惜当事人点到即止,缄口不语地突围出了记者们的包围。

这只能令炎凉越发的食不下咽。

明庭是唯一一个帮助了Unique而丽铂不敢与之撕破脸的,发布会上安排给明庭的也是极佳的位置,只是谁也没想到路征会把她带来,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在座的其他人虽碍着明庭的面子,见到路征与炎凉都笑脸相迎,不过眼神里,都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了诧异。

炎凉吊着营养液瓶,手用了一会儿就酸,她只是隐隐的皱了皱眉头,不曾想这就被路征察觉了。他二话不说拉过凳子坐下,接过她手里的汤匙,替她舀汤。

炎凉倒是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入座,等待发布会开始。

路家的司机第一时间把晚饭送到,路征也只是看着她吃,自己不动筷子。

作为发布会的第一个环节,江世军及一众高层在发言人的致辞声中入场,全场掌声。丽铂的新产品也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一个堂堂上市公司的执行总裁,目前的全部职责就只是为她张罗一顿晚饭,路征打电话回路家让厨师准备,仅仅是四菜一汤,炎凉就听到他一大堆的嘱咐:不能放辣,不能过咸,不能放葱,米饭要煮得更松软……

“下面为各位介绍的是丽铂集团全新推出的药妆品牌,‘生机’。”

说着已将窗帘拉开。炎凉望过去,原来此时并非深夜,而是傍晚,窗外的天空还透着最后一丝余晖。炎凉看着那片天空,心早已飘到了其他地方。

伴随发言人的解说,丽铂总裁蒋彧南与董事长江世军共同上台为新品揭幕。

路征送医生到门口,回头就见炎凉正沉默地盯着自己。他似乎立即就猜到了炎凉想问些什么了,在她开口之前,一边走向窗边一边解释:“我没特地向医生说明我们的关系,没想到他竟然误会了。”

这是属于丽铂的帝国,蒋彧南习惯性地扫一眼台下,如同帝王;目光之中掠过她的身影,视而不见。

炎凉想要纠正的时候,医生已经转向路征,打算道别了:“我待会儿要带实习生巡一次房,就先走了,有事随时叫我。”

“由日本顶尖的医药实验室和丽铂团队共同研发。”

先生?

发言人的说辞直听得炎凉想笑,再看看主席台上那道貌岸然的两个人,炎凉心想,外界只看得到他们此刻的成就,羡慕他们指点江山的权利,才不会管他们是踏着多少人的尸骨爬到这金字塔的顶端。

路征却还放不下心,一直询问医生需要注意些什么。医生被他一个又一个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直失笑,只好无奈地对炎凉夸:“你先生真的很紧张你。尤其是你昏迷的这两天,我就没见他合过眼,就这么一直守在病床边。”

很快发布会进展到产品总监为观众及媒体详述产品理念的环节,总监说的每一个字炎凉都能替他背出来,这哪是产品理念?抄袭罢了:“整个生机系列均采用环保包装,在简约处突出‘天圆地方’的设计理念……”

路征很快带着医生回来,医生替炎凉检查了之后对路征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她的问题就是太过劳累,最好再留院观察几天。”

据朱成志之前的透露,丽铂这次新品投产的规模之大可谓前所未有,可见江世军这一次的胃口有多大,接替上台的市场部总监的发言应征了朱成志的话:“发布会举行的当下,“生机”已经在第一时间了进驻丽铂位于国内各大城市的百货、专卖店、药房、丽铂自营店、机场及各大免税商店。今晚八点,央视的六个频道以及五大省电视台将在同一时间播放‘生机’的第一波广告,在这里让诸位先睹为快。”

那他……

大屏幕随即切换,短短十几秒的的广告制作精良到全场皆叹。

两天了……

除了“生机”的主打修复系列聘请了单独的代言人、乐坛天后季可薇外,针对不同的年龄层的产品,丽铂还分别重金聘请了多位代言人。今天几位代言人也现身为产品站台,可谓星光耀眼。发布会中场的休息,便成了明星、媒体、商人齐聚的时刻。

