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陈莎莉是他的同谋,而蜜雪儿是他的另一个同谋。”我答道。
“但是他能够骗过同事,却不能骗过他的妻子陈莎莉呀!”查旺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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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道:“很简单,吴尔敦提前寻找到替罪羊,知道替罪羊的后背有一颗棕色的痣,也知道腹股沟有一道伤疤,所以在自己的身上伪造出了同样的痣与伤疤,与银行同事温泉泡澡的时候故意露给同事看。这样的话,只要发现尸体上的体貌特征,同事就会以为死的是他。”
身份可以伪造,出国登机的护照却难以伪造。所以当那个男人在海关拿出写有吴尔敦名字的护照,准备过关时,立刻被查旺的手下逮捕了。
这果然是一起“无面尸”的典型案例,但为什么平房里的那具尸体,又有着与吴尔敦完全一样的体貌特征呢?
见吴尔敦被捕,蜜雪儿装作如无其事,就像不认识他一样,转身就想走,却被我拦住。
“这个男人是吴尔敦?那死在贫民区平房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查旺恍然大悟,如果吴尔敦没死,杀死了令一个人冒充他的尸体,动机是很充分的。死者是一只替罪羊,不仅可以替他顶携款潜逃的罪名,还能为他带来十万美金的保险赔付。
看到我之后,蜜雪儿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郭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我……我是来机场送一位朋友的。”
“吴尔敦。”我答道。
“呵呵,别演戏了。”我笑着说,“其实知道你不是蜜雪儿,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名字应该是叫玛丽莲——真正的书店老板蜜雪儿,已经死在贫民区的那间平房里了。”
我将一张照片递给了查旺,查旺瞄了一眼照片后,大叫道:“啊,上车的男人就是照片上的人!他是谁?”
“啊——”她的脸上顿时变作一片煞白,“你……你怎么知道?”
“接谁?”查旺的话音还没落下,前面那辆出租车便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拉开车门上了车。
“很容易推理,既然吴尔敦能用一具无面尸伪造成自己的尸体,你也能同样用一具尸体来冒充自己的尸体!”我答道。
“如果我没猜错,她会在路上接一个人,一个男人。”
“可是,贫民区平房里的那具女尸并不是无面尸呀!”我身后的查旺警官也饶有兴趣地问道。
上了车后,查旺驾车远远坠在了蜜雪儿搭乘的出租车后。查旺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下一步会干什么?”
“玛丽莲小姐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制造了这具无面尸——她是用障眼法,令我们以为死的女人是她。”
一瓶洗涤剂,当然不需要去机场买的。我出了书店,查旺开着一辆挂着民用牌照的普通轿车,停在我面前。
指认女尸是玛丽莲,其实是从两个方面来确认的。首先,平房外的那个乞丐向我证明,玛丽莲三天前回到家里,一直没外出,所以让我误以为屋里如果有一个女人,那就一定是玛丽莲。
“嗯,不过她出门后,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向机场方向驶去了。”查旺说道。
其次,当我拍下女尸的脸部特写后,向自称蜜雪儿的女人查证时,她一口咬定死者就是玛丽莲。
“买洗涤剂,书店外转角处就有一家小超市。”
所以,我与警方就一致确认,玛丽莲就是死在平房卧室里的那具女尸。
查旺问:“蜜雪儿说她到哪里去?”
