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晚飞的拳头去到哪里,他的刀便砍到那,继而傅晚飞的身形闪到哪里,他的刀也追斩到那里。
但是黑脸汉子的鬼头刀,却非同小可。
傅晚飞和黑脸汉大闹一阵,黑脸大汉忽咬牙咧齿地问:“你是飞鱼塘的什么人?”
“游鱼拳法”机敏多变,神速诡谲,出招时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傅晚飞得其精华一、二成,但普通武林中人,已难招架得住。
傅晚飞气虎虎地拍胸膛:“飞鱼山庄庄主五大弟子,我排第五!”黑脸大汉仰天长笑。
此刻他手上无刀,使的只好是“游鱼拳法”。
傅晚飞瞪目反问:“你又是谁?”黑脸大汉额上金刀针针,在阳光下映出幻异奇光:“天欲宫伏尸堂坛主勾奇峰。”
“鱼跃龙门步法”即鱼形步法,是每个飞鱼塘弟子均有的修习的基本步法,傅晚飞主修的是“游鱼拳法”与“沉鱼刀法”。
他哈哈大笑道:“杀得飞鱼塘沈星南的传人,可是大功一件,今回一举两得!”
宋晚灯在四师兄弟中最出类拔萃,所以能练金弓银箭。
傅晚飞冷笑道:“你试试看!”挥拳攻去,忽然之间,黑脸大汉额上银光一闪三口银针,破空而去!
飞鱼塘飞鱼山庄沈星南的武功,内外功兼修,却以创金弓银箭翠玉壶成名天下,他将一脉相承的“飞鱼剑法”、“游鱼拳法”、“鱼跃龙门步法”及“沉鱼刀法”更发扬光大,增添威力。
傅晚飞没料对方看似嵌在额上的银针竟然会飞,两拳飞出,打下二枚,剩下一枚,“哧”地射向傅晚飞胸膛!
傅晚飞摆开架式,展开“鱼跃龙门步法”,以“游鱼拳法”应战。
正在这时,“嗤”地一声,一枚玉簪,破空飞至,及时击落了银针。
黑脸汉子怒吼一声,一刀当头劈下!
发出玉簪救傅晚飞之难的是那个小娘子,她拔出发髻上的饰簪及时射落银针。傅晚飞就趁黑脸汉子勾奇峰以为银针命中对方时,滚身而上,一拳勾击在他肚皮上。
傅晚飞也叫道:“就是关我放屁的事!”
勾奇锋立时弓身如虾米一般,傅晚飞有理没理,砰砰蓬蓬一口气连击了几次重拳。
黑脸汉子怒道:“我们横行,关你屁事!”
勾奇峰吃痛,但额上金刀一闪,两把小金刀,飞射而出。
黑脸汉子咆哮道:“你滚不滚?”傅晚飞用虎目瞪着他:“你们天欲宫的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少爷今日就要降魔除妖,不教你横行霸道!”
傅晚飞知道勾奇峰额上暗器,犀利无比,不敢出接,猛除下外衣一兜,把两把小金刀罩住往外一送,扔出丈外。
傅晚飞气道:“你才滚!”
勾奇峰怒吼一声,狠毒的盯着傅晚飞,又射出一口银针!
如果他不是看傅晚飞武功不弱,早就砍下他的头一脚踢开了。
傅晚飞知道自己可接不下这些诡异歹毒恶绝的暗器,滚身避过,一手挽住小娘子的腰,飞上古宅上的围墙,直落了下去。
黑脸汉子挥刀吼道:“滚开!”
勾奇峰脸上浮起冷笑,也不下去,额上寒光二闪,两口银针,射入草堆里。
他决定要挺身保护小娘子。
但草堆里却悄没声息。
忖念及此,傅晚飞只觉一阵惭愧,牵累别人性命,是何等无辜可怜。
就在这时,荒弃的巨宅里忽然传来“喀”的一声。
——当戏班的,常练就技艺防身,看来这小娘子还练得不坏,才能支撑到此。
勾奇峰双耳像兔耳似的耸动了一下,飞鸟投林般掠了过去,潜入屋内。他的影子一消失在宅里,草堆里立刻闪出两人,便是傅晚飞和演秋胡妻的小娘子。
——听这小娘了那么说,枉死的还不知有多少人,可以说是受自己同门几个人的事而无辜惹上杀身之祸的!
傅晚飞因得小娘子之助,格开飞针,才打倒了勾奇峰,但勾奇峰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暗器尤难抵挡,便趁勾奇峰吃痛之时,翻墙而入,藏入草堆里。
——这黑脸汉子显然便是“天欲宫”的人,因“心魔”杀大师兄时露了行藏,便要杀死所有的目击者以灭口!
