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不是询问的口气,声音因为睡意袭来有些含含糊糊,也根本不需要凤翩的答复,又接着道:“我睡一会儿,晚上还想吃点别的。”说完侧过头去睡觉了。
魏十六想了想,叹息道,“难道就任着他占尽先机?”说完,觉得眼皮有点重,一碗饭吃完终于有些睡意,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去想这烦心的事,道:“大钟说已经沿路留了记号给我的其他部下,他们过几日应该就会到此处,不管你有没有把握,多个人总是多份力量,到时你跟我一起回军营。”
就算是落难王爷也还是王爷,颐指气使的态度丝毫未变,凤翩只有苦笑,但隐隐又觉得这样的态度与以前不同,以前是防备着的,此时,就如同自己是他亲近的人,竟然可以在她面前毫无顾虑的睡去。
“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我没把握对付得了他,”她回过头来,老实答道。
她愣了半晌,人踱出屋去,脑中想着到底有没有必要真的随他回军营与刘温之正面交锋?若自己还有那段记忆就好了,或许记得《食鬼录》中的内容,并且有破解之法。
凤翩看着窗外,又是刘温之,现在唯一让她挂怀的就是刘温之,她可以不顾自己那段被改变而混乱不堪的记忆,重新开始,却放不下刘温之手中的《食鬼录》,她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凤嫣,《食鬼录》是她带到人间,教刘少安以书杀人已是大错,现在又出了个刘温之,自己是该阻止的。
外屋的大钟虽然疲倦却仍是不敢休息,笔直的站在门口,护着里屋主子的安全,碧诀则恶劣的变成蛇的样子边吐着信子边围着大钟转,不住吓他,见凤翩出来凑上去道:“或许我知道哪里有破解之法。”
他在凤翩面前已经完全不用“本王”两字自称,说完又深深地看向凤翩:“你的法力可回复了?”
凤翩一怔:“哪里?”
魏十六一听这话,眉间一皱,眼睛自凤翩身上收回,盯着屋顶道:“刘温之太厉害,我这次也是中了埋伏,我的亲卫军全军覆没,就这几个人逃出来,若不是你救我,我也应该死了。”
碧诀将大钟的整条右腿缠住,用力一扯,大钟一个不稳跌在地上,不由大怒,伸手去就去抓碧诀,碧诀一下子溜回凤翩身上,道:“刘少安的墓中,当年你走后,他的神志便越发不清楚,那本《食鬼录》也遭到他的众兄弟觊觎,他有心毁掉却又因为是你的东西而下不去手,所以才决定等他死后将破解之法刻在主墓室四壁。”
凤翩冷冷一笑:“是可以吃几天,伤好就快走吧,你的军队如此溃不成军,该回去重振旗鼓的。”
“他的墓在哪里?”
男人正是魏十六,他一笑:“很好吃,以后你可以天天做给我吃。”
“我在他死前就被他封在宫门上,哪会知道?”
凤翩点头,道:“粗鄙的很,希望合王爷的口味。”
“前朝的皇陵在哪里?”
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小碗的饭,用鱼汤泡软了,拿到男子面前,舀了一勺递过去,男人张口吃下,眉眼间神采更加灵动,等一小碗的饭全吃下,他才满足的吁了口气,轻声道:“这鱼汤是你做的?”
“他的墓不在前朝皇陵?”有人却替碧诀答道。
一样的口吻,带着撒娇的意味,但这样的口吻为什么会出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口中,太不相衬,也太不可思议,她愣了半晌,还是站起来,道:“等着。”说着转身出去了。
是被碧诀捉弄的大钟,他半天才爬起来,抚着头上被撞到的地方,道:“谁不知道刘少安墓的所在至今成迷,都说他的墓中有修仙之法,当年无数人寻找都未找到,不过”他说这些话时眼睛仍凶狠的看着碧诀,“不过,刘少安此人只是戏文里的人物,果真有此人吗?”
凤翩一怔,看着眼前的男人眉宇间淡淡的调笑,想到那个鬼曾倚在桌边用抱怨的口气说:翩翩,不要总是做鱼给我,我要吃肉,吃肉。
“你这死黑炭懂什么,当然有这个人,” 碧诀转眼已变成少女,似有意与大钟作对,裙边扫过大钟,冲凤翩轻轻的笑,“不过那也是千年前的人,这世间何其大,时间又太久,不在皇陵,你又要到哪里找?”
