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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托马斯·迪亚斯将军用超人的努力嗫嚅道:“陛下,请允许我提醒您:我被免职的时候入侵者已经被打败了。我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共进午餐”四个字,元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以加强其中的讥诮意味。

这是个强壮的男子汉,但是在座位上显得矮小了许多。他脸色惨白,唾液不时地流出嘴巴。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祖国的大恩人。可是,元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也没有看到这个人,而是用目光第二次扫视客人,接着,他继续讲道:

“你们知道我在说谁吗?”元首戏剧性地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我是在说胡安·托马斯·迪亚斯将军,原任维加军区司令,在古巴和委内瑞拉联合入侵我国的时候,在炮火连天中,这位将军被解除了职务,因为大敌当前他表现怯懦。无论在哪个朝代,这样的表现都会立刻被审判并枪决的。但是,在特鲁希略的独裁统治下,这位胆怯的将军还被请进了国家宫,同全国的精英代表共进午餐。”

“他不仅被邀请来国家宫吃饭,而且还获得百分之百的退休金和三星上将的种种待遇,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尽职尽责,可以心安理得地休养了。请他在自己的牧场上,由他第五任妻子,即他的直系侄女、恰娜·迪亚斯,陪伴他颐养天年吧!这个血腥的独裁统治难道还不够宽宏大量吗?这个证据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吗?”

全场一片肃静。位于铺有绣花台布的巨大长方桌两侧的五十颗脑袋都纹丝不动。祖国的大恩人并不看着坐在角落里的迪亚斯将军。元首的面孔一一检阅着其他客人,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眼睛睁得很大,嘴巴张得很开,他在请大家帮助他揭开这个谜底。

大恩人一说完话,脑袋也停止环顾四周。这时,他的目光停留在胡安·托马斯·迪亚斯将军的那个角落。元首的神色已经不是刚才讥讽和戏剧性的模样了。整个面孔是死一般的严肃。那眼神是阴沉的,如同锥子一样,毫无同情的表示。这是在提醒人们:谁在领导一切!胡安·托马斯·迪亚斯低下了头。

“先生们,今天,在政府和军队的杰出人物中间,竟然会有一位在战场上指挥不力而被罢官的人,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迪亚斯将军拒绝执行我的命令,还居然责骂一个正在执行我命令的军官,”元首缓慢地说着,充满了轻蔑的口气,“就发生在反击入侵的关键时刻!由菲德尔·卡斯特罗、由穆尼奥斯·马林、贝坦科尔特和菲盖莱斯武装起来的敌人,那群害了红眼病的家伙,他们已经连杀带烧地登陆了,已经杀害我们的士兵了,已经决心要我们在座各位的脑袋搬家了,就在这个时候,将军竟然拒绝执行我的命令!就在这个时候,这位司令发现自己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是个敏感的人,是个反对冲动的人,他不能看着流血事件发生。于是,他拒绝执行枪毙被俘的入侵者,他们可是手持武器踏上我国领土的啊!他甚至责骂一个服从我命令的军官,因为这个军官给来这里建立共产主义专制的人以应得的惩罚。而这位将军却在祖国的危险时刻制造混乱,还削弱我们的士气。因此,他不能留在军队里,尽管他现在还穿着军装。”

到了上咖啡的时候,突然,一个响亮而尖锐的声音压倒了盘旋在餐桌上、回荡在大理石墙壁和枝形吊灯之间的嗡嗡声——在场的唯一女性是西北地区的特鲁希略主义运动领导人伊莎贝尔·玛耶尔,多米尼加人都熟悉的这个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这钢铁般的声音预示着一场风暴:

元首停下来,喝了一口水。但是,他喝完水后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声:“先生们,午安!”表示午餐结束了,随后扬长而去。

事情发生在粉碎入侵者在康斯坦萨、麦蒙和埃斯特罗等地的登陆之后的几个月里,那时入侵的全部成员——除去多米尼加人,还有古巴人、美国人和委内瑞拉人——或者被打死,或者被俘。就在那几天里,在一九六〇年一月,政府发现有个秘密地下反对派的网络存在,他们为纪念那个登陆日,自称“六·一四”。参加这个秘密组织的有大学生、中、高层职业青年,许多人的家庭属于政府里的人。在彻底扫除这个叛乱组织的行动中,重点目标有米拉瓦尔三姐妹和她们的丈夫——想起这几个人,元首就肝火旺盛。元首邀请政府和军队中的五十几位知名人士在国家宫共进午餐,为的是要教训一下托马斯·迪亚斯将军,这个特鲁希略儿时的伙伴、当兵时的战友,并曾多次担任特鲁希略武装部队中的高级职务。元首已经罢免了他维加军区司令的头衔,这个军区包括康斯坦萨,那时还没有最后消灭分散在山区里的入侵者的据点。从那以后,托马斯·迪亚斯将军多次请求元首召见,但都没有回音。就在将军的妹妹戈拉斯达在巴西大使馆避难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元首的邀请,因此吃了一惊。整个午餐期间,元首没有跟将军说一句话,也没有朝坐在角落里的将军瞥上一眼。将军的座位距离元首的主位很远,这意味着将军已经失宠。

“胡安·托马斯不敢退场,因为他知道不可能活着走出宴会厅,”特鲁希略说道,“好啦,他在策划什么玩意儿?”

