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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们刚刚开始包围角斗学校。现在他们正在十字路口布置一队队的兵士,但我们对这儿的巷子要比他们熟悉得多,我们可以比他们早十分钟到达被围的学校的围墙边。那一边的墙略微有些倒坍,它的高度不会超过二十八尺。我们可以从那儿爬到学校里去。”

斯巴达克思极其小心而且偷偷地沿着巷子向刚才兵士们经过的地方走去,他才走了六七步就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所吸引了。他把手掌遮在前额上,竭力注视着,过了一分钟他才看出在街道的一端移动着的黑黑的人群。终于,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小心地回到埃诺玛依那儿,抓住他的手,一起循着巷子走去,向左面拐弯,在新的小径上走了十来步,停下来对日耳曼人低声说:

就这样,这位不平凡的人物显出最勇敢的人也少有的镇定态度,竭力跟厄运斗争着;他每一分钟都从他的智慧和精神中汲取层出不穷的新力量,来挽救这一已经遭到极大危险的神圣事业。

“站住,不要作声。”

一切都恰如色雷斯人所预料的一般。他和埃诺玛依静悄悄地迅速穿过好几条黑暗而又弯曲的巷子,来到他所说的那段围墙旁。于是,埃诺玛依以出人意料的矫捷姿态——人家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巨人会有这样的身手——利用石灰已经剥落的古老围墙凸出来和凹进去的地方向上爬去。一会儿他就到了墙顶,开始沿着另一边的墙壁爬下去,但那比爬上来还要困难。日耳曼人的影子刚消失,斯巴达克思就用右手撑住墙上凸出来的一块石头,开始像踏楼梯一般地爬上去。他忘记自己的臂膀脱了臼,用力一撑,突然痛苦地尖叫了一声,便仰面朝天地跌到地上去了。

于是斯巴达克思对埃诺玛依说:

“怎么了,斯巴达克思?”传来了埃诺玛依的轻微的声音,他已经从墙上跳到角斗学校里面的院落中了。

斯巴达克思紧张地倾听着,努力想听到远处传来的哪怕是极微细的人声和喧闹声,他睁大了两眼,惊恐地注视着火炬的跃动,它们正沿着好几条巷子从东到西移动,渐渐地远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没有什么,”释放角斗士回答,他竭力用意志的力量强迫自己站起来,而且不管极其剧烈的痛楚和脱臼的臂膀,重新像野山羊一般敏捷地向墙顶爬去。“没有什么……脱臼的臂膀……”

“等一会儿!”

“啊,我对所有地狱中的神起誓!”埃诺玛依好容易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叫道,“你提醒得对……我们竟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等我一下……我立刻爬到墙顶上来帮助你。”

“这么说,我们已经迟了……他们已经围住了学校。我们怎么办呢?”

于是他开始向墙上爬去,可是那一边传来了斯巴达克思的声音:

“是的。”释放角斗士回答,一看到这景象他的心脏就几乎要炸裂了。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对你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你不要动……我立刻就可以自行爬到你的地方来……我用不着帮忙。”

“这是罗马军团。”埃诺玛依对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果真,这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墙顶上就出现了色雷斯人刚毅的黑影。接着,日耳曼人看见:斯巴达克思怎样沿着凹凸不平的地方,像踏梯级一般地爬了下来。最后,色雷斯人用力一跳就到了地上,向埃诺玛依走了过来。

所有这一切刚巧是在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经受种种危险,克服重重困难,到达伦图卢斯角斗学校的时候发生的。他们不得不停顿一会儿,因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某些不够老练的兵士,恐怕在小巷组成的迷宫中迷路,燃起了火炬;火光一下子映出了梭镖、长矛、短剑和头盔。

埃诺玛依本来想问问斯巴达克思臂膀的情形,但当他看到释放角斗士的脸惨白得发青、两眼变得像玻璃、样子不像人简直像幽灵一般的时候,他只是低声叫道:

在每一个院子里聚集着一个大队的角斗士;由于地方的限制,他们列成密集的行军纵队——十六人宽三十二人长。他们默默地站在那儿,惊恐地等待着聚集在一个练武大厅中开会的军事保民官和百夫长们的决定。这一把他们联合起来并使他们立下重誓的神圣事业的命运,就要在这次会议中决定。

“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的喊声中蕴含着无限的深情,这仿佛不是像他这样的巨人能够发出来的。“斯巴达克思,你竟忍受了这样的痛苦!……这已超出了人力所能忍受的限度……斯巴达克思……你觉得不舒服吧……快在这儿坐下来……”

这一万人的吼声愈来愈大了,就好像是一阵阵滚动的雷声或者是雷雨和暴风雨期间大海的怒吼声。只是由于军事保民官和百夫长(斯巴达克思曾经英明地把一万名不幸的同伴编成军团和大队,而且委任了指挥的人)的努力,角斗士们才平静下来,分散到各个大队中去。当黑暗降临到大地上以后,在那二十个原先被混乱、喧闹和绝望所统治的宽广院子里,现在已显得非常沉寂和安静了。

埃诺玛依亲切地抱住了斯巴达克思,把他放到一块大石头上面,让他的背靠着围墙。

“谁能给我们武器?……”

斯巴达克思真的失去了知觉,脱臼的臂膀所引起的剧烈痛苦以及五天来所遭受的肉体与精神上的磨难,终于压倒了他。他那死人似的脸,冷冰冰的,好像大理石一般,额上布满了大滴汗水,惨白的嘴唇在剧痛中痉挛地牵动着,他的牙齿在昏迷中发出咯咯咯的响声。埃诺玛依刚刚让他靠到墙上,他的头就向肩膀歪了过去,动也不动地挂在那儿。他好像已经死了。

“武器!……武器!……”

埃诺玛依这一粗鲁的日耳曼大汉,由于这一偶然的机遇变成了一位关切的看护,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惊慌失措地注视着他的朋友。接着,他以跟他的魁梧躯体不相称的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拉住斯巴达克思的手,把它轻轻地抬起来,然后卷起了短衣的袖子。果然,手臂肿胀得很厉害,埃诺玛依认为必须把斯巴达克思的手腕用布条挂起来。他立刻开始这一工作,他放下斯巴达克思的手,把自己的褐色罩袍的边缘撕下一块来。但是,当那只疼痛的手滑下膝盖一下子垂下去时,斯巴达克思就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开始发出呻吟声,而且睁开了眼睛,他的神志渐渐地清醒了。

“可是我们没有武器呀!”

痛楚使他丧失了知觉,痛楚又使他恢复了知觉。他刚清醒过来,就向四面看了一下,聚精会神地想了一会儿,自嘲自讽地叫道:

“他们把门都关起来了!”

“好一个英雄!……我对奥林波斯山上的朱庇特起誓,斯巴达克思竟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婆娘!我的弟兄们就要遭到屠杀,我们的事业快要被人毁灭,我却像一个懦夫似的昏了过去!”

“诅咒那些不公正的神!”

埃诺玛依好容易才使斯巴达克思相信:周围还很平静,他们来得正是时候,还来得及使角斗士们武装起来,他的昏厥只持续了两分钟,但他的手臂却肿得非常可怕。

“糟了!糟了!”

日耳曼人用布条紧紧地扎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用狭长的一端绕过斯巴达克思的脖子,使他的手臂在胸前处于平放的状态。

“不论是他,不论是埃诺玛依都没有来——他们一定是在罗马上了十字架!”

“现在你就不会像以前那么疼痛了。斯巴达克思只要保住一只右手,还是天下无敌的!”

“我们完了!若是斯巴达克思在这儿多好!”

“但愿我们能得到短剑!”斯巴达克思答道,一面迅速地向最近的一幢房子走去。

“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一会儿两个角斗士就进了那幢房子;前面的大厅中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他们就穿过大厅进了院子。

“这么说,他们要出卖我们了!”

五百名角斗士正分成两个大队默默地站在那儿。当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角斗士们立刻认出了他们的领袖,顿时发出了快乐而满怀希望的喊声。

“武器库都关闭了!”

“不要作声!”斯巴达克思用他强有力的声音叫道。

当他把这一切安排妥当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角斗士们感到非常激动;他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院子里和巷子里,而且新的角斗士愈来愈多地加入到他们队伍中来。他们通通大声地相互交谈着。

“不要作声!”埃诺玛依跟着叫道。

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对应当采取什么步骤,仔细考虑以后,从自己的大队中抽出二十名兵士去加强伦图卢斯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出口的各个分队,而且下令除了福耳图娜门之外,把所有的门通通关闭起来。他自己和包括两百六十名兵士的主要力量,则留在福耳图娜门旁,准备机动地援助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

“不要作声,整齐地站着,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色雷斯人添上几句说。

伦图卢斯简略地把他的措施告诉了军事保民官,又加添道:他完全信赖军事保民官的英明,并且愿意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角斗士们刚刚恢复平静,斯巴达克思就问:

“你干了些什么事?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

“领导你们的一批军事保民官和百夫长呢?”

