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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谁知道这些人谁说得对,谁又说的错呢?就在东林党人与马士英为提拔阮大铖的事争执不下时,东林领袖钱谦益携夫人柳如是宴请了阮大铖。转天,钱谦益上《愚臣报国心长等事》奏疏:用人不党同伐异,则人才日出。即是逆党,亦可许其自新。臣亲见门户诸臣植党营私,断送社稷,断送君父。逆案之阮大铖者,慷慨魁垒男子也。

南京城里忽然来了一名僧人,名大悲。大悲一路声称“潞王贤明,恩施百姓,应为天子,弘光禅位。”西城兵马司收到消息,赶紧上报朝廷。勋臣刘孔昭立刻率部在观音门将大悲逮捕,交刑部发落。弘光派京师提督赵之龙、锦衣掌堂冯可宗与蔡忠会审。严刑之下,大悲很快招供。原来这个大悲姓朱,安徽人,与潞王朱常淓相识,被潞王认作本家,对潞王未立为帝心怀不满,故而造谣。

马士英疏荐阮大铖带兵,举朝大骇。户部尚书高宏图带领姜曰广、郭维经见马士英,肯请九卿会商此事。马士英说道:“会商则大铖必不得用,当由圣上直接内旨提拔。”高宏图答道:“我不是要阻止大铖上位。提拔京城堂官必需会议协商,这是大明的制度。会商通过后再提拔,对大铖而言,前途更光明。”马士英怒道:“我又没有收受他的贿赂,有何不光明?”高宏图怼道:“何必言受贿!一付廷议,人皆曰贤,然后用之,有何不妥?”詹事姜曰广说道:“下官所守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千秋之公议而已!”马士英慨然说道:“阮大铖通军事,有何不可用?他不过是两党之争的牺牲品而已。封杀阮大铖就是你所说的千秋公议?”

刑部尚书解学龙赶紧准备结案。兵部尚书阮大铖却奏道:“这妖僧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必有主使,何必仓促结案。”弘光当即派阮大铖再审。阮大铖派人偷偷送了一份供词给大悲,里面有共有一百四十三人,牵涉有东林党首领钱谦益、都督史可法、内阁高弘图、刑部尚书解学龙、翰林吴梅村、科道姚思孝、姜曰广等人,罪名“妄图颠覆”。

阮大铖对马士英说过一段知心话:“中堂实为君子也,然我等非不愿为君子,他人不许我为君子。当日袖中若是有刀,我也可以殉国。”

解学龙赶紧派人通知钱谦益。钱谦益立刻上疏辩解,东林党人同时抨击阮大铖贪赃枉法,有严重的经济问题。马士英叫来阮大铖,劝道:“如今你是兵部尚书,有兵在,何愁没有女人?如今为了一个妓女,搞出这惊天的动静,你就算不怕害了国家,难不成不怕害了自己?”阮大铖愤然说道:“我哪是为了柳如是那个贱人。你是首辅,今日不清洗,日后东林党人若是翻了案,你莫后悔。”马士英讥讽道:“你不也曾是东林党人么?当初保举你的人就有钱谦益。大敌当前,自己人争来争去,还不是裤裆里打拳,扯得蛋疼?”阮大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两月后,大悲经过九卿科道会审,公开处斩结案。

北京沦陷后,东林党因曾阻止老福王在万历过世后即位,故钱谦益主张立贤,拥素来支持东林党的潞王朱常淓。马士英不屑地说道:“潞王指甲长可六七寸,每日以竹管护之,何贤之有?”万历十年,为筹备潞王婚礼,费黄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银十万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余颗,珊瑚珍珠两万四千余颗,挪用军费九十多万两。为了替儿子凑齐婚礼费用,李太后下旨抄了首辅张居正家,得银数万两银。大婚之后,万历皇传旨为弟弟建造王府,耗银六十七万七千八百两。万历十七年,潞王就藩,着户部筹办安家费三十万两。户部尚书当即辞职。万历无奈,减三分之一。潞王离京,五百多艘船只装运奇珍异宝,沿途官员迎接,天津官仓支米一万七千石、临清支米一万一千石。就藩后,凡貌美的新婚女子,送到王府,享受初夜。百姓皆杀初子,以防杂种。潞王府设有公堂,活钉棺、死带套、折胫骨,不一而足。马士英当机立断,拥立福王。朱由崧推辞道:“潞王素有贤明之称,何不立潞王?”马士英进言道:“议贤则乱,议亲则一,唯有福王。”一个个总之是义正辞严。

每一个朝堂上的人都在以国家的名义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仗义的人,始终是仗义的人,虽然从东林党人留下的书籍中,我们知道了他原来是“奸臣”。历史上马士英的下落是个迷。有说自杀,有说他杀,还有说不知所踪的。那日里张家镇来了一个游方的道士,来到镇长张虚白家讨碗水喝。张虚白见他饥肠辘辘,就送了一串烤羊肉。这道士蹲在地上吃肉,正好听见张虚白与几位青壮商议南归之事。这道士当即站了起来,笑道:“我吃了你的羊,义不容辞,愿意同行。”张虚白看这道士六十左右,依然虽然长得清瘦,但须眉间另具威严。问他自称俗姓马,号瑶草道人,来自江西青云圃道院,自幼习武。青云圃道院是朱耷的道场。朱耷是弋阳王七世孙,明亡后假装聋哑,潜入深山,父死、妻死、子死。朱耷剃发为僧,改名雪个。后还俗娶妻,洞房夜突发失心疯,在高墙上狂奔哀嚎。病愈后出家为道。自号八大山人,落款看似哭之笑之。这马道长来历不一般,也有人说就是马士英的。

崇祯十六年,清兵入关,首辅周廷儒出征,数月来的每日捷报,清兵终于退回关外。崇祯在宫中设宴庆祝,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却捅破了窗户纸:周廷儒屯兵蓟州,不敢出战,清兵在眼皮底下抢劫数月,满载而归。周延儒得知锦衣卫已到家门口,哭笑着焚烧了七宝楼。无数奇珍异宝在火光之中化作五色云朵,腾空而起,照耀着京师夜间的星空。

东林党人黄道周常用宋二程之事教导东林诸生,说一日二程同赴宴,座中有妓,程颐拂衣而去,程颢视而不见,同他客尽欢而罢。次日程颐言及此事,犹有怒色。程颢笑道:座中有妓,我心中无妓。吾弟今日斋戒,心中却还念念不忘昨日之事,依然有妓。程颐对这个大哥很是愧服。东林诸生趁黄道周酒醉之时,请顾横波脱光衣服与之共榻。无论顾横波如何撩拨,那黄道周都鼾声如雷。

后来张溥病故,东林诸将都忙着让刚上台的周延儒分配官职,张溥的尸体竟然无人料理。这些人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君子,可还不是马士英在一月之内,奔波千里,让张溥入土为安。

顺治二年五月十五日,钱谦益率诸大臣在滂沱大雨中开城向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迎降。黄端伯在城门大书“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随即被捕。多铎亲自审问,拍案叱喝黄端伯道:“你认为弘光帝是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黄端伯朗言答道:“忠臣当为社稷死!”

阮大铖沉吟良久,推荐了马士英。崇祯十五年,马士英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凤阳总督。马士英当时还带罪流放,收到任命,犹如晴空霹雳,许久方知是好友阮大铖推荐。

多铎问道:“马士英呢,又是何人?”“马士英,忠臣也!”多铎怒极反笑,说道:“马士英是忠臣?”“马士英不做二臣,当然是忠臣。”黄端伯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钱谦益等人说道:“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周延儒说道:“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我给他一个天大的礼就是了。”

钱谦益浑身已经淋得像落汤鸡,豆大的泪水,顺着雨水,流到胸前,滴到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泥浆。

阮大铖拿起一个崇祯通宝,在桌上一边旋转,一边说道:“我哪里有钱出一万两之多,还不是应承了别人?”

多铎劝道:“不降唯有死路一条。”

阮大铖正在庆幸,哪知道吏部更是如临深渊。谁该提拔,谁该外放,谁都得罪不起。上任未及一月,阮大铖便弃官南逃,从此与东林决裂。庶吉士张溥与礼部员外郎吴昌时在深山之中找到阮大铖。阮大铖带头筹集到白银六万两,终于使离朝的内阁周延儒出任首辅。周延儒上台后却言辞闪烁,显得十分为难。

黄端伯整肃冠履,昂首引颈受刃。刽子手心惊目眩,不敢举刀,黄端伯厉声说道:“何不直接刺我心!”

阮大铖一到吏部,魏忠贤就送来了好消息,吓得阮大铖一身冷汗。工部拖欠工程款数十万两,又有数十万款项被挪用,还有十余万两不翼而飞。水利工程层层转包,前任都给事中弃官而逃。长江、黄河年修堤,年年决堤,危如累卵。

黄端伯死了,成了南明第一硬汉。钱谦益降了,成了乾隆口中的千古二臣,只是南京二十多万百姓免遭屠城。黄宗羲是在钱谦益的提携下成长起来的东林领袖。钱谦益死前恳求黄宗羲为他作墓志铭,这可难做了黄宗羲:一方面是恩人,一方面是二臣。在国与人面前,黄宗羲选择了不是人。

阮大铖是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列籍东林。魏忠贤在《东林点将录》送阮大铖外号“没遮拦”,阮大铖的同乡左光斗外号“豹子头”。天启四年春甲子,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左光斗通知大铖来京递补。等阮大铖到北京时,赵南星等人却使阮大铖补工科。吏部是主管官员任命,居天字第一部,工部居最末,按资历理当阮大铖递补吏部。魏忠贤果断出手,为阮大铖据理力争,阮大铖才得偿所愿,来到吏部就职。

摇黄匪来了,官府跑了,百姓真的是有家无国了。张虚白硬着头皮跑去找腼腆地银铃子说道:“你看我是男人,又是镇长,可惜这乱世之中,我实在是不称职。剿匪本是我们白道的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麻烦青云堂。我的意思呢,赶走摇黄匪,我这镇长还是让贤,请堂主出山主持大局。”

“落水?”崇祯陷入了沉思。田贵妃从此失势。

银铃子笑道:“我是女人,又在黑道,我要做了你张家镇的镇长,那岂不成了男变女来女变男,官做贼来贼做官?”

崇祯当即命其母入宫演奏,心中的疑虑却始终未能打消。崇祯召来太监王承恩:“信王府选妃,谁参与了?”王承恩奏道:“田国丈来京前绕道南京,拜访了曹化淳。”曹化淳十二岁自宫,受司礼太监王安赏识,倚为亲信,送入信王府。天启初年,王安被魏忠贤所害,曹化淳发配南京。崇祯怒道:“难怪朕一即位,她就劝我召还曹化淳。”奇就奇在,虽然受访的每个人都说田贵妃是国丈亲生的,可惜天启二年替田秀英的接生婆落水而亡。据说接生婆腿脚不利索,加之雨天路滑。

张虚白尴尬地笑道:“黑道、白道,都是道,哪有那么大的区别。”

崇祯登基后,田秀英被封为贵妃。一日田妃为崇祯抚琴,崇祯不由得叹道:“皇后为何不谙此道?”周皇后正色说道:“妾本儒家,惟知蚕织耳,扬州高人很多,但不知道贵妃从何人授指法?”皇后这一问,崇祯当即愣住了。崇祯突然想起了田弘遇起初在扬州为官,脑海里不由得浮想起了扬州瘦马。崇祯半晌问道:“田妃从何学得?”田贵妃赶紧回答道:“妾身的琴艺,全为母亲亲授。”

银铃子大大咧咧地说道:“镇长你这话就说对了。黑道怎么了?我们黑道中人比那白道上的人懂规矩多了。平日里收了乡亲们的保护费,现在有事了,官府不出面,我们青云堂保护大家。”

天启七年(1627年),皇帝不慎落水,离奇病死。天启无子,遗诏立信王为皇帝,即崇祯皇帝。天启七年(1627),信王朱由检登基,由于魏忠贤专权,形势十分险恶,周皇后烙了麦饼,让崇祯带进宫中,不食宫中食物。进宫后,为了防止魏忠贤下毒,一切饮食全由周皇后亲自料理。这为崇祯拿下阉党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银铃子让二当家徐飞带着主力在花溪战张献忠,自己带着剩下的老弱病残在花满楼前血战摇黄匪。银铃子肚子上被划了一个大口,肠子散落了一地。吴远成小心地将银铃子的肠子一一捧起来,放进肚子里。吴远成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吴远成脱下外衣,缠在银铃子腹部。银铃子躺在地上,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背上中了一剑,压在她身上。吴远成到之前,银铃子肚子上中了一刀,活不成了。虽然她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可是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滚到地上。银铃子用眼睛鼓励自己身上那个受伤的男孩,男孩在她脖子上来了一剑。男孩的泪水滴在她的伤口上,两人很快都断了气。

这是一场阉党与东林党的秘密较量,年方十五的周氏被册为信王妃,田秀英被纳妾。

铁脚板为了替银铃子报仇,孤身追赶摇黄匪,万箭穿心而死。脚再快,也快不过满天飞矢。徐飞坚守花溪,张献忠派五万大军来剿,徐飞身中数十剑而死。

刘太妃历经神宗、光宗、熹宗三朝,以太妃身份掌管皇太后印,向来不轻易说话。张皇后只听得刘太妃缓缓说道:“周氏虽然弱小,但总是会长大的。”