路征焦急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外,留她一人呆在昏暗之中,自言自语地说道:“两天……”

江世军不与朋友多寒暄,不与女明星多应酬,反倒优哉游哉地来到了死对头面前:“炎小姐,你竟然还在这儿呆得住?江某真是佩服。”

顿了顿之后,路征习惯性地抚了抚她的额头:“你先休息,我去叫医生。”

“一切都已成定局,就算我现在离开,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也模棱两可地回。

太多疑问,太多关切,太多担忧,以至于一向思路清晰的路征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最终在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时,路征才猛地止住声音。

江世军笑,四下看一看,忽的就收敛笑意,凑近了冷言低语:“也对,后天就是你们公司的发布会了,相信你的货早就铺到了全国各地,我很好奇到时候你要怎么收场。”

“医生诊断上说你是极度缺乏睡眠,神经衰弱。你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过的?而且,你怎么会在医院里昏倒?”

炎凉估摸着自己现在的表情会被江世军解读得十分凄惨,她到不以为意,淡然地目送江世军离去。

炎凉没说话,只是头晕。

路征原本正站在另一边与偶遇的生意伙伴聊天,偶一瞥见江世军朝炎凉走去,路征表情就变了,全世界都知道江世军不是善茬,路征当即就中断了和朋友的谈话,回到炎凉身边时,江世军已经离开,江世军对徐家人会说些什么风凉话,路征猜都猜得到,倒是他身旁的这个女人,表情很值得人玩味,要笑不笑的,倒像是在期待这些什么。路征狐疑地眯起眼时,炎凉才发现他回来了,当即对他展颜一笑。

“你足足睡了两天。”他现在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路征更加琢磨不透的她了:“我很好奇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炎凉试着推了推他,路征才反应过来,放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向床头架。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打电话给你,想确定你有没有安全到家,结果一直不通,最后护士接了电话,说你昏倒在医院走廊里。”

中场休息结束,发布会继续,随后进行到真人展示环节——美妆师们为代言人季可薇及几位模特试用新品。

他的拥抱用力到令炎凉顿时感到一丝头晕:“你……”

推广人则负责讲解:“生机系列所有产品的原材料均为草本及中药的提取,既唤醒了肌底活力,又不增加肌肤负担。我们可以看到,季小姐在使用了‘生机’之后,经仪器测试,皮肤含水量增加了百分之三十。稍后我们再来见证它的锁水效果。”

手被握的发麻,炎凉试着抽回手,原本趴在病床边浅眠的路征就这样被惊醒。一双惺忪睡眼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对上炎凉的目光——顿时,路征欣喜地站了起来,将她的肩膀紧紧地揽了过去:“你终于醒了……”

推广人说的绘声绘色,路征见一旁的她一点担忧也无,不由得失笑:“对手的发布会开得这么成功,你竟然还这么淡定,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期待一下你公司后天的发布会?”

就是他,正握着她的手。

炎凉眼波一转,竟笑着自谦道:“我公司的发布会肯定没有丽铂的精彩。”

炎凉又动了动手指,发现有一股力量正紧握着她的手,才低眸看去。只见一个人坐在床边,趴着睡在那儿。

媒体的焦点自然聚集在季可薇身上,闪光灯毫不停歇,就在这时,最角落的其中一个模特似乎出了点状况,媒体倒是只顾拍季可薇,不顾搭理别的,负责给那模特试用产品的美妆师却嚯地脸色一变,对着连接到后台的对讲机一通低语,得了指示后,左右环顾后趁人不注意就要领着这模特下场——

依旧是冲鼻而来的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瘫坐在安全门边冰凉的地面上,而是柔软的病床上。

反倒是这一举动引来了记者的目光,媒体区里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那模特脸上是不是出红疹了?”

