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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蝴蝶剑 第三十二章 同归于尽

但却的确有风,那不但使他渐渐清醒,也使得他精神渐渐振奋。

他想不通,更想不出有谁会来救他。

他感觉一种新生的活力,又随着呼吸进入他身体里、血管里。

难道有人又要为他挖坟墓?

死亡已离他远去。

这是怎么回事?

他摇了摇自己的手,好像要澄清这并不是梦,然后正想坐起。

风竟是从那本已被封死的铁管中吹进来的,敲打的声音也同样是从这里传进来的。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点火光亮起,接着,他就看到一个人从水池里伸出头来,手里高高举着火折子。

但却有风。

一个陌生人。

没有雨,没有窗子,也没有他心爱的人。

他当然有些惊讶,这陌生人神色却更慌,眼珠子溜溜地四下一转,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钻回水池里。

他突然张开眼睛。

过了半晌,他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那通风的铁管中传进来。

风正从窗户里吹进来,吹在他脸上,清凉而舒适。

“里面只有一个人。”

只要有她在身旁,天地间每种声音,听来都如音乐。

孟星魂忽然笑了,他忽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躺在床上,紧拥着他爱妻光滑柔软的胴体,倾听着雨点落在屋顶的声音——那声音听来就像是音乐。

于是他等着。

窗外密雨如珠,床上的被单虽陈旧,却是刚换过的。

并没有等太久,他就又看到一个人从水池里钻出来。

开始时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他那海滨的小屋里。

这人并不陌生。

他是被一阵急遽的敲击声惊醒的,听来那就像骤雨打着屋顶的声音。

律香川已从水池中跃出,站在床前,而且已用防水的火折子燃起了灯。

孟星魂突然惊醒。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但看起来已远不及平时那么温文尔雅,容光焕发了。

直到他知觉几乎已完全丧失时,还反反复复地在说着一句话:“小蝶,我对不起你……”

无论谁一身水淋淋的时候,样子都不会太好看的。

死亡已在黑暗中等着他。

孟星魂却很喜欢看到他这样子,所以眼睛始终盯在他身上。

他挣扎,勉强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愈来愈重,重得就像铅块。

律香川的眼睛却在四面移动着。

可是他也知道这一睡着,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一个人样子很狼狈的时候,非但不愿意被人看见,也不想去看别人。

现在他神志已渐渐昏迷,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疲倦,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找谁?”

孟星魂更不知道。

律香川只好回头看着他,也笑了笑,道:“你瞧我是来找谁的?”

谁也不知道!

孟星魂笑道:“我只知道,你绝不会是来找我的。”

有谁知道?

律香川道:“为什么不会?这里除了你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他们所恐惧的那个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来?

孟星魂道:“你知道老伯不在这里?”

夜已很深,远方一片黑暗。

律香川笑笑。

他们两个人从来也没有如此接近过,但这时恐惧却使得他们不能不结合在一起。

孟星魂笑笑道:“你当然已知道他已不在这里,才敢下来。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两双冰冷的手,立刻紧紧握在一起。

律香川没有回答。

高老大看着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一向拒绝回答对他不利的话。

律香川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他要找的人当然不止我一个。”

所以他又朝四面看了看,走到床前,在床上按了按,又走过去,撕下条咸肉尝了尝,皱着眉头喃喃道:“床太硬,肉也太咸,我若是他,一定会将这地方弄得舒服些!”

高老大目光也在凝视着远方的黑暗,目中也露出了恐惧之色,轻轻道:“他若真的回来了,要找的人就不止你一个。”

孟星魂笑笑道:“他用不着将这地方弄得太舒服。”

他虽然在笑,可是他的脸却已因恐惧和紧张而扭曲!

律香川道:“为什么?”

他继续笑道:“我绝不上他这个当的,绝不!”

孟星魂道:“因为他绝不会在这地方待得太久的!”

他忽又笑了笑,道:“可是我绝不会上他这个当的,绝不会。”

律香川霍然转身,盯着他的脸,过了半晌,忽又笑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律香川道:“他就是要我时时刻刻提防着他,要我紧张,要我害怕……他就算要我死,也不会要我死得太容易!”

孟星魂道:“我的确很佩服他,可是,最佩服他的人却不是我。”

高老大道:“他为什么要叫你提防着他呢?你若不知道他还活着,他来暗算你岂非更容易些?”

律香川道:“哦?”

律香川道:“他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他并没有死,而且随时随刻都可以回来找我!”

孟星魂淡淡道:“最佩服他的人是你,所以你才怕他,就因为怕他,所以才想干掉他。”

高老大道:“你明白?”

律香川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已很勉强。

律香川的脸色在夜色中看来惨白如纸,又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明白他的意思。”

孟星魂道:“你难道不承认?”

高老大道:“可是……可是他既已逃了出去,为什么又要将这针送回来呢?他这是什么意思?”

律香川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能骗过我的人并不多。”

律香川咬紧牙,点了点头。

孟星魂道:“一心想骗朋友的人,自己迟早也有被骗的时候,这句话你最好永远记住。”

过了很久,高老大总算才吐出口气,道:“莫非他已不在下面?”

律香川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老伯若已被埋在井底,这暗器怎会回到律香川手里来?

孟星魂道:“我。”

高老大的脸色也变了,连呼吸都已停止。

律香川冷笑道:“但你自己岂非也同样被他骗了?”