但是在书店里与“蜜雪儿”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警觉。她曾经说过,她天生劳碌命,别的顾客常常以为她是营业小妹,而死者“玛丽莲”才是书店老板。我不禁猜想,她担心我会在无意中询问书店顾客,露出她并非蜜雪儿的马脚,才这么说的。
蜜雪儿刚出门,我的手机就响了,是查旺警官打来的。
“这么说,那个证实玛丽莲在屋里的乞丐,也有问题?”查旺问。
“嗯,你去吧。”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点点头,说:“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乞丐应该就是真正的吴尔敦!所以他才会在脸上涂抹泥污,还盯着一团乱发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然啰,那团乱发只是一顶假发而已。”
几天之后,也就是陈莎莉离开东圭勒的那天,我坐在书店柜台后看着一张当天的报纸,蜜雪儿正拿着抹布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她忽然对我说:“哎呀,店里的洗涤剂用完了,我得去书店外转角处的小超市买瓶回来。”
听到我的话后,刚被逮捕的吴尔敦,脸上顿时变作了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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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吴先生,你说说那个被杀的男人,究竟是谁吧?”我向他问道。
确实不关我的事,我继续在书店里做着营业小弟,不时与蜜雪儿调几句情,虽然我和蜜雪儿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感情进展,但只是玩这种暧昧,就足以令我很开心了。
吴尔敦嗫嚅地答道:“他是蜜雪儿门外的一个乞丐,每次蜜雪儿出门时,都会给他一枚硬币。那天我用氰化钾毒死蜜雪儿后,在大门内拿着一枚硬币朝乞丐挥了挥手,他便跑了过来,被我骗进屋里,然后我请他洗了一个澡。当他干干净净走出浴室后,我就用霰弹枪轰掉了他的脑袋,又把我的西装穿在了他的身上。”
而陈莎莉购买的去欧洲的机票,就是在几天之后。当然,这是她的选择,旁人无法干涉。查旺也问过我对此有何想法,我只是耸耸肩膀,说:“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出来打酱油的。”
“你怎么知道乞丐的背上有痣、腹股沟有伤疤?”查旺问。
吴尔敦的葬礼是在一个礼拜后举行的,因为没有了头颅,殡仪馆的尸体化妆师只好照着他的照片,用石膏与纸板做了一个惟妙惟肖的脑袋模型,摆着颈子之上。据报纸上说,在葬礼上,陈莎莉一点悲伤的表情都没有表露出,这也惹来了一些微词。而正是这些微词,令陈莎莉很是不爽,她已经做出决定,准备带着钱离开这个炎热的东南亚国家,去欧洲寻找一个有钱寡妇应该享受的新生活。
吴尔敦答道:“我请乞丐去公共浴室洗了一次澡,就知道他有什么体貌特征了。”
查旺警官也来过几次书店,他告诉我,多亏我的说辞,陈莎莉已经拿到了保险公司的足额赔付,但经济罪案组却对银行失踪的二十万美金一筹莫展,银行也无可奈何,只好将这笔钱挂在死账里,不再追查。
他被查旺的手下带走时,从他随身携带的皮箱里,搜出了二十万美金现钞。随后他的妻子陈莎莉在飞机上被捕,在她的皮箱里,搜出了保险赔付款十万美金。
她的这句话逗得我有些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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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几次对她说,让我来打扫清洁吧,但她却总是微笑着说:“我天生就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以前玛丽莲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好几次都有顾客说,我就像是店里的营业小妹,而玛丽莲才像是这里的老板。”
查旺警官与我握手后,说:“郭侦探,这次多亏你了。保险公司说,你为他们避免了十万美金的损失,所以会发给你一万美金做奖励。当然啰,银行方面也会给你一笔奖金。”
书店的生意不是很好,但蜜雪儿总是在店内忙个不停,不是拿着抹布打扫清洁,就是整理书架,我反倒坐在柜台后整天无所事事。
嗯,这个结局可真好,这可比陈莎莉给我的私家侦探佣金高多了。
陈莎莉很守信用,第二天就给我汇来了尾款与奖金,我的手头顿时变得宽裕了起来,便关了自己的征询社,来到蜜雪儿的书店——我答应过她,要为她作一个月的营业小弟。
不过,查旺还是问我:“说实话,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起案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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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看到尸体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
“当然可以!不过你现在得帮我把这些花拿回书店去——它们实在是太沉了!”蜜雪儿又向我再次露出了迷人的笑靥。
“为什么?”
我转头问道:“营业小弟要不要?这次办案让我收获颇丰,正准备休假享受一个月的人生呢。”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正如你在勘察完现场后所说过的一样,如果我没接这个案件,没从自称蜜雪儿的玛丽莲那里找到这间平房,如果那个乞丐不说玛丽莲就在屋里,我根本无法发现这具尸体。”
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蜜雪儿的一声幽幽叹息:“唉,玛丽莲死了,我又得找个新的营业小妹,真是麻烦呀。”
如果发现不了尸体,在这片贫民区里,即使邻居嗅到了尸体腐烂的气味,也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不去报警。这可不是陈莎莉与吴尔敦所想要得到的结果,他们必须要让警方知道在那间平房里有两具尸体,才会让银行方面停止追查,同时还可以得到保险公司的巨额赔付。否则就只能宣布吴尔敦失踪,要在两年后才能拿到遗产与保险赔付。
他这话说得没错,这里是东圭勒的贫民区,出了名的乱,鱼龙混杂。这里的人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对邻居毫不关心,哪怕隔壁屋里飘出尸体腐烂的气味,也不会有人报警——反正东圭勒的气候炎热,尸体腐烂后没几天,就会变作干尸,只要忍几天就闻不到难闻的气味,又何必招惹麻烦呢?