外面的清风吹动窗上的风铃,凤翩看着男人扯开被子,露出仍然苍白的脸,但一双眼就算伤重也带着神彩,有些委屈的看着凤翩道:“其实我还没吃饱,你不如再给我吃点饭。”
凤翩愣了愣,道:“是有些难找。”
男人被闷在被子里低低的笑,道:“我现在不想睡,你陪我说说话吧。”
“不如去问那个鬼,或许他还记得。”碧诀笑眯眯的凑上来。
凤翩被吓了一跳,抽回手道:“王爷伤重不可多话,吃饱就睡一会儿。”说着拉过被子将男人连头到脚盖住。
凤翩若有所思,半晌道:“再说。”
如今,死里逃生,睁开眼再见她时,竟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这么亲切,亲切到他虽然虎落平阳,却莫名的想欢呼,想伸手将她抱在怀中,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他有些不太理解这种感觉,因为从不记得有过这般冲动,但确实看到凤翩时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并且有种不可否认的依赖。
说着走出去清理桌上的东西,碧诀在身后不依不饶:“说什么重新来过,怎么一提到他就装死,你是不是很在意他呢?”它瞬间又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撑在桌上冲着凤翩笑啊笑的。
他是个多疑的人,轻易不会相信人,凤翩的存在起初只是觉得可以帮到自己,可以利用的人,但她几次救下他的命,上次还因此失了法力差点丧命,就是那么不知不觉间,他觉得这个人已不再是需要利用的人这么简单,有些亲切的感觉点点滴滴,润物无声的渗进自己的意识,细微到自己根本没有发觉,然而当她逃走他竟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恼怒与失落。
凤翩手中动作一滞,似笑非笑的看着它道:“你说呢?”
他将凤翩的一只手握住,道:“这也许就是天注定。”说着拉住凤翩的手放在唇上亲吻。
这样的笑让碧诀心里发毛,干脆赖在地上大哭,道:“凤翩你是想闷死我吗?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男人漂亮的嘴角扬起,道:“当然过意得去,若之前你没逃走,你该是我的王妃了,”他停了停,看着凤翩道,“不过我们似乎很有缘。”
凤翩不理会它,拿了碗筷去洗,洗了一会儿停下来,道:“或许可以去问问地灵。”
凤翩想了想,却不回答,而是道:“让救命恩人喂东西吃,你过意得去吗?”
地灵,并不是什么神仙,它只是天地间的一股灵气,无形无状
将整整的一碗鱼汤喝下,凤翩又将碗里的鱼肉剔了鱼刺喂给他,男人吃着鱼肉,眼睛定定的望着凤翩,道:“这是你第几次救我了?”
碧诀吸着气, 哀怨的瞪了凤翩一眼,然后把戳破的手指放在酒碗上方滴了好几滴血进去。
凤翩看看他,哼了一声,终于拿起勺子又喂他。
“为什么一定要我的血,你的血不行吗?”它咬着手指,泪眼婆娑,偏偏还是男人的样子,细声细气的冲凤翩道,“人家好痛的。”
男人好脾气的笑,道:“快喂,快喂,我饿死了。”
旁边的大钟一个没站稳,慌忙扶住旁边的墙。
“原来可以用手啊,还让我喂?自己喝。”凤翩放下碗道。
凤翩却不受影响,道:“地灵最喜欢有灵气的东西,你这条蛇能成精,灵气岂止一点半点,不用你的血还能用谁的?”说着拿起酒碗,就着屋里燃着的香,轻轻的念起一段咒语来。
舀了鱼汤的勺子故意拿远些,俊逸的男人伸长了脖子也吃不到,干脆伸手抓过那只手,才喝到了汤。
本来溶在酒中的血在那段咒语中渐渐的淡去,碗中的酒气也开始弥散,如同有无形的东西将血和酒气吸尽,同时放在案上已经蘸了墨的笔忽然凭空飞起在预先准备好的纸上迅速的涂了几笔,然后又猛地像是失了依托掉在地上。
“噗!”旁边的碧诀笑出声来。
凤翩放下手中的酒碗,几步上去拿起桌上的纸细看,纸上龙飞凤舞,初看完全是胡乱的笔画,根本看不懂是什么。
大钟不明所以,听到主人如此说,还含着泪的眼瞪着凤翩道:“让你喂,听到了没有?”
“是鲍州,”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凤翩动作的魏十六忽然道,“这是古时的一种字体,而且你拿倒了。”
“我要你喂。”床上的人不依不饶。
“鲍州?”凤翩将纸倒过来,想了想,道,“鲍州不是在最北端的关外,地灵该不是耍我?”