“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变故,而且也没有什么叛乱的征象。”

“就在附近,他们正在奥罗拉院[20]里开会,讨论对付的办法,”一个十夫长从队伍里出来报告。“学校已经被罗马的大队兵士包围了,武器库也被好几分队兵士防守起来了。”

“告诉我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暴动的人在哪儿?”

“我知道这一点,”斯巴达克思答道,接着回过头来对埃诺玛依说,“让我们上奥罗拉院去。”

“啊!”伦图卢斯满意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叫道,“但愿朱庇特保佑你,马尔斯帮助你!……欢迎!”

然后,斯巴达克思转过身来,对聚集在院子里的五百名角斗士用洪亮的声音说话,以便大家都能听到:

“你们这儿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他问。

“为了天堂与地狱里所有的神,我命令你们严守秩序保持肃静!”

伦图卢斯虽然采取了这一连串的预防措施,但他的头脑还是极其混乱,心脏也跳动得非常厉害;因为谁也没有他明白:这一万名角斗士加上他们的本领,将是一支如何巨大而又可怕的危险力量。军事保民官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也赶到了,他是一个年轻而又壮健的二十八岁的汉子;他对危险毫不惧怕,而且是个非常自负而又极其鲁莽的人。他为了执行上司的命令,使长官感到满意,就亲自率领了他在卡普阿统辖的两大队中的一个大队,赶到角斗学校里来了。

斯巴达克思离开了老角斗院(那就是他们刚才进去的那幢房子的名称)以后,就向邻近的那个叫作奥罗拉的角斗院走去,在奥罗拉角斗院的左面是赫耳枯勒斯角斗院的房子。他和埃诺玛依很快地走到奥罗拉角斗院前面,进了练武厅,约莫有两百名的角斗士领导人,包括军事保民官、百夫长以及被压迫者同盟的高级领导人,正聚集在那儿开会,他们在几支火炬的照耀下,商讨应付危局的计划。

吓坏了的、脸色惨白的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跑去散发了武器以后,第一个向福耳图娜门跑去。接着,武装起来的兵士和奴隶也渐渐向那儿走去。他把他们分成好几个分队,每队约莫二三十个人,又委任了他手下最勇敢的老兵做了队长,把他们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学校的全部出口。

“斯巴达克思!”脸色惨白、臂膀受伤的色雷斯人一出现,三十几个声音就一齐叫了出来。

伦图卢斯清醒过来以后,立刻下令叫两百五十名兵士和在学校中服务的两百五十名奴隶偷偷地武装起来,竭力不让角斗士们注意到这些。他们全部赶到福耳图娜门——角斗学校通“坎帕尼亚的福耳图娜”幸运女神庙所在的那部分城区的大门,他应当在那儿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斯巴达克思!”其余的人跟着叫道,在他们的声音中交织着惊愕和欢喜。

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听完了长官使者用吓得发抖的声音的报告以后,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像失掉知觉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催促他采取应付危局的紧急措施使他醒悟过来的话,真不知道他还会这么呆呆地站上多少时候呢。

“我们已经完蛋了!”主持会议的角斗士说。

原来那个释放奴隶正是奉了长官的紧急命令来警告这位角斗士老板的:角斗士的暴动不仅对他的学校有极大的危险,而且威胁着城市和整个共和国。长官向伦图卢斯建议,叫他防止角斗士们袭击武器库的一切企图,并且叫他关闭角斗学校的所有大门,而长官那一方面答应巴提亚图斯,在半小时之内派遣军事保民官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率领两大队罗马兵士和一分队卡普阿城防军赶来。

“还不见得,”斯巴达克思说,“如果我们能够夺到武器库,哪怕是一个也好。”

两个兵士都不作声了。可是这个角斗士贩子的问题,却由他手下的一个奴隶的出现而获得了解答。那个奴隶的脸是惨白的,而且显着极其恐怖的神色。他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长官府的一个释放奴隶,那个释放奴隶也同样地显得非常激动。

“难道我们能够做到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巴提亚图斯皱起眉毛问,他的脸上显出一副阴森森恶狠狠的神情。“他们是不是准备有什么举动?”

“我们没有武器。”

“对于这,我们比您还觉得奇怪。”另一个兵士比较坦白地说。

“大队罗马兵士很快就要攻打我们了。”

“不……不知道……”一个兵士说。

“他们会把我们剁成肉酱的!”

“你们两人中间有谁知道,为什么角斗士违反往常习惯,几乎全部留在学校里不出去?以前这时候学校里早已没有人了。”

“你们准备了火炬吗?”斯巴达克思问。

当伦图卢斯走近时,两个兵士都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角斗士老板鞠躬。他一面对他们还礼,一面问:

“我们准备了三百五十支到四百支火炬。”

自从老伦图卢斯在几年以前去世以后,现在的这个伦图卢斯就变成了角斗学校的主人,他对他父亲的遗产并不满足,他决定把资本增加一倍,成功地发展了他父亲的“正直”的行业。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斯巴达克思说,他的两眼迸发出喜悦的光辉。

三十一岁的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是一个瘦长的、脸色苍白的人,他那对小小的黑眼睛看起人来常常发出狡猾而又凶恶的光芒来,他的全部风貌给人以无情而残酷的印象。他的那所角斗学校是他的父亲老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传给他的遗产。老伦图卢斯由于种种际遇的凑合,把他原来那所只有几百个角斗士的学校变成全意大利驰名的第一流的角斗学校。他靠着人命和鲜血的买卖发了大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那个老兵说到这里突然闭住了嘴,而且向他的同伴做了一个手势叫他不要作声,因为角斗学校的校长兼老板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正向他们走来。

“在我们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中间,你们无疑是最勇敢最刚毅的战士,我们这批不幸的弟兄们选你们做他们的指挥官是绝对不会错的。今天晚上你们必须拿出你们的毅力和勇气来作证明。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担当一切?”

“让他们试一下吧!我对地狱中的复仇女神起誓,我的手痒得很!如果……”

“当然准备担当一切。”两百个角斗士坚决而齐声地答道。

“怎么跟你说好呢……虽然不会是真正的暴动或造反——我认为,真正的暴动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会引起某种骚动和混乱……老实说,我不仅感到危险,甚至今天晚上都挨不过去。”

“你们是不是准备赤手空拳和武装的罗马兵士进行搏斗,你们有没有牺牲的决心?”

“什么?难道会有暴动的危险吗?”

“我们准备应付一切,担当一切。”角斗士们更热烈地重复答道。

“甚至奇怪极了,而且,老实说,我觉得很不放心。”

“那么大家赶快……把所有的火炬拿到这儿来。如果可能,最好再把火炬增加到两倍、三倍。我们要把它们点燃起来,用来作为我们的武器。然后我们冲到最近的那个武器库那儿去,把防守的兵士们赶走,烧毁库门,用里面的兵器把大家武装起来,以便我们争取伟大的最后胜利。不,我对奥林波斯山上的神起誓,我们还没有完全绝望,只要我们还有信心和勇气,相反的,如果我们大家都具有不战胜毋宁死的决心,我们的胜利是有保证的!”

“奇怪!我对威严的苏拉发誓,这事情很奇怪!”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苍白的脸仿佛发出了非凡的光彩,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的相貌也显得分外英俊,信心和热情使这个在肉体上已衰竭到极点的人突然振奋起来。他的热情好像电流一般,直通到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的心中,一刹那间大家都纷纷向另一个房间扑去。那个房间里,贮藏着具有远见的斯巴达克思叫他们从奥罗拉角斗院及其他七个角斗院里收集来的火炬。那儿有各种各样的火炬:有的是用松脂和油浸过的麻编成的,有的是用一束松脂和别的可燃物体放在圆管中制成,更有用渗透了松脂和蜡的绳索编在一起制成的。角斗士们把火炬像短剑一般挥舞了一阵,然后点起火来,接着,他们充满了狂怒,决定运用这些似乎很可怜的武器挽救他们的事业。

“他们的那些下三烂姘头可要想念他们了——害得她们在酒店和饭馆里平白地等待这批知心客人。那些每天非常喧哗热闹的酒饭店今晚可要变成冷清清的了。”

那时候,百夫长波皮利乌斯加强了卡普阿各城门的警卫哨以后,率领了三百个罗马兵士来到了伦图卢斯角斗学校,他将这些兵力转交给军事保民官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指挥。同时,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长官也率领着七百名由好几个百夫长指挥的卡普阿城防军,来到了福耳图娜门旁。

“谁知道他们!……他们好像准备在学校里消磨黄昏呢。真是怪事!”