所以陈莎莉才找到了我,让我去寻找吴尔敦的下落。她向我提供消息,让我找到假扮蜜雪儿的玛丽莲;然后玛丽莲带我来到贫民区的平房外;伪装成乞丐的吴尔敦告诉我玛丽莲就在屋里的。于是,我发现了尸体,并报了警。
走出平房大门后,查旺四处梭巡了一眼后,对我说:“郭侦探,幸好你及时发现了尸体,不然的话,天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知道这间房里死了人。”
虽然他们的计划称得上天衣无缝,但却偏偏遇到了我。
查旺生气地喝斥道:“我负责的是凶杀组,银行少了钱,去找经济罪案组,别来烦我!”看来他的态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让银行高级主管很是失望。
尽管我平时只是个调查婚外情的蹩脚私家侦探,但我做梦都想破一起大案,研究过无数侦探小说。我得感谢吴尔敦、陈莎莉与玛丽莲,是他们让我圆了这个梦。
而那位银行高级主管面色阴郁地对查旺说:“吴行长失踪后,我们发现银行里少了二十万美金现款,怀疑他携款潜逃。不过在这间平房了,警方并没有找到这二十万现款的下落,只怕这件事并不是殉情自杀那么简单……”
第三章 退休医院院长的故事
两幅蒙着白布的担架抬走了屋里的两具尸体,查旺狠狠地叫了一声:“收队!”
“庄老师,‘无面尸’这桩公案结束之后,蜜雪儿的那家书店没了主人,眼看就要倒闭,于是我就用保险公司奖励的那一万美金,把书店盘了过来,还把店名改成‘无面尸’,弄成了一家侦探小说专卖店。呵呵,大概因为这店名的缘故,我的生意不太好,来光顾的都是老主顾。呵呵,开书店只是我的爱好而已,我更喜欢的,还是做私家侦探。”
嗯,这正是我所想要得到的结果。
郭亮一边说,一边为我续了一杯茶。
我的话令查旺警官哑口无言,而陈莎莉则面露喜色,对我说道:“郭侦探,你真是太好了。我决定在付给你200美金尾款后,再多付你500美金奖金。”
不知不觉,为了听他的故事,我已经在书店里呆了接近两个小时。朝书店外望了一眼,天已经快黑了,我正准备告辞,郭亮却又提起了在他的书店里做签售的事。真有点让我汗颜,我很担心要是真做一次签售,如果没人来捧场就糟糕了,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丢了脸,连地缝都不知道在哪儿找。
看到陈莎莉露出失望的神情,作为一个对M国法律颇有研究的私家侦探,我立刻说道:“从现场来看,并不能确认吴先生死于自杀。他是死于霰弹枪之下,而散弹枪是玛丽莲的,我们可以看作是玛丽莲因为某种原因杀死吴先生后,她再选择自杀的。所以,吴先生是死于他杀,陈女士完全有理由得到足额保险赔付。”
郭亮却说,只要在周末休息日做签售,他就可以在东圭勒市内找来一大帮侦探小说狂热爱好者,估计能有一百多人。一百多人排起队来,也是蔚为壮观的。他说:“庄老师,就算你帮我一个忙吧。你也知道,我这里生意不好,常被书店外那些卖红宝石的店铺老板嘲笑。如果哪天我这里也有人排队买书,一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查旺却冷笑一声,说:“不过呢,保险合同上说过,如果吴先生死于自杀,保险公司是不会进行赔付的。“
呵呵,人总是有虚荣心的,郭亮又连着给我戴了好几顶高帽,不禁令我心花怒放。我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将签售的日期定在了三天后的下午,那时正好是周六,M国的法定休息日。
“哦?!真的吗?”陈莎莉面露惊奇。
郭亮执意要请我共进晚餐,我本想推辞,但他却说,可以叫来几个他的朋友,而那些朋友也有不少奇异的故事可以与我们一起分享。我这次来南洋的目的本身就是搜集各种素材,这可让我无法再拒绝了。
“还不止所有的遗产吧?”查旺又皱起了眉头,说道,“刚才我问了保险公司,他们说一个月前,吴尔敦曾经买了一份人寿保险,赔付金额是十万美金,受益人正是您陈女士。”
郭亮打完邀约朋友的电话后,就站起身来,准备拉下书店的卷帘门。而这时,一个顾客突然走进了书店。这是一位老者,约六十多岁,亦为华人,头发花白,身着笔挺西服,手上却戴着一双不合时宜的白手套。
