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牵着妮妮，硬把她往回家的路上拉。妮妮不甘心，还拼命扭回头去望那大猩猩。描眉小姐站在大猩猩身旁撇嘴。
姥姥慌了，忍不住拍了妮妮一下：“别呀别呀……”姥姥兜里一共只有四十块钱，只打算花三十五块买玩具。一百二！姥姥想也不敢想。
妮妮大哭。姥姥急了，绷着脸问：“你怎么了？你变得不是妮妮了。我不认得你了！”
妮妮不等姥姥表态便跳着脚拍着手嚷：“放下来放下来！快点放下来！”
妮妮抽抽噎噎。
描眉小姐送走了那位先生，笑吟吟地跟着妮妮和姥姥，对姥姥说：“原来小妹妹喜欢这只大猩猩，这大猩猩反正也挂旧了，我就贱卖了吧——原价二百，我一百二就卖，一百二，等于白送啊……买吗？买，我就把它放下来……”
姥姥问：“那大猩猩有什么好？那么贵！你干吗非要那大猩猩？”
妮妮望望蓝精灵，望望椰菜娃娃，望望沙皮狗和绿鳄鱼，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最后却不再在店里张望，而是跑到店门外，望着那只大猩猩。
妮妮抽抽噎噎地说，说得好认真，说得好吃力。
姥姥就问妮妮：“你喜欢哪一样呢？”
姥姥忽然听明白了。
店里有个描眉的小姐，正用美丽的包装纸给一位先生包装一样小摆设，她见姥姥牵着妮妮进来了，忙满脸堆笑地招呼：“买点好玩的吗？我们这儿有好多的玩偶哩！有刚进的蓝精灵，也有一点没坏，只是因为搁得久了一点，削价一半的椰菜娃娃……”
妮妮是说，那大猩猩的两只胳臂，总那么给捆起来，吊着，大猩猩一定很疼很疼，大猩猩哪天才能不吊着，给放下来呢？咱们买下它，让它跟咱们回家吧！
本来说是到百货公司去买，可路过那个街角时，妮妮像粘在了那儿，拎扯不动了。姥姥想了想，也就带她去那店里了。
姥姥听明白了以后，就蹲下来，一把搂住了妮妮，搂得紧紧的。
有一天姥姥突然宣布：“妮妮，姥姥发了点财，姥姥能给你买玩具了，你想买个什么呢？”原来姥姥的退休金根据一个什么文件的精神每月增加了五块钱，而且补发了半年的，所以那个月一下子多出了三十五块来，姥姥愿意把那钱都用来给妮妮买玩具。
姥姥用自己的脸，紧贴着妮妮湿漉漉的小脸蛋。
妮妮四岁多了。妮妮懂事。妮妮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不成幼儿园而只好到姥姥这儿来跟姥姥过。妮妮的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办事员，工资少，没法子赞助那个幼儿园一匹摇马，所以爸爸妈妈到头来只能把她送到姥姥这儿来。姥姥其实比幼儿园的阿姨还会讲故事，还能教妮妮用碎布头纸盒子塑料瓶制作好多好多的玩具。妮妮相信姥姥的话，那家精品店不是小孩和老太太去买东西的地方。可路过那家精品店时，妮妮总望着那只大猩猩。回到家她就要姥姥给她讲大猩猩的故事。姥姥就编了好多故事讲给她听，跟她一起包饺子的时候就讲大猩猩贪吃饺子肚子疼结果住到月亮医院的故事，哄她睡觉的时候就讲大猩猩贪玩不睡觉结果掉进井里让青蛙欺负的故事……末了妮妮总问：“大猩猩疼不疼呢？”姥姥就总说大猩猩不贪吃不贪玩很乖怎么还会疼呢？可妮妮的表情总不大相信。姥姥也没在意。
姥姥就在心里责备自己，怎么见天走过来走过去的，也总是看见那大猩猩，就没心疼过它呢？就因为那是个假的吗？
姥姥总带着妮妮路过那个精品店，妮妮眼珠子总往店里头转，姥姥却总没带她进那店里去过。
姥姥带妮妮回到家，用大钥匙打开柜子，用小钥匙打开柜里的抽屉，用双手取出个旧的皮包，打开它，从里头取出个手绢包，打开手绢包，从里面数出了好多张钞票……然后，姥姥又带着妮妮到了那街角的精品店，用一百二十块钱，买下了那个大猩猩；妮妮简直抱不住它，说实在的，姥姥抱着也感到吃力。
其实那店里卖的东西也并非都那么精。比如就有一只比五岁的儿童还大的玩具大猩猩，被当作商店的招幌，天天挂在外面。那大猩猩用褐色的粗呢料缝制而成，眼睛鼻子嘴巴脚爪镶着些黑色的人造革，造型略有夸张而颇滑稽。
姥姥对收了钱还在吃惊的描眉小姐说：“以后，任凭什么玩偶，只要是模仿动物的，你就别再把它们捆着吊着，别让它们痛苦！”
街角新开了个精品店。敞开的门里面花花绿绿，银光闪闪。风吹过，挂在沿街柜台上的风铃发出阵阵叮咚的响声。
描眉小姐开始有点莫名其妙，心想我要不捆着吊着那大猩猩，你还舍不得买它哩！可当那一老一小互相帮助着抱走大猩猩以后，她一边抠着指甲上的蔻丹，一边也浮出个淡淡的念头：是呀，捆着吊着，究竟不好看啊，怎么以前就没感觉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