这些小人物,不会讲家国大话,注定了他/她们一生都是小人物。银铃子姓啥名啥,谁都不知道。既然是小人物,注定了在历史的长河中无名无姓。

天启六年信王府选妃,周氏被陈仁锡推荐为淑女。大选由宣懿刘太妃与熹宗张皇后主持。张皇后对刘太妃说道:“周氏年纪小,体质弱,哀家看田氏甚好。”

8 爱与不爱

天启二年陈仁锡进京赶考,约周奎举家北上。是年殿试,东林党大获全胜,陈仁锡高中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这是一场完全被东林党操控的科举。

色空不二的前提是知道什么是“色”。《西江月》里的“色”就那么的五彩斑斓。例如柳如是曾是状元郎周延儒的人。崇祯六年,周延儒被温体仁排挤,托病还乡。四十岁的周延儒纳十六岁的江南名妓柳如是为妾。周延儒将柳如是抱坐在膝上,手把手地教她诗词歌赋。周廷儒的妻子每晚睡觉在周廷儒脚上套一根绳索,拴在床脚。周廷儒年迈,夜里活水不断,趁着起夜的功夫,溜到柳如是的房间厮混片刻。可惜纸终究不能包火,不久周廷儒的妻子就用那根拴狗的绳子把柳如是赶出了家门。

周皇后生得十分乖巧,自幼颜如玉,不事涂泽,从容而定,远近无不喜欢。周皇后的父亲周奎却是出了名的流氓,被逐出族谱后以算命为生。在周皇后十岁时,苏州名士陈仁锡登门来周家做客。这陈仁锡是东林党人,在苏州建有无梦园,陈仁锡舍了无梦园不住,自带钱粮,来周家做门客,教授周氏《资治通鉴》与经史诸家。可见陈仁锡是带着东林党的秘密任务来到的周家。

周延儒大柳如是二十四岁,钱谦益则大柳如是三十六岁。人的取向离不开成长经历。陈圆圆自幼风雨飘零,长大后就一直想找一个靠山。董小宛的母亲对自己的父亲爱得死去活来,小宛对冒襄自然生死相随。为了冒襄的安危,甚至忍痛陪伴顺治。田贵妃从小被亲生父亲当妓女养,自然缺少父爱。崇祯十分喜爱文采飞扬的田贵妃,二人私下一直以父女相称。李秋霞是张献忠青春期唯一关心过他的人,张献忠总是呼唤着姐姐的名字把陈皇后搞得死去活来。吴远成收留秋荷后一直把她当自家妹子,婚后秋荷跪在吴远成的身上,轻轻呼唤着“哥哥,哥哥”。兄妹、父女、爷孙,正好三代,好像不能更久远了。

扬州城里的游击将军田弘遇育有一女,名田秀英,生得十分纤妍。田弘遇抱着女儿仰天大笑道:“天助我也,富贵了!”田弘遇当即弃官从商,一门心思调教女儿,还把金陵琴王秦时月请到田家教琴,顺便成了女儿的后妈。天启六年,信王府选妃,田秀英成为应选淑女。

崇祯十四年,五十九岁的大文豪,原礼部侍郎、探花钱谦益在秦淮河边船上置酒,大宴宾朋。席间一位容貌清奇的儒士与钱谦益诗来词往,众人无不拍手叫好。钱谦益叹道:“如今的青年才俊,老夫都不认识了。”儒士赶紧说道:“小生柳儒士,久仰学士大名,故来一会。”

7 国与人

吴梅村笑道:“貌美最是圆圆,孤洁玉京无双。伶俐香坠袖藏,不羁且看横波。机巧无出宛君,才情谁比如是?儒士可是如是?”柳儒士解下一头秀发,不是才女柳如是是谁?钱谦益叹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柳如是怔怔地望着头发花白的探花郎,喃喃自语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所谓贵,不过如此。

都说老房子不好住人,谁知道老房子添把柴就能着火?柳如望着钱谦益的一头白发,笑着说道:“如是愿再为学士妾,白首不分离。”钱谦益笑道:“你是肉白发黑,我是发白肉黑,老学士如何可以纳小儒士为妾?需得大礼聘娶才是。”钱谦益孤身在外,没有带足银两。为了置办婚礼,钱谦益忍痛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孤本宋刻《汉书》出售,轰动金陵书市。明末中国资本主义萌芽,也是出版最好的时期,尤其是在南京为代表的南方。出版界形成了系统的产业链,大量学术专著、小说甚至科举教材、教辅层出不穷,连金瓶梅这类“淫书”,甚至带画片的都可以流行。

北京城棍杖狂飞,炮烙挑筋,挖眼割肠,四处惨嚎。经过酷刑拷打,死者一千六百余人,得银七千多万两。

可惜好景不长。顺治二年五月十五日,钱谦益率诸大臣在滂沱大雨中开城向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迎降。钱谦益浑身已经淋得像落汤鸡,豆大的泪水,顺着雨水,流到胸前,滴到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泥浆。或许是那天的雨太大,又或许黄端伯的话刺痛了钱谦益的心,从此钱谦益就软软地失去了力量,原本已是白头翁的钱谦益又多了一根白茅根。

陈演原本因清廉出名,不需要交钱。为了讨好李自成,想买一个大官,主动上交了白银三万两、金子三千两、珠三斗。回到家中,仆人见陈演急得满头大汗,急忙上茶不小心打碎了茶盏。陈演亲自上手,对下人棍责三十,直打得皮开肉绽。家仆连夜逃出了陈家,向刘宗敏告密。刘宗敏立即派人挖掘。果然陈府地下,全部被掏空成地窖,深达十余米,里面白银堆积成山,珍珠若干箱,黄金数百斤。其它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不尽其数。刘宗敏随即将陈演捆绑起来,酷刑伺候。陈演扛不过去,只好供出其他藏匿地点。刘宗敏用两根铁索贯穿陈演的双手,牵着他走。只要走得稍有迟缓,立即用皮鞭抽打。陈演被打得体无完肤、血痕累累,身躯开始腐烂,每日蛆在肉里钻,奇痒无比,死时五官已经扭曲变形。

钱谦益被迫去北京做了半年的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便称病辞归南京。还没进家门就得知柳如是已经进了大牢。原来是柳如是和陆子虚偷情,被钱谦益的儿子捉奸在床。钱润之三两步跳上床,抓起陆子虚的白毛,手起刀落,陆子虚就魂归地府。钱润之抓起湿漉漉的床单擦了擦满脸的鲜血,扔下刀,来到县衙击鼓告官。

陈演主动登门拜访刘宗敏。刘宗敏说道:“知道你清廉,不在名单之中。找我何事?”

钱谦益冲进家中,对着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国破君亡,士大夫尚不能全节,如何以守身责一女子?”钱润之跪在地上大哭道:“鸡改不了拉屎,狗改不了吃屎。她原本是一万人可夫的贱人,如今给钱家丢了脸,没有弄死她,算我动作慢了。”钱谦益上去就是一巴掌:“人皆可夫?只怕是人人都贪图如是的美色。如是要不是不喜欢嫩鸡,只怕你早就勾引了你娘去。”钱谦益不容儿子分说,愤然举起茶盏,一把摔到地上。钱润之泪如雨下,说道:“她勾引男人,难道就没有错了么?”

魏藻德被夹棍夹断十指,痛不可忍,交出白银五万两。刘宗敏冷笑道:“一个内阁首辅仅有几万两白银,骗得了谁?”刘宗敏下令继续用刑。经过五天五夜的酷刑,魏藻德脑浆迸裂,死于狱中。

“她不让为父残灯泼油,那就是无私的爱!这么多年,她可曾对我有半点欺骗,又可曾有丝毫的对不起为父?如今我不在身边,她又正值狼虎岁月,何错之有?”钱谦益老泪纵横,对儿子说道:“不到黄泉,你我不可相见。”

周奎回到家中,打开地库。刘宗敏拉了几十车奇珍异宝,光现银就有五十三万两之多。周奎口吐鲜血,倒在空荡荡的地库里。

三姨太以“枯木逢春”之术让李公残灯泼油,结果李公脱精而亡。看官们或许不会理解柳如是对钱谦益的爱。柳如是有柳如是的需求,肉体的需求与精神的爱恋假如无法合一,嫖与偷成为实现本能的仅有手段,是否本能也有原罪?

可惜这次不一样。李自成下旨百姓均田免粮,富人出钱助饷。五天后,助饷改成追赃。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道、科、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降官员们依然无人上缴赃款。八天后,追赃改成抄家。周奎不交钱,刘宗敏于是当着周奎的面将周奎老婆与儿媳扒光衣服,二人在周奎面前撞墙自杀。周奎还在哭穷,刘宗敏拖出周奎的儿子,一刀下去,身首异处。周奎依然不肯说。刘宗敏叫来几个士兵,下令轮流用皮鞭不停的抽打周奎。眼看快要断气,周奎终于开了口:“交,我交。”

钱谦益赶走了儿子,又花了银两四处打点,救出柳如是,二人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恩爱如初。不久钱谦益与柳如是跑到舟山海上去犒劳反清义军,因走漏了风声,钱谦益被捕入狱。柳如是急火攻心,一下就病倒了床。柳如是拖着病躯,在南京城上下打点,千金散尽,救出钱谦益。

毫无悬念,北京城破,崇祯自杀。原本以为换个皇帝没什么大不了,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去信给身在南京的儿子写道:吾辈富贵,故自在也。主战派要么跑了,要么投降了,坐等升官。力主南迁的左都御史李邦华既没有降,也没有逃,他在文天祥的像前自杀了。

钱谦益走出大牢,只见柳如是在瑟瑟秋风中远远地候在高墙外。柳如是红着眼睛说道:“鞋码子大,夫君暂且将就一下。”柳如是蹲下去给钱谦益穿上鞋,大小正合适。牢里不允许穿鞋,入秋以后地上冰凉,出来的人没有脚不肿的。柳如是站起身子,从管家手里接过一套崭新衣物,对衣衫褴褛的钱谦益说道:“我带夫君去墙角把衣服换了。”钱谦益一把抱着柳如是,嚎啕大哭。

崇祯随后号召捐款。豪宅门上纷纷贴出急售。武官上屋揭瓦,文官街头摆摊。御林军不敢驱赶,每日还帮忙收拾垃圾。国丈周奎与众臣都穿上破破烂烂的朝服上朝,大家由坐轿改为步行。到了金銮大殿,一个个汗流浃背,瘫倒在地。户部派出官员,亲自去百姓家挨家挨户劝捐,百姓纷纷骂道:“捐你妈。”数日后户部终于来了一人。老人家六十多岁,热泪长流,捐出了毕生积攒的四百两银子,连买棺材的钱都捐给了国家。

钱谦益几日不见,柳已经是满头银丝,随风飘舞。钱谦益终于等到了于柳如是平辈的时候,而柳如是也终于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对镜如雪。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崇祯下旨全国兵马勤王。山东总兵刘泽清提前从马上跳下来,接到勤王诏书后,称坠马受伤,不能行动。崇祯只好赐银慰问,刘泽清将驻地百姓洗劫一空,火速率部南逃。蓟镇总兵唐通率八千士兵来到北京城外。崇祯下旨重赏总兵白银四十两,兵丁每人五钱。愤怒的唐通直接把队伍拉到居庸关,投降了李自成。战争来临之时,主战派逃跑的速度比谁都快。不过跑得快也是人求生本能,至于有没有拎起裤子,颜面什么的不重要了。

伍子胥的一夜白头,只是文学的描写。最新《nature》上有个研究提示,压力太大,可以导致新长出来的头发变白,其机制竟然是应激状态下交感神经系激活,毛囊黑素干细胞附近分布着大量交感神经末梢。由于去甲肾上腺素大量分泌,黑素干细胞快速分化为黑素细胞,结果导致黑素干细胞迅速枯竭,导致白发重生。而且干细胞的枯竭不可逆。柳如是结果在数日内也成了白头魔女。

历史在两年之后再次重演。中允李明睿劝崇祯放弃北京,尽快南迁。谁都知道南迁是最佳选择,可是谁都知道反对南迁才能青史留名,至于两万万人的生命值几个钱?去他妈的两万万。

1664年钱谦益去世,柳如是还不到五十岁,为了保护钱家产业,柳如是解下腰间孝带悬梁自尽。柳如是为妓女出身,三姨太则是标准的娼妇出身。可笑的是替李公陪葬的三姨太要被人立贞洁牌坊,好在马老爷子死早了,这事说说也就罢了。

尚书陈新甲连夜整理成文,准备第二天秘密上奏崇祯。这份绝密文件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抄录了一份,深夜在京城传播开来。第二天朝会,百官一致弹劾陈新甲。庙堂之上,没有一个人是傻子。朝廷内忧外患,谁都知道与清廷议和是最佳选择,可是谁都知道反对议和才能青史留名,至于两万万人的生命值几个钱?去他妈的两万万。陈新甲被处斩。朝廷调集各地守军,筹备出关作战。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就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人求观世音菩萨,不惜以自己的十年阳寿,换取她人平安。果真这个心想事成,可是很快他就一头白发,恰似老了十年。后来他机缘巧合,以道家枯木逢春之术,重获青春。要知道修行者精气充盈的一个标志就是落齿重生,白发再黑。所谓添油续命,古人诚不欺我。

崇祯十五年春天,皇太极迎来了大明密使。皇太极热情地接待了大明官员,并迅速达成协议:一、明清双方以实控线即宁远、塔山一线为边境,互不相侵。二、明朝逃往清朝境内的人口,清朝一律遣返回明朝。三、明朝每年向清朝支付一百万两白银和一万两黄金,购买清朝的一千斤人参、一千张貂皮。四、明朝皇帝或内阁辅臣,前往辽东与皇太极会盟,双方誓为兄弟之国。

