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趋丰满的女孩,一个正在成形的男子——流浪的歌手,抑或流浪的恋人——在瓢泼大雨里依偎伫立,在漫天大雪中相拥无语。
太阳地里的老人闭目养神,男孩和女孩的事他了如指掌。
大雨和大雪中的春风。大雨和大雪之中,盛夏来临。
年年如此,天上地下。
老人躲进屋里。老人坐在窗前。这世界让他看得怦然心动,又嗒然若失:我们过去可有多规矩呀,看看现在这些年轻人!
鸽子在阳光下的楼群里吟咏,徘徊。男孩和女孩在公路上骑车飞跑。
曾经的禁区如今已经没有。
一群男孩和女孩疯疯癫癫五光十色。
但是,真的没有了吗?
一群鸽子,雪白,悠扬。
亲吻,依偎,抚慰,阳光下由衷的袒露,月光中油然的嘶喊,一次又一次,呻吟与颤抖,鲁莽与温存,心荡神驰,但终至束手无策……
一个日趋丰满的女孩。一个正在成形的男子。但力量凶猛,精力旺盛,才华横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跟警察逗闷子。对父母撒谎。给老师提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在街上看人打架,公平地为双方数点。或混迹于球场,道具齐备,地地道道的“足球流氓”。但也把迷路的儿童送回家,却对那些家长没好气儿:“我叫什么?哥们儿这事也归你管?”或搀起摔倒在路边的老人,背他回家,但对那些儿女不客气:“钱?那就一百万吧,哥们儿我也算发回财。”
肉体已无禁区,但禁果也已不在那里。
春风从不入睡。
倘若禁果已因自由而失——“我拿什么献给你,我的爱人?”
直至深夜。
春风强劲,夏天的暴雨更是无所不至。但肉体是一条边界,你还能走进哪里,还能走进哪里呢?肉体是一条边界,因而一次次心荡神驰一次次束手无策。一次又一次,那一条边界更其昭彰。
细雨迷蒙的小街。细雨迷蒙的窗口。细雨迷蒙中的琴声。
肉体是一条边界,你我是两座囚笼。
(你这个冤家!——自古的情歌早都这样唱过。)
倘若禁果已被肉体保释——“我拿什么献给你,我的爱人?”
空空洞洞的午后。满怀希望的傍晚。在万家灯火之间脚步匆匆,在星光满天之下翘首四顾。目光洒遍所有的车站,走过一盏盏街灯。数过十二个钟点。踩着自己的影子,影子伸长然后缩短,伸长然后缩短……一家家店铺相继打烊。到哪儿去了呀你?你这个混蛋!
所有的词汇都已苍白。所有的动作都已枯槁。所有的进入,无不进入荒茫。
在河边。在桥上。在烦闷的家里,不知所云的字行间。在寂寞的画廊,画框中的故作优雅。阴云中有隐隐的雷声,或太阳里是无依无靠的寂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目光最为迷茫的那一个。
日趋丰满的女孩,和正在成形的男子,互相近在眼前。但是——
春天,所有的心都在流浪,不管人在何处。
你在哪儿呀,我的爱人!
心在流浪。
群山响遍回声。
于是年轻的恋人四处流浪。
从春到夏,群山响彻疯狂的摇滚,到处都是嘶哑的歌喉。(史铁生的《比如摇滚与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