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来，我参加的庆祝活动只有葬礼。现在连葬礼也没有了。或许我该想想我自己的葬礼了。”
“很抱歉。”神父同情地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都会死去。没人能逃过这一劫。”
“你看不出我有多老吗？我的朋友们都已经去世很久了。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知道了。他们一个接一个都走了。”
多莉丝没有吭声。
她哼了一声，盯着他。
“你对你的葬礼有什么想法吗？”
“电脑？好的，我可以安排，你把钥匙给我就行。我听说你在瑞典没有亲戚。还有别人吗？我可以打电话通知谁吗？”
“想法？可能对音乐有点想法吧，还有参加的人，如果有人参加。”
“我的电脑。我需要我的电脑，在我的公寓里。你能帮我拿来吗？”
“你希望他们演奏什么音乐？”
“我们会确保你重新站起来的，好吗？你需要什么帮助吗？修女说没人来看过你。”
“爵士。我喜欢爵士乐。”她笑了，“最好是欢快的爵士乐，这样大家就会知道那个老太婆正在天堂和老朋友们一起快活着呢。”
“我原本走路也不太行……”
她笑得咳了起来，身上更疼了。
“你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站起来走路了。”
神父关切地看着她，再次抓住她的手。
“是啊。”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颇费了点力气才说出来。她想清清嗓子，但是感受到了骨盆的振动，于是又开始呻吟。
“别担心。”她一边咳一边说，“我不怕。如果你们神父总说的天堂真的存在，上去看看大家也挺好。”
“修女告诉我你很痛苦。摔成这样，你太可怜了。”
“看看你想念的人？”
“你好，多莉丝，你感觉怎么样？”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他的声音很大，吐字很清晰。她叹了一口气，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凉冰冰的手上。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她看了看，他的血管就像小虫一样爬在褶皱的皮肤上，跟她的手一样。但他的手晒得很黑，上面还有雀斑，也更年轻。她想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在沙滩上是不是会脱下那件白色衣领的衬衫。她抬起头，想看看他的脖子上有没有白色的分界线，但是没看到。
“还有其他人……”
如果真的有上帝，请让神父离开吧，她心里想。
“你最想见谁？”
多莉丝向门口张望。她看到一个护士，旁边还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他们的声音很低，但是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她耳边。他们说得好像她很快就要死了。那个男人点头，转向她。他的白色神父衣领和黑色西装形成鲜明对比。她紧紧地闭上眼。她真希望自己不这么孤单，真希望詹妮能在这里，握住她的手。
“我为什么非要选一个呢？”
“她在这儿。没人来看她，她在瑞典没有家人。她现在很痛苦。”
“不用，当然不用。每个人都有他的重要性，都在我们心中有着他自己的位置。我刚才那个问题很愚蠢。”
她肩膀下的枕头疙疙瘩瘩，里面的人造纤维结了块，压得她后背疼。她缓慢地翻身，这个动作使她的骨盆一阵疼痛，忍不住翻眼睛。现在，她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着，她能够感到自己身体一侧的压力，但又不敢再翻回原来的姿势，怕会疼得更厉害。她能自由移动的只有眼睛和手指。她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敲着鼓点，静静地哼一首老歌：“落叶飘过我的窗前……”
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但神父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他的话也渐渐混成了一团。最后，她放弃了，头轻轻地歪向一边。他仍然坐在那儿，看着她纤瘦虚弱的身子。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她的白色鬈发已经变直了。头发中间露出青白色的头皮，上面满是皱纹。
病房里白白的一片。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天花板。不是蛋壳色的米白，是刺眼的白。她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想保持清醒，但她的身体很累，只想睡觉，于是便眯着眼睛。只有地面不是白色，黄白相间的砖看上去脏兮兮的，砖块之间的缝隙也不整齐，这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死――暂时还没。她所凝视的光并不是来自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