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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黑暗

他用双手和臀部撑着,朝像在深海中广阔散开的光的中心走去。首先要把手电筒拿到手里。用手掌依次扫过阶梯的他吐出呻吟声。是眼镜,眼镜完全碎了。他感觉到从右手指尖流出血的尖锐但温暖的感觉,紧紧咬住下嘴唇内侧。眼镜框弯曲,两侧镜片破碎,没有受伤的左手摸来摸去,仔细感受。

为了不让背包再掉落,他把包斜背好,又开始摸索台阶。但只能摸到土和灰尘,还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硬硬的小块。偶尔摸到一两片尖锐的金属碎片,他会仔细在周边摸索,但无法确认那是不是眼镜的玻璃。

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他开始用双手摸索台阶。摸完整个台阶后,他坐着挪向下一层台阶。万幸在不远的地方摸到了背包。他打开拉链,翻动摸索了一阵,才知道自己没有带手机来。下午,时隔一个月收到一封来自德国的信,他把信放在书桌上,思绪沉浸了一会儿,就错过了离开家的时间。急慌慌地刮胡子,走出家门,忘记把手机带上了。

听不到任何人的动静。

他把腕表紧贴在眼前,仔细注视淡绿色的夜光指针。看不清楚。也许是八点十五分左右。七月的最后一周,夏季休假高峰前的星期四。星期五的课已经取消,在补习班办公室值班的打工生只是打开教室的门,早早就回老家去了。上班族中年男人已经提前告诉他今天请假。那么三层的教室里就只有那个女人、研究生和哲学系学生了。那个女人是没法帮他的人,剩下两个人的性格会聊着这样那样的闲话,有耐心地等待老师三十多分钟。

不知道是早早从大门飞出去了,还是终于撞破头死了,也听不到那只鸟的声音。

“有谁在那里吗?”

如果那两名男学生在这么安静的晚上聊天,尤其是研究生那洪亮的声音,他会不会在这里依稀听到呢?

声音有些沙哑而低沉。

如果他们今天没有来,三楼教室里的人就只有那个女人了。

“……有人吗?”

想到沉默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的那个女人的瞬间,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只是远处散发的光消失了而已,但和睁开眼睛时几乎一样的黑暗让他的眼睑里面晃动。

他坐在黑暗的台阶上。所有的一切都漆黑模糊。他用颤抖的手摸索台阶找眼镜。在无法感知距离的深处,手电筒灰蒙蒙地散发着光晕。

不能向那个女人求助。

犹豫了一下,他打开书包,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把书卷起,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打着手电照明,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他打算最多只往下走三级台阶。鸟还是一动也不动。他打算用卷起来的书敲打鸟在的那一边,低下身子的瞬间,伴随着一道“哔哔”刺耳的声音,鸟猛地飞了起来。他想避开朝着脸直飞过来的鸟,结果脚踩空了楼梯。手电掉了。鸟向着墙和栏杆用力撞头,然后再次朝他飞去。他的眼镜掉在地上,耳边的扑棱声让他用手臂抱住头不停摆动。两次,三次,镜片被踩碎了,被他的鞋踢到的眼镜滚到楼梯下。鸟用尽全力挥动着翅膀向玻璃门飞去,头撞在水泥墙上、铁质信箱上。

那个女人听不到声音。

他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他转过头看着大门外的树木,暮光快速深沉,树木的轮廓几乎都是黑色的了。

终于,他睁开眼睛。为更接近发散的光,他再次用左手摸索台阶。瞬间,他听到了从上面的走廊传来的皮鞋声。

“……要出来啊,不能在那里。”

他不再试图用手捡起碎掉的眼镜,开始用双手和两个膝盖摸索向上爬去。很明显,是刚才听到过的女人的皮鞋声。他用拳头敲打铁栏杆,用沉甸甸的包连续敲打。哪怕是听不到的人,也许也可以感受到振动。

男人刚迈开脚步想跟着走上去的瞬间,听到哔哔的叫声。他猛地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台阶下面,像死了一般黑漆漆躺着的物体正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从地下跑上来。他一打开手电筒照着看,那物体又像死了一样蜷缩起身体。这时他才猜到那可能是一只鸟。