律香川的双手又紧紧握起,沉声道:“但这暗器本来应该在老伯脊椎里的。”

孟星魂道:“不错,我也被他骗了,也上了他的当,但这样的当我情愿再上几次。”

高老大道:“既然是你用的暗器,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的?”

律香川点点头。

孟星魂道:“一走进来我就知道了。”

高老大道:“是你的独门暗器?”

律香川道:“你也已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

律香川道:“这是我用的七星针!”

孟星魂点点头。

高老大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律香川又叹息一声,道:“你可不可以从头说给我听听?”

掌心有一团握皱了的纸,纸包里有七根牛芒般的银针!

孟星魂道:“可以。”

律香川慢慢地伸出了紧握着的手,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摊开。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很奇特,忽又笑了笑,接着道:“就算你不想听,我也非说给你听不可。”

高老大道:“送来的那封信呢?”

律香川道:“我在听着。”

律香川摇摇头。

其实没有人能比他对老伯这计划了解得更清楚,但他的确还是在很仔细地听着。

她轻轻问道:“送信来的是谁?”

因为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受过如此惨痛的教训,所以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希望能知道得更详细、更清楚。

高老大已在墙下等着,目光带着三分惊讶,七分疑惧。

他希望永远也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过了很久,他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轻轻跃下。

孟星魂道:“这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是谁,你知道么?”

他没有追,仿佛生怕黑暗中有某一个他最畏惧的人正在等着他!

律香川道:“我知道,是凤凤。”

律香川凝视着远方的黑暗,忽然目中似又露出一丝恐惧之意。

孟星魂道:“不错,假如这也是一出戏,戏里的主角就是凤凤,不是你。”

送信来的这人竟能在一瞬间拍断他们的脖子,扬长而去。

律香川淡淡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每出戏里都当主角。”

律香川这次带来的人,虽然并不能算是武林高手,但也绝没有一个弱者。

孟星魂道:“只可惜她这次扮的却是个很悲惨的角色,不但悲惨,而且可笑。”

两个人都已伏在地上,头颅软软地歪在一旁,脖子仿佛已被折断。

“悲惨”和“可笑”并不冲突,因为这两种结果本是同一原因造成的——愚蠢。

墙脚下有一柄折断了的弓和一根折成三截的钩镰枪。

愚蠢可以使一个人的境遇悲惨,也可以使他变得很可笑。

可是律香川并没有追过去,反而将身子用力收缩,凌空纵身,又落回墙头。

孟星魂道:“凤凤也许并不能算很愚蠢,只不过她太相信自己,也太低估了老伯。”

那显然一定是送信来的人。

律香川叹了口气,道:“愚蠢的人是喜欢自作聪明的!”

律香川当然也听见了,他掠过墙头时,甚至也看到一条人影正从墙外向远方蹿了出去。

孟星魂道:“她以为她已骗过了老伯,以为老伯已被她迷住,却不知老伯早已看破了她的用心,所以才故意放她走的。”

呼声尖锐而短促。

律香川叹道:“我本就在奇怪,老伯怎么会信任一个她那样的女人?”

他听到惨叫声,正是他同组的伙伴发出的。

孟星魂道:“老伯故意让她相信已将最后一注押在飞鹏堡,再故意让她将秘密泄露给你,那时非但她完全深信不疑,连我都相信了。”

于宏用的是刀。

律香川冷冷道:“但老伯为什么要骗你,难道他也不信任你?”

三个人中,一个是用刀的好手,一个是射箭的好手,另外一个用的是钩镰枪。

孟星魂道:“不,他这样做只是要使得这件事看来更真实,因为我若已知道他的计划,态度一定变得会有些不同,你当然立刻就会看出来的。”

墙外的埋伏每三人分成一组。

他又笑了笑,道:“老伯当然也知道,无论谁要骗过你都不是容易的事。”

就在这时,他也听到了墙外传入的惨叫声。

律香川道:“要骗过你好像也不容易。”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看见律香川的身子凌空掠起。

孟星魂说道:“我刚才若未发现从这通风铁管中,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到现在也许还不明白这件事。”

于宏道:“还在外面等着。”

律香川道:“哦?”

他忽然觉得全身冰冷,厉声喝叫道:“送信的人呢?”

孟星魂道:“我还未找到这里的时候,老伯已将凤凤放出来了,那时她当然觉得很得意,一个人得意时总忍不住会笑的!”

现在这一筒针竟又赫然回到他手里!

律香川道:“你听到她在笑?”

他认得这筒针,因为这种暗器他从未用过第二次。

孟星魂道:“我若未听到她的笑声,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老伯藏在这里。”

这正是他的独门暗器七星针,正是他用来对付老伯的一筒七星针。

律香川叹道:“这又给了我个教训,一个人最好永远都莫要太得意。”

律香川将信封完全撕开,才看到一丛细如牛毛般的银针。

孟星魂道:“那时老伯就算真的被她骗过了,他已经从这铁管中听到她得意的笑声,第二次又怎会再放她走呢?”

但这信封却并不是空的。

律香川道:“所以你才能确定,老伯一定是故意放她走的?”

信封上并没有写什么,里面也没有信。

孟星魂道:“不错。”

信封是普通的那一种,薄薄的,分量很轻。

孟星魂又接着道:“我不了解老伯的用意,所以将她押回来了。老伯当时看到我将她押了回来,心里一定在怪我多管闲事,可是,他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