“胡安·托马斯这个人一向很骄傲,需要教训他一次,”特鲁希略说道,“他在康斯坦萨的表现实在像个懦夫。我不能允许多米尼加的军队里有意志薄弱的将军。”

实际上,胡安什么也没干。不久前,迪亚斯将军和他的妻子恰娜在卡斯圭大街的住宅里接待很多来访的客人。借口是在住宅的院子里看露天电影,由将军的女婿负责放映。出席晚会的有各色人等。既有政府要员,比如胡安的哥哥兼岳父莫代斯托·迪亚斯·盖萨达,也有离开了政府的老官员,例如阿米阿玛·迪约和安东尼奥·德·拉·玛萨。阿贝斯·加西亚上校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把胡安家里的一个用人变成了“密探”。但是,唯一查明的情况是,这些先生总是一面看电影一面不停地聊天,好像电影的作用就是可以掩护他们谈话。总之,不是那种一面喝着甜酒或者威士忌一面大骂政府的聚会,没有什么可值得注意的内容。可是,昨天,迪亚斯将军同美国领事亨利·迪尔伯恩的联络员见了面,这个所谓的美国外交官,正如元首知道的那样,是中央情报局在特鲁希略的站长。

“陛下,那次午餐会我也在场。我那时以为迪亚斯将军肯定起身走掉。但是,他忍住了,满脸通红,浑身冒汗。最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好像喝醉了一样。”

“他悬赏一百万美元要我这颗脑袋,”特鲁希略说道,“有这么多吃屎的废物跟这个美国佬要资助来消灭我,他一定头昏脑涨了。他们在哪里见的面?”

“他不是因为这次被罢官才发牢骚,”特鲁希略高声议论道,又好像在跟自己说话,“而是因为我骂他是胆小鬼。我提醒他玷污了军队的荣誉。”

“陛下,在大使饭店。”

“不能,陛下。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迹象。但是,自从您罢了他的官以后,迪亚斯将军那里就成了发牢骚的井,所以我密切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住的卡斯圭大街的房子里,经常有人聚会。对于一个心怀怨恨的人,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祖国的大恩人沉思了片刻。胡安·托马斯有能力组织点认真的事吗?或许二十年前有这个能力。那时候,他是个真正的干将。后来,就沉湎于酒色了。吃喝嫖赌样样喜欢,一再离婚又结婚,逢场作戏,这种人还想推翻政府!美国佬找错了依靠对象。呸,用不着为他操心。

“这个家伙有意思。”特鲁希略打断了他的话。“美国佬跟我们断绝了外交关系,那是为了履行美洲国家组织的决定。外交官们都撤走了,可是留下了这个亨利·迪尔伯恩和他手下的间谍继续在这里策划阴谋诡计。能肯定是胡安·托马斯在密谋策划吗?”

“陛下,您说得对。眼下,迪亚斯将军这边没有危险。我会继续注意他的行踪。无论谁去拜访他还是他去看谁,我们都清楚。他的电话已经被监听了。”

“看来是这样,陛下。”乔尼点点头,他对这件事不大在意。

还有别的事情吗?祖国的大恩人看看窗外,窗外依然黑暗,虽然马上就六点钟了。但是,宁静已经被打破。远处,国家宫的外围是几条大街,中间有大面积的草坪和树丛隔离,有粗大的尖铁栅栏包围着这个禁区,街道上偶尔有汽车鸣笛驶过;近处,国家宫里,可以听到清洁工人洒水、扫地、打蜡、摩擦的声音。无论元首走到哪里,无论是办公室还是走廊,到处清洁、闪亮。想到这里,元首感到舒服。

阿贝斯·加西亚上校动动身子,坐得更舒服些。

“陛下,原谅我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还是想加强马克西莫·戈麦斯大道和防波堤的安全力量,因为您在那里散步嘛。还有高速公路也得加强巡逻,特别是您去卡奥瓦之家的时候。”

“是又一起策划杀害我的阴谋吗?又是胡安·托马斯·迪亚斯领头?又是中央情报局那个坏蛋亨利·迪尔伯恩领事组织的吗?”