凤翩身形滞了滞,也不回头,道:“有鱼汤,你让这孩子喂你喝就是了。”
“而且就算知道在鲍州,鲍州这么大,要怎么找?”碧诀凑上来,“要不再叫一次地灵,最多我再牺牲几滴血,不然我之前的血也浪费了。”
“我肚子饿了,凤翩。”床上的人道。
凤翩摇头:“没用了,它偿过你血的味道就不会再感兴趣了,而且这段时间里我也只能唤它一次,若硬要再唤它一次,它就没有这么容易回去,会将我们几人全部吃掉。”
凤翩轻轻咳了一声,站起来,道:“既然没事就好了。”说着就要出去。
她说的不是玩笑话,碧诀抖了抖,缩在一旁不敢再说话。
床上人轻笑:“想不到吧,他不过十五而已。”说完眼睛看向那里不说话的凤翩,然后视线似被粘住再也移不开眼了。
“至少缩小了范围不是吗?”魏十六伤还未愈,脸色却已经好了很多,即使此时穿着粗布衣服也难掩一身贵气,人站起来道,“即使我军大败,但集结起来找个墓还是够人手的。”
“孩子?”一旁的碧诀下巴就要掉下来,那人怎么看也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年纪了。
他看着凤翩若有所思,走近她,道:“你是不是该准备一下跟我回军营?”
“傻孩子。”床上人还没有多大的力气,只是抬手拍了拍大钟的头。
凤翩眨了眨眼,心里明白,即使有人力,找一方墓地也并非易事,千年前的墓可能早已成了平地,满天黄土望过去你又如何分辨哪里有墓?而破《食鬼录》也不止刘少安墓一个希望,遥远京城的那座山上有个人也并不是不能解《食鬼录》,但是……
被叫大钟的汉子一怔,松开凤翩扑到床边,看清床上的人确实醒了,失声道:“主子,你醒了。”说完竟然哭起来。
想到花花的脸,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求他。
“大钟,行了。”有人极轻的说了一句。
“好,我准备一下。”她终于点头。
凤翩任那大汉抱着自己的腿,冲着他道:“你且看清我是在救他还是杀他?”说着手指点在大汉的眉心,轻轻一拨,大汉顿时觉得人一下子清醒,却还是认定凤翩是要杀人,就着原来的姿势将凤翩一拉,另一只手去掐凤翩的喉咙。
来接魏十六的共有五人,作了普通商人打份,看上去极不起眼,但看得出武功都不弱。为了安全起见凤翩又换成了男装,与魏十六及大钟随着那五人往关外而去。
“倒是忠心。”一旁的碧诀直摇头,蹲下来冲着黑脸大汉做鬼脸。
还好此地离关外并不算远,几人连日奔波,尽量避开大路,五日后便已到了陈海关,一出陈海关便是关外。
他整个人像一堵墙一样扑来,凤翩只在他腿上一踢,那黑脸大汉便重心不稳,头撞在床角跌在地上,他的毒还未完全逼出来,此时又撞了一下,更加神志不清,却仍想着护主,翻着白眼拼命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扑过去抱住凤翩的腿,口中道:“老子跟你拼命。”
凤翩想到她与魏十六两人曾在此处不远大破恶鬼阵,不由感叹这世上之事无非是重复循环。
果然,那黑脸大汉已经醒来,跌跌撞撞冲进里屋,口中叫道:“大胆妖妇,竟然在饭中下毒,幸亏我发现的早,及时逼毒,才可这么快醒来,快放开我家主人,不然要了你的命。”
关口盘查甚严,看来是防着散在关外的魏十六军队,每个出关进关的人都会仔细盘查,军士手中还各有一份魏十六与魏祁月的画像,个个比对。
凤翩眉一皱,不是说那“失魂籽”能让人昏睡几天吗?怎么只一会儿就醒了?