仿佛只是眩晕了一瞬,又仿佛是已经昏睡了数年,炎凉再醒来时,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片昏暗,一时之间脑子一片迷茫。

眼看媒体区的议论声越来越失控,丽铂的发言人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位模特自身出了点状况,不适合再做演示。”

言犹在耳,炎凉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是不是用了你们的新品才……”

也不知道他活不活得到病情恢复稳定的那一天……

发言人保证:“绝对不会。大家稍安勿……”

怕现在转院把他的命都转没了……

话音还未落下,不知是哪位记者记者突然指着演示台中央惊呼:“季可薇脸上也出现了!”

炎凉全身的力气被一瞬间抽干了似的,倚着身后的安全门一点一点地跌落在地。

语惊全场。

“哎,也不知道他活不活得到病情恢复稳定的那一天……”

试用了新品的所有模特、包括季可薇,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状,多为红肿、刺痛、灼热。媒体区前方本有保安维持秩序,可如今事端一出,保安们也拦不住蠢蠢欲动的记者,不出一会儿所有记者都蜂拥到了台下。

“我问过林主任,林主任说怕现在转院把他的命都转没了,估计要等到病情稳定,才会转回私人医院。”

丽铂的高层在保安们的强行开路下迅速撤回了后台,明星、模特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全被记者堵住了去路。

“这就难怪了,他明明有自己的医疗团队,按道理说不需要借用我们公立医院的设施才对。”

顿时,明星那一方的经纪人和粉丝、丽铂那一方的调解人员、美妆师……所有人乱成一团,场面混杂,以至于看着好戏的炎凉差点都没听见她包里的手机在震。

不料一回到病房外就听到等着换岗的护士站在那儿聊天:“听说之前一直在私人医院治疗,这次是突然发病才被就近送到咱们院的。”

还是手贴着她的包的路征,感觉到了震动,提醒她:“你好像有电话进来。”

她也不回答,起身去吸烟区抽完一支烟再回来,护士早已离开。今天依旧有护士从她一旁走过,估计因为她一身酒气,护士免不了狐疑地打量她一番,炎凉也不与对方目光相触,直接起身离开一会儿,抽支烟再回来。

炎凉一接听,对方就汇报:“炎总,录音已经发到了各大媒体。”

不免有些值夜的护士上前询问她:“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

炎凉不置一词地挂了电话,已无暇再欣赏这混乱的场面,凑到路征耳边:“我们走吧。”

来去的时间都掌握得很好,她不用担心会与李秘书碰到面。

这个女人方才那席话根本就不是自谦,丽铂的发布会乱的这么“精彩”,果真是无人能够匹敌。路征打量打量她,又看看台上,最终咬了咬牙,什么也没问,与她一同起身。

重症病房的大门她至今还未曾有勇气推开,只是每晚坐在门外,只要没有看见医生因病人突发意外而面色匆匆地赶来,天一亮,她便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医院,回公司上班。

炎凉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出口走去,将一切祸端甩在身后。

车子驶进医院大门时炎凉的酒气已被风吹清了大半,下了车,抬头望天,只见一片星空璀璨。她每晚都来,已经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重症病房外,直接瘫坐在了墙边的长椅上。

待现场的记者们收到各自公司的来电:“不是说炎凉也在现场吗?赶紧堵住她!我们刚收到匿名发来的录音,丽铂这次的新品涉嫌抄袭Unique!”再回身寻找,炎小姐早已不见了踪影,留给记者们的只剩下丽铂提供给明庭的那两个空座位。

说着便降下车窗,任夜风灌进。

此时的炎凉已经来到了电梯间。

司机还以为听错,回头一看炎凉已经坐直了身体,眯着一双醉眼确认道:“送我去市医院。”

除了她与路征,还有两三位赶着从现场逃离、以免被伤及无辜的嘉宾。电梯抵达,炎凉刚迈进,忽听得身后传来几道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怒不可遏的季可薇的声音:“一定要向丽铂索赔到底!”