两个月前,元首不妥当地下令停止搞安全措施。为什么呢?原因可能是一天黄昏元首散步时,从马克西莫·戈麦斯大道下来向大海方向走去,发现所有的路口都有警察设置的路障在阻拦行人和车辆进入大街和防波堤,一直要到他散步结束时才能撤除。元首想到会有许多乔尼派出的大众牌轿车拉着特工分散在他散步的路线周围。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好像患了幽闭恐惧症似的。那天晚上,在去丰达雄庄园的路上,他还想到似乎隐约看到高速公路两侧有国民警卫队和军人在警戒着他的安全。或者这是危险处境作用于身上产生的一种强烈吸引力?——是海军陆战队的不屈精神,让他敢于在威胁政权的困难时刻向命运挑战。无论如何,这是一种绝对不动摇的决心。

特鲁希略用不屑一顾的神情指指写字台上的报告:

“命令仍然有效!”元首重复道,口气是不容讨论的。

何塞·阿尔莫依纳之死仅仅是上校实施的一系列快速、干净行动中的一次而已,他组织手下在古巴、墨西哥、危地马拉、纽约、哥斯达黎加和委内瑞拉的流亡分子中暗杀和重伤了十几个叫嚣最甚者。这些活做得快速、干净,给元首留下深刻印象。每次行动就其灵活性和隐蔽性来看都称得上是杰作,犹如钟表技师干出来的活计。阿贝斯·加西亚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仅消灭了敌人,而且还糟蹋敌人的名声。躲藏在哈瓦那的工会领导人罗伯托·拉马达死在唐人街一家妓院的乱棍之下,一群流氓到警察局指控罗伯托企图刺杀一名拒绝他性虐待要求的妓女;这个染成红头发的混血女人出现在夜总会里,哭哭啼啼地把那个变态的家伙打的伤痕展示给众人看。大律师巴亚尔多·斯波里达在加拉加斯死于一场同性恋的争吵中:有人发现他被人刺死在一家下等旅店里,身穿女人的乳罩和短裤,嘴唇上涂着口红。法医确定他的肛门里有精液。阿贝斯上校是怎么想出来的呢?他怎么那么快就在刚刚认识的城市里与下层的人渣、枪手、刺客、投机商、流氓、妓女、窃贼建立了联系呢?这些人总是介入到犯罪活动中来。这些活动让那些喜欢危言耸听的报刊高兴不已,而多米尼加的政敌常常被卷入其中。乔尼·阿贝斯·加西亚是如何在拉丁美洲和美国建立起这样一个非常有效的情报和行动网络的呢?可他并没有花很多钱啊!特鲁希略时代实在太宝贵了,不能不查明细节就轻易放过去。但是,拉开距离看,犹如优秀的鉴赏家欣赏贵重首饰一样,乔尼为保卫政权所施展的独特才华和精细作风也是值得称道的。无论流亡团体还是敌对政府都不能把这些偶然事故、可怕的事件同特鲁希略大元帅联系起来。最漂亮的活计之一就有拉蒙·马莱罗·阿里斯迪事件。拉蒙是长篇小说《超越》的作者,该书讲述了罗马纳地区甘蔗园的故事,在整个拉丁美洲广为人知。他担任过《民族日报》的社长,当时一度狂热地为特鲁希略主义辩护。他一九五六年担任过劳工部长,一九五九年第二次担任这个职务时,他开始给美国记者塔德·肖尔茨送情报,让他在《纽约时报》上写文章败坏特鲁希略政权的名声。事情暴露后,拉蒙写信给《纽约时报》要求更正。后来,他夹着尾巴来到特鲁希略办公室,趴在地上哭泣,恳求饶恕,发誓过去不曾将来也绝不背叛元首。大恩人不动声色地听他讲完,然后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拉蒙浑身冒汗,想掏出手帕擦一擦。这时,侍卫副官队长瓜里奥内斯·埃斯特莱亚·萨德哈拉一枪就把他打死在元首办公室里。阿贝斯·加西亚负责善后,他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让一辆汽车摔进了中央山脉的峡谷里。有目击者作证,拉蒙和他的司机在开往康斯坦萨的路上摔得面目全非。让乔尼·阿贝斯·加西亚取代“剃刀”军情局局长的职务难道还有疑问吗?假如当年是乔尼领导军情局,那在纽约绑架卡林德斯的事件就不会失败了。事实上,在阿尔杜罗将军指挥之下结果惨败,造成轩然大波,严重地损害了特鲁希略政权的光辉形象。

“是,陛下!”

过了一段时间,何塞·阿尔莫依纳,这位元首的前秘书、元首长子兰菲斯的家庭教师和元首夫人的笔杆子被乱枪打死在墨西哥首都街头。流亡分子和报刊都大声疾呼:抓后台。可是正如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无法证明这次谋杀是由特鲁希略那只长手操纵的。这是一次快速、干净、利落的行动,只花了一千五百美元,乔尼·阿贝斯·加西亚从墨西哥回来之后拿出的收据可以为证。元首、祖国的大恩人让他加入军队系统,授予他上校军衔。

他注视着上校的眼睛——对方立刻低下头来——用带一点幽默的口气教训道:

“陛下,这是我最大的光荣。”阿贝斯·加西亚立刻回答道,信心十足,这是他从来没有表现过的。

“你以为你钦佩的菲德尔·卡斯特罗会像我一样在大街上散步是没有警卫的吗?”

