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很怀旧吗？”
“我得跟你讲件事。其实我已经不再去想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不，我不觉得。”
“聊聊我们的爱好吧。这个比较好。”
“这对一个叫娜塔莉的人来说可真少见。”
“有点……嗯。”她笑着说。
“哦，是吗？”
“谢谢。我看起来有那么阴沉吗？”
“是的，娜塔莉们有一种明显的怀旧倾向。”
“其实你挺有趣的。”
她再一次笑了。她已经不习惯这样了，但这个男人的话总是那么出人意料，永远都没法预料他下一句会说什么。她觉得他脑子里的话就像开奖前的乐透球一样咕噜乱转。关于她，他还有什么高论？怀旧。她认真地思考起自己是否怀旧。马库斯让她突然陷入了回忆里。她本能地想起了八岁的那个夏天，她和父母去美国旅游，穿梭在辽阔的美国西部，度过了美妙的两个月。这次度假中，她深深迷恋上了一种东西：皮礼士糖果。一粒粒小小的糖果被装在卡通人偶里。只要按一下人偶的头，糖果就会跑出来。这个小玩意成了那个夏天的标志。她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了。娜塔莉提起了这段回忆，这时候服务生来了。
她很喜欢这句话，还有他说这句话的方式。她接着说：
“两位想好点什么了吗？”他问。
“我觉得找话题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是的。我们要两份芦笋炖饭。甜点的话……我们要皮礼士。”马库斯说。
“是……但这样找话题还是有点奇怪。”
“什么？”
“那谈些什么呢？谈我们的爱好？从爱好开始聊不错。”
“皮礼士。”
“还是别谈工作了。”她说。
“我们没有……皮礼士，先生。”
轮到娜塔莉笑了。这是弗朗索瓦死后，她第一次处于要安慰别人的位置。这让她感觉很好。马库斯的尴尬中有一种动人的特质。她想起和夏尔的晚餐，想起夏尔自信满满的样子，觉得还是此刻比较自在。上次跟她共进晚餐的男人，当时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不用参加选举也知道自己稳操胜券的政客。
“那可真遗憾。”马库斯说。
“我其实已经下定决心不提工作的……老天啊，我真是可笑……”
服务生有些不爽地走开了。在他身上，职业素养和幽默感就像两条平行线。他不懂，这样的一位女士怎么会和那样一个男人在一起。他肯定是个制片人，而她是演员，一定是出于工作上的原因才和这么一个怪胎在一起吃饭。那个“皮礼士”又是个什么玩意？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含沙射影地拿钱说事(1)。他太了解这类有事没事总想贬损服务生的顾客了。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他尴尬地笑了。
娜塔莉觉得这顿晚餐变得有趣起来了。马库斯逗得她很开心。
她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吗，三年来，这只是我第二次出来约会。”
“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工作很忙……特别是这段时间……要处理一一四号业务……”
“我压力已经这么大了，你还想给我增加压力？”
“不用谢……”
“不不，一切都很好。”
“谢谢你能来，”马库斯不由自主地说。
“那就好。我得让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要不然你又要开始冬眠了。”
他起身跟她打招呼。她从没注意到过他是如此高大。看来公司的地毯把职员们都给变矮了，在公司外面，每个人看起来都更高。这个身材高大的第一印象会在她脑子里停留很久。
他们之间十分简单自然，娜塔莉感觉很自在。马库斯既不是一个朋友，也不是她想要暧昧的对象。他代表着一个舒服自在的世界，一个和她的过去毫无关系的世界。一顿不会戳痛她的晚餐的所有条件终于都具备了。
他选了一家离娜塔莉家不远的意大利餐厅。她答应跟他一起吃晚饭已经够给面子的了，他不想再劳烦她穿过整座城市。他到得早，就去对面的小酒馆点了两杯伏特加喝。他希望酒能给他壮壮胆子，也能让他有些微醺。然而，酒精没有发挥任何效果，他来到餐厅找了个位子坐下。因此，他见到准点到的娜塔莉时十分清醒。他很快就庆幸自己没有喝醉。他可不想让醉意破坏见到她出现时的愉悦心情。她向他走来……她是如此美丽……美得想让人到处都用上省略号……接着，他想到自己从没在晚上见过她。她在晚上也会存在，他几乎为此感到惊讶。他大概是以为，美貌会被收在盒子里过夜。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此刻她就在这里，在他的面前。
(1)皮礼士糖果法语名为Pez，服务生以为是pèze，即钱的俗语，两者发音近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