勾奇峰也是反应奇速,立时掠上围墙,但傅晚飞在滚入草堆的同时,已弹出一颗石子,直投荒宅窗内。就在勾奇峰向草堆里发出飞针射向草堆的同时,傅晚飞所发出的石子已落在弃宅的地上,使勾奇峰以为宅子内有人,立时追去。而傅晚飞和小娘子也立刻翻墙退走。
傅晚飞一听,已知究竟,勃然大怒。
银针一射入小娘子发髻上,一粘穿过傅晚飞胸衽,两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小娘子在旁急道:“侠士,这干人丧心病狂,我们好好的地唱戏,他们自台下杀上来,小女子几个师兄弟,都死在他们刀下……他还一路追杀我来此……”
这些暗器显然都曾淬过毒,见血封喉,要是命中,则是死定了。这几下是瞬息间的事,傅晚飞和小娘子翻出围墙,便听见宅子里传来一声恐怖已极的惨叫。
黑脸汉子骂道:“不关你事!多管闲事,连你一并杀了!”
这惨叫声是勾奇峰发出来的。
傅晚飞挺胸道:“你若无理杀人,就关我事!”
傅晚飞呼小娘子本待急遁的脚步不禁僵住了。
黑脸汉子喝道:“关你屁事!”
——宅子里究竟有什么?
傅晚飞大声道:“好汉,光天化日,对弱女子动刀动枪,何故?”
傅晚飞决定返回宅子探看。他不知道勾奇峰是不是用计,也不明白宅子里有什么,所以他也不知该带小娘子一道去。
这一招交手,两人都知道对方决非易惹。
小娘子明如秋水的双目,似看出他的心意,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掌,悄声道:“留我在这里,更险。”
傅晚飞霍地收拳,刀卷了一个空,立刻化成一片刀花,护住自己。
傅晚飞觉得手心一阵温热,心头一震,抬目时见小娘子一张美脸正在自己眼前,红唇薄嗔,吹气若兰,心中一荡,脸上却虎虎地大红了起来。
黑脸汉子鬼头刀一兜,反撩向傅晚飞手腕!
小娘子不禁“咭”地笑了出声。
傅晚飞沉腰扎马,呼喝一声:“看打!”一拳打去!
傅晚飞红着脸,放了手,一颗心忐忑地跳着,也不知道是因小娘子在身边的香气,还是因为宅子里幽异神秘的气氛。
黑脸汉不但不住手,刹地一刀,小娘子闪躲得快,但发上整齐的云鬓,已被刀风扫乱,瀑布似的长发,散垂下来。
这原本是一处大富人家的弃宅,庭院深深,草木荒繁,门口因荒弃多时,蔓藤缠绕,台阶布满鲜苔。
傅晚飞瞧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住手!”
门已被推开震破,震破的人正是刚才的勾奇峰。
“嗤”地一声,小娘子的右袖被割破,露出一截玉藕也似的手臂来,还溅着几颗鲜红的血珠子。
宅里光线幽森,黑影幢幢,甚是深邃。
但是黑脸汉的刀锋冷,刀风更厉。
傅晚飞只觉小娘子又向自己靠近一些。
小娘子的一双水袖,像青龙翻腾,又似白蛇吐信,疾卷回扫,看来功夫底子甚是不弱。
傅晚飞长吸一口气,道:“你,不要怕,我……”
黑脸汉子用的是一柄大刀,刀柄上刻有一个恶鬼头,形态生动,宛然欲活。
忽然厅堂传来“咯”的一响。
追杀她的人是一个黑脸汉子,铁也似的脸上刻划着残忍与冷酷,前额钉着五把二寸来长的金刀和七枚银针,全深嵌铁肌之内,既似天然生就,又似画上去一样。
傅晚飞和小娘子同时吓得一震。
因为她正被人追杀。
小娘子颤声道:“里面,里面……”
“秋胡妻”却不曾卸妆,仍是穿着她在戏台上的黑衫,一张俏脸仍涂得白里透红,但她的神态,却是惊惶的。
傅晚飞强作镇定,吞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的向前移动,道:“没事的,定没事的……”心中却大为叫苦,原来他年少胆豪,其实对女子最仰慕又易羞怯,最怕的就是鬼,而今,两件事似乎凑在一道来。小女娘子好好听的声音怯怯地道:“好像有……有……”傅晚飞吓得脸色都青了:“没有,没有!”他大声道。
这位小娘子唱、做、艺、色均一绝,体态丰腴曼妙,一双如水波似的凤目,对剪出许多春风。