“主子,看来过不去。”旁边的大钟有些发急。
“喂,你们干什么?”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碧诀自凤翩的袖中伸出头来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道:“渺小凡人,有什么过不去的。”说着冲着关口猛力一吹,顿时扬起一股大风,四周飞沙走石,视线一片模糊。
凤翩不理会他,扯了旁边备好的布,让碧诀帮忙将已经开始往外淌血的伤口缠起来。
周围人慌忙的遮住脸躲闪,魏十六眼睛微微眯起道:“就现在,闯过去。”
伤口四周原本发黑的皮肉渐渐的转淡,变成正常的肤色,凤翩盖在伤处的手缓缓移开,手心自伤处吸出一团小小的黑气,旁边的碧诀忽然凑上去,张嘴间已将那鬼气吞下,在口中回味了半天道:“虽然不难吃,却是太冷。”说着全身抖了抖。
众人得令,策马直冲关口,扬蹄而去。
凤翩回过神,将碗放下,看着中了鬼气连一滴血都不往外流的伤口,凝了股气在掌间,慢慢的按在那处伤口上。
关外远比关内冷清,光秃的土地风沙满天,可能是方才走的急,再加上连夜赶路,魏十六毕竟伤还未愈,此时脸苍白的吓人,他冲旁边的手下道:“我们不回罗布湖的大营,往西去到离鲍州最近的风场。”他说完人忽然晃了晃,虽然手抓住马鬃没有掉下来,但人却用力的咳嗽起来。
碧诀化成了人,抚着屁股又走进屋来,瞪着床上的人道:“好像是被痛醒了。”
凤翩离他最近,抓过他的手想搭他的脉,却发现他的手滚烫,她再看魏十六脸色,冲众人道:“先去最近的罗布湖大营。”
眼中忽然发热,她将口中的酒生生的咽下,刺痛了喉咙。
众人不敢擅动,知道魏十六向来说一不二,哪是一个女子可以左右,都望向魏十六,魏十六竟然没有反驳,淡笑道:“好,那就先去罗布湖大营。”口气竟然是完全的纵容。
烧刀子极烈,是以前与那鬼一起时试着酿的,烧鱼时去腥最好,喝着也爽烈,她又喝了口抿在嘴里,想起有一次喝醉倒在门前,那鬼又没办法扶她,只能坐在她旁边说风凉话,那夜正是月圆,夜风也凉爽,那鬼盘着腿一直摇头:“翩翩,你真是太不像女人,不仅长得丑还没女人样,只有我这个鬼肯陪你,下次不许再喝了,不许了,”说着又站起来,飘进屋里,极轻的自言自语,“要命,我也没办法拿被子,冻病了怎么办?”
众人于是向罗布湖大营进发,虽说是最近的大营,却至少也要一天的路程,魏十六看着漫天风沙接过大钟递来的水袋喝了一口,冲旁边的凤翩道:“知道我在想什么?”
床上的人吃痛,人虽然昏迷却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伤口处因为触到滚烫的刀刃冒出几缕青烟,凤翩皱起眉,手上微微使力,一团已经腐烂的肉被挖了出来放在床边的盘中,她又用刀刮了几下,拧开旁边的一小坛烧刀子,喝了一口然后喷在那处伤口上。
凤翩与他并排而行,扬了扬眉,故意冲魏十六躬了躬身,道:“小人怎敢揣测王爷的想法?”
说着拿起案上的柳叶刀,在事先点起的蜡烛上烫了半晌,对着那人的伤口剜了下去。
魏十六眉一皱,很不喜欢听她自称“小人”,侧头看到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将身上的披风扔给她:“快遮着脸,不要还没到罗布湖大营,这风就将你吹成人干了。”
凤翩拎起它,直接朝外屋一扔,笑道:“他怎么说也差点成了我的夫君,怎是你随便吃的?”
凤翩一怔,抬头看魏十六,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分明在发烧却将御寒的披风给她挡风,心里不由的一软,没再说什么,依着他的话用披风将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眼出来,道:“王爷在想什么?”
“那不是白救了?”碧诀攀上床沿,冲着床上的人吐着信子,“既然没得救,不如给我吃了当点心。”说着朝床上人贴过去。
魏十六看着她露出来的那双乌亮大眼,扬唇一笑道:“我在想,其实这天下不争也罢,”他说着转头又看着远方,“前几天与你住在那个草庐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也不错。”
“还活着,不过差不多了,”凤翩收回搭在床上人脉上的手,一下扯开那人的衣服,一道已经化脓发臭的伤口露了出来,“就是这处伤,被加了鬼气的箭射中,一般的药根本医不好。”
凤翩一笑:“那王爷此去罗布湖大营是准备解散军队与我浪迹江湖?”