“请帮帮我。”

正当他想着是不是再用手语和她对话时,女人的呼吸变远了。黑色的半袖罩衫和黑色的裤子,苍白的脸和脖子、手臂渐渐远去。低跟皮鞋发出的嗒嗒声像句子中的标点符号一样,在石阶上响起。男人静静站在原地,听那声音一刻不停地直到三层走廊上。没有任何语言、没有尽头远去的那脚步声似乎刺激了他情感的某个部分,他开始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还经历过这样相似的复杂情感。

即使觉得没有用,他还是出声呼叫。终于,皮鞋声开始向地下台阶来了。

男人清楚地听到女人紧张的呼吸声。他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从女人那里听到什么声音。女人把头发紧紧扎在后面,捋到耳后的碎发随着她深深地吸气和呼气晃动着。男人突然想好好看看,但因为照明不够亮,除非用手电筒照在女人脸上,否则看不清她的表情。

黑暗中的黑暗,他无法识别移动着的黑暗,只能感觉到脚步声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人的呼吸,感觉那个人的气息正在靠近。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男人倾斜上半身,向女人俯视的楼梯栏杆下的黑色生命体看去。在黑暗中,那个东西稍微动了动。他打开手电筒照着看,是老鼠吗,还是小猫?他看不清具体的形态。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你在看什么?”

“上面还有其他人吗?”

身穿没有花纹的纯白棉衬衫和深灰色棉裤子的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为了不被昏暗的台阶绊倒,一下出租车他就打开了手电。走进开亮灯的楼里,他关掉手电,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向她。犹豫了一下,他轻声问道。

“眼镜碎了。我的视力非常差。”

她向后退了两步,鸟仿佛放松警惕了一样,接着就听到了哔哔的纤细声音。她又向前走一步,声音就停止了。她看向打开的大门外面。枝干斑白的夏季树木笼罩在傍晚的霞光中。打开雾灯的出租车停在玻璃门前。

“你可以帮我叫个人吗?”

要出去啊。

“得叫一辆出租车,在眼镜店关门之前。”

不能躲在那里。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为把鸟赶到外面,女人用提包拍打墙壁。显然,鸟把它当作一种威胁。它瞬间飞到通往地下楼梯的黑暗中,躲在栏杆下面一动也不动。

一阵淡淡的苹果香肥皂的气味扑鼻而来。冰冷而灵活的双手伸到他的两个腋下。依着手的力量,他站起来。他想用双脚稳稳地踩在看不见的地面上。依靠看不见的人的手臂,他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向上。每当他的脚踩空时,紧贴着他身体的手臂就会用力扶住他。

要出去啊。

黑暗的亮度变得不同。他察觉出已经走完楼梯,越来越靠近亮着灯的大门了。能看到模模糊糊的黑色物体的轮廓。然后他看到也许是邮箱的灰色和白色的墙面,可能是大门外压倒性的黑暗。

刚进楼门的女人无声息地停下来。她看到鸟第三次把头撞在墙上,于是转过身来。她把原本只打开一侧的玻璃玄关门的另一侧也打开。在比舌头和喉咙更深的地方,她说:

女人的一只手臂撑着他的背部,另一只手臂抬着他的胳膊肘。他感到一阵湿润的冷风。他们站在敞开的玻璃门前。他大致能看出女人模糊的面孔和手臂。他把流血的手随意在衬衫上擦了擦。一直握在手里的,已经破烂扭曲的眼镜掉在脚边。难道,下面一直出现的红色斑点是他的血吗?他想弯腰捡起眼镜,但手握不住。他用舌尖湿润着干涸的嘴唇,对女人说:

一只鸟刚刚飞进楼里,是一只比小孩的拳头小一些的大山雀。刚进来还找不到出去的路,着急地叫着,把头撞向水泥墙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栏杆上。

“我的包里有钱包,够打出租车。开到商业街应该可以找到眼镜店。我需要配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