可爱情这件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普通的市井之徒,不觉得自己贱。贱人往往特指乞丐与妓女。洛阳沦陷,福王世子朱由崧缒城逃脱。朱由崧化妆成乞丐,顺着人群一路跑到开封。逃难的人命贱如蝼蚁,像蛆一样顺着人潮涌动。当他在南京登记后,他不仅忘记了他曾经也是贱人,反而要将在他最卑微时刻救了他并以身相许的童妃杀人灭口。至于歌妓,属于乐籍,老百姓又叫贱籍。很多都去嫖过,和最下贱的人交媾,互换精气之后,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很贱?我们的世界是红尘,人生下来叫坠尘,自然就会染尘。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9 呼与吸

金陵花魁王月,位高八艳,刚嫁到泸州。张献忠攻克泸州后,断其头,蒸置于盘,对众将士说道:“这就是人称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嫦娥第一香的王月。我赏给大家。”这是世间最美的人头,你们有的人吃了她顾盼生辉的眼睛,有的人吃了她温柔酥软的舌头,还有的人吃了她纤细绵长的鼻子。张献忠振臂高呼:“从今往后,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留着相同的血,大家在一条船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无论贵贱。大军血洗了泸州,随后向成都挺进。

天外天在锦里边上江心的月牙岛上。门口挂着一联:

张献忠是穷人出生,命运坎坷,立誓要均贫富、分田地。一旦从贱民翻身成了贵人,为何如此残忍?李家大院的下人们为何如此残忍,潞王府的家丁们为何又如此残忍?有一句话说得好:乞丐最恨的不是富人,富人赏他一口吃了,乞丐就感恩戴德了。乞丐最恨的是要饭比他多的乞丐,恨不得往死里整。

豪华行乐地,欲仙;

月牙岛四周全都是人,李秋霞让铁奴你去放下吊桥,打开外面那道门。放他们进来,让大家躲到外厅。铁奴刚打开锁链,人群蜂拥而入,人们踩踏在铁奴的身上,奔向安全的地方。失去一切的人们疯狂地将大厅里的一切物件洗劫一空。有人抢得多,有人抢的少,人群里又打成一片。小孩站在地上,头上全都是拳头,一不小心就被人踩到脚下,几下就断了气。有人抢到了值钱的金银玉器,正在洋洋自得,旁边手无寸铁的人抱起桌上的景泰蓝大瓶就往他头上砸去。本来就一天没有吃的了,大家又挥汗如雨,拼命抢来稀罕物件,抱在怀里死都不肯松手。也就一两时辰,一个个又饥又累,纷纷瘫倒在地。很快官兵了来,到处是杀戮声和惨叫声,大家刚抢到的宝贝瞬间化为乌有。血水从外厅涌进了暗门,如同百年一遇的洪水。

芳润养花天,欲死。

大西军杀尽所见百姓,不论男女老幼;抢光一切物件,首饰一件不能落下。带戒指者剁手,带镯子者切腕,带耳环者割耳,带项链者砍头。随后纵火屠城,全城四面纵火,公所私第,楼台亭阁,一派通红,有似火海。锦江对岸,虎视眈眈,一日之内竟然有十三只老虎相继走过。转天暴雨如注,满城血水泛滥。

李秋霞的天外天的确是豪华行乐地。高级,很高级。天外天究竟有多高级?这里出气都要花钱。空气有桂花香、梨花香、牡丹香、荷花香与桃花香。另外茶水五十两,空气五十两,陪聊四百两,只收现银,不收钞票。

6 贵与贱

张献忠冷笑一声,说道:“这人无时无刻不在呼吸吐纳天地的真气,却从来没有见人为之付出报酬,与贼何异?故而《黄帝阴符经》说:人乃万物之盗。既然人人皆是盗贼,自然无一人不该死,就算我抢其钱财,取其性命,也不过是替天行道。这是何等的功德,难道不该立地成佛?”

豺狼虎豹如家犬,时时巡门转。

破山禅师坦然答道:“若是万里无人,佛从何享受人间香火?人天一气相呼吸,天假人以气,人假天以善,生机使然。”呼吸,古人比喻为橐龠,有称鼓琴引凤,里面究竟有多少秘密不为人知?想要成仙,就必须参透呼吸的秘密。

魔王出世坐金殿,万家鬼神现。

每次张献忠飘飘欲仙时,就会掏出多年前李秋霞送他的蜀绣手绢,合着干结的驴粪盖在脸上,深吸一口气,说道:“快捏紧我鼻子”,然后大声嘶喊道:“姐姐,姐姐……”。

队队畜生如猛虎,灾殃遍州府。

吸气可以兴奋交感神经,呼气则可兴奋副交感神经。所以抑郁症的人善太息,而决斗之前都要先深吸一口气。二氧化碳有中枢兴奋作用,从这个角度来看,张献忠并不变态,这也是许多人喜欢玩窒息的原因,甚至窒息死亡的人死前会喷射。

贵贱皆是同路行,何须要人命。

张献忠捏紧了鼻子,欲仙欲死,终究难逃一死。他或许不知道,外七窍闭,内七窍开。不用鼻子呼吸,人还可以胎息。打开先天真息,《内经》又称天息,那是长生的必经之路。果然:

劝君莫贪名和利,恶鬼须臾至。

豪华行乐地,欲仙;

还是《五公经》说得好:

芳润养花天,欲死。

蝼蚁、猪、狗,这就是多数人的结局,卑微、无脑和邪恶笼罩着他们的一生。比如张献忠怀疑他娘勾引财主,被他爹发现了,生下他这个小杂种后,他爹就杀了他娘,然后跳崖自尽了。后来张献忠就去偷邻居的鸡,扭断了老母鸡的脖子,看着她在地上挣扎。结果张献忠被人抓着了,立下誓:他日得志,此地人亦如鸡。长大后张献忠看女人,就是一只只的母鸡,任由他奸淫宰割。

《内经》说:“道贵常存,补神固根,精气不散,神守不分,亦能全真,人神不守,非达至真,至真之要,在乎天玄,神守天息,复入本元,命曰归宗。”

秋荷拉起棒槌,说道:“你烫它作甚,它妨碍你啥了?死了这么多,还不得成千上万?”小棒槌笑道:“蝼蚁而已,死了有啥?看着它翻腾,可乐极了。”秋荷责怪道:“云间鸿雁草间虫,共我一般做梦。你在那杀人狂魔眼中,何尝不是一只蝼蚁?”

道家说:“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张献忠憋着一口气,把自己的根做大做强,终究作死了自己,还拖着无数的人为之陪葬。人呐,一旦踏入豪华行乐地,就忘了芳润养花天。

秋荷看隔壁棒槌家的儿子正蹲在地上,拿着热腾腾的水往地上倒,咯吱咯吱地笑个不停。秋荷喜欢小孩,走过去看什么事让孩子笑得这么天真可爱,原来小棒槌正在烫蚁穴,已经尸横遍地。

10 江与月

洛阳沦陷了,福王的世子朱由崧缒城逃脱。朱由崧化妆成乞丐,顺着人群一路跑到开封。朱由崧此时方知人命贱如蝼蚁,像蛆一样顺着历史的潮流涌动。

张献忠年轻的时候在剑门关遇到了鬼打墙,把尿都给吓出来了。小便吓出来之后,他却找到方向了。破解鬼打墙的一个方法就是尿尿,尤其是童子尿,当然还有面对前方虚空吐口水的。可人为什么惊恐的时候会遗尿呢?

人与人的距离,比人与猪都大。一个普通人,要想变成一个好人,远比变成一只畜生难。好在你既然投胎为人,总有一点灵光。灵光不灭就有照亮前程的机会。

膀胱有平滑肌、括约肌,随着膀胱里尿液的增加,平滑肌会收缩,由于膀胱括约肌也收缩,把膀胱口给关闭了,所以尿出不来。这个过程受到脊髓排尿中枢的控制,它是低级中枢。脊髓排尿中枢可以控制支配膀胱、尿道的交感与副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兴奋导致这个膀胱平滑肌兴奋,交感神经兴奋导致括约肌的兴奋。

聪明人与普通人的智商相差了28分,而普通人与猪的智商只相差了12分。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例如爱因斯坦的智商是普通人的三倍还多。难怪马浪会无奈地答道:“这个世界,哪里没有猪圈?哪里都一样!”

脊髓的低级排尿中枢受大脑高级排尿中枢的控制,所以排尿受意识控制。当膀胱有尿液的时候,神经传导从低级中枢传到高级中枢,会增强中枢神经系统的兴奋性。但是当中枢系统在紧张、恐慌和极度愉悦的时候,会导致大脑失去对排尿的控制,即失去脊髓对低级中枢的控制。所以有的人会在高潮的时候喷尿,有的人会在恐慌的时候喷尿。中医讲“恐伤肾”,尿都吓出来了。很紧张的时候甚至可以出现神经性尿频,不停地想尿,这是中医少阳病的四逆散证。尿喷出来之后,刺激尿道口,会进一步兴奋我们的交感神经,而交感神经的兴奋与射精有关系。道家教你尿尿,控制交感神经。怎么个尿呢?用最细的尿线,不要中断,让小便均匀而持续地出来。当然不是前列腺增生的站在那里一直哆嗦,尿到脚上去,这是有意识的控制。实际上很多人一辈子连怎么尿尿他都不会的。

李秋霞离开了张家镇,只有吴远成知道原因。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猪圈的人,不知道猪圈外的世界空气都弥漫着淡甜味。人要是在猪圈里关久了,就一定不想出去。猪的一生,没见过星星,也没见过月亮。究其根本,嗜欲深者天机浅。猪嗜食如命,一辈子都在圈里埋头找吃的。只要有口食,你就打开猪圈的门,它也不会跑出去。久而久之,猪就再也抬不起头,一生都不能仰望星空。

何为西江月?西江既是实指,江西有个西江,川西的河流也叫西江。西江在修行里指肾,肾精、肾水,包括尿尿。真津是主水,尿是客水。月指精神系统,包括眼、耳、鼻、舌、身、意,意根与阿赖耶识。当然了,月最根本的是指元神。月在天上,江在地上,上面控制着下面,就是西江月。

吴远成怔怔地回到乐生堂。吴远成就在后院取了几片破瓦,放在地上,点了几张黄纸,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是我害了你,不该救金毛。也是我害了金毛,不该让它陪你再受人间之苦。你们一路走好,下辈子做人做狗先想好了再来。”

《黄帝内经》说:故圣人抟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人生下来人精神就分裂了,神在上,精在下。虽然精神分出了两极,但是平时也在不同程度的抟。当然这个抟是后天无意识的抟,实际上在不断的漏,因为精没抟好,随着精的漏,神也在不断的漏,月亮越来越缺,水也越来越干。但是这个过程一直在抟,只是抟的不好,这就是普通人,要不抟一下子漏光就死了。像李公,三姨太的枯木逢春,涛涛西江水,滚滚向东流,脱精而亡。修行的人要彻底的抟起来。为什么恐伤肾会把尿吓出来?精神不抟,再比如说,高潮的时候为什么小便有的会喷?精神不抟。圣人要抟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这也是为什么在过性生活的时候要排空膀胱,可以延长射精时间。如果膀胱括约肌功能不好,会导致压力性尿失禁,中医讲的五苓散证。男性睡完觉以后的阴茎勃起一个原因是膀胱里面有尿,压迫导致阴茎勃起。

转天二姨太抱着金毛受了惊,东西拔不出来,吴远成用乌头煎让金毛的狼牙棒从二姨太的荆棘岭中滑出来,当晚二姨太就抱着金毛跳了井。”

《西江月》中涉及到童便,童便功能很多。童便能够补肾填精、滋阴退火,用于虚劳,包括结核、癌症恶液质,太乙洗髓膏就用它。童便补肾的功能和它里面含秋石有关系,也就是性激素。第二个童便可以止血,我爸爸的一个朋友上消化道大出血,他就跳到尿桶里面,很快把血止住了。秋石可以用来做春药,最好是青春期但是还没有做过爱的大朋友的小便。泰昌皇帝一日而御八女,十天就倒床,20天之后就死了,当了一个月皇帝,他的红丸儿里面就有秋石。童便还能够这个避神灵,神灵比较畏惧这些特别秽浊的东西。修法术的时候,童便也可以破法术。你看有一部电影《北方苍茫》里讲萨满教的,萨满身上附着神灵,给他泼屎喷尿,能够去他身上的神灵。张献忠在剑门关鬼打墙,剑门关也有说法。剑指慧剑,宝剑插在三江口,逼得黄河水倒流,剑门指的就是三江口,那是一个关。漏落生死就在这个地方。第三处提到小便就是周延儒,柳如是的老公。周延儒上了岁数,夜里活水不断,尿多。人上了年龄以后,肾功能减退,肾上腺分泌的醛固酮量少了,水钠的重吸收减少了,导致尿液增加,夜尿频繁。张献忠的尿是童子尿,泰昌皇帝用的尿最好是青春期没有做爱的尿。周延儒的尿是年迈的尿。周延儒夜间活水多,其实不是活水,是死水,为什么?肾精亏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李公的哮喘病是越来越严重了,李母怪二姨太伤了李公的肾,把二姨太关进了养心斋。一周以后二姨太被放了出来,蓬头垢面,又哭又笑,已经是个失心疯。二姨太大半夜的唱戏,李母让人割了二姨太的舌头,二姨太的爱犬金毛了拼了命保护二姨太。金毛被李家的人打得半死,吴远成要救金毛,管家福贵问道:“先生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救这畜生的狗命?”吴远成反问:“谁是畜生?”

