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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文郎

[13]质——请教。

[12]晷(ɡuǐ)——日影。

[14]水角——水饺。

[11]殷有三仁——指殷商末年的三位大臣:微子、箕子、比干。

[15]南人不复反矣——语出《三国志》孟获言。

[10]阙党童子将命——语出自《论语》,以此作考试题目,意谓“这个小老乡不努力攻读而是想走捷径。”

[16]伧楚——鄙陋之人。

[9]山左、右——指今山东、山西两省。

[17]归、胡——指明代归有光、胡友信,以精于八股文著称于世。

[8]腾骧——马昂奔腾扬,喻为上进。

[18]膈(ɡé)——胸腔和腹腔间的膈膜。

[7]驽骀(tái)——劣马,喻平庸。

[19]帘中人——指阅卷官员。

[6](huī)挹——谦逊。

[20]尤人——怨恨他人。

[5]噱(jué)谈——谈笑。

[21]踧落——失意。

[4]傀(ɡuī)然——高大状。

[22]窦、范——指宋代窦仪、范仲淹,二人皆少贫,居官后廉洁自律。

[3]投刺——前去拜访。

[23]大父——祖父。

[2]报国寺——位于今北京市内。

[24]南部郎——明初建都南京,指在南京当官。

[1]平阳——府名,治今山西临汾市。

[25]甲申之年——即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明亡。

异史氏曰:“余杭生公然自诩,意其为文,未必尽无可观;而骄诈之意态颜色,遂使人顷刻不可复忍。天人之厌弃已久,故鬼神皆玩弄之。脱能增修厥德,则帘内之‘刺鼻棘心’者,遇之正易,何所遭之仅也。”

[26]飞黄——传说中的神马,飞黄腾达,此喻科举得志。

王视舍后,果生紫菌[31],采而藏之。旁有新土坟起,则水角宛然在焉。王归,弥自刻厉。一夜,梦宋舆盖而至,曰:“君向以小忿,误杀一婢,削去禄籍;今笃行已折除矣。然命薄不足任仕进也。”是年,捷于乡;明年,春闱又捷。遂不复仕。生二子,其一绝钝,啖以菌,遂大慧。后以故诣金陵,遇余杭生于旅次,极道契阔,深自降抑,然鬓毛斑矣。

[27]樟潼府——指梓潼帝君府,主宰天下文教之神。

俄以犯规被黜。王尚无言;宋大哭,不能止。王反慰解之。宋曰:“仆为造物所忌,困顿至于终身,今又累及良友。其命也夫!其命也夫!”王曰:“万事固有数在。如先生乃无志进取,非命也。”宋拭泪曰:“久欲有言,恐相惊怪。某非生人,乃飘泊之游魂也。少负才名,不得志于场屋。佯狂至都,冀得知我者,传诸著作。甲申之年[25],竟罹于难,岁岁飘蓬。幸相知爱,故极力为‘他山’之攻,生平未酬之愿,实欲借良朋一快之耳。今文字之厄若此,谁复能漠然哉!”王亦感泣,问:“何淹滞?”曰:“去年上帝有命,委宣圣及阎罗王核查劫鬼,上者备诸曹任用,余者即俾转轮。贱名已录,所未投到者,欲一见飞黄[26]之快耳。今请别矣!”王问:“所考何职?”曰:“樟潼府[27]中缺一司文郎[28],暂令聋僮署篆,文运所以颠倒。万一倖得此秩,当使圣教昌明。”明日,忻忻而至,曰:“愿遂矣!宣圣命作‘性道论’[29],视之色喜,谓可司文。阎罗稽簿,欲以‘口孽’[30]见弃。宣圣争之,乃得就。某伏谢已,又呼近案下,嘱云:‘今以怜才,拔充清要;宜洗心供职,勿蹈前愆。’此可知冥中重德行更甚于文学也。君必修行未至,但积善勿懈可耳。”王曰:“果尔,余杭生其德行何在?”曰:“不知。要冥司赏罚,皆无少爽。即前日瞽僧,亦一鬼也,是前朝名家。以生前抛弃字纸过多,罚作瞽。彼自欲医人疾苦,以赎前愆,故托游廛肆耳。”王命置酒。宋曰:“无须。终岁之扰,尽此一刻,再为我设水角足矣。”王悲怆不食,坐令自啖。顷刻,已过三盛,捧腹曰:“此餐可饱三日,吾以志君德耳。向所食,都在舍后,已成菌矣。藏作药饵,可益儿慧。”王问后会,曰:“既有官责,当引嫌也。”又问:“梓潼祠中,一相酹祝,可能达否?”曰:“此都无益。九天甚远,但洁身力行,自有地司牒报,则某必与知之。”言已,作别而没。

[28]司文郎——官名,此指职掌文运之神。

宋慰王曰:“凡吾辈读书人,不当尤人[20],但当克己:不尤人则德益弘,能克己则学益进。当前踧落[21],固是数之不偶;平心而论,文亦未便登峰,其由此砥砺,天下自有不盲之人。”王肃然起敬。又闻次年再行乡试,遂不归,止而受教。宋曰:“都中薪桂米珠,勿忧资斧。舍后有窖镪,可以发用。”即示之处。王谢曰:“昔窦、范[22]贫而能廉,今某幸能自给,敢自污乎?”王一日醉眠,仆及庖人窃发之。王忽觉,闻舍后有声;窃出,则金堆地上。情见事露,并相慑伏。方诃责间,见有金爵,类多镌款,审视,皆大父[23]字讳。盖王祖曾为南部郎[24],入都寓此,暴病而卒,金其所遗也。王乃喜,秤得金八百余两。明日告宋,且示之爵,欲与瓜分,固辞乃已。以百金往赠瞽僧,僧已去。积数月,敦习益苦。及试,宋曰:“此战不捷,始真是命矣!”

