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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脚瞥宁珂一眼:“你说呢?”

宁珂久久不语。他这一次完全相信是真的。太可惜了!他在心里为李胡子惋惜……他说:“还好,李胡子总算没跑,他敢作敢为,就是这么一个性格……会怎么处理呢?”

“我……”宁珂思忖着,“当然要按纪律处分。上级会决定。他也是有贡献的人,加入队伍以来打了很多仗……”

“当然!李胡子人也回来了,他主动向殷弓说的……他说四少爷救过自己的命,那是个好人。说最后那一刻他想:这一回逮到了战聪怎么也不会让他活着了。这一来就等于是自己亲手杀了他。这么一想,干脆把天大的事儿一人承当,放人一马,回来认罪啦……这个王八蛋!”

飞脚脸色阴沉:“我们一直很信任这个人,对他都是坦诚相见,曾经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还记得他以前到战家花园吗?他在那儿住了很久,什么事也没干。说不定那回他与四少爷有过什么约定哩!还有,那一次宁周义策划的那场大围剿,我们打得多惨,死了一千多!李胡子呢?到东部城市去了,而且一走不回。谁知他到底干了什么……”

宁珂听得目瞪口呆。他有些口吃:“这是,真……真的?”

宁珂听懂了。就是说,飞脚在从根本上怀疑李胡子!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的推断,因为太耸人听闻了。多么可怕啊!他绝不相信李胡子会参与什么阴谋。无数辩词在心中浮动,他急得脸色都变了。

飞脚骂一句:“狗娘养的!我是说后来。后来战斗眼看结束了,战聪生擒是铁定的事儿,包围圈越来越小。可惜咱的队伍没几个认识那主儿。天快黑了,李胡子该把战聪逮起来,因为最后时分是他的人把四少爷几个堵回了战家老宅。谁知道后来李胡子领一伙人往南去了,一直冲到最南边——我们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哪想得到是他亲自领人护送战聪逃跑呢!”

飞脚冷笑一声:“我们会搞清楚的。殷弓把情况向上级做了报告——他不想自行处理这个事,要知道他们还是‘拜把子兄弟’。上级很快做出了决定。李胡子要离开队伍了。走之前他突然提出要找干娘辞个行,办些杂七杂八的事儿,让殷弓给他几天宽限。殷司令答应了,并不担心他逃跑……不错,日子到了他就回来了,殷弓只得按照上级命令办……”

宁珂听得激动,插一句:“这么说李胡子起了重要作用啊,你怎么说……”

“到底是什么命令?”

“你想想吧,我们的队伍把战家花园围得铁桶一般,直围了二十多天。这时候三支队就驻在西面,金志不敢出门,战聪也别想突围。李胡子做内应,战斗的胜利是把里攥了。事实就是这样。打响以后还顺利,尽管是场硬仗。战家四少爷不是个含糊的主儿,他手下的人比得上正规军。他们往北突围,这是想借海边丛林跟我们转;后来没成,又往南。这一回好险。战斗打到十几天上,双方伤亡都不少。战聪决心往南拼到底,我们的队伍死咬住不放。这时候第三支队往东杀一枪就棒了,可惜他们没那个主动性儿。还好,有殷司令撑着,饺子馅儿总算没破。这空当到了关键时刻,李胡子对战聪变脸了!他们虽然人手不多,可钻进了当心去,一动家伙,战聪的队伍就乱了营,突围的势头一下就完了……”

“以后再说吧。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宁珂吸了一口凉气。他马上回想起与之相识以来的全部细节,特别是在曲府相处的日子。对那个豪爽畅快的人物,他从未有过品质方面的疑虑。而且更令他震惊的是,支队长期以来与李胡子保持紧密联系的,就是飞脚!殷弓对李的一些看法,也主要受飞脚影响。眼下的飞脚却是这般态度……他想知道的是一些细节,飞脚不愿多讲。他太关心李胡子了,再三询问,飞脚才说:

宁珂有些紧张:“他离开队伍了吗?我回去能见到他吗?”