五十岁的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是一个又高又肥胖的人,他那光亮、红润的脸显出一种但求安宁、太平而且最好能像伊壁鸠鲁派那样,在三榻餐厅大吃大喝享受口福的人的神气。

“难道角斗士今天都不出去逛了吗?”一个独眼独手的守卫,他是苏拉部下的老兵,正在问另一个脸上布满了伤痕的同伴。

梅提乌斯已经做了好几年卡普阿长官,他那崇高的令人羡慕的官职使他握有很大的权力。在太平无事的时候,他的公务活动的范围是很狭仄的,他用不着过分忙碌。但奴隶暴动的威胁却像晴天霹雳一般,使平素毫无准备的他猝不及防,好像是一个正在做好梦的人被人突然叫醒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这位惊惶失措的长官大人对一切都感到心慌意乱,活像是陷在乱麻堆中的一只小鸡。

所有这些惯于忍受痛苦和掩盖自己感情的不幸的人,都竭力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的脸,就很容易看出来:他们都很激动,很惊恐,而且希望和等待着某一种非常重大的事变。

但是,孕育着危险的、必须迅速作出决定的严重局势,对遭受惩罚的恐惧,他那位野心勃勃而又果决的夫人多米齐亚对他的坚决要求,最后还有他的勇敢的军事保民官塞尔维利亚努斯不断的建议,终于压服了他的畏怯;于是,这位对将要发生的事变还并不十分清楚的长官大人,最后还是草草地采取了一些措施,下了几道命令,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一切将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

二月二十日晚上,角斗学校里发生了从来未有的怪现象:所有的角斗士都逗留在学校里。一部分角斗士在武艺厅里练习进攻和防守的技术,用木头制的短剑互相格斗,这些木剑是他们在学习期间唯一被允许拿在手中的无害武器。另一部分角斗士则在院子里,东一队西一队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在做体操或者是唱着他们故乡的神秘的歌,歌的词句和它的意义,担任警卫的兵士是听不懂的。更有一部分角斗士则在与学校连接在一起的房屋的小巷里逛荡,同时也有一些聚集在走廊里或者是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但是随着他的那些措施来的,却是这么一件不可预见的结果:从卡普阿城防军中匆匆挑选出来的最勇敢但是装备恶劣的七百名兵士一致要求长官本人亲自率领他们作战,因为他们认为他是卡普阿城的最高长官,大家一致信赖着他。于是,吓得丧魂落魄的梅提乌斯,这位甚至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感到不很安全的长官大人,不得不去亲身承受由这一事实所引起的全部困难。

这十八或者二十幢为角斗学校所建的校舍,原先建造时没有顾到建筑上的美观,它们之间只有狭窄的街道或是巷子相通。这些街道和巷子在从前本是城市街区的一部分,但是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之前二十八年,校中的角斗士曾经企图响应以罗马骑士(他自称为韦齐乌斯或者米努齐乌斯)为首的起义,从那时候起,这些房子就在罗马长官和元老院的要求下用高墙围起来了。就这样,被二十八尺或者是三十尺高的石墙所环绕的伦图卢斯角斗学校以及它的二十幢房子,变成了一座堡垒,它好像是大城中的一座特殊的小城。所有靠近角斗学校的街道,都变成了这座角斗士城市的郊区。普通居民都竭力避开那一带,好像那儿流行着什么瘟疫一般。

这个吓坏了的可怜人起先坚决拒绝部下的要求,提出种种推辞的理由,而且想出了一个借口。他竭力说他自己是一个穿宽袍的文官不是拿短剑的武人,他从幼年时代起从来没有学过掌握武器的艺术,也没有参加过战事。他竭力申说他必须留在长官府中,因为他能够预见一切,而且可以照顾和安排一切,但是,在卡普阿元老院的压力、兵士们的要求以及他的夫人的责备之下,可怜的人只好屈服,而且不得不戴上头盔、披上铠甲、系上短剑。最后,他不得不率领着兵士们向伦图卢斯角斗学校出发,可是他不但不像一位领兵出战的军事长官,倒像一头被人家拖去屠宰的祭神畜生。

那些大厅可以容纳三百五十名到四百名角斗士,大厅中的秩序是由释放角斗士或者角斗教师负责维持的。这些教师大都是伦图卢斯从校外雇来或者从校内的角斗士中间选出来的。学校的警卫队通常是由罗马军团中的老兵担任,他们是由卡普阿的长官指派的。学校里的清除粪便之类的粗活则是由伦图卢斯所信任的一批奴隶担任的。

这队卡普阿的城防军刚刚走到福耳图娜门附近,军事保民官塞尔维利亚努斯就领着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百夫长波皮利乌斯以及另一个百夫长盖约·埃尔皮狄乌斯·索洛尼乌斯一齐迎了上去。军事保民官塞尔维利亚努斯请求长官立刻召开会议,而且尽可能迅速地讨论出一个行动计划来。

在所有的建筑物里,除了练习剑术的大厅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那是用来做武器库的。武器库里装着铁栅栏和结实的橡木门,门上的钥匙是由角斗士老板本人带在身边的。在那些武器库里藏着盾牌、短剑、刀、三齿叉以及别的武器,那是角斗士老板送角斗士上斗技场进行角斗所必须置备的。

“是啊……开会,开会……说说倒很容易,开会……必须首先确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能够……”梅提乌斯十分昏乱地咕哝着说。由于他想掩盖他的恐惧,他的惶惑不安的程度就愈加增长了。

在院子四周每一幢楼房的上层和下层那极长的走廊两边是许多并列的小房间。每一个小房间勉强能住下一个人。角斗士们就睡在用干叶子或者麦秸做的垫子上面。

“因为……总而言之……”他沉默了一会儿,故意装出一副正在仔细考虑的样子,接着说,“我通晓共和国的一切法律,必要的时候我也能够使用短剑……如果祖国需要的话……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但是率领军队……这个……这太突然了……甚至还不知道去攻打什么人……怎么打法?……在哪儿打?……因为……如果是你所说的那些看得见的敌人在开阔的战场上……我早就知道该怎么办……我能够……但是……”

这所角斗学校起先只有几百个学生,但渐渐地,角斗士老板发了财,这所学校也就愈来愈扩大了。现在它已包括好几宅外表和内部结构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建筑物。因为那几宅建筑物都是为了同一目标建造的。每一宅建筑物包括一个宽广的内院和周围的四幢房子。那个院子是角斗士们晴天练习武艺的地方;逢到坏天气,他们就在另外建造的大厅里做体操和练习剑术。

他的乱七八糟的演说突然完结了。不论他怎么努力搜索那些可以使他的演说草草结束的字句,一会儿搔搔耳朵,一会儿搔搔鼻子,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就这样,可怜的长官竟不顾语法的规则,用“但是”结束了他的演说。

他们在离开城门一箭远的地方向左拐弯,折到一条充满了壮丽邸宅的漂亮大街上。接着,他们迅速地走完这条街道,向右拐弯,折入一条僻静的小街,再从那条小街进入由无数小巷组成的使人摸不着头脑的迷宫一般的区域。他们愈往前深入,那些巷子就变得愈狭窄、愈黑暗、愈污秽。最后,他们来到了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附近。角斗学校坐落在卡普阿城边靠近城墙的地方,恰好处在我们刚才提到过的那互相交织的巷子中心。在这儿附近的许多小屋里住着一批下等妓女,她们经常到附近的小饭馆和酒店里去,伦图卢斯角斗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是常常在那些地方聚首晤面的。

军事保民官塞尔维利亚努斯微笑了一下。他十分了解长官的性情,他看到他的上司已经陷入了极其困窘的境地。于是他为了把这位长官大人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同时完成他自己早已想就的计划,说:

两个角斗士在经受了极大的激动而且像奇迹一般逃脱了危险以后,喘息还没有定就循着阿尔巴街走去。在这儿,他们的注意力被一种不平常的情景吸引住了:城里出现了喧闹、忙乱、慌张的现象;现在他们明白了,密谋已暴露,尽管他们用尽了力量,他们到巴提亚图斯角斗学校去还是太迟了!