[29]性道论——人性、天道的论文,此为杜撰题目。

既而场后,以文示宋,宋颇许。偶与涉历殿阁,见一瞽僧坐廊下,设药卖医。宋讶曰:“此奇人也!最能知文,不可不一请教。”因命归寓取文。遇余杭生,遂与俱来。王呼师而参之。僧疑其问医者,便诘症候。王具白请教之意。僧笑曰:“是谁多口?无目何以论文?”王请以耳代目。僧曰:“三作两千余言,谁耐久听!不如焚之,我视以鼻可也。”王从之。每焚一作,僧嗅而颔之曰:“君初法大家,虽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适受之以脾。”问:“可中否?”曰:“亦中得。”余杭生未深信,先以古大家文烧试之。僧再嗅曰:“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归、胡[17]何解办此!”生大骇,始焚己作。僧曰:“适领一艺,未窥全豹,何忽另易一人来也?”生托言:“朋友之许,止此一首;此乃小生作也。”僧嗅其余灰,咳逆数声,曰:“勿再投矣!格格而不能下,强受之以膈[18];再焚,则作恶矣。”生惭而退。数日榜放,生竟领荐;王下第。生与王走告僧。僧叹曰:“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19]并鼻盲矣。”俄余杭生至,意气发舒,曰:“盲和尚,汝亦啖人水角耶?今竟何如?”僧曰:“我所论者文耳,不谋与君论命。君试寻诸试官之文,各取一首焚之,我便知孰为尔师。”生与王并搜之,止得八九人。生曰:“如有舛错,以何为罚?”僧愤曰:“剜我盲瞳去!”生焚之,每一首,都言非是;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呕,下气如雷。众皆粲然。僧拭目向生曰:“此真汝师也!初不知而骤嗅之,棘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生大怒,去,曰:“明日自见,勿悔,勿悔!”越二三日,竟不至;视之,已移去矣。乃知即某门生也。

[30]口孽——佛教用语,也称“口业”。

王以此益重宋。邀入寓室,款言移晷[12],尽出所作质[13]宋。宋流览绝疾,逾刻已尽百首,曰:“君亦沉深于此道者?然命笔时,无求必得之念,而尚有冀倖得之心,即此已落下乘。”遂取阅过者一一诠说。王大悦,师事之;使庖人以蔗糖作水角[14]。宋啖而甘之,曰:“生平未解此味,烦异日更一作也。”从此相得甚欢。宋三五日辄一至,王必为之设水角焉。余杭生时一遇之,虽不甚倾谈,而傲睨之气顿减。一日,以窗艺示宋。宋见诸友圈赞已浓,目一过,推置案头,不作一语。生疑其未阅,复请之。答已览竟。生又疑其不解。宋曰:“有何难解?但不佳耳!”生曰:“一览丹黄,何知不佳?”宋便诵其文,如夙读者,且诵且訾。生跼蹐汗流,不言而去。移时,宋去;生入,坚请王作。王拒之。生强搜得,见文多圈点,笑曰:“此大似水角子!”王故朴讷,觍然而已。次日,宋至,王具以告。宋怒曰:“我谓‘南人不复反矣[15]’,伧楚[16]何敢乃尔!必当有以报之!”王力陈轻薄之戒以劝之,宋深感佩。

[31]紫菌(jùn)——紫芝,菌类植物,古人以为仙药,服食可长寿。

平阳[1]王平子,赴试北闱,赁居报国寺[2]。寺中有余杭生先在,王以比屋居,投刺[3]焉。生不之答。朝夕遇之,多无状。王怒其狂悖,交往遂绝。一日,有少年游寺中,白服裙帽,望之傀然[4]。近与接谈,言语谐妙,心爱敬之。展问邦族,云:“登州宋姓。”因命苍头设座,相对噱谈[5]。余杭生适过,共起逊坐。生居然上座,更不挹[6]。卒然问宋:“亦入闱者耶?”答曰:“非也。驽骀[7]之才,无志腾骧[8]久矣。”又问:“何省?”宋告之。生曰:“竟不进取,足知高明。山左、右[9]并无一字通者。”宋曰:“北人固少通者,而不通者未必是小生;南人固多通者,然通者亦未必是足下。”言已,鼓掌。王和之,因而哄堂。生惭忿,轩眉攘腕而大言曰:“敢当前命题,一校文艺乎?”宋他顾而哂曰:“有何不敢!”便趋寓所,出经授王。王随手一翻,指曰:“‘阙党童子将命[10]。”生起,求笔札。宋曳之曰:“口占可也。我破已成:‘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王捧腹大笑。生怒曰:“全不能文,徒事嫚骂,何以为人!”王力为排难,请另命佳题。又翻曰:“‘殷有三仁[11]焉。’”宋立应曰:“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生遂不作,起曰:“其为人也小有才。”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