司机很快发动车子,炎凉手臂搁在窗棱上,额头则枕在手臂上,连司机都以为她是睡着了,却不料车厢内突然就响起了她幽幽的声音:“去市医院。”

炎凉回头一看,季可薇和经纪人、助理竟逃脱出了记者们的围剿。

炎凉想了想,点点头。

“索赔那是一定的,现在赶紧去医院吧。”经纪人边说边护着季可薇走进电梯。

可这时候他又想起了还有事情没有嘱咐,只好俯下身:“睡前记得喝杯蜂蜜水散散酒气。”

显然季可薇是认得路征和炎凉的,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们,季可薇还能勉强笑着朝他们点点头。眼看电梯门就要关闭,电梯里的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伸进门缝隔住了电梯门。

“我跟他们说了,放你先回家。我继续陪他们喝下一场。”路征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轻声说完便要关上车门。

炎凉分明听见一旁的季可薇倒抽了口气。

炎凉这才转过头去看他。

电梯门重新开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非闻讯追来的记者,而是蒋彧南。

炎凉的司机很快也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口,她上了车刚要告诉司机夜总会的名字,路征不期然地走到她的车旁,俯下半个身子吩咐司机:“送你们炎总回家。”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只一瞬不瞬地看着炎凉。

酒酣耳热后一众老总被助手搀扶着走出饭店,炎凉接下来还为他们安排了后续活动,一群人一边在夜风中散着酒气,一边等座驾开到面前。

炎凉只稍稍愣了愣就笑了:“蒋先生,丽铂的货早已铺到了全国各地,我很想看看到时候你要怎么收场。”

要的也不过就是他们口中的一句:“行!没问题!明天就去你们公司签合同。有路总这么大的面子在,咱们合作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之前江世军给她的一席话,她如今如数奉还。

在座的都是些手握资源的大型分销商,许多Unique目前无法触及的二三线城市的市场都握在这些人手里,虽然这些人都是明庭集团的老朋友,也与丽铂无直接的利害关系,但炎凉如今有事相求,还是要亲身上阵,奉陪到底的。

这个男人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把她知道有内鬼一事告诉江世军,他实在太低估对手,如今只能自尝恶果。

晚上的饭局虽有路征这个牵线人在场,Unique的市场部经理等一帮子人也一直在旁陪同,可炎凉作为东道主,还是免不了喝得头晕耳热。

电梯里的其他人神色各异,于蒋彧南,却旁若无人。如果可以,宁愿一辈子这样静静地看着,用每一寸记忆铭记这个女人的脸,可是终究,要在这里做一个了断。

她能告诉他自己最近每晚都去医院,却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干坐在那儿一整晚又一整晚么?不能。于是只能笑笑。她知道他是绅士、不会追问。

“我想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道个别吧。”他说。

“还有……”路征慢慢地凑近,突然就朝她俯下身来,颈项一向是最敏感的的地方,炎凉当即连人带座椅往后退了退,如此的戒备令路征眸色一暗,但也很快被他粉饰过去,继续道,“你身上怎么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蒋彧南收回了横在电梯门沿上的手,随着电梯门便再度缓缓地关闭,他突然伸手将炎凉拽了出来。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当下,电梯门无声地合上,蒋彧南将她抵在墙边吻她。

路征对此倒是极无所谓,只是扫一眼满桌的文件,免不了替她担心:“我听你秘书说你最近几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再忙也得多注意休息。”

磅礴的绝望气息将炎凉包围,密不透风,无可突破,仿佛回到了某个酒醉的深夜,一个男人万念俱灰地吻着她。

挂了电话又抱歉地对路征笑笑:“我手头有事要忙,就不招呼你了。”

那晚的那个男人……

炎凉笑一笑算作回应,又拨内线给秘书:“给路先生泡杯咖啡进来。”

是他?

