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握紧剑柄，每一根青筋都已因用力而凸起。
但是他完全没有反应。
他尽量不去看倒在地上的怜怜，一字字道：“上官刃，你回过头来，看着我，我要让你看清楚我是谁。”
上官刃当然可以感觉到这种砭人肌肤的森寒剑气。
上官刃没有回头，冷冷道：“我早已看清了你，从你十岁时我就已把你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又何必再看。”
这一剑虽然没有刺下去，剑锋距离上官刃左颈后的大血管却已不及一寸。
无忌动容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03
上官刃道：“从你第一步踏入唐家堡，我就已知道你是谁。”
这虽然是佛堂的禅理，但是世上有很多别的事也都是这样子的。
他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赵无忌，你根本不该来的。”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无忌脸色变了。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如果上官刃那时就已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将他的身份揭穿？
同样的，也不知有多少种原因，才使得他这一剑刺不下去。
他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也不知有多少种原因，才使得赵无忌变成了现在这么样一个人。
他根本拒绝相信这件事。
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只因为他是赵无忌。
上官刃道：“你若以为你真的能骗过我们，你就错了，你不但低估了我，也低估了唐家的人。”
他一向是个很守信用的人，他已答应过司空晓风，可是在这一瞬间，他根本已忘了这件事。
他的声音冰冷：“现在你本该已经死过四次。”
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这原因。
无忌在冷笑。
司空晓风曾经交给他一只白玉老虎，要他在杀上官刃之前，将这只老虎还给上官刃。
他还是拒绝相信，上官刃无论说什么，他都拒绝相信。
他这一剑没有刺下去，并不完全是因为这原因。
上官刃道：“你说你叫李玉堂，是绩溪溪头村的人，那一次，你本来已经死定了。”
怜怜咽喉上的血渍仍未干。
无忌道：“哦？”
幸好上苍对他总算不薄，没有让他将这一剑真的刺下去。
上官刃道：“你还没有死，只因为派去调查你身份的人早已被人收买，替你隐瞒了实情。”
幸好这一剑没有刺下去。
无忌忍不住问：“是谁收买了他？”
奇怪的是，这一剑并没有刺下去。
上官刃道：“是一个还不想让你死的人。”
剑光一闪，剑已出手。
这件事是正是无忌始终都想不通的，他不能不承认，这一次的确是死里逃生。
他所受到过的苦难，他心里的悲痛仇恨，都绝不容他将这机会错过。
上官刃道：“你第一天晚上到这里来，居然就敢孤身涉险，夜探唐家堡。”
他的手里正好有剑，这种机会他怎么能错过？怎么会错过？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了怒意：“你将唐家堡看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他的仇人正好背对着他！
无忌也不能不承认，那一次他本来也已经死定了。
他从来也没有期望这梦境有实现的时候，想不到现在梦竟已成真。
他没有死，只因为有人替他引开了埋伏——一个还不想让他死的人。
可是这个梦境实在太荒唐——美丽的梦总难免有些荒唐。
上官刃道：“若不是有人替你杀了小宝，你也死定了。”
——他的手里有剑，他的仇人正好背对着他，等着他一剑刺下去。
无忌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在他做过的最美好的一个美梦里，就看见过这样的情况。
上官刃道：“因为你绝不会杀他的，你一定会想法子让他脱身，因为你已经知道他是大风堂潜伏在这里的人。”
无忌还年轻。
他冷冷地接着道：“但是你不杀他，你就必死无疑。”
年轻人都喜欢做梦，各式各样的美梦。
无忌道：“难道唐缺也已查出他的身份？”
他的背宽阔，无论谁一剑刺过去，都绝对不会错过。
上官刃道：“他要你去杀了小宝，就是在试探你，他远比你想象中厉害得多。”
他的背对着无忌。
他忽又冷笑：“雷震天也比你想象中厉害得多。”
上官刃已冲过来，伏下身子去看她。
无忌道：“雷震天？”
怜怜已倒了下去，倒在地上。
上官刃道：“你以为他会跟你同仇敌忾，对付唐家堡？其实他已经准备把你出卖给另一个人，因为对他来说，那个人远比你有用。”
02
无忌道：“幸好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又替我杀了雷震天？”
等他从这种震慑中惊醒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梦想中的机会赫然就在眼前。
上官刃道：“不错。”
奇怪的是，上官刃偏偏还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无忌问道：“小宝也是被这个人杀了的？”
在这一瞬间，上官刃举手间就可以杀了他。
上官刃道：“是。”
在这一瞬间，他几乎已忘记了一切，甚至连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都已忘记。
无忌道：“那个不想让我死的人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我已死过四次？”
在这一瞬间，无忌整个人都已被她这种伟大的情感所震慑。
上官刃道：“是的。”
她只希望能让他们知道，生死之间，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严重。
无忌忽然闭上了嘴。
对她来说，死，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要问的，至少他应该问。
她只希望能以自己的死，换回这两人心里的仁爱与宽恕。
——这个人究竟是谁？
但是这句话的力量，却远比世上任何一柄宝剑的力量都大。
——上官刃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谁也不知道。
他没有问。
她是在求她的父亲放了赵无忌？还是在求无忌放了她的父亲？
其实他根本不必问，就已应该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求求你，放了他吧。
但是他拒绝相信，拒绝承认。
这一剑没有刺在他的咽喉上，这一剑刺到了他的心底深处。
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杀了上官刃！
他也同样觉得一阵刺痛，仿佛也同样被人刺了一剑。
他付出的代价已太大！
看到怜怜自己将咽喉送上他手里的剑锋，看到鲜血从怜怜咽喉里涌出。
他绝不能因任何理由改变他的决心！
无忌了解。
只可惜他毕竟是个人，是个有思想的人，有很多事，他可以不问，却不能不去想。
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知道那是种多么可怕的痛苦。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手中的剑也在抖，因为他毕竟还是想到了那可怕的问题。
人生中最悲惨的境界，就是到了这种无可奈何、别无选择的时候。
——难道那个救过他四次的人就是上官刃？
绝不是。
可是上官刃为什么要救他？
人生中最悲惨的境界不是生离，不是死别，不是失望，不是挫败。
他想不出一点理由。
别无选择！无可奈何！
剑光闪动，他不能不在心里问自己。
01
——剑有双锋，这件事是不是也有正反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