人头蛇身的“凤翩”扭啊扭的扭进了里屋,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床沿上的人道:“好久没有这么有趣的事了,不好好玩一下不是亏了?”说着身形一变已变成了蛇的模样,冲床沿上的人道,“凤翩,他死了没有。”
“有何不可呢?”魏十六笑的轻狂,将马再靠近凤翩一些,忽然冲凤翩一伸手,还没等凤翩反应,已经将她整个人拎到了自己的马上。
“唉,你也不用这样,万一吓死了怎么办?”半晌,里屋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语气平淡的就如平常聊天一般。
不是病人吗?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凤翩惊魂未定,只能本能的抓住马鬃,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玉笛,魏十六却自身后将她抱住,滚烫的呼吸喷到她耳边,低声道:“别想用什么法术,让我抱一会儿,我这会儿冷得很。”
“妖怪!”两人同时大叫一声,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往门外逃了出去。
凤翩僵着,被他自身后抓着双手动弹不得,不知是不是魏十六的呼吸太烫人,她的脸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发烫,她又挣了几下,才低声道:“王爷若再不放手,就不止冷那么简单。”
一阵阴风突兀的刮过来,两人俱是一抖,砍下去的刀落在黑脸大汉的身上如同砍在石头上冒着火星,而身后的凤翩忽然大笑起来,两人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原本站在窗口的凤翩,下半身变成了巨大的蛇身,嘴巴大张,冲两人吐着血红的信子。
魏十六仍是抓着她不放:“你想将我怎样?杀了?”他的头靠在凤翩的肩上,“我也许坚持不到回大营,我可不想被人抬着回营,让营中将士看到士气必会大挫,所以你让我靠着带我骑一段又如何?反正你不是答应嫁我了?”
同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怒道:“有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也没有,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敢干就直说,别碍了老子的事。”说完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举刀往黑脸大汉的身上砍去。
凤翩轻哼了一声反手挣开魏十六的手,搭在他的脉上,果然脉相极乱,手指划过全是粘腻,应是他体力透支熬出的冷汗,而颈边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
那人一怔,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又是一手冰凉,他大惊,用力的扯却扯不掉,回头冲同伴道:“我脖子上什么东西。”
旁边的几个随从只看到两人亲密,偷偷的笑,凤翩却已经将一股真气输进魏十六的体内,另一只手扯紧马缰,缓缓往前。
凤翩呵呵一笑,冲着那人的脖子道:“客人,你看你的脖子上是什么东西盘着?”
到晚上休息时,大钟才发现两人根本不是亲妮,一直拥着凤翩的魏十六早已晕了过去,只是一直靠着凤翩才没有跌下马来,大钟吓得半死,手忙脚乱的扶魏十六下来,将他安置在避风的岩石后。
被骂胆小鬼的人心里有些不服,听到凤翩的声音便觉得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挽起袖管走上去:“我们是想杀人,如果你敢声张,老子第一个杀了你。”说着便要向凤翩动手。
几人点起了火堆,大钟喂神志不清的魏十六吃了些用热水泡过的干粮,其他几人也随便吃了一些,留了一个人放哨,余下的人便各自休息了。
“你们是想杀人吗?”凤翩背对着窗站着,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眼前两人。
夜晚的关外格外冷,幸亏已是初夏,点上火堆几人才勉强挨得过,发烧的魏十六却在混身发抖,大钟将所有可以御寒的衣服都盖在他身上,将他移到火堆旁边,他这才好一些,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胆小鬼。”另一个哼了一声,拿起刀就要动手。
碧诀自凤翩的袖中伸出头来,看着毫无睡意的凤翩,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若真跟了他,那个太子要怎样?”
那人不做声,有些后怕的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冲旁边人道:“你来。”
凤翩一怔,笑着将碧诀硬塞进袖中,闭上眼道:“谁说要跟他了?”