飞脚把烟蒂狠狠踩了:“就是李胡子。这个土匪坯子从来不是个好东西,殷弓对他太信任了一点,结果吃了大亏……对这样的人绝不能饶恕!”

“恐怕很难了——再见到这个人很难了。”

“谁是‘内奸’?”

关于那场战斗和李胡子就谈到这儿。飞脚重新燃上一枝雪茄,目光更沉了。他没法躲闪这目光,心里直觉得有点奇怪。又停了一会儿飞脚问:“你那个阿萍奶奶怎样了?”宁珂答:“很好。”“嗯,”飞脚站起来,“领我看看好吗?”宁珂只得点头。

“王八蛋!他跑到了省城,等着吧。这都是因为出了内奸。内奸是天底下最可恶的东西……”

在阿萍奶奶屋里,宁珂把飞脚介绍了一下。飞脚主动伸手握住了阿萍的手,久久不放:“我要领宁珂同志回去了;不过我们不久还会见面的……”他放下她的手。宁珂舒了一口气。

宁珂真是从未有过的欣悦。他此刻觉得飞脚再也不像往日那么油滑了,反而感到对方如此机智灵捷。他问起战家花园一仗的细节,飞脚从头讲起,讲得眉飞色舞。他对后来开进平原的三支队时有贬损,说堂堂一个支队,连几挺像样的机枪都没有,光知道吃老百姓送去的咸菜猪肉玉米饼,打仗是不太行的。宁珂听了有些不舒服,几次想打断对方的话,向他指出:没有三支队的开进,战家花园一役就要大大推后!但他还是忍了。飞脚说殷弓的队伍是整个华东的常胜之师,将来还要打到江南,那儿非常需要这样一支队伍……宁珂特别关心的还有战聪的下落,飞脚一拍膝盖:

走出屋子,飞脚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多大年纪了?好年轻,养这么嫩!”

飞脚伸长手臂把他按坐了:“小城快解放了,你想那边有多少事情要干!洋房住不成了,这一下咱都没有时间了。形势发展得真快啊,比预料的快上十倍。华东眼看全解决了,港城这边拿下来,海北和京津一带都受影响!敌人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天……”

最后一个字让宁珂不能容忍。他觉得牙齿胀得痛了一下。他们相挨着往前,沉默了许久。后来飞脚站在走廊上,转身说:

“真的?”宁珂呼叫一声。

“我们明天就要赶回去——先回南部山区县城……”

飞脚坐在一把大太师椅上,有滋有味地吸烟,不停地微笑。这样直有一刻钟,他才突然说:“我今天就是领你回去的。”

“为什么?”

宁珂告诉他:如果再不回队伍,他就会病倒的,这一点也不夸张。

“宁周义被我们逮到了,十天前的事儿。他总算回老家来了,来找阿萍吧?我们伏击了他……现在要组织一个‘巡回法庭’,殷弓让咱俩参加。”

这天早晨飞脚突然出现在老式洋房里,让人难以置信。飞脚一见面就说他养胖了之类,有着不难察觉的虚伪。“听说你任务完成得不错呀!”他夸着,拍宁珂的肩膀,然后叼上那种粗黑的雪茄。这家伙总有抽不完的雪茄,谁也弄不明白他是从哪儿搞来的。宁珂问:“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完成了什么任务?”飞脚把烟取下,故作震惊地瞪大了那双长溜溜的眼睛:“怎么?这就是任务!”

宁珂的心怦怦剧跳。他担心这巨大的轰击声让对方听到。“啊,是这样!”他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了。

宁珂原以为这是个不会来临的春天。他甚至有些绝望。当他眼见窗前的一丛桤柳发出青葱嫩芽、芍药伸开深红的枝茎时,忍不住心里一声惊叹。他在这个冬天刚刚有过一次长眠,任人摇动呼唤也不愿醒来。就让一个人在昏睡中迎接春天吧。

飞脚的目光扫在他的脸上,很快就把他灼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