“那家伙出版过一本骂我的书,名字叫《加勒比的总督》,是危地马拉政府掏钱让他写的。他用了一个叫乔治·布斯塔曼特的笔名。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他又厚着脸皮在阿根廷出版了另外一本书,这一次用了真名,书名是《我给特鲁希略当秘书》,又把我捧上了天。因为过去好几年了,他觉得会平安无事。他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他曾经诬蔑过我的家庭和给他饭吃的政府。他干的那些坏事还没有算账呢。你愿意接受任务吗?”

上校摇摇头。

“陛下,认识。确切地说是见过。但是,其中许多跟他在商务咖啡馆里开会的人,我都认识。他们自称‘西班牙多米尼加人’。”

“陛下,我想菲德尔·卡斯特罗不会像您这样浪漫的。”

“你在墨西哥认识何塞·阿尔莫依纳吗,一个跟西班牙共和派流亡分子来到这里的加利西亚人?”

他浪漫吗?可能跟他爱过的某些女人吧。或许跟丽娜·罗瓦东浪漫过。但是,除去感情方面,在政治上他觉得自己一向是个古典派:讲理性、平和,讲实用,头脑冷静,目光长远。

“陛下,您吩咐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去做。”他已经镇定下来,两脚立正站着,仿佛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

“陛下,我在墨西哥认识卡斯特罗的时候,他正在准备利用‘格拉玛’号打回古巴去。人们都以为他是个疯狂的古巴人,是个不正经的冒险家。从第一刻看到他那副毫不激动的神情起,他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他一演讲就像个热带人一样热情澎湃,充满激情。这是给老百姓看的。实际上,恰恰相反。他像冰一样的冷静,像哲人一样的聪明。我很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夺取政权的。但是,陛下,请允许我说明白:我钦佩卡斯特罗的人格,欣赏他善于嘲弄美国佬的方式,喜欢他同俄国与共产党国家联盟来保护自己和对付华盛顿的手段。可是我不赞成他的思想,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你在墨西哥干得不错啊!”元首响亮而尖厉的声音响起来,这声音如同他那锥子般的目光,会让对方产生要瘫痪的感觉。“阿尔杜罗汇报了你的情况。我想你可以承担更重大的任务了。你有准备吗?”

“你是彻头彻尾的资本主义信徒。”特鲁希略讥讽地一笑。“你手下的海外部很会做生意,从德国、奥地利以及社会主义国家进口产品。你们独家代理不会有任何损失啊!”

当天晚上,元首派人把阿贝斯召来。阿贝斯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是高兴,是害怕,还是兼而有之?因为这份殊荣,他给祖国的大恩人敬礼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又一件应该感谢您的事情,陛下。”上校承认这一事实。“说真的,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对做买卖,我一向不感兴趣。开设海外部,我是按照您的命令做的。”

在内阁办公会上,巴拉格尔解释说:“陛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我不认识这个年轻人。我看到他全神贯注地边走边阅读,就产生了好奇心。您知道,我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我很奇怪。他肯定不是神经有毛病。您知道是什么书让他那样着迷吗?是一本关于中国酷刑的书,里面还有砍头和剥皮的图片呢!”

“我宁肯让部下去做生意也不能允许他们贪污盗窃,”祖国的大恩人解释道,“正当的买卖对国家有利,可以提供就业机会,创造财富,振奋民族精神。反之,贪污盗窃败坏社会风气,会亡党亡国!我猜想自从国际社会制裁我们以来,海外部的事情大概也不好做了。”

于是,这个动作笨拙、愁眉苦脸、眼球转个不停的家伙就出现在国家宫的走廊里了。他在情报办公室担任了一个最低级的职务。特鲁希略远远地琢磨着这个家伙。早在年轻时,那还是在圣克里斯托瓦尔,他就相信直觉,只要看上一眼,只要谈上一两分钟,只要听听介绍,直觉会准确地告诉他这个人是否有用。他用这个方法挑选了许多部下,还从来没有看走眼呢。乔尼·阿贝斯·加西亚在一个不起眼的办公室干了几个星期,主任是诗人拉蒙·埃米里奥,同事有迪蒲·贝拉尔德、盖罗尔和戈里玛尔迪,任务就是给《加勒比日报》的“公众论坛”写所谓的“读者来信”。元首在对乔尼进行考验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等待着意外的暗示。暗示的信号突然而至。有一天,元首发现乔尼·阿贝斯在国家宫的走廊里正在跟一位国务秘书谈话。这个举止高雅、虔诚、谨慎的华金·巴拉格尔跟阿尔杜罗手下的一个情报人员有什么可谈的呢?