“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根除这些贱奴阴谋暴动的危险,那就是防守和保卫武器库。我们必须把角斗学校所有的门都关闭起来,同时派兵扼守这些出口,使角斗士不能跑到外面去。我们必须封锁这一带的全部街道,关闭所有的城门。这一切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斯巴达克思握住了埃诺玛依气得发抖的手,向百夫长鞠了一躬,然后拉着日耳曼人一起向城里走去。他们走得非常快,但又竭力不使自己引起任何嫌疑。

“你做得很好,勇敢的塞尔维利亚努斯,你能够预见到这一切那就很好。”长官显出一副庄重的态度说。他非常满意,因为他可以不必匆促地发布命令,同时又可以逃脱责任。

“卑贱的角斗士,我所作所为的一切我会向梅提乌斯长官大人解释的,但是用不到向你们解释。快离开这儿吧。”

“现在,”塞尔维利亚努斯接着说,“我这儿还留有一百五十名兵士。再加上你带来的这队勇敢的城防军,我就可以坚决地攻打这批造反的暴徒了,把他们击溃、赶散,强迫他们回到自己的笼子里去。”

“你这样对待我们很不好,波皮利乌斯大人!为什么要怀疑到我们身上来呢?我想我们的长官大人对你的疑心是不会满意的。也罢,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儿是我们的短剑,现在让我们回长官府吧。”

“好极了!你想得真不错!这些办法恰恰就是我想提出来的!”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塞尔维利亚努斯竟能把军事行动的领导责任全部担当起来,因而大声叫道。

他怒冲冲地握紧了已经出鞘的短剑,但斯巴达克思镇静地用右手握住埃诺玛依的短剑,又用左手拔出自己的那一把,怀着深恶痛绝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将两把短剑都交给了百夫长。斯巴达克思为了不使埃诺玛依再有什么新的不满举动,急忙对百夫长波皮利乌斯说:

“至于您,贤明的李贝奥努斯大人,您既然这么忠于职务,一心想参加战斗……”

一听到百夫长的命令,暴躁而又鲁莽的埃诺玛依险些儿把事情弄糟了。

“啊……既然有您这样经过战争锻炼的勇士在这儿……难道还用得着我来帮忙……啊,不!……那是绝对用不着的,因为我……”

“但是,今天晚上如果真的有角斗士造反的危险……我简直觉得角斗士们造反的想法非常可笑,但如果这是真的……我的职务迫使我采取种种审慎的措施。我命令你们交出你们的短剑……虽然极其和善的梅提乌斯大人对待他的奴隶非常好,比所有你们这批混蛋应得的好得多。尤其是你们角斗士,卑劣的小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快把短剑缴上来!……”

“既然您愿意这样做,”军事保民官打断长官的话接着说,“你可以率领一百名卡普阿城防军到赫耳枯勒斯角斗院的大门口去,从这儿到那儿还不到两箭远。您可以和我已经配置在那儿的兵士一起守住出口……”

斯巴达克思的回答是很合情理的,而他说话的时候又非常自然,百夫长就不再有任何犹豫了。虽然他立刻又说道:

“可是……你是明白的……总之我是一个披宽袍的文官……虽然……如果你认为……”

“我们能知道什么呢?”斯巴达克思用最天真的口气回答,好像听到一个完全不懂的问题一般。“如果伦图卢斯的那批疯狂而莽撞的学生决定谋反,他们当然不会对我们透露风声的,因为他们非常羡慕我们的幸运。我们在我们和善的主人家里生活过得再舒服也没有了。”

“哦,我明白了:大概大人想亲自跟这批贱奴作战,因为我们可能会跟他们发生冲突……但无论如何,防守赫耳枯勒斯角斗院大门是很重要的任务,因此我想请您担负这一任务的责任。”

“你们知道暴动的消息吗?知道在伦图卢斯的角斗学校里阴谋发动的叛乱吗,唔?”

说到这儿,军事保民官附着长官的耳朵急促地低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而且仍然是百夫长开始打破沉寂的局面,问两个角斗士:

“您决不会遭到一点儿风险!”

“很好。”波皮利乌斯考虑了一会以后说。

接着,军事保民官又大声说:

“刚从我们主人的库迈别墅回来:我们护送一批贵重的家具到那边去。那批家具我们从昨天起就开始运送了。”

“但是,您如果另有措施……”

斯巴达克思似乎有些踌躇了,但他立刻用极其自然的口气答道:

“啊,不,不……不必了……”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胆子略微壮了一些以后答道,“你赶快去驱散这批造反的贱奴吧,我的勇敢机灵的小伙子。我就率领一百名城防军赶到你指定的防地去。如果有谁敢从那大门里出来……如果他们竟敢来攻打我……如果……那时候,你们会明白……他们也会明白……他们会大大倒霉……虽然……究竟……虽然我是个披宽袍的文官……但我还记得青年时代曾经立下战功……这些造反的恶奴一定会倒霉……如果……”

“那么,现在你们从哪儿来?”

长官一面给自己壮胆,一面握了一下塞尔维利亚努斯的手,便在受他指挥的那个百夫长和一百名卡普阿城防军的簇拥之下,向自己的防地出发了。但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对这由于一万名角斗士的梦想所促成的悲惨境遇感到悲痛,他渴望回到以前的安乐生活中去。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这当儿两个角斗士紧张得不敢松一口气,接着百夫长又问斯巴达克思:

那时候,忽而被希望所鼓舞,忽而又被绝望所折磨的角斗士们,还是站在各个院子里等待他们上级的命令,而角斗士的那批领导人呢,却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并且准备不惜任何牺牲夺取赫耳枯勒斯角斗院的武器库。武器库的入口由五十名准备死战的罗马兵士和武装奴隶防守着。

“闭嘴!你不怕你们的野蛮神吗?讨厌的辛布里人!”波皮利乌斯大声喝道,他不愿意当着许多兵士的面,让这个奴隶毁谤长官太太的不很体面的行为。

但是,正当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他们的同志们准备冲进通武器库的走廊的时候,一阵军号声突然震破了深夜的寂静,在角斗士们等待的各个庭院中引起了凄楚的回响。

“请大人想一想……我还记得碰到大人的情形,”斯巴达克思带着一副天真纯朴的神情说,“那一天半夜里,在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军事保民官大人家的大门外,我们曾经碰到过大人。当时我和我的伙伴护送我们的太太多米齐亚的轿子到军事保民官家里去!我们的太太常常欢喜这样神秘地在半夜里出去游逛……”

“静一些!”斯巴达克思叫道。他一面注意地倾听,一面用右手挥了一下,叫那批用火炬武装起来的同志们停下来。

“不错!”百夫长证实道,“你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我认识你们了。”

果然,军号声才歇,立刻听到了一个传令官的喊声,他以罗马元老院的名义,要求造反的角斗士们立刻分散,回到各自的卧室中去;他警告道,如果他们不服从命令,在第二次军号声以后,共和国的军队就要用武力驱散他们。

斯巴达克思在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做了四年角斗教师,他把卡普阿贵族家庭中的一些角斗士都吸收到被压迫者同盟中来了,因此他跟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两个身材魁梧的日耳曼角斗士很熟识。他们曾经详细告诉他长官府中的一些规矩和习惯。这就很容易懂得,斯巴达克思是多么高兴地趁着黑暗运用这一个巧妙的计策——这是挽救临近毁灭的事业的唯一办法。

对这一要求的回答是一阵洪亮、持续的怒吼。但是,传令官的那番话还是像深山中的回音一般,在每一个聚集着角斗士队伍的院落门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我们是日耳曼人,长官大人派我们侍候我们高贵的太太莱利娅·多米齐亚,我们一向跟在她的轿子后面护送她。”

斯巴达克思聚精会神地考虑了好几分钟。他的脸显得阴沉而又可怕,两眼注视着地面,好像在跟自己商量。接着,他转过身子对着同志们,为了使大家都能听到他的话,大声说:

“真的……”波皮利乌斯注视着角斗士说。但是愈来愈浓的黑暗掩盖了他们的容貌,百夫长只能看到他们魁梧的躯体。“真的,我好像……”

“如果我们现在准备进行的攻击获得成功,我们就可得到大批短剑,我们就可以用它们来夺取校中其余的武器库,取得胜利。但是,我们如果遭到了失败,为了使自由的事业不致全部毁灭,我们就只剩下一条出路。两个军团的正百夫长必须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弟兄那儿去,如果在一刻钟以后,他们还听不到我们自由的颂歌,就让大家悄悄地回到各人的房间里去,因为这表示我们没有夺到武器。那时候,我们就得打破或者烧毁离赫耳枯勒斯门一箭半之远的围墙下的那道小栅门,跑到墙外的伽倪墨得斯[21]酒店里去,在那儿用拿得到手的不论什么东西武装起来。然后,我们一路冲出去,克服一切阻碍,不管我们活下的人有几个——一百个,六十个,三十个——无论如何要在维苏威火山扎下野营,我们就在那儿举起自由战旗。让我们的弟兄,不论带武器或是不带武器,一律取最短的捷径,成群结队或者独个儿聚集到那边去。我们被压迫者推翻压迫者的战争将要在那边开始!”

