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箭!
张幸手的手,断金碎石,是当今邪门兵器之一,但就在这电逝星驰的眨眼间,他的右手,忽被一道尖啸穿过,“笃”地钉在左手上,直至双手被串在一起的时候,张幸手这才醒悟到那是一支箭!
这时第二支箭也到了!
就在李布衣刺杀心魔高未末的瞬间,张幸手那双发金的手快击中李布衣的后脑。
这一箭,击中他心窝,张幸手倒飞九尺八寸,“砰”地被一箭,钉在墙上。
喷血的是心魔的口,他的血吐得如此之多,以至他最后一口喷不出来而噎在嘴里用牙齿咬住的心,看来像一块凝结的血团一样,而火焰已开始波及他身上各处,焚烧了起来。
沈星南第三支箭搭在弦上,这根最后的箭,对准着李布衣,却还没有发出去。
伤口也没有流血。
李布衣没有立即回头。
竹尖没有血。
他望着焚烧着的心魔高未末的尸体,嘘了一口气,道:“好险!”
“扑”地一声,青竹杖尖,透背而过。
然后才回身,缓缓地回身道:“好箭!”
当张幸手亮着发金的手扑向李布衣后背的时候,沈星南已气定神足,疾地解下腰畔的金弓,搭上银箭,而李布衣已倏地冲近心魔,青竹杖闪电一般刺了出去。
说着的时候刹地抽回了青竹杖,道:“你的功力恢复好快!”沈星南一直不开口,一开口便问:“你是怎么知道以火焰破‘心魔大法’的?”
若张幸手早些决断,快些出手,结果会肯定不一样!
李布衣笑了:“我不知道,我只是猜。”他笑笑又道:“他左右颧骨孤峰高耸,从相学观点来说,难免孤寡,且在流年至该部位时必遭劫难。何况……”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这一下,却是决定性的一刹那!
“……他左颧近命门处有命一颗灰痣,在相理上,一主居高防跌,一主一生中难免火难,我算算他在江湖上闯荡的年纪,大约不离四十六七岁,而命门上颧骨有痣的人,对四十六四七和五八五九的流年都有极大的影响,高未末颧削见破,生平少成喜事,掌纹只怕也不会有何补救之处,当能应验,而颧骨命门有痣者三四十岁必有一段时候权重一时,心魔未返回疆前,确也如是。”
这几个意念,电光石火地在张幸手的脑子里闪掠而过,张幸手决定要先杀李布衣,救高未末!那是因为他知道,若果让李布衣杀了高未末,自己纵杀了沈星南,也未必是虽已负伤的李布衣的对手!
他望着心魔烧焦而且难闻的尸首道:“所以,我姑且试一试,看能不能破他的‘心魔大法’。”
——杀李布衣,救回高老祖,自有无尽的好处,而且,只要高老祖不死,一定也杀了沈星南!
沈星南沉声道:“你试对了。”
——杀李布衣,可救回高老祖!
李布衣道:“本来我也不知对错,持着火把,却见火光映照下,他那颗痣鲜然欲活,脸色大变,知道对了大半,而心魔一反常态,不作主动攻击,不施‘心魔大法’,使我越发肯定。”
——杀沈星南,可使自己立下无比大功!
沈星南道:“他的‘心魔法’,是以心制心,他要把自己的心跳融合对方心脉的节奏后,再陡然加快减慢,使对方心碎而亡,这种奇功必须要专心集中神志才成,火焰的跳动,光芒却使他的心战移转了目标,只有自焚的份儿,你的相理战术,果然灵验!”
——杀沈星南,可保自己安全!
李布衣微微一笑,叹道:“其实在未成功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预测,是否应验,就算有真凭实据,搏的仍是运气!”
在这电掣星飞的刹那间。张幸手犹疑了一下:究竟要先杀沈星南好,还是先杀李布衣好?
沈星南道:“魔功自有魔收,邪道自被邪毁。武功底子与判断、应变,只怕比运气重要,因为它能左右运气。”
张幸手眼见心魔高未末遇险,正要去救,但忽然瞥见沈星南的样子,马上明白沈星南的功力即刻就可以恢复了。
李布衣笑了:“你可以射了。”
他吸了这一口气之后,脸上迅即恢复了红润——他自中了毒之后,不管在对话或纵控大局,他一直在运功疗毒,要以他深厚的内力,把极难治愈的剧毒凭数十年真气交熬的深厚功力逼出去。
沈星南闭了一口气。
吸气的是沈星南。
李布衣道:“不管我相理如何神验,你这一箭,对准了我心窝,你的武功与判断,我已不及应变,只要我躲不过去,我就死定了,当年的恩怨,就可以消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另一个人也长吸了一口气。
傅晚飞又睁大了双眼,只见沈星南拉弩搭箭的手,轻微抖着,终于一放——箭却没有射出,沈星南收起了弓,冷冷地道:“你运气好,我不想射你。”
这口气一吸,他全身又像一个穿铠甲的军人似的,挺直了起来。
他停了停又说:“何况,刚刚你才救了我一命。”
李布衣吹出那口气之后,也像用尽了全力,一时无法恢复,但他正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布衣道:“你也刚救了我一命。”
火焰“霍”地熄灭了,可是心魔全身也忽然萎缩了下去,伸着暴涨而僵硬的脖子,张大着溢血龇齿的嘴,全身发出一个似被重物压榨着每一寸肌骨的难听声响。
沈星南冷笑道:“你不救我在先,我又如何救你?”