“实际上,瘫痪了。陛下,这没关系。现在,我每天二十四小时全部用来防止敌人颠覆我们的政权,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

“把他调回来!给他安排一个我可以观察到的岗位。”特鲁希略下令道。

上校丝毫不激动地说着,口气不引人注意,保持中性的调子,即他正常表达思想的语调。

可怜的“剃刀”!他那样热情洋溢的夸奖,让他丢掉了军情局局长的职位,搞军事情报可是西点军校培养的他的专业啊!

“那我应该得出这样的结论啦:你钦佩卡斯特罗那个混蛋跟钦佩我一样!”特鲁希略边说边盯着那对小眼睛。

“陛下,整个情报出自一人之手。”“剃刀”露出职业性的得意表情。“他很年轻。名字叫乔尼·阿贝斯·加西亚。您可能认识他的父亲,是个有一半德国血统的美国佬,来我们的电力公司工作后,跟一个多米尼加女人结了婚。乔尼当过体育记者,还是半个诗人。开始我利用他做广播和报纸方面的情报员,后来让他混入戈麦斯大药房的聚会里了解情况,因为有许多知识分子到那里聊天。他干得非常漂亮,我就派他去墨西哥,用了一个假奖学金的名义。您看,如今他赢得了所有流亡分子的信任。三教九流他都能打交道。陛下,不知道他是怎么办的,后来他居然钻进了左派工会领袖隆巴多·托雷塔诺身边。您想想看吧,跟乔尼结婚的那个丑女人就是隆巴多这个老共产党人的女秘书啊!”

“陛下,我对您不是钦佩的问题,”阿贝斯低声道,不敢抬起头来,“我是因为有了您才活着,我为着您才活下去。如果您让我说真话,那我就是您的警犬。”

“将军,您在墨西哥安排了多少人,才弄到那些流亡无赖如此详细的情报?”

祖国的大恩人觉得阿贝斯在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上校知道元首对侍从们经常说出的这类感恩戴德的话是不会感到激动也不爱听的。元首正用他那匕首般锋利的目光在探究上校的意思。

自从一九五八年元首决定提升上校的职务以来,祖国的大恩人就总是在这个钟点跟上校一道处理公文,无论在这个办公室,还是在卡奥瓦之家,或者特鲁希略随便落脚的地方。乔尼学习元首的榜样,从来不休假。特鲁希略第一次听到乔尼这个名字,还是从阿尔杜罗将军口中。这位前军情局局长是在一份关于多米尼加流亡者在墨西哥的活动的详细而准确的报告中发现乔尼这个人才的:乔尼报告了这些流亡者在干些什么,在策划什么,在哪里居住,在哪里开会,什么人在帮助他们,哪些外交官同他们见面。

“如果有人要杀害我的话,那就是身边的人,比如家里的叛徒。”元首说话的口气好像是在谈别人。“那对你来说可就是大灾难了。”

那两个主教会夹起皮包走路吗?会不会像贝坦科尔特那个黑耗子一样地自鸣得意?一想起这个委内瑞拉总统,元首就不由得又一次怒火中烧。那个加拉加斯的坏蛋竟然成功地让美洲国家组织制裁多米尼加!让所有的国家与多米尼加断交!让所有的国家给多米尼加施加经济制裁!企图让这个国家窒息投降!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伤害这个一度经济繁荣的国家!贝坦科尔特还活着,高举着自由的大旗,在电视里让观众看他那双烧伤的手,为从那次暗杀里逃生而自豪。一开始就不该让那些愚蠢的委内瑞拉军人去干这种事。下一次让军情局单独完成这个任务。乔尼·阿贝斯用纯技术和冷静的口气向元首说明新的行动方案:用远距离控制爆炸装置的办法干掉贝坦科尔特,这个装置是以黄金的价格从捷克买进的,现在已经运到了多米尼加驻海地领事馆。在适当的时候,从那里运到加拉加斯就比较容易了。

“对国家也是大灾难,陛下。”

“好啦,不说这些蠢事了。”元首打断了他的话,变得严肃起来。“暂时你别碰两位主教。再看一看,根据事情发展的情况决定。如果可以惩罚,就动手。目前,好好监视他们。你继续打精神战!不能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睡觉和吃饭!看看他们会不会自己决定跑路。”

“所以,我要继续在台上,”特鲁希略点点头说,“否则,我早就退下去了,正如艾森豪威尔总统、威廉·波利、克拉克将军和参议员斯马瑟斯这些美国朋友曾经劝告我的那样。他们说:‘您应该像个宽宏大量的政治家那样载入史册!把船舵交给年轻人吧!’罗斯福总统的老朋友斯马瑟斯参议员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这话是白宫的意思。他们是捎口信的。他们要我下台,让我在美国避难。‘您在美国,财产可以得到保障。’这些混蛋把我跟巴蒂斯塔、罗哈斯·皮尼亚、佩雷斯·希门内斯看成一类人了。我不死,他们别想把我拉下台!”