“我在我们主人家里看到过大人好几次。”

斯巴达克思很短促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见有两位正百夫长犹豫不决地不肯离开这一目前最危险的地点,就下令道:

“你认识我吗?”百夫长诧异地问。

“阿尔莫狄乌斯,克卢维安!我以最高领导者的名义,命令你们出去!”

“您弄错了,英勇的波皮利乌斯大人,”斯巴达克思回答,他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充满希望的光芒。“我们是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长官大人府中的侍从。”

那两个年轻的正百夫长垂下了头,极其勉强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开去。

“那么,自然是从伦图卢斯的角斗学校里出来的了?”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就转过身子对着他的同志们说:

“是角斗士。”斯巴达克思好容易抑住了难忍的惊恐感觉,用坚决的声音回答。

“现在……前进!”

“你们是什么人?角斗士吗?”

他第一个冲进武器库前面的那条走廊,他和埃诺玛依两个人好像一阵旋风那样向罗马兵士扑去。罗马兵士的队长是一个独眼、断臂的老兵,他一看到角斗士就喊道:

当新任哨长卢齐乌斯·梅迪尼乌斯把所有兵士列成两排队伍时,百夫长皱着眉头,盘问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

“前进!……前进!……哼,卑贱的角斗士……前……”

“还有你,”百夫长转过身来,对着那个站在队伍左面极其惶恐的十夫长说,“你,李维乌斯,对自己的职务非常疏忽,一点儿也不注意整饬部下的纪律。我撤销你的哨长职务,现在你得服从我带来的这队人的十夫长卢齐乌斯·梅迪尼乌斯指挥,他们是来这儿加强城门防务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角斗士快要暴动了,元老院的急使报告说形势很严重。因此我们必须放下铁栅,关闭城门,像战时一般小心防守。我们要加紧放哨。总之,我们应当尽大难临头的紧急时期中应尽的本分。”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斯巴达克思已经伸出了他的长臂,把一支又粗又长、熊熊燃烧的火炬,打到他的脸上。

“你们这些废物,难道城门是这么守卫的吗?”百夫长那严厉的声音,在极度静寂的石拱下轰然发响,“难道可以这么值班吗。懒汉?”他用令杖敲着睡在长凳上的那两个兵士中的一个,因为他在排队的时候迟到了。

正当兵士们毫无效果地想用短剑来刺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时,那个老兵却尖叫一声后退了;两个拼命战斗的无畏角斗士,挥动着在他们手中变得空前未见的可怕武器。他们攻打守库的兵士,逼得他们挤成一堆,最后,把他们从武器库门前赶开。

百夫长做了一个手势,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只得停了下来,他们的心由于绝望收缩了起来。他们后退了几步,互相看了一眼,斯巴达克思刚好来得及拉住已经握住了剑柄的日耳曼人。

但那时候,在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率领下的那队罗马兵士,以及由波皮利乌斯和埃尔皮狄乌斯·索洛尼乌斯分头率领的两队卡普阿城防军,在第二阵军号声响过以后,已经同时赶到角斗士队伍集合的三个院子门前,他们开始用投枪向手无寸铁的角斗士的密集队伍掷去。

守城门的卫兵纷纷跳了起来,虽然在他们中间引起某些混乱,结果还是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排好了队。

这是极其可怕的一刹那。在骤雨一般的致命的投枪的攻打下,手无寸铁的角斗士们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咒骂和怒吼,向院子周围的门户退去,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准备武器!”

“武器!……武器!……武器!……”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对这些侮辱他们的话毫不回答,他们已经溜过卫兵身边穿过了第一道石拱。那儿有一道用几条特殊的铁链高高地吊在石拱下面的、可以升降的铁栅。接着,他们又在通城墙顶部的石阶旁溜过,正待穿过下面就是城门的第二道石拱,突然看见:一个百夫长正率领着十三个头盔、铠甲、盾牌、长矛、短剑、投枪色色俱全的全副武装的兵士,急匆匆地从城里赶出来。百夫长自己也是同样的全副武装,拿着表示他本人官职的令杖,大踏步地走在前面,他一走到石拱下就下令道:

但是雨一般的投枪并没有停止,角斗士们的撤退很快就转变为恐慌的溃退。他们在门旁挤成一堆,在走廊里猛烈地挤轧,没命地向自己的房间跑,有的跌倒了,有的压作一堆,有的互相践踏。伦图卢斯角斗学校的各个角落里都是他们的咒骂声、叫喊声、哀号声、哀求声、祈祷声,受伤的人和将死的人的呻吟声。

“但愿你们被猛兽活活撕烂,可恶的就要被人屠宰的畜生!”那个掷骰子输了钱的兵士喊道,一面用力摇着那只木杯,决定再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那三个院子里的角斗士的惨遭屠杀,以及他们的四散奔逃,使聚集在别的院子里的大队角斗士感到恐慌,逐渐消失了勇气;他们的队伍很快变得稀疏起来,接着乱成一团,终于完全溃散了。如果这批人能有武器,他们一定会奋起战斗,或者一直打到最后一个人,或者大获全胜,即使处在两个罗马军团的压迫下也没有关系。但在当时,这批手无寸铁、只能听凭别人屠戮的角斗士们,却不能够也不愿意聚集在一起了,即使是一刻钟也不行,每个人只想到自己的生路。

“这一对正好是这位老命运女神可敬的卫兵,”卫兵中的一个指着两个角斗士叫道,“真的,我对保佑我们的朱庇特发誓,这一对流浪的角斗士又污秽又瘦,活像是刚刚从地狱中的斯提克斯河里爬出来!”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另外两个同志一起肩并肩地像雄狮一般战斗着。狭窄的走廊不允许四个人以上的队列战斗,因此他们很快就把武器库门前的兵士赶开。他们雄赳赳地追赶着兵士们,很快地把他们逼迫到前厅中,在那儿,一百多名角斗士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了。他们包围了一部分兵士,缴了他们的械,而且就地杀死了他们。另一部分烧焦了脸、灼瞎了眼的兵士们就没命地逃了出去;正在那时候,角斗士已经冲到走廊里,把火炬成堆地抛到武器库的门前,准备把门烧毁,这样一来就可以冲到武器库里去。

那时候,激动得呼吸急促脸色惨白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努力不使自己引起兵士们的注意,准备通过石拱下面的城门。

被火炬灼痛的兵士们发出惨叫,像疯子一般四散奔逃;其中的一部分被角斗士追上了,倒在地上,被他们踏得死去活来,但另一部分兵士终于逃到塞尔维利亚努斯、波皮利乌斯和索洛尼乌斯的队伍中去。这时他们正以密集的队形追逐着后退的角斗士们。罗马的军事保民官塞尔维利亚努斯和波皮利乌斯等得到兵士们的警告,知道形势危急,因为那可能使他们这么轻易获得的胜利一下子失掉。因此波皮利乌斯就向赫耳枯勒斯角斗院赶去,他们冲进了走廊,武器库的门已经烧起来了。波皮利乌斯发觉短剑对付不了火炬,就命令自己的后卫部队用投枪攻打敌人。这种武器在这儿也一样是致命的,兵士们立刻打败了英勇的起义角斗士。斯巴达克思的队伍被迫后退,但是,由于这支队伍的成员是最勇敢最强壮的角斗士,他们一面用火炬向罗马兵士抛掷,一面还是很有秩序地向后撤退。角斗士们从受伤和死去的同志们身上拔出投枪,随身带走,他们退到走廊深处,又向前厅退去,像使用短剑一般舞动着投枪,争夺兵士们防守的走廊出口。

“让她滚到地狱里厄瑞玻斯神那儿去吧,这讨厌的老太婆,不吉利的家伙!”一个赌钱的兵士叫道,他恨恨地把放骰子的木杯掷到台阶上去;骰子滚了出来,落到地上。“这不吉利的老太婆!都是她招来的坏运气!……我已经接连三次掷出清一色的点子。倒霉的‘狗’[19]!”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以及几百名角斗士的领导人退到了院子里,看见乱七八糟奔逃的角斗士们。他根据他们的尖叫、号哭和呼喊,知道各个院子里的队伍都垮了,现在只留下最后一条生路:冲出角斗学校,上维苏威火山去找寻避难的地方。

“你只要想一想她卖的干酪!即使送给我吃,我也不愿让它进口。”

斯巴达克思回到前厅,因为要大家都能听到,在喧闹中发出雷一般的声音:

“她的皮肤皱成个什么样子啊,活像是用旧了的羊皮纸,而且还是在火上烤皱了的。”

“谁有短剑的站在这儿,守住这一出口,不让兵士们出来!”