《西江月》中还有两个地方写到尿。一个是天外天,天外天有一个自来泉,热气腾腾地突突冒水,这个其实是写了小便了。还有一个地方是三峰山,三峰山擎天柱的后方的一湾清水泉。天外天是自来泉,三峰山是清水泉,清水泉时不时地汩汩往外冒水。它为什么叫做清水泉呢?因为正对着浑水瀑,一个是清水,一个是浑水,那浑水瀑显然指的是大便。

当人活得不像人的时候,人就可能把狗当成自己唯一的伴侣。李公生了李秋霞,偏偏还想要个儿子,就娶了二姨太胭脂。刚进了李家的门,二姨太就隔三差五地夹着大腿来乐生堂找吴远成。老东西年老体衰,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做不成,全靠木棍捅,二姨太活受罪,还不如死了的好。

《西江月》中专门提到一味中药叫白茅根,这是一个利尿的药,治疗小便不利,但是白茅根他最适合的不是治疗老年人的小便不利,更多的是年轻人小便不利,年轻人火气旺,火气旺了以后,下焦有湿热导致的小便不利,等真的老了,白茅根治不了白茅根。

狗颠望着吴远成,摇了摇头,后退两步,跪在地上。狗颠把前爪曲了起来,对着吴远成拜了三拜,纵身一跳,撞在钟上。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万丈光芒照进花满楼,阳光洒满大地。

11 石头记与红楼梦

吴远成忽然听见一声人话,惊喜地说道:“狗颠你会说人话了?”

红楼梦的前身是石头记。曹雪芹根据石头记的底本加入曹家的经历,修订成了红楼梦。红楼梦的名字,源自吴梅村写给卞玉京的《琴河感旧》:

“恩公。”

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

吴远成对狗颠说道:“狗颠,今日我度了花满楼的姑娘们,你也不用再守护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会儿你随我出去吧,做人做狗随便你。”

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

狗颠摇了摇头。铁链早已经长到了肉里,成了狗颠身体的一部分。

故向闲人偷玉箸,浪传好语到银钩。

花满楼最后荒废了,吴远成去花满楼为死去的姑娘们超度,狗颠赤身裸体地从杂物之中爬了出来。狗颠一身长满白毛,头发长长地披在背上,垂到地上。吴远成抚摸着狗颠的头,说道:“狗颠,我把你脖子上的铁链取下来好不好?”

五陵年少催归去。隔断红墙十二楼。

吴远成给狗颠灌下了药,狗颠醒来过后,再也不会走路。喜欢爬着走,没事就爱钻桌底,捡别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吃。除了吴远成,别人给他干净的东西,他闻都不闻。到了冬天,地上哪有什么吃的?吴远成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带狗颠来到花满楼。花满楼的客人,过去老爱带些东西进去,搞得姑娘们死去活来,浑身是伤,经常有大出血昏死过去的。自打狗颠来了,再也没有姑娘死在房里的,狗颠于是越发讨得姑娘们喜欢。

秦淮八艳语出板桥杂记,其实当时有名的歌妓有十多人之多,也就是红楼梦说得金陵十二钗。吴梅村号灌隐主人,与红楼梦灌愁海相应,又号大云道人,死后着僧装入殓,与一僧一道相合,故石头记又名情僧录。吴梅村在自己墓碑前立一顽石,暗示自己就是贾宝玉那块顽石。明明家人给他取名伟业,他偏要号梅村,与贾宝玉一般,不务正业。吴梅村临终遗言:

驴毬问道:“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镇长这可如何是好?”还好吴远成端着一碗药快步跑了过来。吴远成上前一步,扶起奄奄一息的狗颠叹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就熬药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就这样了呢,何苦要血肉横飞来着?”

吾一生遭际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历艰险,无一境不尝艰辛,实为天下大苦人。吾死后,敛以僧蓑,葬吾于邓尉灵岩相近,墓前立一圆石,曰:诗人吴伟业之墓。

几十根棍子,对着狗颠漫天打下,一会儿狗颠就血肉模糊。前一刻还在四处逃命的街坊,现在也纷纷打开门,跳出来往狗颠身上扔菜帮,还有人端起马桶就泼了上去。

中国的古典小说兴起于明末,大多有本,要么是说书人的话本,要么是唱戏的戏本。吴梅村是大诗人,擅长描写历史事件中人物的长诗。吴梅村还是戏曲家。有《通天台》、《临春阁》、《秣陵春》三剧传世。陈圆圆如元春,董小宛如黛玉、英莲(董小宛小名青莲),卞玉京如宝钗、妙玉,很难说吴梅村究竟爱的是董小宛还是卞玉京,或者是都爱。据说吴梅村高中榜眼后曾向陈圆圆求婚。吴梅村的《圆圆曲》把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责任推到了陈圆圆遇吴三桂的爱情身上,惹得吴三桂苦苦哀求,吴梅村就是不改。董小宛一心一意地嫁给了花花公子冒襄。冒家班始于冒起宗,并建了号称中华第一园的水绘园。水绘园大约就是《红楼梦》里大观园的原型。

狗颠一个箭步,跳去就是几米,就在张家镇街上来回奔跑。镇长张虚白听说狗颠得了疯狗病,赶紧找了二十个家丁,每人手持长杆,围着狗颠转。来来回回几个回合,终于将狗颠逼到街边的角落里。

吴梅村的心里是深深地亏欠卞玉京的,于是有了《终身误》:

张家镇的乞丐狗颠被李家的恶犬咬了,狗颠拖着血淋淋的大腿就往外爬,在大街上拖出一条血路来。众人正在围观,指点纷纷,忽然间狗颠一下直立起来,两手前臂回缩,手爪弯曲强直,嘴里“呜呜”直叫唤。众人吓得赶紧四下逃窜,各自奔命,边跑边喊:“疯了,疯了,狗颠疯了!”

都道是金玉良姻,

自从小白死后,大黑就再也不曾瞎叫唤。每天巳时,大黑自己在那里呜咽,有点像狼嚎,听着挺吓人。大黑看人,耸立着身子,目不转睛,谁都不知道他会什么时间扑上去。很快大黑就出了名,张家镇没人敢惹他。

俺只念木石前盟。

李家的大黑听见李母的声音,一个箭步,威风凛凛地窜了出去。大黑神气地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对着门口那人的大腿就是狠狠的一口。大黑威武地一摆头,立马撕下一大块肉来。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正说着门外忽然一阵嚷嚷,李母突然醒悟,发觉自己失态,当即大怒道:“什么人在外面瞎叫唤?”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还有的人被迫成为了半人半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负心多是读书人。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仗义每属屠狗辈,

都道是金玉良姻,金玉,玉京,大家为之唏嘘。木石前盟,还记得吴梅村陪董小宛游木松怪石为名的黄山吗?山中高士,卞玉京出家了。世外仙姝,董小宛在哪里?谁知道?

要说读书人还真是没用,几棍子下去秀才就招了桂王威逼他做假口供。曹学佺再判屠夫无罪,秀才与狗相好、认狗做友、恩将仇报,革去功名,入桂王府为狗。为防止桂王陷害,曹学佺在卷宗上写下一联,公之天下:

辟疆外出途中,做了一个梦,梦见董小宛托梦给他,小宛被清兵虏去了,醒来不知道这个梦是真是假。辟疆连夜往家中赶,路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了家中,到处找不到小宛。问夫人,夫人背过去流泪。辟疆大呼:难道小宛死了吗?大哭而醒。辟疆凑然觉得失去了心头之肉,扑回家中,唯有小宛心爱的琵琶犹在。可叹这梦中之事,谁人能说得清是真是假?

曹学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骂道:“人证、物证皆在,况屠夫救了你一命,你恩将仇报,还与狗相好,认狗为友。”说完下令大刑伺候。

小宛爱菊,冒襄便送小宛“剪桃红”,花繁而厚,叶碧如染,浓条婀娜。小宛见之甚爱,高烧翠蜡,用白色屏风围起三面,将花放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设小座于花间。董小宛怀抱琵琶,人在花中,花与人俱在影中,淡秀如画。剪桃红谢落之时,小宛就一瓣瓣收起,每逢月夜,葬入江中。董小宛葬花在红楼梦里成就了黛玉葬花的经典桥段。

正好大才子曹学佺被起用为广西右参议,审理此案件。曹学佺判屠夫无罪,桂王赔偿秀才医药费。桂王大怒,要求重审此案。秀才当庭改口,说自己和斗犬是好友,没事就喜欢趴在地上和斗犬嬉戏玩闹。屠夫心生妒忌,恶从胆边生,杀了自己的挚友,必须偿命。

顺治九年,朝廷下诏命各地名士为官,暗中指使地方官员推荐了吴梅村。顺治十年,吴梅村怕连累老母,被迫北上,授秘书院侍讲,后升国子监祭酒。

有些人哪怕没人训练也甘愿做畜生,比如那一个没有在史书中留下姓名的秀才。桂王好养斗犬,用于宫中赌博娱乐。为了增强恶犬的战斗力,王府的家仆常常牵出斗犬,放狗咬人,以此取乐。一天一秀才路过王府,奔跑不及,被扑倒在地,斗犬骑在秀才身上任意撕咬,血肉横飞。眼看秀才就要命丧狗口,路边冲出一屠夫,手起刀落,狗头搬家。王府护卫一拥而上,屠夫当即被绑了起来,连同死狗一起送到官府,要杀狗者偿命。

吴梅村到了北京才知道,原来是顺治帝宠信大自己十五岁的董鄂妃,见董鄂妃日日寡欢,顺治知道董鄂妃爱好诗词,特地把吴梅村弄到北京。吴梅村望着呆若木鸡的董鄂妃,双目噙泪写下:

破山禅师问张献忠:“你说你父亲教会了你驯兽之道,那你父亲是什么时候教会你驯兽之道的?你若是忘记了,那我再问你:你父亲长什么样?高还是矮,胖还是瘦?多大年纪?你有没有看见过你父亲吃饭、拉屎、撒尿和睡觉?你刚出生父亲就跳了崖,你何时见过你父亲,又是谁来教你驯兽之道?究竟是谁,在驯服谁?你说你娘生下你之后,你爹就杀了你娘,然后跳崖自尽,他怎么可能教你驯兽之道?”

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

有的人成天幻想自己被人训练成恶犬。张献忠说他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驯兽之道,让他开了悟:吃人可以让活着的人从精神上屈服,进而可以把他们像畜生一样从灵魂上驯化,让他们像猪一样愚蠢,狗一样忠诚,鸡一样软弱。如果有不听话的,那就杀了他,从肉体上消灭。要想肉体存在,精神必须阉割!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恶犬都是人训练出来的。李家由于人丁稀少,狗就成了看家护院的得力干将。李家训狗,用的是“虎豹戏春”的奇妙法子。李家后院有一间“豹房”,专门用来训狗。每到春秋两季,狗狗们进入发情期,都会送到豹房复训。发情的公狗和母狗投食混有“五石散”的狗粮后,各自放入一个相距数米的铁笼里,铁笼的门没有上锁,门外有只豹子巡视。要么在笼子里憋死,七窍流血;要么冲出笼子被咬死,撕成碎片。活下来的狗都如饿虎一般,凶残得紧。然后再又送入“下书房”,由专人训练狗狗们直立行走,知书达理的狗甚至可以开门接客。

董鄂妃缓缓说了一句:“先生”,话音未落,已泪如雨下,掩面而泣。顺治缓缓说道:“眼前,还是天边,到底哪个更远?”

5 畜生与人

吴梅村跪在殿上,答道:“圣上:放手,还是牵手,到底哪个更难?”

离开,还是留下,到底为谁纠结?

顺治哽咽着说道:“离开,还是留下,到底为谁纠结?你丧母乞归的奏折,朕准了。”

放手,还是牵手,到底哪个更难?

当夜,吴梅村乘着月光,孤身南下,此生不复出仕。董鄂妃不久就薨了,顺治帝随之离奇驾崩。

眼前,还是天边,到底哪个更远?

钱谦益的绛云楼,写进了红楼梦。吴梅村在绛云楼里等待着卞玉京。天色已经黄昏,一阵寒风吹来,卞玉京头戴斗笠,身着银白色点翠兰碎花的披风,里面穿着淡蓝色道袍,站在绛云楼门口。吴梅村赶紧站了起来,望着卞玉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卞玉京取下斗笠,交给仆人。柳如是赶紧上去接过披风,抖下一身的雪花。

当夜,吴梅村乘着月光,孤身南下,回到属于自己的江湖,此生不复出仕。董鄂妃不久就薨了,顺治帝随之离奇驾崩。

卞玉京隔着火炉看了一眼吴梅村,说道:“贫道道袍在身,不便饮酒,请如是姐姐领我上楼更衣。”

顺治哽咽着说道:“离开,还是留下,到底为谁纠结?你丧母乞归的奏折,朕准了。”

吴梅村无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柳如是把卞玉京领了上楼,自己在楼梯下候着。吴梅村左右不见卞玉京下楼,手足无措地走来走去。柳如是见吴梅村坐立不安,笑道:“我去请她下来。”

吴梅村跪在殿上,答道:“圣上:放手,还是牵手,到底哪个更难?”

没过片刻,柳如是下了楼,对吴梅村说道:“玉京说她要化个妆。你好生准备,想清楚一会儿怎么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朝堂之上的董鄂妃缓缓说了一句:“先生”,话音未落,已泪如雨下,掩面而泣。顺治缓缓说道:“眼前,还是天边,到底哪个更远?”