“我从来都不热衷于同性恋,陛下。我没有和任何男人睡过觉。”

元首又走神了,因为他又想起了瓜达鲁贝(朋友们简称她“鲁贝”)那个肥胖且男性化的女人,乔尼·阿贝斯在墨西哥生活期间跟这个女人结了婚。那段时期充满了神秘和冒险的色彩。那时候,乔尼一方面给阿尔杜罗将军提供关于多米尼加流亡分子活动的详细情报,另外一方面也经常出入革命团体内外,结交诸如菲德尔·卡斯特罗、切·格瓦拉、“七·二六”组织的古巴人等,那时他们正在准备乘“格拉玛”号远征古巴;也结识诸如维森特·隆巴多·托雷塔诺这种与墨西哥政府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物,因此此人可谓是乔尼的保护人。元首一直没有时间仔细问乔尼这个时期的生活。正是这个时期,上校显露出从事间谍和秘密行动的聪明才干。那是一段丰富多彩的生活,一定充满了许多奇闻逸事。为什么他要和这样一个丑陋的女人结婚呢?

上校听了脸上依然没有变色。他的声音仍然保持冷漠的调子。

“有件事,我总是忘了问你,”元首用平时对部下的那种生硬口气说道,“你为什么非要跟一个这么丑的女人结婚呢?”

“那同性恋的事呢?”

从阿贝斯·加西亚脸上看不出丝毫惊讶的表情。

“扎鸡眼睛的事大概不是真的,我记不得了。挖坟的事半真半假。陛下,挖出来的不是尸体,而是骷髅,因为雨水已经把那些骨头冲出地面了。卖掉它,是为了换几个钱花。现在人们说,我作为军情局局长正在把那些骨头还回去。”

“陛下,不是因为爱情。”

上校勉强一笑。

“这我早知道了,”元首微微一笑。“她不是富婆,就是说,不是一桩图财的婚姻。”

“你知道这里流言蜚语到处传播。”元首哈哈一笑,一面注视着乔尼的眼睛。“有些流言是真的。你小时候扎过鸡眼睛吗?年轻时挖过坟墓、卖过尸体吗?”

“是因为感谢。鲁贝救过我的命。有一次,她为我杀了人。那时她给隆巴多·托雷塔诺当秘书,我刚刚到墨西哥。多亏了维森特的帮助,我才开始明白什么是政治。陛下,没有鲁贝,我的事不可能完成。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另外,她有一种本能总是很起作用。”

元首又开心地笑起来,一面审视着上校,仿佛一个昆虫学家在研究一只难以归类的小虫子。对上校的议论很多,尤其是说他冷酷无情。这适合担任这个职务的人。据乔尼的父亲、一个美籍德国人的后代说,他发现小乔尼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恶狠狠地用大头针扎小鸡的眼睛。据说,乔尼年轻时从公墓里挖掘尸体卖给医科大学生。据说,乔尼虽然跟鲁贝——一个随身携带手枪、可怕的好斗的墨西哥女人——结了婚,可至今还是个同性恋,他甚至跟元首的堂弟内内·特鲁希略睡觉。

“我知道她意志坚强,善于攻击,总是随身带枪,还像男人一样光顾酒店,”元首兴致很高地说道,“我甚至听说妓院女老板普奇塔·布拉索班还给她准备了小姑娘。但是,我好奇的是,跟这个怪人能生出儿子吗?”

“在我身边的人里,唯一不可能背叛我的人就是你,即使你想背叛我,也不可能!”特鲁希略开心地强调说,“我是你唯一的靠山,唯一不恨你也不想杀你的人。咱们的缘分只有死神能分开。”

“陛下,我尽量做个好丈夫吧。”

“是敌人逼得我保卫这个政权,陛下。”

元首声音洪亮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担心,身边不会有很多人敢同陆战队交手。一场溃败会引起大乱。当然了,你只能和我一起倒下,因为无论你去哪里,监狱都在等着你,要不然就会被敌人干掉,你的敌人遍天下。”

“只要你乐意就会觉得有趣,”元首表示赞赏道,“所以你因为感激才娶了她。对你来说,是否愿意也就成了废话。”

特鲁希略嘲讽地哈哈一笑。如果在抵抗陆战队时需要战死,那有多少多米尼加人愿意同他一起牺牲?全体士兵一定肯牺牲。这在一九五九年六月十四日卡斯特罗派兵入侵时士兵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打得很好,几天内就消灭了入侵者,在康斯坦萨山区、在麦蒙和埃斯特罗·翁托都打了胜仗。可是要对付美国海军陆战队……

“陛下,愿意不愿意是一种说法。说真的,我并不爱鲁贝,她也不爱我。至少不是人们所理解的那种爱情。我俩的结合是因为有更为坚实的东西把我们联系在一起。我俩生死与共,一道迎接死亡。我俩手上一起染上了很多鲜血。”

“如果是这样,那卡斯特罗一定会打到底。”乔尼·阿贝斯表示同意。“美国海军陆战队不可能在我们这里登陆。再说,您已经决定了:我们也会战斗到底!”