“正好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

炎凉因错愕而彻底的呆立,这是一个没有温情的吻,或者根本称不上是吻,明明彼此紧贴到胸腔都犯痛,却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彻底的离她远去。

“你怎么来了?”

谁的泪在心底泛滥,却无被允许涌出眼眶?

路征就这样抱着双臂斜倚着桌边,等着看她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似的。她惊讶的模样引得他淡淡地失笑。

他放开她。

直到迟迟没能听到秘书离开的动静,炎凉才疑惑放下笔,抬起头来。

“再见。”

很快就有人敲门进来,应该是秘书送咖啡来了,醇厚的咖啡豆香气由远及近,炎凉余光瞄到咖啡杯被放到了她手边,因为正签着文件就没顾得上抬头。

这是蒋彧南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好的。”

发布会现场如今只剩下风雨过后的一片狼藉,以及部分还在守株待兔的媒体。

炎凉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用力捏一捏眉心,一边打开一份文件一边拨内线电话给秘书:“帮我泡杯咖啡。要特浓的。”

江世军免不了在后台大发雷霆,所有相关人员低头挨训。

报应……”

研发中心总监声音颤颤巍巍:“用于发布会的产品好像……好像被人动了手脚。”“那就把监控录像调过来!!!看看谁在发布会前进了后台的库房!”

报应……

江世军如此愤怒,所有人不敢怠慢,不出五分钟,副总监朱成志就领着拿有监控录像的保安组长返回。

不对。这是报应。

带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第一时间播放。江世军背对着坐在大屏幕前方的座椅中,阴狠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敲警钟:“让我发现是谁在搞鬼,那个人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丽铂。”

千万不能有事……

监控录像并没有声音,江世军没有回头看大屏幕,而是在一片沉默之中扫视一众人等,只要有谁的表情稍有异样……

千万。

突然有紧盯着屏幕看的其中一位下属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这令江世军忽的皱起了眉,突然之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怪异,甚至有人带着惊恐看向了江世军。

“你不能有事。

不明就里的江世军“嚯”地起身回头看向大屏幕。

一晚上没睡,看文件看得眼皮打架,脑子不知不觉的又开始走神,等到猛然回神,一看自己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东西,炎凉当即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大屏幕中正播放着的并非库房的监控,而是某一个江世军再熟悉不过的天台。

会议结束后炎凉回到办公室,电脑的办公系统里、办公桌上……全是等着她去处理的文件。两年前被搁置的雅颜新品项目如今重新启动,够她忙碌好一阵子了。一想到下午要去视察新品研发中心,晚上的饭局她还要和那些路征替她牵线的老滑头们周旋,炎凉就头痛。

画面中正厮打着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忽然失去平衡跌下天台,整个身体垂在了半空中。

直到助理提醒:“炎总?炎总?”炎凉才猛地回过神来,四下看看众位,惊觉该轮到自己总结发言了。

看到这里江世军的眸光已急缩如针,怒吼助理:“关掉!”

可这也是炎凉在整个会议流程中的第四次走神。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轰然推开。

这是Unique第一次突破丽铂的围堵,争取到有利的广告时段。

一队穿着刑警制服的人表情严肃地杵在门外片刻,领头的那个很快瞅准江世军并走向他:“江世军先生,你涉嫌一宗谋杀案,我们警方现在正式……”

营运总监和财务总监相继发言之后,广告部公布了一则好消息:“我们已经投到了卫视台黄金时段的十五秒广告。”部门负责人一边说,一边命人将相关文件发放给与会的诸位。

而此时,大屏幕正播放到画面中的那人即将坠楼的那一刻。

早上十点,Unique一周一次的例行会议。

站在天台上的另一人终于向他伸出了援手。不,他不是在伸出援手,而是掰开对方的手,任其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