“怎么回事?”另一个在旁边道。
“都抱着走了一天了。”蛇还在挣扎。
他大叫一声扔了刀,将手腕往桌上用力敲下去,手腕敲的生疼,他咬牙切齿的来看,却哪还有蛇的影子。
凤翩不理会,只是威胁道:“再吵将你的蛇胆挖出来给他退烧。”
刀就要砍到黑脸大汉的脖子上时,那人只觉得手腕上一冰,他吓了一跳,停住砍下去的动作抬头看自己的手腕,却见一条碧绿的蛇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大张着嘴朝他的脸扑过来。
这个有用吗?碧诀想反驳,却终是不敢,乖乖的闭上嘴。
同桌的两人互看了一眼,跳起来试探着叫那黑脸大汉的名字,见不答应,又用力的摇了他几下,确定已经昏死过去,其中的一人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而另一个也跟着凑近来。
天亮启程时,魏十六的烧已经退了,也许是本身体格强壮,也可能是凤翩昨天替他输的真气,此时脸色如常,已与平时无异了。
那“失魂籽”药性极猛,黑脸大汉一碗饭还未吃完便觉头晕目眩,用力的甩了甩头,这一甩却再也抬不起头来,直接倒在桌上晕过去了。
队伍中没了病人,速度便快了许多,到傍晚时罗布湖大营已就在眼前,魏十六先让一人前去通报,几个缓缓而行,未行多久,有一队人马来迎,带着几人往军营而去。
那人也不勉强,估计看凤翩不过女流,就算过会儿自己动手杀人她也奈何不得,便又回到桌边吃饭去了。
凤翩并不是第一次来军营,原以为没有魏十六在,整个军营多少会有些散漫,但所到之处井然有序,士兵们个个表情严肃没有丝毫懈怠之色。
凤翩皮笑肉不笑,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她正想着魏十六治军有方,前面的魏十六停下马来,她跟在身后也拉住马缰,人不由的往前看去,却见前面几人正快步前来,最前一人身披银甲,眉目俊逸,只看一眼便觉得神采飞扬让人移不开眼。
那仆人见黑脸大汉终于肯吃饭,低下头去似乎笑了笑,却又抬起头来看凤翩道:“这位姑娘,我们都是粗鄙之人,知道姑娘不屑与我们同桌吃饭,但你这样看着我们吃,我们实在不好意思,不如一起吧。”
她怔住,虽然那人皮肤黑了许多,但仍是一眼认出竟是太子魏祁月。
黑脸大汉早就饿极,对方说的也有道理,看着桌上的饭菜,他用力吞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下,终于敌不过饥饿,捧起碗来猛趴了几口。
魏祁月当然也看到了她,却只是脚步滞了滞,视线自凤翩的脸上扫过,就笑着迎向魏十六:“皇叔归来,侄儿已经设宴替你接风。”眼睛再也没有看过凤翩一眼。
那人一脸讨好:“钟大哥,你别发火,这位姑娘供咱吃喝已经万分感激了,我们不可以无礼,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也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我们再想办法,看看周围有没有治伤的草药,若你也累倒了,主子不就更没希望了?”说着将盛得满满的一碗米饭递过去。
魏十六下马来,脸上似笑非笑,道:“我不在的几天听说太子替我攻下了附近一座城池,而且治军也毫不怠慢,看来所言非虚,我想这罗布湖大营即使我不回来,也能让太子治理的有声有色。”
“放屁!”黑脸大汉几步向凤翩冲过来,凶狠的样子似要打凤翩,却被方才准备下毒的那个仆人拦回来。
他话里有话,像是打趣,多少是在试探,魏祁月轻笑了一下,道:“侄儿蒙皇叔收留,当然竭尽全力,再有声有色也全是为了皇叔你。”
凤翩正倚在窗边看桌上两人的吃相,听到大汉的话,有些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我从不生病,所以也没有备药。”
魏十六也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那就看看你替我准备了些什么酒菜,我还当真饿极。”说着不忘回头牵过凤翩的手,将他拉在身边。
“药呢?我让你找的药呢?”黑脸大汉见唤不醒床上的人颇有些着急,将鱼汤一放,冲凤翩嚷道。
凤翩的注意力还在魏祁月身上,而魏祁月却对她不闻不问,似全不认识一般,连魏十六抓着她的手也不看一眼,凤翩忘了挣开,任魏十六牵着不声不响的跟着走。
床上的人昏迷不醒,哪还能吃东西,黑脸大汉喊了半天“主子”,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以前你是太子师,如今他在此,你竟连声招呼都不打?”魏十六边走边冲凤翩道。
两大碗的兔肉加上煮得雪白的鱼汤,都是凤翩亲手做的,她本就是一身好厨艺,加上这几个人早就饿得发昏,也不管是不是美味,拼了命的往肚里塞,到是那黑脸大汉强忍着饥饿,舀了一碗鱼汤先端到床边,想让床上昏迷的人能吃上几口。
凤翩看了一眼魏祁月的背影道:“我是他师父,该是他对我打招呼才对。”同时挣开了魏十六的手。
凤翩倚在墙边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楚,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进了屋去。
魏十六一笑,道:“你这样说也对,待会儿让他敬你几杯。”
先开口的马上道:“烧什么烧,烧得面目全非我们怎么拿人头去领赏,动动脑子,”他用力在另一个的脑袋上推了一下,同时从口袋里抓了一把东西出来,放低声音道,“这东西在我老家叫‘失魂籽’,吃了这东西虽不致死,但会让人睡上好几天,我方才在路边看到这东西,便偷偷采来藏在身上,待会儿在饭里放上几颗,只要那黑炭头吃下肚去,再好的武功也使不上劲了。”
魏十六让凤翩坐在身侧,除了魏祁月,还有几个副将作陪,一桌酒菜当然比不上王府的精致,但也相当丰盛,几个副将向魏十六汇报了下这几天军营发生的事,说到攻下那座城池时,更是眉飞色舞的将魏祁月夸了一番。
另一人却马上否决:“毒?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哪来的毒?不如放把火烧死他们。”
魏十六默不作声,只是仔细听着,他似怕凤翩夹不到菜,边听边每样菜都给凤翩夹一筷,魏祁月的性格本是最喜别人夸他,此时脸上却似笑非笑,自顾自的喝了好几杯酒。
凤翩悄声凑近去,这才隐隐地听到其中一人,道:“不如待会儿在饭里下毒,那黑炭头早饿得不行了,绝不会想到我们在饭里下毒。”
几个副将讲完,才觉气氛有些冷,魏十六性子本来就冷也不奇怪,魏祁月却有些太安静了,几个副将面面相觑,当即也不敢多话,倒了酒在一旁默默的喝。
打了两只野兔又抓了几条鱼,这些凤翩当然不用亲自动手,全是碧诀三两下可以搞定的事,她只是负责拎回来,快到门口时,却见两个仆人鬼鬼祟祟的出屋来,一个在前面走,叫后面的人跟上,两人拐进屋外的牡丹花丛,不知嘀咕些什么?