他忽然向着刚收小的光焰,运足功力,鼓起丹田,吹了一大口气!
李布衣道:“命不贵贱,也不分早迟,一命救一命,算是抵消了如何?”
一件看来毫无意义,又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沈星南道:“命是互不相欠,怨却是偿还未清!”
李布衣在这时候又忽然做了一件事。
李布衣道:“过去的事,请听我道分明……”
他继续发出尖啸,但双手捂心,仿佛他的痛苦不是来自灼烧,而是来自心房。
沈星南一扬手,截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杀你,也不是想听你的解释。飞鱼塘的人,马上就到,你们走吧。”
他虽及时躲了开去,但脸上眉毛、鬓发、衣襟、全着了火。
落神岭是飞鱼塘的重要关口,重地当然不止古宅一处,从黄昏至入夜道古宅把守的重将都没有讯号联络,别处镇守的高手一定警觉,直来探察。
心魔发出一声恐怖无比的哀号。
飞鱼塘的实力,深沉莫测,是武林白道的主要力量。
他的右手动了,在火焰暴长之时,直刺心魔脸上!
傅晚飞却不了解,低低重复了一句:“你们?”他想不出除了李布衣还有谁。
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沈星南冷冷地道:“就是你,和李布衣。”
李布衣的眼神更亮了。
傅晚飞全身一震,又想下跪求“师父”收回成命,沈星南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布衣神相救了你,你拜他作师父去,我已在自己人面前和敌人面前,都亲口不认你作徒儿,我说出来的话,向无更改,不必多说。”说罢大步行出古宅。
心魔脸上就像一盆翻了的饭浆,愈加恐怖,但他又无法从焰洞中自拔!
傅晚飞知道师父不悦自己曾被有宿怨的布衣神相所救,而在敌人威胁下不认他为徒,傅晚飞焉有不知,但师父出口向不更改,他更是深知的。
火焰一涨一收,愈来愈快。
李布衣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呆子,你求也是没有用的了,你师父还要赶去第九峰找生死未卜的女儿,你还是少阻他一阻吧。”
激烈的心跳。
傅晚飞望着沈星南逐渐融在夜色里雄厚的背影,冬冬冬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只觉天涯茫茫,无所容身,向李布衣问:“那我怎么办呀?”
火焰一收一张,就像心跳。
李布衣捻长髯,略作沉思,道:“天下何大,怕没地方去?”
更奇异的是李布衣胸前的火把,火焰时而暴涨,时而萎缩,萎缩时成暗绿色,暴长时成金红色,缩时只剩指头大的一点火苗,暴长时像一颗井口大的火球,烈焰熊熊,异常惊人。
傅晚飞问:“前辈去哪里?”
李布衣仍以火把护胸,左手的青竹杖,以招拆招,把心魔的剑法,化解于无形。
李布衣笑道:“我年纪也大你不多,不要前辈前、前辈后的,难听死了。”他笑笑道:“我流浪去,替人消灾解难,望天打卦。”
但是,这剑法却丝毫伤不到李布衣。
李布衣亮着眼,有点腼腆地道:“我……我跟你去。”
但很少有一种剑法是“恐怖”的剑法。
李布衣沉吟了一下,仰天打个哈哈道:“我跟你,都算投缘,你若不怕苦,便跟着来吧。”
剑法有凌厉的,有诡异的,有迅疾的,有沉雄的,也有刚劲的,威猛的,亦有变化万千的,以柔制刚的,更有剑气逼人,剑意伤人的,甚至还有令人心魄俱灭的,魂飞胆裂的。
说着便拿起竹杖,笃笃的点地往外行去,一面笑道:“我可不愿意再给飞鱼塘的高手碰着,当我是杀死守在此‘老头子’的敌人办!”
可是他的剑招,更为恐怖。
傅晚飞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呆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古宅,心中无限感慨,只见孟晚唐因为毒发,又功力不足,无法逼出毒力,已经咽了气,怔了一下,便向李布衣追去,一面叫道:
心魔的表情,是恐怖的。
“前辈,等我一下,前辈!”
心魔的脸上,一向没有表情,可是在李布衣手上火光晃动中,此际他脸肌像一块黄布,被人大力绞扭着,从他脸肌里透出来的青筋,则似千百只蚯蚓在蠕动着,连汗也像一片片丑陋的鱼鳞,颧骨上血的巨痣,更忽忽地跳动着,仿佛要离开他的脸颊,被灼痛似的弹跳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