柳如是去请,过了很久,柳如是下了楼。柳如是无奈地说道:“她都没让我进屋,只说是身体有些不适,想躺下歇歇。我再想要说话,她已经把房间里的灯熄了。”

冒襄大病刚愈,小宛就倒床了。小宛对辟疆说:妾不能先君死,妾死就怕增君之病,日后君病又何人可侍君?冒襄在外出途中,小宛托人告诉他,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被清兵虏去了,醒来不知道这个梦是真是假。辟疆连夜往家中赶,路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到了家中,到处找不到小宛。问夫人,夫人背过去流泪。辟疆大呼:难道小宛死了吗?大哭而醒。可叹这梦中之事,谁人能说得清是真是假?冒襄在《影梅庵忆语》中的为董小宛的死留下重大谜团。梦与现实,究竟哪个更加真实?

吴梅村看着柳如是,眼泪“唰”地涌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前,又哭又笑,说道:“是我负了她,可奈何?可奈何!”

冒襄不久又染疾,血下数斗,肠胃中积如石块,数以千计。骤寒骤热,片时数千语,皆首尾无端。或数昼夜不醒,汤水不入二十余日,见之者莫不说必死。小宛当此盛夏,大火铄金之时,不挥汗,不驱蚊。昼夜坐药炉旁,伺候冒襄枕边足畔,六十昼夜。下血刚好,背又生疽,痛不可忍,不能仰卧。小宛就夜夜抱着冒襄,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安寝,自己坐着睡了整整一百天。

钱谦益赶紧上去搀扶,眼睛却盯着柳如是看。柳如是镇静地说道:“还好提前喝了几杯秋海棠露,疯不了。”

一个人的生命,如同一条又窄又浅的小溪,哪有什么命运之河?当无数的人,汇聚成时代的洪流,又能少了哪一滴水?洪水来临时,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因为洪水,就是他们自身。不变的只有那一轮明月,月复一月,照在西江上。

吴梅村挣脱钱谦益的手,醉醺醺地说道:“我本薄幸郎,莫怪多情女。”

冒家经历兵祸,九死一生,逃回城中。城中日杀数十百人,夜半鬼声啾啸,如万箭飞蝗,穿入冒家破窗。冒家近两百人,仅余八口。举室都是饥寒之人,却也都能一宿齁睡。唯有冒襄背贴小宛而坐,小宛握紧冒襄的手,倾耳静听,对冒襄说道:“我入君门整四年,见君所为,慷慨多义。凡君之行,惟我知之亮之,敬君之心,实逾于爱君之身。鬼神赞欢,畏避君身,阎王有知,定加默祐。但人生身当此境,奇惨异险,动静备历,苟非金石,鲜不销亡。异日我们若能侥幸生还,当与君摒弃万有,逍遥物外。望君慎毋忘此际此语。”

一转身,吴梅村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漫天风雪里,只留下一阵嚎啕大哭声在夜色中回荡。

吴梅村爱董小宛吗?我想是爱的。只是董小宛是好友冒襄的妻子,吴梅村静静地收起了这份爱。

吴梅村走远后,卞玉京身着道袍,扶着栏杆,缓缓走下楼来。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柳如是说道:“你都看见了,这又是何苦?”

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

卞玉京哭道:“小宛妹妹是怎么死的?墓中究竟有没有人?豫王多铎还在到处打听我的下落。我本苦命人,何必再连累他这个情种?”

顺治九年,朝廷下诏命各地名士为官,暗中指使地方官员推荐了吴梅村。顺治十年,吴梅村怕连累老母,被迫北上,再次进入庙堂。吴梅村到了北京才知道,原来是顺治帝宠信大自己十五岁的董鄂妃,见董鄂妃日日寡欢,顺治知道董鄂妃爱好诗词,特地把吴梅村弄到北京。吴梅村望着呆若木鸡的董鄂妃,双目噙泪写下:

康熙三年春天,吴梅村在太仓老家,诵读着卞玉京的血书《普门品》,恍惚中就看见卞玉京躺在床上,没有呼吸,身诸毛孔,流出金光。吴梅村放下书就赶往无锡。吴梅村来到惠山柢陀庵,只见庵门紧闭。吴梅村着急地敲了一通门,出来一个小尼姑,双手合十,说道:“施主,本庵今日不待客,您若是想上香火,还是去别处丛林吧。”

有失败自然就有成功的。扬州城里的游击将军田宏遇生了个乖巧的女儿田秀英。田宏遇从小把女儿当妓女养,依托阉党,成功地将女儿嫁到宫中,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明朝灭亡了,田国丈也从庙堂流落江湖,成为乞丐,睡在义庄,终日与鬼为伴。

吴梅村赶紧用手扶住门,说道:“还请禀明师太,说故人吴梅村来访,只求见最后一面。”

其中有一个士人叫张大受,英俊之中却又有几分女子的羞涩柔美之气,张献忠怦然心动,点了状元,被剁成了碎末,风干了装在香囊里,挂在张献忠的床边。张献忠每天睡觉前都要凑上去好生嗅嗅,没事也舔上一两口。探花熊梦生,原是童生,年六十,中探花,喜欲狂。越数日,礼部呈卷,汪兆麟奏张献忠道:“探花郎的试卷中有一语:西蜀一隅之地,游其中者如井底蛙,不足与大有为。”张献忠大怒,立命剐之。熊梦生在刑场大哭道:“圣上开恩,后面还有一句:发奋为天下雄,不可以得蜀遂满志也。”榜眼欧阳睿年,更是几次险些被剥皮,历经生死。

小尼说道:“阿弥陀佛。师太久别尘世,并无故人。施主还是放手吧。”言毕小尼合上庵门。

结果张献忠在降生台挖一大坑。士子们来到坑前,身后是金戈铁马,无奈纷纷跳下去,哭声满天,一万七千余人挤在大坑中,眼泪、唾沫与鼻涕齐飞。所弃笔砚如丘冢,有握管濡墨而死者,有碎首断臂而死者,有折骨破腹而死者,真可谓:惨,惨,惨!如此依次出、依次杀,从寅时杀起,至申时杀完,约数万有余。

吴梅村住在庵门口,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吴梅村坐在地上恍惚睡了过去。忽然间一阵钟声划破长空,柢陀庵内诵经之声此起彼伏。吴梅村嚎啕大哭,不停地拍打着庵门,哪里有人出来应门?

张献忠下诏命州县教官率生监来省考试,教官之妻亦率生监之妻来省点检。吴远成看着窗外繁花似锦,却感觉没一朵属于自己。没有繁花似锦,自然就没有烈火烹油,日子过得反而安生。吴远成的屋后有块空地,他忙里偷闲种了棵杏树。说来也奇怪,那杏树见风就长,居然成了林。吴远成就用自家的几颗蟠桃,贿赂了镇长张虚白,没有去参加大西朝的科举。

转天清晨,柢陀庵的院子里燃起了熊熊烈火。卞玉京火化后得了七彩舍利数十颗,埋入柢陀庵后的锦树林。

吴远成处江湖之远,没有奢望庙堂之高,因此也没有应诏去当大西朝的御医,结果反倒逃过一劫。张献忠于是召来御医院全部医生,令人将针灸铜人外面裹上几层牛皮纸,对着书随便说了几个穴位让御医们扎之。但有分毫之差,立斩之。半日之内,御医院便没了大夫。

到底意难平。

所谓江湖,无非鸡毛蒜皮。看张家镇那些鲜活的生命,他们就是江湖。所谓庙堂,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吴梅村在南明朝做了几个月的官,看见庙堂丑事辈出,光鲜的外衣下隐藏着的是一个个丑恶的灵魂。一旦时机成熟,大家都脱下衣服,赤裸着身子群魔乱舞。吴梅村很快就辞职归隐。

12 杀生与救命

《西江月》里,重点描写了失散的两兄弟吴远成与吴梅村,一个是守护一方的神医,最终成道。一个是闻名全国的大文豪,用一生的痛苦写就千古佳作《石头记》。

《西江月》里的医案,看似神奇,其实都有原型,很多不可思议之处,都来自患者的口述。

4 江湖与庙堂

比如王霸天面目青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呻吟。王霸天这病,实在是奇怪。轻微一磕碰,骨头就断了,就连翻身都拉断了锁骨。每天浑身,无一刻不是粉身碎骨般疼痛。找遍了骨科名医,没有一点效果。吴远成的手一搭上王霸天的身子,心中不由得大惊,对管家说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家老爷的病是从花满楼碧荷跳楼后几天开始的?是不是碧荷头七那天晚上?”

什么是英雄?

管家低下头来,沉默了片刻,恳求道:“先生如此神机妙算,一定能救我家老爷。”

银铃子、水上飘,都是江湖中人。自在禅师、破山大师、邋遢道长则是山人。和崇祯皇帝、朱由崧、阮大铖、马士英、张献忠、李自成他们比较起来,是多么鲜活的生命?

吴远成叹道:“你家老爷的病是阴毒,五日可治,七日不可治。如果在五天内发病,七七之后,自然痊愈。如果在头七回魂之夜发病,注定是要命。你家老爷咬掉了人家姑娘的乳头。姑娘爬上花满楼的楼顶,跳下来摔得全身经脉寸断。人家怨气不散,对你家老爷恨之入骨,这是索命来了。姑娘的冤魂转入你家老爷的骨髓,不停地吞噬你家老爷的骨头,现在你家老爷浑身的骨头都只剩下了一层膜,故而一碰就碎。我开个方,症状能缓解几分,其余我就无能为力了。”吴远成提笔写下了升麻鳖甲去雄黄蜀椒汤。

旧社会里朝廷为女性立贞洁牌坊本质也是对死亡的推崇,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其所。钱谦益死后被清廷竭尽一切手段羞辱,但柳如是因为为了保护家产而自杀,却获得了朝廷的褒奖:该死的时候,你死了,真是一个女中豪杰!

这是我去加拿大听到一个医生亲口说的一个医案,只是改了时间、人物。原本是一个下放的女青年,想回城,纺织厂的厂长不同意。女子得了风湿,手都泡烂了,活不下去了,当着厂长的面跳了楼,摔的粉身碎骨。厂长后来得病了。

钱谦益后来被迫去北京做了半年的官。吴梅村在这期间与钱谦益不再往来,谁知道自己后来还是接到了朝廷要求他北上为官的圣旨。吴梅村以“家中有老母,自己不能死”为名,去了北京。一代文豪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看官们,你们都是有种的人,除了希望别人死,你们自己会去死吗?

除了这一则,书中其它的医案都不是道听途书。

钱谦益降清,顺治时高高举起,以安定天下。满清入关,劝降大明官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肉麻至极。到了乾隆,破口又骂,上升到人类的高度。捧还是贬,无非时过境迁,统治者需要不同。至今的无脑儿们茶余饭后依旧对钱谦益义愤填膺,恨之入骨。

医生没有阴阳眼,看不到因果,跳不出三维的空间。医生也没有前后眼,看不到过去和未来,看不破世间。医学还是世间法,非常的局限,所以说是末技。

钱谦益本一有才无行之人,在前明时身跻朊仕。及本朝定鼎之初,率先投顺,溶陟列卿,大节有亏,实不足齿于人类。

漕帮每天都向李府送来几尾十多斤重的大鲤鱼,谁知道福贵还是把李木的肚子搞大了。想是夫人嫌腥味太重,下人洗得过了头,不知咋搞的把鱼鳔搞破了。

乾隆不仅把钱谦益列入清史列传《二臣传》,连并把他的文字著作也一并销毁:乾隆三十四年六月,谕曰:

吴远成轻轻按着福贵的手,不经意地说道:“我是医生,不是屠夫。若不是已经死了,我是不管这事的。只是这事实在是蹊跷。什么野东西,怎么就凭空钻进了夫人的肚子里?”福贵脸涨得通红,说道:“先生既然知道自己是医生,还是莫管病人的私事好!”吴远成把银子往福贵面前一推,说道:“也是,好奇害死猫。你也知道张家镇的规矩,医生不得开堕胎药。我看夫人的肚子上全是淤青,亏你们下得去手!我这里还有一副跌打损伤药,看在秋霞的面子上白送你了。”吴远成听说李家厨房剖鱼时得了一块鱼宝,普通人也没啥用,就要了过来。

在钱谦益看来,鼓吹慷慨赴死,本质是对他人生命的不尊重。这些人和过去的柳如是一样,都在演戏。不过戏子是真演,他们却假戏真作。柳如是曾经是职业的歌妓,演着、演着就入了戏,把假戏当成了真事。

谁知道李家的狗咬了狗颠,这块鱼宝救了狗颠的命。狗咬三生恶,鱼却相忘于江湖,记忆只在一瞬间。

柳如是说道:“确实没有几个人会为了一碗饭而自杀。可是天下人就希望看到你以身殉国,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反抗。有钱人布施再多在别人的眼里也是为富不,而民众为了一颗枣子就可以自相残杀。圣人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当我们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时就注定了历史必将由谎言、欺骗和迫害写成。局势到了今日田地,你只有死了,你的人生才能完美。就算你不想死,日后天下人也骂得你从棺材盖里爬出来,恨不得再死一回。”