魏十六夹了块鱼肉送到凤翩碗中,凤翩心里叹息一声,笑道:“王爷您太客气了,我又没断手断脚不用再替我夹菜。”
凤翩哼了哼,讨了个没趣的样子,侧头又看了眼里屋,那黑脸汉子像尊石狮一样守在一边,一动也不动。
魏十六不理会她,冲旁边的魏祁月道:“凤大人之前是太子的师父,关系非浅,现在怎么像不认识一般?”
两人一怔,其中一人道:“姑娘你不要问这么多,对你没好处。”
魏祁月这才抬起头,透亮的眼看了一眼凤翩,忽然一笑,伸手将额前的发拨开一点,露出头皮里一条一指长的疤,道:“冲我下这种狠手的人怎叫关系非浅?拜这一下所赐,我现在的头偶尔还会疼。”
两人忙恭敬的连连道谢,凤翩走到门口想了想又回头,冲两人笑道:“你家主子怎么受的伤?”
凤翩扬了扬眉,心想,原来是在生气了,不过也无所谓,她本来就不想跟他再有牵扯,也不作声,默默地吃碗中的饭菜。
伤药?那床上的人是受了伤了?凤翩退出了屋,却见另外两人还立大门口,便道:“米是有的,不过要自己煮,在墙角的米缸里,你们先煮起来,我再去帮你们弄点下饭的菜。”
“有这种事?”魏十六回头来看凤翩,眼中却隐隐带着寒意,之前他就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此时魏祁月的指责丝毫没有让人感觉责怪之意,更像是若有似无的赌气。
听到“不醒人世”黑脸大汉整个人站起来,冲凤翩怒道:“什么不醒人世,我家主子吉人自有天相,你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宰了你,”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冲着凤翩就是一顿怒斥,“快去找找有没有什么伤药之类的,给我一并拿来。”
凤翩不置可否,慢条斯理的将菜吃完,抹了抹嘴道:“不如说说刘少安墓的事。”
凤翩冷笑:“都不醒人世了,怎么吃东西?”
听到“刘少安墓”几个字魏祁月愣住,禁不住看向凤翩,问道:“他的墓如何?”
黑脸汉子瞪她一眼,道:“你看我们得病没有?什么传染?快去拿点吃的来,我家主人两天没吃东西了。”
“听说墓内有《食鬼录》破解之法,”一旁的魏十六替凤翩答道,“墓在鲍州,但具体在哪里不得而知。”
凤翩倚在门口,只能苦笑,这人是不是也太不懂宾主之礼了?却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看着床上的人道:“你家主人得了什么病,不会传染吧?”
“鲍州?”魏祁月垂下眸,在口中重复了一遍。
凤翩只得闪开,却见那黑脸大汉看到里屋的床,也不管凤翩同不同意,直接将扛在身上的人放在床上,小心的替他盖上被子。
凤翩看他神情,想到碧决的话,心念一动,不由问道:“你可还有印象?”
“什么合不合理数,我们主人病了,需要地方休息,需要吃东西,你让住也得住,不让住也得住。”门口的两人正想开口,外面的黑脸大汉已经不耐烦,将车上的人一下子抱起,直接扛进屋来。
魏祁月一愣,冷笑着看向凤翩道:“你希望我有什么印象?”