就在这时,他脚下一绊,几乎摔倒,他的一颗心几乎跃将出口腔来,往地上一扑,弹身而起,却听小娘子一声尖呼。
“秋胡妻”当然就是那在戏台上演戏的小娘子。
他以为小娘子遇袭击,忙看过去,只见小娘子十指春葱,掩面尖叫,傅晚飞一头雾水,问:“什么事,什么事……”
可是他却在落神岭的一座破宅前,遇上了“秋胡妻”。
小娘子惊悸中指着地上。
如果不是李布衣出手,傅晚飞也死定了。
原来他扑地再跃起,位置更易,黄昏的光从破门折射进来,照见地上有一个人。
宋晚灯被杀后,戏台上下的人四散奔逃,后沈绛红、孟晚唐、楚晚弓及傅晚飞被追杀,楚晚弓当场身亡,傅晚飞掩护沈绛红与孟晚唐遁逃。
这个人,双眼暴瞪,额上头皮,全被削去,额上脑浆肌血,涂成一团,死状甚至可怖。
后来却发生了暗杀事件。
这个人正是刚才追杀他和小娘子的勾奇峰,一看之下,立时分晓,勾奇峰是一进门来,就被武功极高之人一剑砍中前额,使得他额上所嵌的金刀不及施展便已丧命。
这天飞鱼塘五小——宋晚灯、楚晚弓、孟晚唐、傅晚飞、沈绛红——在看的就是这出《秋胡戏妻》。
傅晚飞一身搭住小娘子,虎目含威,大喝道:“谁?!”
后元朝石君宝所撰的《鲁大夫秋胡戏妻》杂剧,便是根据这段故事改编的。
蓦地回头,铮的一声,星花夺目,晶光一闪。
秋胡妻是古代的一位美女,据《列女传》所载,鲁国的秋胡纳妻五日而宦于阵,五年才回家,还未抵达家门,就见到路旁桑田有美妇人采桑,色心大起,下车调戏,出语挑引,“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今吾有金,愿以与夫人。”短短一句话里,既陈以逸乐,又自表高位,更以金钱相诱。无奈美妇怫然拒绝地说:“采桑力作,以供衣食,奉二亲,不愿人之金。”秋胡无奈,终给美妇逃去。及至秋胡归家,奉金遗母,使人呼其妻出见,才知其妻乃是采桑美妇。秋胡自是又惊又喜,但美妇污其无行,羞其夫为,去而东走,自投于河而死。这便是历史所载秋胡戏妻的故事。
在金光一闪的刹那,傅晚飞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两柄剑交击所发出来的星花。
他竟然遇见了秋胡夫人。
但就在同时间,他的脖了上已架上了两把湛然的长剑。
一个他做梦都想不到竟会在真实里遇见的人。
两柄长剑架在他喉咙之上,使得他的咽喉被精厉的剑锋逼得一阵寒麻,甚至痛了起来。
傅晚飞在落神岭上遇了一个人。
剑未见血,剑锋未破肉,单止剑气,仿佛已破体而入,令他通体冰冷。
离飞鱼塘最外的一个地方,也就是飞鱼山庄的人与外界接触的最前线,那地方是在山上的一个地形奇特,但风影美绝的村庄,叫做“落神岭。”
傅晚飞一口唾液,连吞都不敢吞下去。
所以飞鱼塘建立一百七十年,从没有失守过。
只听黑暗中,左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地说:“神兄弟,今安在?”
飞鱼塘飞鱼山庄总共有三十六道关口,常人闯不进去,高手也闻不进去,就算是千军万马,一样也闻不进去。
傅晚飞双目发出异彩,忙不迭大声道:“死的死,散的散,伤的伤,亡的亡。”
——天欲宫作法何等无耻,师父和刀柄会的师叔师伯们一定有办法破除他们的诡计!
右边的剑稍震动了一下,黑暗里一个年轻冷硬如铁的声音道:“死的怎样,散的如何?伤在哪里?亡在何方?”傅晚飞直着嗓子道:“死不独生,伤心难忘,散由他散,亡各一方。”
傅晚飞奔着,用尽一切力量奔跑着,要跑回飞鱼塘飞鱼山庄,把所见闻,告诉师父!
“铮”地一听,两柄晶亮莹然的剑,骤然不见。
——其实如果他真的知道,死都不走的结果就只有:死。
只闻剑还鞘声。
要是他知道,他就死都不会走。
傅晚飞这才敢闭起被双剑生花灿眩的双目,吞了一口噎在喉头的唾液。
傅晚飞不知道他走后,荒园里竟发生那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