元首点点头。他理解上校的意思。他也很想有这么一个可以吓跑鸟兽的家伙当老婆,那他妈的就厉害了!有那么一个厉害老婆,有时下决心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太孤独。的确,没有什么能比血缘关系更密切了。可能正是因为血缘关系,他才觉得自己紧紧地被捆绑在这块国土上,尽管到处都是忘恩负义的家伙、懦夫和叛徒。他理解上校,是因为自己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尽管是为了把国家从落后、封闭、动乱、愚昧和野蛮状态中拯救出来。

“不是没有事情!”元首纠正上校的话,“肯尼迪随时准备派兵登陆古巴。这一次不会像上个月那样在猪湾让他们侥幸取胜了。”

沮丧的情绪又一次袭来。元首装作看手表的样子,偷偷瞥了一眼裤子。无论大腿根还是裤门襟都没有尿渍。虽然裤子是干净的,可是元首依然打不起精神。心头又一次闪过卡奥瓦之家那个姑娘的身影。那件事真令人扫兴!就在她用那种眼神望着他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给她一枪才对?愚蠢!他从来不乱开枪,更不会为床上的事情开枪。只有别无选择,只有绝对必要时,为了国家的进步,或者为了洗刷耻辱,他才开枪。

“那里教会一开始也是抗议,最后策划让美国佬登陆。卡斯特罗驱逐了外国传教士,对留下来的人采取了严厉措施。结果怎么样?没有发生任何事。”

“陛下,可以说句话吗?”

乔尼·阿贝斯点点头道:

“什么事?”

“也就是菲德尔·卡斯特罗在古巴的做法。”

“巴拉格尔总统昨天晚上通过电台宣布:政府将释放一批政治犯。”

元首一直低头听着,这时抬起头来。上校于是打住了。

“这是我下的命令。有什么问题吗?”

阿贝斯上校有两个计划。一个是用“棒子队”(从前的刑事犯巴拉手下那一批用棒子武装起来的打手)作掩护,让密探们混在抗议主教恐怖主义的群众游行中,中途冲进维加主教区办公室和圣多明各教会学校,分别把巴纳尔和赖利揪出来,然后不等政府军赶来营救,“群众”就已经把两位主教打死。这个计划风险很大,有可能招致美军入侵。但这个计划的好处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两位主教之死可以吓住其他神职人员,叫他们不敢乱说乱动。另外一个方案就是派遣国民警卫队在“群众”绞死两位主教之前把他们营救出来,由政府把他俩驱逐到西班牙和美国,理由是唯一保障两位主教安全的方式就是离开多米尼加。国会可以通过一项法令,规定凡是在国内传教的神甫必须是出生在多米尼加的神职人员;外国传教士或者后来加入多米尼加国籍的传教士都将遣送回国。如此一来——上校看看小笔记本——天主教的神职人员会减少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少数土生白人教士是很容易控制的。

“我需要被释放者的名单。要给他们理发、刮脸、穿得干干净净的。我想让他们在记者招待会上亮相。”

“陛下,我认为同教会的关系不可能再后退了,三十年来的恋爱关系已经结束了,”上校说得很慢,眼窝里的玻璃球体转个不停,仿佛为寻找埋伏而在侦察环境,“一九六〇年一月二十五日大教区一发布《主教书》,就是对咱们的宣战。他们的目标就是推翻政府。神甫们不会满足于一些让步。陛下,他们是不会再支持您了。教会跟美国佬一样是要对咱们开战的。战争一起,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消灭敌人,要么投降!巴纳尔和赖利两位主教已经公开叛乱了。”

“我一审阅完名单就立刻给你送过去一份,巴拉格尔认为这样的表示会对我们的外交方面有好处。走着瞧吧!不论怎么说,他提供了一个好办法。”

虽然有时候特鲁希略对于上校的坦率感到不快,但却总能容忍下去。这位军情局局长多次接到命令:说话要绝对诚实,哪怕元首听得不愉快。前任局长可不敢像乔尼·阿贝斯这样执行命令。

写字台上放着巴拉格尔的演说稿。元首高声念出标有重点符号的段落:“拉斐尔·莱昂尼达斯·特鲁希略·莫里纳博士、大元帅陛下的江山是如此牢固,在他坚强的领导下,经过三十年和平有序的发展,使得我们可以为美洲做出这样的榜样:拉丁美洲国家有能力实行真正的代议制民主。”