这里方圆几里没有村落,凤翩也是图此处没有人烟,得个清净,才在这里搭了个茅屋住下,她眼睛再看一眼车上的人,冷声道:“此处就我一个女子,你们四个男人住进来恐怕不合理数吧?”
这样的冰冷笑容与他平时闹别扭时完全不一样,凤翩忽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神情,不由得别过脸去不看他,将杯中的酒送到唇边,故意忽略心里因这样的冷漠而涌起的莫名计较,喝下杯中的酒,转头冲魏十六,道:“王爷有何打算?”
风翩朝门外望了望,却见门外还有一个黑脸大汉推了一辆车,车上躺着一人似得了重病,脸往那头侧着,昏迷不醒。
魏十六眼中寒光点点,看着凤翩被熏得微红的脸,淡淡道:“鲍州不算小,找个墓并非易事,我除了增派人手,暂时并无他法,我今天累的很,不想谈伤脑筋的事,不如明天再谈?”他伸手将凤翩额头的一缕发理到耳后,“你也累了,我已让军士替你空出一个营帐让你休息。”
门口两人呆了呆,作揖道:“这位姑娘,我们几人途经此处,想借姑娘的住处休息一下,请姑娘行个方便。”
他虽然口气平淡,但这样的态度与口吻任谁都看出凤翩与他关系不浅,平时他高高在上,与任何人说话口气向来疏远冷淡,而此时如同丈夫闲话家常对着自己的妻子说话那般随意。
“何事?”凤翩走到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此时她穿着女装,整个人清丽而出尘,却偏偏眼神慵懒,连不怎么淑女的打个哈欠也透着妩媚之色。
几个副将皆是一愣,一旁的魏祁月更是抿紧了唇。
“有客人来,我知道了。”凤翩拍拍它的头,穿上鞋子站起来,却见门口两个仆人打扮的人往屋里张望,叫道:“有人在吗?”
似乎一路来魏十六一直是这样与她说话的,凤翩之前并未感到有何不妥,但方才他边伸手替她理头发,边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话,忽然觉得这样有些太过亲昵,她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却不动声色的站起来,道:“也罢,那我先去休息。”
她将裸露在外面的脚缩回裙中,探着身子掀开香炉的盖子用铁丝拨了拨,盖上盖子时,脚边的碧诀忽然抬起头,伸着蛇头往开着的门口看。
她不想让那几个副将再盯着她作各种猜测,急急的往账外而去。
凤翩只是笑,它说的没错,反正记忆被修改了,混乱了,已经搞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更不清楚哪个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犹如新生的婴儿破茧重生好了。
凤翩一离开,几个副将也不好意思再留,纷纷离帐而去,魏祁月似有些醉了,坐着动也不动,魏十六也不催他走,有一口没一口的浅酌。
她又回到了最早与那鬼生活过的小茅屋,重新修萁了下,每日不知晨昏的过着,碧诀说:“其实不记得比记得快乐,我们的生命太过漫长,记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忘了的好,你就当此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他是站在月下说的这些话,化作了翩翩美男子,迎风而立,回头冲她妩媚一笑,“一样的,你也可以当没遇见过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解了我的伏妖咒,放我走吧。”
“何时,你与她这般亲昵了?”好半晌,魏祁月抬起头,因为酒醉,眼微微的发红,盯着魏十六问道。
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是亏欠他的,一切因她而起,他失了自由,而她依然活得逍遥。
魏十六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水,不紧不慢的说道:“从恶鬼阵开始,很久了吧。”
她没有答应花花的要求,不爱的人又怎么可能长相厮守呢?虽然花花对她怀着执念,企图将她囚在他的身边,但最终还是放了她,在她走时,他已经恢复了最初的从容,淡笑着道:“不是我放开你了凤翩,而是我不想你与我一样被囚在这小小的山中。”
魏祁月眼睛微眯:“那你要如何对她?”
好半晌,她抬起头,看了渐渐西沉的太阳,微微的叹了口气。
“成亲,她已经允了。”酒喝在口中,看到魏祁月暴张的眼,不知为何并没有几分得意。
凤翩燃了香炉坐在窗边看书,碧诀化成蛇形靠在她脚边睡觉。
“恭喜。”“嘣”的一声,魏祁月的头磕在桌面上,不再动弹。
又是两月,国内战乱不断,魏十六拥军百万正式向六王宣战,然而因为有了刘温之,一册《食鬼录》让魏十六大军节节败退,直退到关外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