老狗蛋的病一直是吴远成在治,每次取药都收点成本钱,有时还倒贴,就这样狗蛋家也常常赊账。前几天小狗蛋来乐生堂还账,吴远成取出账本,把老狗蛋的旧账一笔勾销,小狗蛋却转身就走。吴远成赶紧说道:“狗蛋,你药钱还没有给呢。”小狗蛋说道:“先生你可不要冤枉我,上次欠你的钱我不都已经还你了吗,我何时又欠你的药钱?”“你啥时还了?”“我要是没有还钱,你怎么会把账都消了?你可不要欺负我们老乡没文化,识不得字!”这是我父亲的亲身经历。

钱谦益摇了摇头,说道:“有几个人真的会为了一碗饭而自杀?这个侠客不过是想拔刀做做样子,他以为有人会拉着他,可是所有的人都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等他死后争相扑上去嚎啕大哭,于是他不得不死。为了一碗饭,逼死一个人,张其虚誉,愚弄百姓,难怪司马光骂他是奸人之雄。”

财狗他媳妇得的也是鼓胀病,在吴远成这里治了好几年。前几天财狗拿着根大铁棍找上门来,要吴远成赔钱。吴远成不知道为何,财狗振振有词地说道:你我都是男人,你就不懂得男人的痛苦吗?吴远成说:千万不要说我们是同类,有何苦,你慢慢说。财狗说:中年丧妻,原本是男人的一大幸事。我老婆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再娶。你这一耗,我就是几年。你不仅要退还我的药费,还得赔偿我青春损失费,一年二两银子。原型是我的亲身经历。

南京被围后,柳如是曾和钱谦益讨论过《史记·孟尝君传》。书上说孟尝君食客数千人,待遇不分贵贱,一律与自己相同。有一次,孟尝君招待宾客吃晚饭,欢迎新招的一个侠士。侠士人称一片云,据说拔出的剑,不见血不归鞘。正好一个侍从不知何故挡住了烛光,侠士大怒,认为孟尝君的食物与自己的食物不一样,放下碗筷就要不辞而别。孟尝君马上站起来,说道:我若是有一片菜叶与君不同,我当一死以谢罪。孟尝君亲自端着自己的饭食与侠士的饭食相比较,侠客的碗里居然比孟尝君还多了几片菜叶。侠士惭愧万分,当即挥刀自刎。

自在禅师说:“你们吴家,治疗鼓胀,用的鳖甲、牡蛎、龙涎、鲫鱼,哪一个不是龙王爷的虾兵蟹将?先生虽说是救人要紧,不过还是要手下留情啊!”确实,我做肿瘤科大夫,用了很多虫药,杀孽太重,杀千百条生命,救一条生命,内心一直不得安宁。

这是钱谦益留给柳如是的最后一句话:我死了,你还要坚强地活着。

对那些伤害医生的畜生,我是非常的愤怒。要是连医生都害死了,谁来保护你们?上个月青神县黄霸天的小妾要生小杂种,小东西死活不肯出来,请了王神医,喝了两幅开骨散,依旧下不来,一尸两命。黄霸天的老婆没有生育,所以才主动让自己的妹妹做了黄霸天的小妾。黄霸天的老婆把王神医的老婆扒光了衣服,在驴车上游街示众。王神医上去救老婆,手脚都被打断了,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没几日摇黄匪攻克了青神县城,黄霸天的老婆骑了木驴,自己中了枪,没人治,一命呜呼了。

“你是儒士,是侠女。一个人,要坚强。”

有些病,的确很难治,比如心病。前日里张家镇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群南方游医,就在乐生堂旁边当街摆摊,免费给人号脉,逢人就三句话:一、你有病;二、很严重;三、我能治。来者只要上钩,就从兜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药丸,说是祖传十八代的秘方,九十九种名贵药材炼成,要人大价钱,抢了吴远成不少的病人。有些穷困人家原本在吴远成这里看病不收费,居然也回家卖了鸡鸭口粮,换这仙丹。

想当日为了置办婚礼,钱谦益忍痛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孤本宋刻《汉书》出售,轰动金陵书市。钱谦益拿到钱,立刻为柳如是赎了身。为了防止文人闹事,钱谦益在金陵最大的花船上迎娶柳如是。文坛领袖迎娶头牌妓女,婚礼当天,才子们站在岸边,纷纷拾起石头往婚船上砸去。二人在漫天飞石中指天为誓,永结同心。

吴远成出门给水上飘看病,夜里回家,正壮大胆子往前走,突然之间,一道银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笼罩着吴远成。瞬时眼前全部亮起来了,如同白昼。吴远成赶紧刹住脚。吴远成的一只脚在江边,一只脚已经迈到江水之上。头上一轮明月,脚下白浪滔天。上前一步,就是滔滔江水。原型是我父亲,菩萨救了他不止一次。动物世界里幸亏菩萨得空还来看看。

弥留之际,钱谦益醒来对柳如是说道:“我被人骂了一辈子,恨自己死迟了,已经被骂怕了。”柳如是的眼泪跟着就涌了出来,说道:“你不要说了,你是想与你那原配的夫人陈氏躺在一起?”钱谦益不忍直视柳如是的眼睛。柳如是哭道:“可是我呢,我算什么?我也是你明媒正娶后,才迈进钱家大门的。海也没枯,石也没烂,你这颗心终究还是现了原型。可就算你骨头都化成了灰,我还是那个我。”

李秋霞不想嫁给马浪,被李母关进了养心斋。吴远成托福贵为秋霞带去一句诗:

国家的本质是什么?当个体因为力量弱小,不能有效地保护个人利益与生存,于是有了国家。所谓国家,无非是个体的集合。一切一国家的名义,肆意剥夺个人权利、乃至生命的思想与行为,最终都会把所有人推向深渊。而雪崩来临之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白术朝露香,

钱谦益临终想让自己长期提携与支持的黄宗羲写墓志铭,遭到了拒绝。钱谦益老泪纵横,说道:“北京城破,降者不计其数;南京城破,降者亦不计其数。天下之人,为何单单不放过我?”黄宗羲沉默半晌,说道:“因为读书人是百姓的楷模,而你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钱谦益问道:“这么多读书人为何不死?”黄宗羲摇了摇头,说道:“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但你没有。人民需要你成为英雄,用你的鲜血去感召别人。”钱谦益泪如雨下,说道:“你走吧。”

紫芝秋霞熟。

史可法不降,坚持了一天,扬州沦陷。最终扬州被屠城,万无一活。黄端伯是英雄,是当权者需要的英雄。钱谦益呢?真的应该被遗臭万年吗?

白术补脾,灵芝养心。心脾两虚者,多情深不寿。一有小心思,就心悸、纳差。秋霞八字穿了土,吴远成一直为她担着心,更何况李母死于噎膈。吴远成到天外天打听李秋霞的下落,解惑人说道:“她一个弱女子,离家出走二十年,成为飘门中人。零落成泥碾作尘,十之八九已是风尘女子,配不上公子。公子何必再找?就算百里挑一,老天眷顾,她一鸣惊人,从此发达了,富贵险中求,乱世之中,你可知道她都付出了什么?如今她日进斗金,公子你身无长物,这点聊天的银子虽说未必就是你全部的家当,只怕也所剩无几,如此说来,你也配不上她。”吴远成说道:“配不配得上,你说了不算,我得听她亲口告诉我。她即便堕落风尘,我也要找到她。何况这世上,我是唯一能救她的人。”那解惑人喘了口气,缓缓说道:“二十年前你都救不了她,何况现在。她的心在二十年前就死了,今生不欠,今生不见。”

如今南京投降,钱谦益活着,南京人也都活着。或许是那天的雨太大,又或许黄端伯的话刺痛了钱谦益的心,从此钱谦益就软软地失去了力量。钱谦益依旧耗尽家产支持反清义士,钱家的绛云楼成了反清复明的地下中心。

唯有心病,无药可救。

甲申之变,江宁有乞儿遇士人于路,问曰:相公知北京事乎?士人答道:哀诏已至,崇祯皇帝自缢矣!乞儿咨嗟不已,买酒饮之,绕秦淮岸而走,人以为醉,忽放声大哭道:崇祯皇帝果死耶?乞儿题诗百川桥上曰: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乞儿望北叩头,投水而死。常熟有乞丐名石电,单骑斩数十人,死时头已去,犹持剑作击刺状,逾时始仆。这些传说,甚行于江湖。普通百姓作为一个顺民,听了都无一不唏嘘,当然也几乎无一反抗。

13 去与留

遗憾的是,南京百姓力气都用在骂钱谦益了,对清兵入城,无一反抗。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围困北京后,京城就盛传谣言:“李公子到了,穷人每人发五两银子。”京师百姓,望贼如望岁。李自成入城后,百姓夹道欢迎,焚香跪拜,有人还在帽子上贴上“顺民”二字。

吴远成老家在湖南常德府桃源县。桃源闹饥荒,父母饿死了,吴远成也饿得神志都迷糊了,恍惚之间就睡过去了。只见一个老道走到吴远成面前,对吴远成说道:“前方是张家界,往前翻过九黎城寨就是重庆府,你沿长江而上,至三江口,再走一百里就是眉州张坎镇。此地俗称小成都,池小王八多,高手如云。我送你一块玉佩,遇见你心爱的人就送给她。忽然一下我就醒了过来,身边果然多了一块玉佩。”于是吴远成历尽艰辛,来到张家镇,操持祖业。

多铎叹道:“南来数千里,硬汉仅一人。”

但是吴远成的把柄掌握在李母手里。李母吴远成说道:“你和张虚白勾兑的秘密,我烂在肚子里了。”原来张虚白偷偷给吴远成上报落户。好在吴远成是医生,没人举报。

黄端伯指着自己的脖子说道:“我宁剃头,不剃发。”

明代实行严格的户籍制度。籍是籍贯,户是户口。通过户籍,实现网格化管理,将人捆绑在出生地。朱元璋设计了中国历史上最完美的户籍制度,以为可以防止人员流动,实现长治久安。谁知道晚明最严重的社会问题就是流民?张献忠、李自成造反,振臂一呼就是几十万,剿都剿不尽。原因很简单:人困在土地上,一遇天灾,连逃荒与乞讨(明代乞丐也是制度化管理)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等死。横竖一个死,不如造反。

钱谦益浑身已经淋得像落汤鸡,豆大的泪水,顺着雨水,流到胸前,滴到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泥浆。

李秋霞越吴远成私奔,私奔意味着一辈子的黑户。吴远成劝李秋霞嫁人,不要再和李母对着干了。李秋霞要是不嫁人,就算死了李母都不会放她从人间地狱养心斋出来。秋霞要是想逃,逃到天涯海角,李家都是不会放过他俩。李秋霞要是跟吴远成跑了,李家丢不起这人。李秋霞如果不继承李家的产业,活着对李家就是耻辱,断然不会留李秋霞在世间。不论最后李秋霞和李母谁死谁活,秋霞与吴远成都没有办法再好好地过下去。

“马士英不做二臣,当然是忠臣。”黄端伯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钱谦益等人说道:“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李母病危,依旧不愿意去请李秋霞回来。李母叹道:“她一个女子,孤身去大理,在当地没有户籍,不能外出做事,不能买房,不能住店,到处躲官府。没有路条,连马路都上不了。先生你是外来人,亏得张虚白设法让你落了户。她怎么行?只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恐怕早就恨不得杀了我。”

多铎怒极反笑,说道:“马士英是忠臣?”

李母不知道,不论是七霞山庄还是后来的天外天,都是权钱色交易的地方。规矩是为老百姓定的,抓不抓你,还不是官府一句话的事?

“马士英,忠臣也!”

明代还有一种乐籍,也就是老百姓眼里的贱籍,属于妓女的户籍。当日董小宛苦苦追求冒襄,冒襄沉下脸来,说道:“你籍在苏州,如欲在金陵落籍,颇费商量。这些都不是易事。宛儿你先回苏州,等我秋试毕,第与否,我皆迎娶。此时缠绵,两全其美。确是,小宛需要先脱离乐籍,再入籍金陵。当然她可以入籍金陵,但官府很忙,一时三刻也办不下来,这期间由于没有户籍,随时可以抓你,也随时可以不抓你,谁说得清楚呢?话虽这么讲,冒家也不至于这点事都办不成。

多铎问道:“马士英呢,又是何人?”

你生在这块土地,不论爱与不爱,你都将死在这块土地上,无所谓去还是留。

黄端伯朗言答道:“忠臣当为社稷死!”

14 神与魔

顺治二年五月十五日,钱谦益率诸大臣在滂沱大雨中开城向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迎降。黄端伯在城门大书“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随即被捕。多铎亲自审问,拍案叱喝黄端伯道:“你认为弘光帝是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

万历年间,人烟殷庶,民风质朴,敦信义,崇礼让,人不知兵。家唯弦诵,陶然和风细雨之中,不啻极乐世界。随着时间推移,民众服饰厌薄缟素,竞侈罗绮,僭制造奇,月异岁变。宴会淡泊是鄙,丰厚相尚,邱糟林肉,海错山珍;居处华堂绣户,卷雨飞云,园榭必花木盛植,池亭必鱼鸟备观;烹宰只顾适口,不惜物命,刳脔极珍极虐,炮炙极怪极惨。

“死人才会闭嘴,百姓偷生不易。他们想骂,就让他们骂去吧。一千年,两千年,总有一天,人们会珍惜放下屠刀的日子。”

奢靡日久,世风突变,锦水巴山,满目魍魉魑魅。川北之人多刚率而亢戾;西道之人多柔滑而奇狡;至省会之与蜀东,则狙诈奸深,刻薄诡诱。田土富连阡陌,贫无立锥,侵谋膏腴,占人世业,欺夺孤弱,全我方圆。甚之交易则利己损人,重息撤债,口是心非,舌剑唇枪。纵欲则贪刻奸淫,逞奸则阴谋下石,见人得志则嫉忌横生,闻人不幸则幸灾乐祸。又其最甚者,父子相仇,兄弟相害,朋友相杀,夫妇相伤,亲戚相残,宗族相贼。以致积愤不平,抑冤难诉,憾天诅地,泣鬼愁神。

“可是在百姓心中,他们希望你去死。”

怨气结为氛沴,乐土转为恶域。天启大旱,遵义守备祈雨,法师伏地不起。守备询问再三,法师说道:“天帝召阎王与天下都城隍议事,言出甚犀利。”

钱谦益抱紧柳如是,边哭边安慰道:“南京城里还有三十万百姓,若是不降,清军必定屠城。我是怕死,可我死有何用?活着才可以让百姓免于屠杀。”

守备问:“议何事?”