“大家都是天主教徒,”特鲁希略叹了一口气,粉碎了上校的理由,“这正是不能动他的原因。一动,就让美国佬找到借口。”

“写得好,是不是?”元首评论道,“这就是让诗人和学者当共和国总统的好处。我弟弟做总统的时候,他念的那些演说听起来让人厌烦。我知道你对巴拉格尔没有好感。”

“陛下,这个脓包必须挤破!最大的问题不在肯尼迪,他得忙于应付入侵古巴的失败。问题在教会。假如我们不把内部的敌人消灭掉,那麻烦就多了。对于那些要求美国入侵我国的人来说,赖利主教可是一枚好棋子。那些人每天都在给赖利打气,同时又给美国白宫施加压力,让总统派遣海军陆战队登陆来营救赖利主教。您别忘记:肯尼迪是天主教徒。”

“陛下,我从来不把个人的好恶掺杂到工作中来。”

上校悦耳动听的声音是青年时期养成的,那时他在电台担任足球、篮球和赛马的现场评论员。从那时到现在他只保留了一种爱好:阅读秘教——他承认是红玫瑰十字教——的书籍;他说那些手帕之所以染成红色,是因为红色对于白羊座的人来说是好运气的标志;红色使人有能力看出先兆。元首听了这些胡说八道之后哈哈大笑。上校在元首的写字台对面坐下,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外面的天空依然是黑的。办公室处于半明半暗之间,只有一盏小台灯把特鲁希略的双手笼罩在黄色的光线里。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巴拉格尔是我手下最不会伤害人的人了。所以我才让他当总统。”

“谢谢,陛下,能允许我说一句吗?”

“我认为他的为人这样小心谨慎是出自战略上的考虑。从根本上说,巴拉格尔不是这个体制内的人,他只是为他自己工作。可能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再说,我也没有发现他的行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我不会为他是不是忠诚去玩火。”

“你坚持把赖利主教从圣多明各教会学校里揪出来吗?”元首低声问道,“请坐!喝杯咖啡吧?”

特鲁希略看看手表。差两分钟六点。他同乔尼处理公事从来不超过一个小时,特殊情况除外。他站起来。军情局局长也立刻站了起来。

乔尼·阿贝斯穿的是军装。尽管他努力按照元首的要求穿戴得衣冠整洁,但是他那驼背和短粗的身材不可能潇洒起来,他身材偏矮,大腹便便与双下巴协调一致,下巴特别突出,由一道深沟一分为二。他的面颊也是松软的。只有那对灵活转动、冷酷无情的小眼睛暴露出他那外表废物、内心聪明机智的本色。他大约有三十五或者三十六岁,可却显得像个老汉。他没有去西点军校读过书,也没有上过任何军事学校;学校不会接受他,因为他身体条件不合格,他对军事也没有兴趣。那是多亏了吉特尔曼教练说的:这个家伙虽然肌肉不发达,脂肪太多,可他喜欢搞阴谋,“是个地地道道的癞蛤蟆”,那时元首还是海军陆战队的队员呢。特鲁希略一夜之间就把乔尼变成了上校,与此同时,在对元首的政治生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一次冲动中,决定任命乔尼为军情局局长,代替了阿尔杜罗将军的位置。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因为这个人性格冷酷,确切地说,是因为这个人冷静:乔尼是这个国家最冷若冰霜的人,而这里的人从表到里都是热乎乎的。那是正确的决定吗?近来乔尼也常常失误。暗杀委内瑞拉总统贝坦科尔特不是唯一的失败;所谓反对卡斯特罗的起义也搞错了,埃洛伊·古铁雷斯少校和威廉·摩根少校的所谓起义实际上是卡斯特罗为吸引古巴流亡分子入伙而组织的一次伏击。元首一面小口喝着咖啡,一面翻阅着报告。

“关于两位主教的事情,如果我改变了主意,会立刻通知你的,”元首说道,并用送客的口气补充说,“不管怎样,你把安全设施准备好吧!”

“要咖啡吗,陛下?”

“只要您一声令下,设施就可以立刻启动。我告辞了,陛下。”

乔尼·阿贝斯上校事先把每天清晨的报告放在元首的写字台上了,报告内容包括前一天发生的大事、今天的防备措施和建议。元首喜欢阅读这类报告;上校不说废话,不像前军情局局长阿尔杜罗将军,这位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的将官,整天拿些胡说八道的战略报告让元首生厌。阿尔杜罗会为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吗?早就有人做出肯定回答。但是,乔尼无法证实。如果说有人不为中央情报局工作的话,那就是乔尼上校,因为乔尼恨美国人。

阿贝斯·加西亚刚一离开办公室,祖国的大恩人就去窗户那里窥视天空。天空依然不见一丝光明。

“早上好!”元首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