“瞧她那副样子!”另一个兵士嘲笑道,“真是个美人儿!活像是阿特洛波斯[18],三个命运女神中最老最丑的一个!”

一部分已经用从武器库守卫那儿夺来的短剑和长矛武装起来的角斗士,像一道活墙那样堵住了出口,波皮利乌斯的队伍竭力冲杀还是毫无结果;右手和头部都负了伤的波皮利乌斯,亲自冲到队伍前面。

“但愿神保佑你们!”老太婆和善地回答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跟我来!”斯巴达克思一面高高地举起了火炬,向别的角斗士发出信号,一面喊道。

“老妖婆,你到市场里去可太早了!”

他跟埃诺玛依一起,迅速向角斗学校的围墙跑去,直趋那道好几年前钉没了的狭小栅门。现在它已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在角斗士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走着一个穷苦的乡下老太婆。她挽着一只圆圆的篮子,篮里盛着好几块软干酪。于是一个兵士冷笑道:

但是,用火烧毁它,至少得半小时。获得胜利的罗马兵士正从各个巷子和通道中赶来,他们决不允许角斗士利用这么长的一段宝贵时间;可是,角斗士们既没有斧头也没有铁锤,他们无法捣毁这道门。怎么办?怎样才能迅速地打开这一个出口呢?

两个卫兵躺在长凳上睡着了,另外三个则蹲在通城墙顶的大理石阶上掷骰子,再有两个卫兵——一个侧卧在长凳上,一个站在旁边——正在谈闲天,他们不时地望着出城入城的路人,嘲弄着他们。

惊惶而又激动的角斗士们都在找寻破门的工具。突然,埃诺玛依看见附近横着一根大理石柱子,就向同志们叫道:

当他们向城门的石拱下走去时,斯巴达克思由于预计到可能遭受逮捕,已经准备好一个应付变故的行动计划:他们必须在一刹那间拔出短剑攻打卫兵,杀死他们,刺伤他们,不惜任何代价打开一条血路,冲到角斗学校里去;斯巴达克思对他的计划的必然成功毫不怀疑,因为他知道埃诺玛依的本领,也知道他自己的力量。站在城门下的十二个老弱残兵,是很难抵挡得住一对武艺高强的角斗士的短剑的猛烈冲刺的。但是,斯巴达克思却很不愿意实施这拼死命的计划。斯巴达克思那颗奔放不羁刚毅无畏的心,即使在他本人好几次面临死亡或者处于极危险的境地时,也从来不会收缩或者颤抖的,现在他走近城门时却非常猛烈地跳动起来。

“最强壮的人,站出来!”

由于长途疾驰和饥饿(几天来他们几乎没有吃过东西)变得又困惫又衰弱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立刻以疯狂的速度徒步出发,竭力想很快地走完他们与卡普阿之间的那段路程。他们默默地走着,两个人的脸都是苍白的,两个人的身上都流着汗,但他们的意志却是不屈不挠的,他们用惊人的速度前进,不到一个半钟头就到了卡普阿的城门外。他们在这儿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必须让呼吸平定下来,恢复常态,以免引起城门旁卫兵的怀疑;因为那些卫兵很可能已经接到了命令,他们会监视进城的人,而且把形迹可疑的人扣留起来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在休息以后又向前走去,接着,就开始向城门走去。两个角斗士都竭力装出一副普通而又饥饿的穷汉模样,但他们的心却跳动得很厉害,而且由于无可名状的惊恐,一滴滴的冷汗正从他们的前额上淌下来。

立刻有七八个最高大最强壮的角斗士跑了出来,站在埃诺玛依前面。于是埃诺玛依用老练的眼光向他们打量了一下,向大理石柱的一端俯下身子,接着对一个几乎和他自己一样高大强壮的萨谟奈人说:

两个角斗士仔细地审察这匹不幸的马儿,却发觉它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了……它吃力地喘着气,痉挛地掣动着两胁,身上不断地冒着热气。事情很明显,这匹马很快就会像第一匹马那样倒下去的,如果骑着它走,不仅会压坏臂膀和大腿,甚至会遭到摔破头颅的危险。两个角斗士商议了一会儿,就决定放弃那匹马,徒步赶到卡普阿去。

“喂,把你的力气拿出来吧。你把石柱的那一头扛起来。”

“你的估计很对,”日耳曼人答道,但接着,他回到自己的马旁边说,“可是,不知道这可怜的畜生还能不能再背着我们两个跑上两英里路?”

大家都明白了埃诺玛依的用意。角斗士们让出了栅门前的地方,而日耳曼人和萨谟奈人便毫不吃力地扛起了那根石柱,并且把它扛到栅门前面。接着,只见他们举起这根巨大的石柱向栅门撞去。而栅门便在可怕的撞击下发出了破裂的声音。

“七英里路!统共只剩下七英里路,而我们——但愿跟我们作对的神通通死光!——我们应当抛弃及时赶到那边的打算了,如果你的马还有力气让我们两个人骑上三四英里路,其余的路我们就可以很快地步行了;因为我们已经比敌人抢先了一小时,何况这队急使赶到那边以后,下达种种命令和设法破坏我们的起义计划至少还得花费一小时。”

两个角斗士把这样的撞击又重复了一次,到了第三次,那道栅门就裂开来倒在地上了。于是角斗士们连忙熄灭和抛弃了火炬,悄悄地跟着斯巴达克思穿过这一出口,循着城中昏暗、狭窄的街道向伽倪墨得斯酒店走去。

斯巴达克思不作声了,接着他向埃诺玛依的马瞥了一眼,叫道:

伽倪墨得斯酒店是离角斗学校最近的酒店,也是角斗士最常到之处,因为酒店老板是个参加起义密谋的释放角斗士。他是斯巴达克思的好友,曾经为被压迫者同盟做了不少工作。

“你怎么了!……你说什么话!……在我们的双手粉碎了镣铐,获得了自由,而且握着短剑的现在,怎么会是一切全完了呢?”埃诺玛依竭力想安慰斯巴达克思。

酒店门前挂着一块不堪入目的招牌,上面画着一个丑恶的伽倪墨得斯,正在为那位像他一样丑陋的天神朱庇特斟着红得像淤血一般的仙浆。酒店离开卡普阿城防军扼守的赫耳枯勒斯门约莫有一箭远。这队城防军的指挥就是肥胖的好心肠的长官李贝奥努斯大人。

埃诺玛依下了马,走近斯巴达克思,关切地摸一摸他的肩膀,想确切知道他有没有遭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斯巴达克思和两百多个角斗士非常小心地保持极度的肃静前进。他们悄悄地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去。接着,他们听到了斯巴达克思低声的命令,就一齐停了下来。

“我对厄瑞玻斯神发誓,一切,一切都完了!……”

色雷斯人、日耳曼人和另外七八个角斗士进了酒店。酒店的老板,那个释放角斗士,正在为斗争的结果担心害怕,因为他已经可以从角斗学校里传来的呼喊和闹声中揣测到一部分情况。他出来迎着角斗士同情地问:

斯巴达克思跳起身来,一刹那间竟忘记了脱臼的臂膀;他发出一阵绝望的呼叫,好像一只受到致命伤的狮子的怒吼,接着他沮丧地说: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战斗进行得怎样?”