柳如是趴在地上哭道:“你拉我作甚?今日不死,日后后悔,想死都来不及了。”

法师答曰:“中土有大明,人口达数亿。人性皆不足,兽性俱有余。”

柳如是纵身一跳,投入池中,钱谦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柳如是的脚,活生生把柳如是拖了上岸。

守备急问:“天帝何意?”

柳如是绝望地看了一眼钱谦益,说道:“你这算什么理由?昔日龚鼎孳投降李自成之前还跳了井,虽然又抓紧绳索爬了上来,起码说了句:生平以横波为性命,不忍扔下横波独死。”最讽刺的是龚鼎孳后来又降清,龚鼎孳的原配不肯北上,从容说道:“我深受前朝恩典,二受诰命。如今我走不动了。再有圣恩,就让顾夫人受恩吧,我愿老死家中。”所谓诰命夫人,不只是荣誉,还有俸禄,是朝廷对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的官员的家属的重大褒奖。

法师哆嗦着答道:“战火起陕西,四川赤千里。破军与天狼,下凡索命急。丧门星在后,赶紧把尸移。人从深山来,再回深山去。两手变前肢,攀岩上绝壁。浑身白毛起,御寒不用衣。”

南京被围,皇上跑了,首辅马士英也跑了。作为东林领袖的钱谦益,成了南京城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柳如是劝钱谦益殉国,钱谦益沉思半晌,走到池边试了一脚,说道:“娘子,水太冷,不能下。”

至崇祯初年,果真秦中贼起。天府变成地狱,猛兽多过活人。冰雹密如尘埃,骄阳盛似烈火。洗肠、挖心、拔舌,不可尽述。在下从川北来到川西,一路付不起旅费,夜夜露宿荒野。在成都西门外,寅时正独自瑟瑟发抖,忽见千军万马,从天而降。无头士兵,拉着无头马车,满车皆是尸身。为首二人,牛头马面,大喝喝道:“地府收魂,生人回避。”正是条条道路通黄泉,人间遍开彼岸花。

3 生与死

诗曰:

玄棺慢慢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吴远成,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吴远成,用女人的声音说道:“没有吴远成,哪来悬棺?”吴远成瞬间醒悟,生机就在死处。吴远成站起身子,上前一步,抱紧了悬棺,响水凼里波涛汹涌,电光闪烁,吴远成在空行的度化下打破阴阳,终究成道。

纵有豪宅无人住,尽是鬼居处。

吴远成就盘坐在响水凼底的泉眼之上,泉水从吴远成的身下涌出,宛如天然的莲台。斩妖剑悬垂在距离吴远成头顶三尺高的地方,正对着吴远成的百会穴。悬棺和万千亡灵围绕着吴远成日夜旋转,因吴远成有斩妖剑护体,悬棺也近不得吴远成的身子。眼前的幻象吴远成皆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一心诵持《地藏经》。

良田万顷有何用,永绝人耕种。

吴远成回到家中,满园的杏花还未褪去,桃花已经绽放。桃树在院子中央,树下就是秋荷的长眠之处。秋荷墓前一丛火红的鲜花,有花无叶,独自绽放,分外夺目。彼岸花开,吴远成知道自己该走了。名与利吴远成早就放下了。如今吴远成更是放下了这一世的桃林、杏林,更何况人间情欲?吴远成在菩萨面前上了一炷香,打开后门,来到岷江边。月光洒在江面,江水银光闪烁。吴远成诵持着大悲咒,一纵身跳进响水凼。

大路长满青青草,只剩空街道。

吴远成坐在一块鹅卵石上对着响水凼沉思。响水凼原名回水凼,“宝剑插在三江口,逼得岷江水倒流”,那倒流不就是回水吗?张坎应了易经“坎”卦,“坎”卦水中一阳,即是斩妖剑。此剑遇水自安,不论水流如何湍急,皆定于水中,纹丝不动。

苍天如今要杀人,管你富与贫。

反观秋荷,仰着身子跪在吴远成的身上,轻声呼唤着“哥哥”。玉峰耸立,恰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满头青丝轻拂着吴远成的脚心。晶莹的汗珠沿着玉沟一颗颗滚到吴远成的身上,将吴远成飘飘然送上云端。

道家历来有上帝之说。为了防止读者误会,《西江月》将书中引用文献原文“上帝”一律改为“天帝”。书中还描写了六道。比如老狗蛋临死前想吃东西,是为了死后不下饿鬼道。佛家讲三界之中,六道轮回,上三道是天人道、修罗道与人道,下三道是畜生道、饿鬼道与地狱道。就以人间而言,吴远成治病救人,乐善好施,行的是菩萨道,已不在六道之中。那张献忠日日以杀人为乐,岂不是修罗?秦良玉、左良玉、杨展、银铃子、铁脚板、徐飞大战张献忠,不是天人谁可以如此?这世间有很多人活得猪狗不如,也有很多披着人皮的鬼,俗称魈。至于各种惨死,比十八般地狱有过而无不及。拿一个人来说,慈悲是神性,暴力是魔性,多欲是兽性,贪婪是饿鬼,险恶是地狱。不同的人,性格不同,死法不同,去的地方也不同。比如老狗蛋突然之间血如泉涌,从口鼻往外喷,片刻功夫半截身子就瘫倒在床下。凡人死后,走的是黄泉。老狗蛋走血泉,怕是要下血池地狱。

李秋霞原本是大唐季兰转世,邋遢道长张三丰送她从妙真观转世张家镇,延续与吴远成的千年之恋。可惜秋霞并没有把握着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为了不让李秋霞再受轮回之苦,吴远成通过秘密法门,将李秋霞的元神连同《枕中鸿宝书》封印在九龙洞中。而九龙洞,或许就是泥丸宫的代称。鸿宝就是大宝的意思,人身之大宝,无非一轮明月。枕中就是头中。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曾有预言:灾难起时,所谓人众疾疫难、他国侵逼难、自界叛逆难、星宿变怪难、日月薄蚀难、非时风雨难、过时不雨难,今已一一应验。国将大变,罪人者,非李自成莫属。他父亲早年无子,去西岳华山祷告,梦见天帝已命破军星为其子。破军星分有根和无根两种,无根的只知道破坏;有根的破军化禄,改朝换代。

行乐地就是养花天,养花天也就是行乐地,这正是双修的奥秘。原本是养花天的法门,却被三姨太当成行乐地的秘密武器用到了极致,结果李公睁大双眼,背挨不着床,状如弯弓,四肢不停地抽搐,下身的淫水一阵阵往外冒,滴滴答答地在床单上流个不停,脱精而亡。三姨太跪在地上,披着薄纱,鼻涕垂到地上,如同鸡点头啄食一般,不停地颤抖,最后被活订入棺材,为李公陪了葬。

张献忠攻下凤阳后,疲惫不堪的崇祯坐在龙椅上,恍惚之中入了梦境。崇祯只见自己一个人走在一个黑暗的隧道中,地上银光闪烁。崇祯低头一看,全是银锭,不由得心中大喜:这下国库里今年的饷银有了。崇祯一路拾着银锭,再大的银锭抱着也不累,很快自己就抱起了一座银山。崇祯正喜滋滋地往前走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喊:“信王留步。”

相比于养花天,浑水瀑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人的发育,原本就有口、肛、阴三期。月光如水,照耀着李家的老井。井边的几圈大石砖,像菊花一样,放射状排列得整整齐齐,早已被下人们踩得光亮。这口井里,多少人被自杀,又装着多少屎?人的身上有很多洞,其中之一使得鸭棚的屁股老发炎。鸭棚没事总是一个人站在井口发呆:好大一个洞,既黑暗,又深邃。人们对洞穴的好奇心与生俱来,鸭棚很想知道:洞的那头,究竟是什么?鸭棚想不明白:为何人从洞里生出来,最终又都回到洞里去?不论排泄还是发泄,人每天都需要出口,每天都要下蹲,结果还是难免一屎(死)。

崇祯正觉奇怪:哪里来的刁民不叫朕皇上,偏要称呼朕“信王”。只见前面过来一人,头戴王冠,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威武异常,自己顿时觉得气焰都矮了三分。来人说道:“信王怎么到本王的地盘来了?”崇祯猛地一惊,问道:“殿下可是阎王?”来人笑道:“正是。”崇祯大惊,放下银山,腿一哆嗦就要下跪,阎王赶紧扶起崇祯,说道:“你是人君,我是鬼王,信王不必多礼。”崇祯见阎王好生客气,于是大胆问道:“敢问阎王,大明国祚如何?”阎王叹道:“信王不问自己阳寿几何,却问国祚如何,果然是勤政之君。”

豪华行乐地,欲仙,却正是死处。芳润养花天,欲死,心死而身活。老子说“玄牝之门”,“牝”是“雌”的意思,也有锁孔和溪谷之意,古书中又常常指代女性生殖器。离欲则仙,嗜欲则死。原来生机就在死处,可惜几人明白?上天入地,惟人自召而已。

崇祯一伸手,怀里就出现一座小金山。崇祯一脸真诚地对阎王说道:“祖宗江山不可亡于本王之手,还请阎王,指点迷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阎王赶紧往外推,说道;“我怎好收你的钱。信王赶紧收起来,给小鬼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在收受贿赂。”

地非久留地,天是长生天。

阎王手一拂,崇祯怀里的金山一下就没了影。阎王悄悄对着崇祯的耳朵说道:“事呢虽然是天帝定的,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人这一生,没有一次相遇是偶然的。花满楼南来北往的有缘人,原来是自无始劫以来,恩怨牵绊,以至于同会于此。花满楼里,参禅悟道者升天,耽淫杀人者入地。

没过几年,李自成就围困了北京城。御林军巡夜时,看见一个白发老头步履蹒跚地独自在街上行走,当即上前缉拿。老头愁容满面地说道:“我乃京师土地神。今夜子时会有一女子,披麻戴孝地经过此处。你们一定要拦住她,否则黎民百姓必遭大殃。”

神仙只在花里眠。

果然到了子时,一个女子,身着长裙,披麻戴孝地走来。御林军正要上前缉拿,只听得着女子幽幽地哭泣道:“我是丧门星,奉天帝之命来此,指引那些半人半鬼的人魈去到阴间,尔等胆敢阻拦?”

神仙,

人群中忽然一人叫道:“看脚,看脚!”众人低头一看,原来此女子长裙下根本没有脚,整个人飘在地上。众人吓得尿了一地,一个个落荒而逃。

先天是神仙亲口传。

北京城破了,张献忠去了四川。一日张献忠光着身子吃肉,浑身大汗淋漓。突然间一阵妖风吹来,连打几个喷嚏,张献忠一会儿就倒了床,寒战高热不止。

访道须要访先天,

张献忠祈求天帝:“如果我的病好了,定要以朝天蜡烛两盘供奉天帝。”

再休题清净无为空坐闲。

果真张献忠没几日病愈了。张献忠跳下床,立刻发布军令:“红颜是祸水,妇女累人心。悉当杀之,每个兵士须进献十双小脚。”

才晓得花街柳巷也正好参禅。

不到半天,军营中小脚堆积如山,张献忠对陈皇后大笑道:“这就是莲花峰。”张献忠说着猛地回头一看自己的小妾,叹道:“若不是这双脚,我又何以害病,受这活罪?”张献忠一刀砍下小妾小脚,扔上莲花峰顶。一群士兵搭着天梯,给蜡烛浇油。张献忠拿起一个火把,用力扔了出去。莲花峰燃起了熊熊烈火,烛光将天空照得火红。滚滚浓烟,冲天而上。

达摩祖了道在丽春院。

大战之后,天下已定蜀未定。吴远成对张虚白说:“我夜观天象,三大灾星之破军星与天狼星已经归位,但是丧门星仍在人间为恶。大灾之后有大祸,为了全镇百姓,镇长你不得不未雨绸缪,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依我看来,祸有四端:一者,人心变狼心。人民易子而食,挖心掏肺,重回茹毛饮血的动物世界。二者,瘟疫流行。有大头瘟,头发赤肿,大如斗;有马眼睛,双目黃大,森然挺露;有马蹄瘟,自膝至胫,青肿如一,状似马蹄,中者不救。三者,鬼魅横行。鬼有所归,乃不为厉。人死之后,入土为安。那么多人死了没人埋,于是阳间白日见鬼,与人争路,夜则聚于室中,噪聒不休。四者,禽兽横行。遭乱既久,城中杂树成林,丧家之犬,食人肉太多,多獠牙如猛兽,群聚为寨,利刀不能攻,为害滋甚。”

伯端翁访友在扶风县,

三界大乱,天灾乎,人祸乎?

