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前几天晚上，他的妻子企图自杀。”
“什么事情？”我低声问道。
“克丽丝汀娜？”
格兰德斯说话没有一次不吊人胃口。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愉快地享受着我的不安。
“我差点忘了，您也认识她。”
“既然提到吻手，请问，您有没有听说您的好友维达尔的事？”
我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不停地颤抖。
格兰德斯漠然点着头，丝毫不理会我的嘲讽。
“冷静一下……维达尔太太没事，虚惊一场而已。看来她似乎吞了一些鸦片酊……拜托坐下吧，马丁，拜托！”
“我敢打赌，您绝对是完全不同的状况，不出几年，您一定坐上警界高阶职位。依我看来，大概不到四十五岁就会当上警察局局长，并在重要的宗教节日吻遍红衣主教与所有军方高级将领的手背。”
我坐了下来，胃部像是打了死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警官缓缓点着头。“您大概会觉得做我们这一行的实在没什么前途吧？”
“就在两三天前。”
“孤家寡人一个，遭人陷害之后，已经被遗忘了。”
我想起了克丽丝汀娜几天前伫立在埃利乌斯别墅落地窗前的身影，当她举起手向我打招呼，我却回避了她的目光，并且转身离去。
“他现在怎么样？”
“马丁？”警官叫了我一声，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又晃，仿佛很怕我就这样昏过去。
“完全错误的判断。”
“什么？”
“请问……那个可怜的家伙里卡德·萨尔瓦多现在怎么样？您知道吗，我大概已经二十年不曾听到这个名字，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警官端详着我，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替我担忧。
“可怜啊。”
“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我知道您大概不会相信我，不过，我是真的很想帮您。”
“还没呢，老弟。您知道我这个人的个性，我是老派作风，重视的是荣誉和那一大堆狗屁名目。”
“您依然认为巴利多和他的合伙人是我杀的吗？”
“您也被长官盯上吗？”
格兰德斯频频摇头，“我从来不曾这样想，但是其他人跟我的意见不一样。”
“其实应该说是大鹏鸟才对，我的一位上司正好是瓦雷拉律师的好朋友。”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一直在调查我的行踪？”
“那只小信鸽叫什么名字？”
“放心，我并没有在调查您，马丁。您从来就不是我调查的对象，当我真的把您列为调查目标的时候，您自己会有感觉的。目前，我只是在观察您而已，因为我挺喜欢您这个人，而且很担心您会惹上麻烦。为什么不相信我？难道就不能把事情告诉我吗？”
“有个小信鸽告诉我，您最近在忙着当私家侦探？怎么，您连我们的饭碗都要抢啊？”
我们俩眼神交会，霎时，我动念想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出口。如果知道该从何说起的话，我大概会告诉他。
我没好气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官先生反而笑得更乐了。
“没什么事，警官。”
“讨厌，真有您的，我羡慕死了。那个小甜心今年多大啦？”
格兰德斯点点头，面露遗憾地望着我，或许他觉得很失望吧。他大口喝光了啤酒，留下几个铜板在餐桌上。他在我背上拍了几下，随即起身。
“伊莎贝拉。”
“请多保重，马丁。还有，留意自身安全，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尊重您。”
“这样啊……对了，那个女孩子，长得真漂亮。她叫什么名字？”
“我会注意的。”
“我后来才知道这件事。”
回到家里时，几乎已近正午，警官的一席话依旧在我脑海里打转。进了大门，我拖着脚步缓缓拾级而上，仿佛这一身灵魂有千斤重。打开家门时，我真怕碰见老是叽喳个不停的伊莎贝拉。家里却是静悄悄的。我沿着走道来到尽头的长廊，伊莎贝拉就在那儿，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胸口放着一本翻开的书，那是我的一本小说旧作。我忍不住笑了。这几天已经入秋，屋里的气温略有下降，我怕伊莎贝拉可能会着凉。我经常看她在肩上披着一条羊毛毯子在家里走动。于是，我决定到她房里去找毯子来替她盖上。她的房门半开着，虽然这是我自己的家，不过自从伊莎贝拉住进来之后，我就再没踏进过这个房间，这时候进她房里，我当然会有所顾忌。我瞥见那条毛毯就挂在椅背上，于是走进房间去拿毯子。房里弥漫着伊莎贝拉特有的清甜柠檬香味，床铺皱成一团，于是，我倾身去铺平了床单和毯子，随手一个小动作，应该会让这位小助理对我的观感有所提升。
“没有人提起我昨天到您家去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我发现床垫和床架之间塞了东西。床单的折边冒出了纸张尖角。我伸手将它往外拉，发现原来是一沓纸张。我把那沓纸完全抽出来，捧在手上细看了半晌，那是一沓淡蓝色的信封，大约有二十封，上头还绑了个蝴蝶结。霎时，一股寒颤在我体内奔窜，但我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我解开蝴蝶结，拿起其中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和地址。寄件人的部分只写了一个简单的名字：克丽丝汀娜。
格兰德斯咬了一口奶酪，闭上眼睛品尝。
我坐在床上，背对房门，仔细检视着每一封信的寄件人。第一封是好几周前寄来的，最后一封则是三天前寄达，所有信件都被拆开了。我闭上眼睛，所有信件从手中滑落。我听见她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她动也不动地凝立在房门口。
“请慢用。”
“对不起……”伊莎贝拉喃喃低语。
“那我就不客气啰？都快饿死了。”
她缓缓走了过来，然后跪在地上捡拾信件，一封接一封地捡。全部收齐之后，她把整沓信递给我，脸上挂着受伤的眼神。
我们沿着中古世纪气派古宅有如炮管罗列的蒙卡达街往下走，进了桑巴涅特酒馆，挑了一张角落的餐桌。服务生拿着沾满清洁剂的抹布，朝着我们这头看过来，接着，格兰德斯点了两杯啤酒和一盘拉曼查奶酪。啤酒和小菜送上来时，警官立刻把那盘奶酪往我面前递上来，但我婉拒了他的好意。
“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您。”她幽幽说道。
“马克斯和卡斯特罗必须留在局里处理文件，我如果告诉他们说要来找您，他们一定会跟过来的。”
这时候，她已经泪水盈眶，并将手放在我的肩上。
“今天……您那两位哼哈二将怎么没来？”
“你给我滚！”我冷冷说道。
“我没有跟踪。没办法，您实在太难找了，所以我就决定啦，高山不会朝我这边移动，那我只好主动上山寻宝。有没有荣幸请您拨个五分钟给我？一起去喝点东西，警察局局长请客。”
我甩开她的手，猛地起身。伊莎贝拉跌跪在地上，一声声凄厉的呻吟，仿佛体内燃起了烈焰。
“我也不知道您居然一直在跟踪我，警官。”
“你给我滚出这个家！”
“我一直不晓得您对魔术有兴趣，马丁……”
我冲出家门，毫不客气地用力关上门。到了街上，眼前的世界只有一长排建筑物，以及满街陌生疏远的面孔。我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踱着，早已忘了刺骨寒风以及开始鞭笞这座城市的大雨，仿佛吸吐着诅咒的气息。
来到店门外的街道，我朝着回家的方向前进，一路上反复自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到了蒙卡达街口附近，我突然看见了他。维克多·格兰德斯警官靠在墙上，叼着一支烟，笑盈盈地望着我。接着，他挥手向我打招呼，于是我穿越街道，慢慢朝他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