斯巴达克思不管那扭伤的地方是多么疼痛,还是一点儿也不让它在神情上显露出来,只有极细心地注视,才能发现他苍白的脸由于剧痛而引起的细微抽动。但是,肉体的痛苦,如果跟折磨着这位具有钢铁意志的人的精神上的痛苦比较起来,那就算不得一回事了。这出人意料的顿挫使他感到绝望的痛苦,因为他预计能比他们的敌人早半小时赶到伦图卢斯·巴提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但现在他们却被迫落后了,眼看着他们顽强地建造了五年的建筑物,就要倒塌毁灭了。

但是斯巴达克思打断了他的问话,说:

他们希望能比那队元老院的急使早一小时到达卡普阿——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是伟大的成就和胜利!但突然,在那离开克拉尼乌斯河[17]发源的山冈六英里、离开卡普阿七英里的地方,斯巴达克思的马没有了力气,和骑者一起倒了下去。斯巴达克思抱住了马脖子,想使它站住,但是可怜的畜生却一下子倒在地上,压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而且使他肩膀那儿的关节脱了臼。

“维比尼乌斯,把你所有的武器通通交给我们。把一切可以在我们这些无畏的人手中变成武器的家伙通通给我们!”

他们在某一个地方买到了两匹马,而且,由于他们具有坚强的意志与刚毅的性格,他们还是继续不断地向前赶路:一会儿折到小路上,一会儿迷了路,一会儿采取捷径飞跑,弥补失去了的时间,但那多半是在阿庇亚大道蜿蜒盘曲使兵士们多走了冤枉路的地方。终于,两个角斗士来到了阿泰拉[16]通卡普阿的大路上。

接着,斯巴达克思跑到灶旁,攫住了一根粗大的炙肉叉,埃诺玛依也把挂在墙上的斧头拿了下来。他收集了一大抱炙肉叉、菜刀和镰刀出了酒店,把这些武器分发给角斗士们。其余的角斗士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家很快地武装起来了,还带走了酒店里的三架小木梯和几条绳索。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他们在这一月十五日深夜骑着马离开了罗马,倾全力飞跑,一路上每到一个歇息的地方就换上新马,很快地到达了苏埃萨-波梅齐亚。但在这儿,十夫长和他的十个骑兵追上了他们。这队急使向卡普阿疾驰,把奴隶密谋暴动的事件去警告那边的长官。这样,两个角斗士不仅只能被迫放弃换马的念头,而且还得时时刻刻从阿庇亚大道上折下来,循着附近的岔路跑去。

斯巴达克思领头出发,其余的人悄悄地跟着他,向罗马军队和卡普阿城防军扼守的那条街道前进。罗马兵士还没有来得及发警报,角斗士们已经像猛兽一般向他们扑去。角斗士们向兵士们发出可怕的打击,以空前未有的狂暴把敌人迅速杀死。

当军事保民官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进了长官府,几乎整条塞普拉西亚街都挤满了人,而且卡普阿全城都轰动了。但那时候,两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结实的人,正骑着马循着从卡普阿郊外山丘间引水到城墙边来的相当长的渡槽赶来。那两个人都吃力地喘息着,脸色惨白,浑身蒙着灰尘,沾满了泥浆。但从他们的装束和武器看来,可以很容易地认出他们是两个角斗士。

这场战斗统共只延续了几分钟;拼着死命进攻的角斗士们很快地击溃了人数众多的罗马正规军和卡普阿城防军。

“但愿狄安娜保佑我们!”

年轻的百夫长昆图斯·沃卢修斯努力激励着兵士们,大声叫道:

“一定发生什么变故了!”

“前进,卡普阿的弟兄们!……为了蒂法塔山的朱庇特,勇敢地前进!……梅提乌斯大人……英勇的梅提乌斯大人!……快来激励弟兄们作战呀!”

“瞧,他跟在长官的奴隶后面赶得多急啊!”

角斗士们的突然进攻,使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慌作一团,他已经慌张地躲到他那支小队伍后面去了。当他听见百夫长坚决要求他履行职责的时候,便开始大声叫喊,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是的,是的……正是他!提图斯·塞尔维利亚努斯!……”

“自然啰……无疑地,卡普阿的弟兄们,勇敢些!前进!英勇的卡普阿弟兄啊!……我率领着你们……你们冲啊!一点也不要害怕……冲啊!……杀啊!……”

“但愿伟大的神帮助我们!”那个香料店的老板脸色惨白地叫道,“那不是军事保民官[15]吗!”

但是,他在高喊的同时,却往后退得愈来愈远了。

“喏,就在那边,阿尔巴街的转角上……”

勇敢的昆图斯·沃卢修斯倒下了,原来斯巴达克思已抡起那根粗大的炙肉叉,向他发出可怕的打击,把他的身子刺穿了。于是,角斗士的队伍一面扫荡着周围的一切,一面向前冲去。他们迅速地在这位不幸的梅提乌斯的身边掠过。这位长官大人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他跪在地上用颤抖带哭的声音哀求道:

“哪儿,你看见哪儿?”

“我是披宽袍的文官……我没有对你们做过什么……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发发慈悲心吧——发发慈悲心吧……啊,勇敢的人!……饶了我这条命吧!……”

“我对众神的使者伊里斯[14]的翅膀发誓,我好像看见那边有……”

他的哭泣突然停止了,原来那时候跑过他身边的埃诺玛依对他猛烈地踢了一脚,这位胖胖的长官大人就一下子飞出去好几步远,而且一落到地上就昏过去了。

“否则又怎么样!难道元老院会无缘无故地派来这么一整队使者,叫他们这么没命地飞跑吗?他们一路上一定骑倒了好多匹马!”

当角斗士们跑了三百来步远,斯巴达克思就停了下来,他喘着气对埃诺玛依说:

“你认为将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我们必须留一半人在这儿,这一半人必须把追兵抵挡半小时,以便让其余的一半人越过城墙逃出去。”

“你说得对,卡利米斯,”另一个卡普阿人说,“你说得对,无疑,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重大的变故。虽然我极想知道变故的真相,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探听到。这简直叫人不能忍受!”

“我留在这儿。”埃诺玛依说。

“唉,如果能知道就好了!我情愿拿出十盒最好的胭脂来交换这个消息。”一个又高又胖的脸颊红彤彤的商人,从附近一家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中出来说,他向前挤了过去,渴望着探听一些消息。

“不,你领着弟兄们上维苏威火山,我留下来。”

“症结就在这儿!猜猜看吧!”

“不,不,无论如何不行!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继续领导战斗,你死了——当然,那就什么都完了。”

“嘿,自然啰。可是这些奴隶跑到哪儿去啊?”

“快跑,你快跑,斯巴达克思,”八九个角斗士一齐喊道,“我们和埃诺玛依一起留下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斯巴达克思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泪,他被这一崇高的、充满自我牺牲和同志爱的精神感动了,他握住了日耳曼人的手说:

“瞧,长官的奴隶跑得多快啊!……真像是蒂法塔山树林里的牝鹿在逃避猎狗的追逐!”

“再会!……我在维苏威火山等你!”

“谁知道啊……”

斯巴达克思带着一部分角斗士和奉埃诺玛依的命令拿着梯子跟来的人,在通城墙的那些迷宫一般难走的小巷中隐没了。那时候,埃诺玛依就命令留下的角斗士闯进附近的屋子,把所有凳子、床架以及别的家具从窗中丢到外面,筑成一道街垒,准备对立刻就要迫近的罗马军队,进行顽强而比较持久的抵抗。

“什么样的事情?”

[1]迦太基,当时北非沿岸的一个城市(即现在的突尼斯),本系推罗的腓尼基人的殖民地。据说在公元前814年建城,到公元前146年为罗马毁灭。

“啊!”人群中有人叫道,“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呢!”

[2]奥斯坎人,系意大利中部翁布里亚诸土族中向南迁移的一支,他们分布在坎帕尼亚省的利里河一带。

突然,有几个奴隶从长官府中冲出来,很快地循塞普拉西亚街向各个方向跑去。

[3]沃尔图诺河,坎帕尼亚北部的河,流入第勒尼安海。

空闲的卡普阿人的一切猜测和试探都落了空。他们在好容易才从兵士口中探听到的吝啬而又不连贯的答话中,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一队骑士是从罗马来的;这一个消息燃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却丝毫也不能解释这一神秘的紧急事件。

[4]沃尔图诺,这是指后来改名为卡普阿的沃尔图诺城,在坎帕尼亚省沃尔图诺河上另外还有一个沃尔图诺城,即现在的卡塞塔省的沃尔图诺。

长官府的门口拥满了好奇的人群。一部分人对那队因为疾驰累坏了的骑士和马的狼狈相感到奇怪;另一部分人纷纷猜测这队骑士到这儿来有什么公干,而且为什么这样紧急;更有一些人尝试着跟那些兵士闲聊,白费心思地想从他们的嘴里探听出一些消息来。

[5]伊特鲁里亚人,意大利北部伊特鲁里亚的民族,住于台伯河亚平宁山及第勒尼安海之间的地区。

骑士们在那所房子前停了下来,那个十夫长下了马,走进门廊,要求看门人立刻进去报告,因为要把罗马元老院的紧急公文送给长官。

[6]阿索尼人,翁布里亚诸土族分布于意大利中部与南部的人的总称。

那时候,那个十夫长和他率领的十个骑士已经从阿尔巴街折入另一条漂亮的街道——塞普拉西亚街。那条街上差不多尽是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卡普阿各种香料、香膏、唇膏和香精供应了全意大利的需要,特别是供应了罗马城的一批贵族太太和小姐。塞普拉西亚街正中那所房子,就是罗马派驻卡普阿城的长官[13]梅提乌斯·李贝奥努斯的府邸。

[7]奥鲁迈人,拉丁姆南部的民族,阿索尼人的一支。

“是不是我们的密谋被揭露了?”一个年轻的角斗士突然变得脸色发白,对他的同伴低声说。

[8]特雷比亚河,在阿尔卑斯山以南的高卢。发源于亚平宁山流入帕德河(即今波河)。公元前218年,汉尼拔在越过阿尔卑斯山后,在此河附近击溃罗马执政官提比略·森普罗尼乌斯·隆古斯的军队。

“也许,我们会遭到什么危险吧?”