王重阳幸遇良缘。

15 戏与人生

薛道光曾把俗还,

娼妓在古代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卖肉的娼,卖艺的是妓。西江月里的重头戏除了婊子,还有就是戏子。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谁知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吴远成来到花满楼,为死去的姑娘们做超度,一边走一边念:

自在禅师出面调停吴远成与银铃子的婚恋之争,自在禅师说道:“阿弥陀佛!老衲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从来不会去做些和稀泥的事情,不过诸位还是且听老衲一言。”自在禅师张开嘴,唱了起来:

天就是空,所以有天空之说。养花天的根本是“空”,而花是色的意思,养花天也就是《心经》讲的空中有色。结合前面的行乐地,就是乐空双运的意思,也就《心经》说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花就是华,道家有本书《太乙金华宗旨》,英译本叫《金花的秘密》。佛家有时又把金华叫曼陀罗。所谓蛇妖作乱者,蛇,色也,性也。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站在云端往下看,天外天像极了女性最美妙的地方。类似的描写还有三峰山,李自成的祖坟就埋在三峰山。三峰山得名于玉芽峰、悬珠峰与荆棘岭三座山峰连成长长的三角形。玉芽峰与悬珠峰远远地包绕着荆棘岭,荆棘岭正对两峰之间的是一根天生的石柱,名擎天柱,直插云霄。岭上一大块长条形的洼地,名偃月炉。李家的祖坟就在这偃月炉中。荆棘岭的尽头是一道悬崖,上面有一瀑布,名浑水瀑。擎天柱的后方是一湾清水泉,时不时的汩汩往外冒水。泉水流入偃月沟两旁的蠡沟,到了荆棘岭的另一端又再汇入浑水瀑。正因为有了那浑水瀑,偃月沟的位置虽低,却终年不积水,反而藏风聚气,成了一个巨大的聚宝盆。浑水瀑的对面是龙岭山的倒座峰,龙岭山蜿蜒而去,一眼望不到头。龙岭山的尽头是须弥峰,隐隐可见来自当地有名的雷音寺大殿之上的精铜仰天吼。这三峰山像不像修行人的《内景图》?老百姓叫任督二脉。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芳润养花天,欲死。

婚姻嫁娶,月老牵线,

豪华行乐地,欲仙;

总归是你情我愿。

《西江月》里多处讲到双修。例如天外天在锦里边上江心的月牙岛上。月牙岛如一弯新月,躺在锦江上。岛的四周种满了桃树,桃林后是一条玉泉沟,沟边芳草满地。玉泉沟如腰带一般环绕全岛,将沟后的天地与外面的世界分开。玉泉沟上有一吊桥,吊桥的另一头就是月牙尖。桥头一根柱子上书有“别有洞天”四个大字,一根柱子上缠绕着几根大铁链,上面有一把大铜锁。吴远成踩在满地的落英上,穿过霭气沉沉的桃林,来到月牙尖。月牙尖有一喷泉,名自来泉,正热气腾腾地突突冒水。喷泉后正对一月洞门,门后就是天外天,门口挂着一联:

唱完自在禅师停顿了一下,没人鼓掌。只听得水上飘诧异地问道:“大师年轻的时候唱过戏?”

2 清修与双修

自在禅师得意地笑道:“一点小爱好而已。我眼睛虽然瞎了,嘴巴还能动。每日念完经我就唱一唱,念经、唱戏、度日,慢慢就成了习惯。”念经、唱戏、度日,念经如唱戏,唱戏如念经。我们每天读的东西,不就如同念经与唱戏么,还不都是为了度日?

好一句“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有多少爱恋,就有多少悲凉。

李公生了李秋霞,偏偏还想要个儿子,就娶了二姨太胭脂。胭脂本是仁寿县张家班的角儿。得知胭脂嫁入豪门,张家班的姐妹们哭成了一团,班主也慷慨地把平日里胭脂最喜欢的一条金毛狗做了陪嫁。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李公的哮喘病是越来越严重了,李母认为是二姨太累得老爷气喘吁吁,把二姨太关进养心斋。一周以后二姨太被放了出来,蓬头垢面,又哭又笑,已经是个失心疯。从此李家大院夜里就闹鬼,半夜里总是听到这个空着的院子传来唱戏的声音。二姨太穿着戏服,抱着个物件,在晦暗的星光下自顾自怜地边跳边唱: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看这些花荫月影,

既然说人难,不如说诗吧。天外天紫砂壶上的“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出自陈与义的词《临江仙》,有多少爱恋,无处安放,才会让人在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高贵的代价,往往是卑微。唯有那一份永世不变的爱恋,只能永远封存在心中。

凄凄冷冷,

什么是下贱,什么是高贵?满座的看官,说别人容易,看自己难。

照他孤零,

花满楼里,钱色交易,很多人一边嫖,一边骂“婊子”、“贱人”。秦淮河边,花钱更多的,那就是风流。至于天外天,权、钱、色交易,普通人不只是消费不起,没有权力根本就进不去。进去需得有暗语,敲门三长两短,观风的是个聋哑人,无名,也有人叫他铁奴,主要工作是查验来者的来路,够不够格进去。天外天的里面是一大厅,走过屏风是一天井,天井的尽头是道墙,墙上画着青绿山水。水边有一间小屋,小屋上有一道门。铁奴用竹棍指了指门。吴远成把手往画上的门一推,吱的一声响,果真是道门。对草民而言,门都摸不到。作为草民,你我都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照奴孤零。

吴远成在梦里看见的天外天到处是荒坟,阴风惨惨,一望无涯,坟山上站着李秋霞,四周都是豺狼虎豹,穿着人的衣物,两腿站立,围着女子翩翩起舞。天外天原来不是天上,却是地狱。李秋霞最终躺在天外天的金屋里,在一堆奇珍异宝中饿死,封印在九龙深渊。

悲凉,说不出的悲凉!

狗颠原本是个人,被李家的恶犬咬了,得了狂犬病。经过吴远成的救治,成了半人半狗。吴远成带狗颠来到花满楼,求老鸨赛红娘收留。狗颠从此为花满楼看门,谁敢欺负花满楼姑娘,狗颠断然不饶。花满楼的客人,过去老爱带些东西进去,搞得姑娘们死去活来。自打狗颠来了,再也没有姑娘死在房里,狗颠于是越发讨得姑娘们喜欢。

李母指使下人割了二姨太的舌头,二姨太是再也不能唱戏了,没几日就跳了井。

可惜当晚钱掌柜就被人暗杀了,下身都被马踏烂了。狗颠蹲在门口,一口含着钱掌柜的裤脚,却终究没有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钱掌柜死了,杀人者安然无恙,反倒是狗颠从此在脖子上系一根铁链,不得再迈出花满楼的大门。拿到判决后,小红当晚就在花满楼上了吊。

陈圆圆自幼父母双亡,由姨夫扶养,从姨父姓“陈”。姨父见圆圆长得乖巧,打小把她卖到了桃花坞沉香班,从此隶籍梨园。崇祯五年,周皇后千秋节,崇祯赐国丈周奎苏州豪宅一所,并恩准周奎回乡省亲。沉香班改名周家班,入周府操练。众人千呼万唤,终于等来了国丈荣归故里。

花满楼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究竟哪个才是地狱?里面毕竟还有一丝人味。马家的钱掌柜替小红赎了身,花满楼张灯结彩。小红忙着和姐妹们哭着作别,姐妹们又哭又笑,边饮酒,边歌唱,每个人都疯疯癫癫地不知道在哭啥笑啥。花满楼全天都没有营业,酒香满楼,飘到镇上,引得无数的人不停地咽着口水,彻夜不眠。

天色刚黄昏,国丈府已华灯争辉,宛如琉璃世界;灯光下金玉满地,又似珠宝乾坤。高朋满座,锣鼓漫天;欢愉之声,直插银汉,谁曾想动摇了凌霄殿?凡人哪见过这等繁华世界,如梦仙境?

李秋霞的父亲李公的二姨太刚死,就娶了花满楼的头牌做三姨太。三姨太在人肉堆里练就一身“枯木逢春”的绝活,结果李公残灯泼油,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下身滔滔西江水,滚滚向东流。三姨太跪在地上,鼻涕垂到地上,如同小鸡啄食,不停地颤抖,最后还是被活活钉死在棺材中,给李公陪了葬。这可苦了花满楼的小翠,还没有娶进门李公就断了气。临了留下遗言要搞什么阴婚,大婚完了小翠就疯了,被锁在李家的养心斋。临终吴远成去了一趟,里面到处是蟑螂、满地是老鼠,小翠骨瘦如柴,眼神空洞,形如僵尸。

圆圆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无出其右,可惜她一生都是男人的玩物,靠着自己的嘴上功夫,艰难度日。日,日日日。

里面既然这么苦,难免有人想出去。

香扇坠李香君送侯方域去扬州,李香君取出随身携带的琴,对侯方域说道:“扇在人在。贱妾身无长物,唯有这歌声,尚属难得。我今就为公子放歌相送。”

花满楼号称“极乐世界”,可是里面自杀、他杀、自相残杀,啥都有。这里既是男人的战场,又是女人的坟场。王天霸咬掉了花满楼碧荷的乳头。碧荷爬上花满楼的楼顶,跳下来摔得全身经脉寸断。碧荷怨气不散,对王天霸恨之入骨,不停地吞噬王天霸的骨头,王天霸浑身的骨头都只剩下了一层膜,轻微一磕碰,骨头就断了,就连翻身都拉断了锁骨,每天活在粉身碎骨的疼痛中。

李香君在月光下对着滔滔江水放声歌唱。唱完李香君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一刀剪断琴弦,说道:“公子才名文藻,雅不减中郎。公子豪迈不羁,又失意,愿终自爱,无忘妾之歌,妾亦不复歌矣。”

芳润养花天

李香君从此闭门谢客,一心等待侯公子归来。可惜致死她也没能等到侯公子归来。侯方域在媚香楼大火中没有找到香君,以为香君已经追随圣上去了,从此他就披上了道袍。一朝错过,一生错过。

豪华行乐地

江南四大家班分别是扬州田皇亲家班、苏州周国丈家班、南京阮家班与如皋冒家班,田家班、周家班与冒家班均不对外商演。阮大铖是一位大才子,也是大奸臣,更是戏曲通才,不仅能创作剧本,而且还能演唱。有阮大铖这位艺术总监,阮家班自然夺得三大班之魁首。阮家班的特色曲目有《春灯谜》、《燕子笺》、《双金榜》和《牟尼合》,合称“石巢四种”,均为自编、自导、自演,由南曲第一人苏昆生调琴教曲。

可天外天真的是芳润养花天吗?张家镇的镇头是名镇一方的李家大院,镇尾却是声名远播的妓院-花满楼。花满楼的门口挂的也是这幅对联:

侯方域宴请冒襄,晚会上由阮家班出演了《燕子笺》。二人边听,边骂,边鼓掌,与众生无异。侯方域讥笑道:“一出《燕子笺》,竟要白银十六两,阮大铖果真是心黑。”冒襄怒道:“卖文、卖字、卖唱,士所不为也。”谁知道冒襄晚年会卖字为生?

玉泉沟、芳草地、自来泉,还热气腾腾地突突冒水,又是铁链,又是铜锁,忍不住浮想翩翩。的确是“别有洞天”,难免让人欲仙欲死。

朱由崧深居禁中,人称“老神仙”。道士袁本盈进春方:用人参饲羊,羊饲犬,细切犬蛋拌入草中喂驴,候驴交配高潮前,割其势,献与朱由崧嚼服。御宫人,多血如泉涌而死。宫中每日演出《麒麟阁》、《春灯谜》、《燕子笺》、《双金榜》和《牟尼合》,朱由崧边听戏边饮火酒,酒后淫童男童女。朱由崧体形魁硕,一日而毙童女二人,月光下从厚载门裹骸而出。体质纤弱之女子,多毙命于尘露,宫中少女几尽。

李秋霞的天外天的确是豪华行乐地。高级,很高级。天外天究竟有多高级?这里出气都要花钱。空气有桂花香、梨花香、牡丹香、荷花香与桃花香。另外茶水五十两,空气五十两,陪聊四百两,只收现银,不收钞票。桌子是紫檀的,茶壶是时大彬款紫砂壶,壶身以隽永的行书刻着一行诗:“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就连帘子子都是黑珍珠。奢靡的程度,不是普通的草民能够想象。

南京被围后,朱由崧传旨,放归所选淑女,急召李香君演戏。漆黑的皇宫,只有戏台还亮着灯。李香君独自站在台上,哀怨地唱着:“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芳润养花天,欲死。

朱由崧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一时间台上的人物如千军万马一般,纷纷涌了下来,对着朱由崧笑呵呵地说道:“圣上该你了”,拖着朱由崧就往台上跑。

豪华行乐地,欲仙;

朱由崧冲上戏台,大声说道:“该我了,该我了。”朱由崧拈着兰花指,腆着一个巨大的肚子,连哭带笑地唱道:“河出图,洛出书,景星明,庆云现。那一桩桩兴亡事,离合情,老夫不但耳闻,皆曾眼见。惹的俺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那满座看客,怎晓得我就是戏中人!”朱由崧身着龙袍,在戏台上东奔西跑,如疯似狂地长夜悲歌。老夫不但耳闻,皆曾眼见。惹的俺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那满座看客,怎晓得我就是戏中人?

天外天在锦里边上江心的月牙岛上。门口挂着一联:

历史何尝不是一场大戏?台上唱的是痴儿,台下看的是傻儿,唯有那幕后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诸位看官,大家又何尝不是在边看边演?果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1 花满楼与天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