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觉得很美,也很流畅,就是后半部分好像有些低沉,低沉得有点儿……
好啊,方丹。我还没说完,杜翰明的眼里就闪出欣喜的光芒。他说,以后我可真得当心,不要在琴曲中泄露出什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能体会复杂的音乐内涵。不过,音乐本身就是一种奇妙的语言,它能表达人们无穷无尽的感情,能回忆过去,也能寻找未来……杜翰明问我,方丹,你知道吗?这支曲子是我自己写的,你觉得怎么样?
你真这么想吗?杜翰明笑了,又说,我正想告诉你,乐曲的演奏有高潮,也有低潮,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其实,音乐的跌宕起伏,激越和舒缓,爆发和沉闷正是从生活中来的,是从一个人,或者很多人的生活经历和情感的变迁中汲取的,作品充满曲折和跌宕才有生命力……
我是说……我觉得你那支曲子前半部分很欢快,让人感到很舒展,就像自己也是田野里的一棵绿色的小苗在成长……
我问,杜翰明,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它写完呢?
什么?杜翰明有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问我,嗨,方丹,你听出了什么?
杜翰明说,不知道,我还没有给这支曲子的结尾找到归宿,创作一首乐曲其实很难,有很多时候,写了开头,却因为各种困惑而找不到好的结尾,这也像生活一样,一切都不如想象的那么好。
就像你刚才那支曲子的开头吗?
我也这么想。我说。
杜翰明说,当然啦,昨天,我在地里锄草,休息的时候躺在麦田里,忽然,我听见一阵低低的细语声,仔细一听,啊,原来是麦苗在唱歌。我又听了听,它们正沙沙沙地唱着成长的快乐。当风从它们头顶掠过的时候,那此起彼伏的歌唱就汇成了一片辽阔的合声,那旋律真是美极了!
你为什么这样想?杜翰明问。
麦苗唱歌?我一定露出了更惊异的表情,杜翰明,你是说麦苗也会唱歌吗?
我说,来陶庄之前,我以为离开城市,离开那间小屋子,我会在一个新的天地里找到新的希望,我总是把一切想得那么好。可到了这儿,我才知道,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这些天,我真……真觉得烦恼……
杜翰明回过脸,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就是麦苗的歌声啊!
杜翰明看着我,烦恼?方丹,你说的烦恼是什么?
声音,什么声音?我奇怪地问。
我不想回答杜翰明。烦恼,我的烦恼多着呢。我不由想起了黎江,我想,黎江会懂得我想什么,可黎江却在那么远的地方。看着杜翰明吃惊的样子,我才对他说,我也说不清楚。刚来的那些天,我觉得这里一切都很新鲜,人们都围在我身边,可后来,你们都到地里去干活了,我就觉得自己又孤独又没用。下地的钟声一响,我就情不自禁地想站起来,跟你们一起去干活,哪怕再苦再累,哪怕滚一身泥巴,出一身汗呢。可我只能坐在这里。你知道吗,我想去干活,去干活,无论干什么都行,可是,我给陶成大叔说了好多回,他也不给我找活儿干……我说着,忍不住抽起鼻子,心里真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是啊,杜翰明说着也扭头去看,方丹,你只看见它们长高了,你听见过它们成长的声音吗?
哎,方丹方丹,你干吗哭鼻子啊?杜翰明慌忙说,你先别着急,有空我再去找陶成大叔,让他想个办法。嗯……让我也想想,你做点什么好,当会计怎么样,你会打算盘吗?要不就去记工分……
我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的脸不热了,才对杜翰明说,我在看那片麦地。我指指远处,我说,前些天那些麦苗还无精打采的,现在好像一下就长这么高了……
我刚要说什么,一群姑娘无拘无束的笑闹声向我的小窗口拥来,那笑声一阵比一阵响。杜翰明回头看看她们,对我说,方丹,快把你的眼泪擦了,要不叫咱们队的姑娘们看见,还以为我欺侮你了呢。
杜翰明在我的窗外微笑着问我。他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我觉得脸上热了一下,我的脸一定红了。我很怕别人看出我脸红,可我却总是脸红。我想我是怕别人看出我在想什么,我不愿让别人看出来,我只想自己知道。不过这很难,我常在杜翰明面前脸红,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怕他觉得我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女孩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让我难堪的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赶忙擦去泪水。
方丹,想什么呢?
姑娘们走到屋后,猛地都站住了,她们可能发现了杜翰明,我听见她们发出一片哧哧的笑声,还听见她们推推搡搡,好像谁也不肯第一个从杜翰明身边绕过去。杜翰明的脸被几双眼睛看得腾地一下涨红了,他探进头匆匆地对我说,方丹,我走了,收了工我再来找你。说完就拎着小提琴,迈开长腿朝麦地里跑了。他身后又响起一阵热闹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