[9]特拉西梅诺湖,在伊特鲁里亚东部。公元前217年,汉尼拔在湖旁设伏击溃罗马执政官盖约·法拉米尼乌斯的军队。法拉米尼乌斯在此役中阵亡。

“一定带来了什么新消息。”

[10]坎尼,那是阿普利亚省奥菲达斯河旁的一个村子。世界军事史上有名的歼灭战的范例坎尼战役,就发生在这儿。公元前216年5月21日,汉尼拔在坎尼将自己的军队列成半月形,以突出的一面对着罗马人。他把自己战斗力较弱的军队放在中央,精锐的军队置于两翼。接战后中央部分退却,两翼包抄上去,同时以骑兵迂回罗马军队后方,结果歼灭罗马大军7万人,统率军队的罗马执政官保罗斯·阿米尼乌斯阵亡。

“他们大概是从罗马来的。”一个铁匠一面把身上那条被火星灼穿了好些破洞的皮围裙解了下来,一面说。差不多所有的铁匠世世代代都系这样的围裙。

[11]蒂法塔山,卡普阿附近的名山。

“真叫人奇怪,不知道这队骑士带来的是什么消息!”那个年轻人说。

[12]诺尔巴努斯,指罗马纪元671年的执政官盖约·诺尔巴努斯。

“我对蒂法塔山[11]上的朱庇特的令杖发誓,”一个上了年纪的市民对他年轻的同伴说,“这样的飞跑我只有在好几年前看到一次,当时苏拉在我们城外蒂法塔山的狄安娜神庙附近打败了马略派执政官诺尔巴努斯[12]的胜利消息也是由一队急使这样飞也似的赶来报告的。”

[13]长官,音译为“普雷费克特”。古罗马地方行政长官指定的助手。这类长官在罗马周围160公里的地区拥有司法和财政权力。他们也统率军队和充当宫廷的后勤司令。

在那条漂亮的、从弗卢维亚尔门直通贝内文托门几乎把全城分为两部分的阿尔巴大街上,那些年龄和职业各不相同的市民们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惊愕地望着一小队从阿庇亚大道来的用全力飞跑的骑士们。一个十夫长率领着十个骑士,他们的马浑身蒙着灰尘,溅满了泥浆,鼻孔里喷着一股股的热气,马嚼铁上尽是白沫——这一切都证明了这队骑士一定负有某种特别紧急的重要使命。

[14]伊里斯,彩虹女神。

就这样,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十年二月二十日傍晚时分,当那被轻盈的白云和红霞所围绕的太阳,发出灿烂的闪光,慢慢地从好些山丘后面降到利泰尔恩城东边的海里去时,卡普阿城里的街道上还是像往常一样显得非常喧嚣、拥挤和热闹。工匠们结束了工作,店铺开始关门休息。一部分居民开始出来到街上溜达,另一部分开始回家;黄昏的寂静和安宁慢慢地降临,开始代替那沸腾的白天的活动。

[15]保民官,译音为“特里布内”。军事保民官原指步兵司令。在帝国时期(公元前27年起)这种保民官指挥禁卫军和辅助部队。

过了一百三十八年,由于苏拉以及他移殖在卡普阿四郊的兵士们的极其有力的保护,卡普阿又回复了往昔的繁荣。现在城中共有十万居民。四周又筑起了坚固的城墙,长度共达六英里。城中有优美的街道,极其华丽的神庙,宏伟的门廊、宫殿、浴堂和斗技场。卡普阿的外观不但能够与罗马媲美而且还能超过它,尤其是因为温暖的阳光在这儿终年照耀;大自然毫不吝惜地赐给卡普阿以奇妙的温和气候。但是它对雄踞在七丘之上的有名的罗慕路斯的永恒之城,就不是那么慷慨了。

[16]阿泰拉,坎帕尼亚的城市,在卡普阿西北。

汉尼拔在特雷比亚河[8]和特拉西梅诺湖[9]获得了胜利,尤其是在坎尼[10]大败罗马人以后,卡普阿就投到胜利者的怀抱中去了。汉尼拔把这个美丽的城市变成了他的远征军的补给基地。但过了不久,汉尼拔失败了,卡普阿的福星也就陨灭了。罗马人重新统治了卡普阿,他们消灭了一部分卡普阿居民,把另一部分放逐,或者出卖为奴隶。罗马人把附近的山民和农民作为移民迁移到卡普阿城中去。这些移民都是罗马人的拥护者,在危难时期他们仍旧忠于罗马人。

[17]克拉尼乌斯河,坎帕尼亚省的河。

三世纪以后,那就是说,在罗马纪元三百三十二年左右,伊特鲁里亚人因为在温和的气候、丰富的物产以及风靡一时的腐败道德的影响下,失却了原有的强毅精神,变得柔弱不堪,他们无力抵挡他们邻人的侵略,被强悍的山民萨谟奈人征服了。萨谟奈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开始统治被征服的伊特鲁里亚人的城市;把沃尔图诺城改名为卡普阿的大概就是萨谟奈人,卡普阿大概是他们自己的一个杰出领袖的名字。但萨谟奈人在获得了坎帕尼亚的统治权之后,也渐渐地丧失了他们原有的力量。他们不断地与附近的亚平宁山中的野蛮的牧人部族进行战争,约莫过了一百年,这些战争终于招来了当时已经征服了大部分意大利的常胜的罗马之鹰。坎帕尼亚的居民招引罗马人本是向盟邦求援的性质,不料罗马人竟在这美丽的省份中居留下来。他们只使坎帕尼亚获得名义上的独立和极其可怜的自治权,实际上,它已成了隶属于罗马的一个行省。大批罗马公民和贵族家庭,被美丽的大自然和温和的冬季所吸引,纷纷流入卡普阿城。就在那一个时期,卡普阿就开始兴旺、繁荣,变成一个富裕的、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了。

[18]阿特洛波斯,命运女神之一。另两个是克罗托和拉刻西斯。她们的职务是:克罗托纺生命线,拉刻西斯拉生命线,阿特洛波斯剪断生命线。

正如人们所推测的,卡普阿城大约是在罗马建城前两世纪由奥斯坎人[2]建立的。它矗立在沃尔图诺河[3]美丽的河岸上,大概,本来也曾经按照河名叫作沃尔图诺[4]。当伊特鲁里亚人[5]征服了奥斯坎人、阿索尼人[6]和奥鲁迈人[7]以后,约莫有三世纪之久,卡普阿一直是这一带十二个城市组成的联盟的首都。意大利便从这些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手中承袭了文明的财富,而且在时间上要比承袭希腊文明早得多。

[19]“狗”系罗马人掷骰子时最小的点数的名称,那就是掷出来的四颗骰子,每一颗上面都是一点。

富裕、欢乐、宜于居住而且可以充分享受各种娱乐的卡普阿城,是全意大利最肥沃、最繁华、最美丽的省份坎帕尼亚的省会,在我们叙述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卡普阿城已经日趋衰落,它已不能跟它往昔那种宏伟的规模和强盛的程度相比;但是,在汉尼拔远征意大利之前,连跟它可以匹敌的罗马和迦太基[1]也要忌妒它。

[20]奥罗拉院,以晨光女神奥罗拉为名的一幢房子。

起义

[21]伽倪墨得斯,因俊美出众而为神祇拐走,送到天上做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