陈莎莉冷笑着说:“本来我只想离婚后,分走他一半的财产,没想到他居然和这个女人殉情自杀。这样也好,我能得到他所有的遗产了。”
这位顾客一进书店,就摆着手对郭亮说:“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连生意也不想做了?”他那戴着白手套的右手的五根手指,不停在我和郭亮眼前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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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亮连忙堆着笑说:“本来是准备关门的,但既然秦院长来了,那我就晚点关门啦。”他又坏笑着对这位秦院长说,“如果您老人家今天买的书多,那我还可以请你吃晚饭呢。”
我走出门后,看到门外污水横流的狭窄马路上,乞丐确实不见了,墙边只摆着一顶破旧的草帽。
“还有这么好的事?”秦院长也笑了,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侦探小说,有啥新书?只要我没看过的,全都给我包起来。”
“乞丐?”查旺打开门,朝外望了一眼后,说,“我没看到有什么乞丐呀?”
郭亮赶紧跑到书架边,只过了片刻,他便抱着十多本新书,走了回来。这些侦探小说中,既有英文,又有中文,但无一例外全是医学惊悚小说。
我点头道:“敲门时,蜜雪儿和我在一起。对了,门外的那个乞丐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也挺喜欢看这类型的小说,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位姓秦的老先生。而郭亮也向我们介绍了相互的身份。
“你能确定?”查旺怀疑地问。
这位老先生叫秦柏海,曾在一座名为伊丹瓦的内陆山中小镇做过医院院长,前几年刚退休。正是因为这段经历,他一直保持着戴白手套的习惯,而他最喜欢看的侦探书籍,也是医学类惊悚小说。
我不得不尴尬地解释道:“是我用细铁丝撬开大门的……在敲门之前,门锁是完整无缺的,没有任何被撬开的痕迹。”
当秦柏海得知了我的身份后,朗声说道:“庄先生,我也曾读过几本你的小说,很喜欢你的写作风格。我想给你讲一段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相当有意思,颇具希区柯克风格。如果你能加工成一篇优秀惊悚小说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不过查旺还是很负责,他走到大门外,检查了一下门锁,立刻大声叫道:“不对,有他杀的嫌疑!门锁上有铁屑,应该是有人用细铁丝撬开了大门。”
“哦?!”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这位慈眉善目的退休医院院长,又能有什么希区柯克式的经历呢?
“嗯,男尸可以确认身份了。”查旺说道。“看来这是一起殉情自杀案。”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论,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需要再多做工作,只要把结论写进报告就可以了。
看了看手表,距郭亮与朋友约定的饭局时间还有一会儿。于是郭亮又为秦柏海泡了一杯香茶后,与我坐在了秦柏海的对面,静静等待着他的讲述。
查旺翻过了尸体,褪下西装,果然看到尸体的背上有一颗痣,在腹股沟也有一道伤疤。
秦柏海呷了一口茶后,缓缓说道:“这个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我才三十五岁……”
银行高级主管也点头道:“吴行长背上的那颗痣与腹股沟的伤疤,我也看到过。公司今年夏天组织去温泉泡澡时,我曾经亲眼看到过的。”
(为了叙述方便,这个故事依然使用第一人称,以秦柏海的口吻进行讲述。)
“尔敦的背上,有一颗椭圆形的痣,是棕色的。在腹股沟,还有一道伤疤。”陈莎莉答道。
退休医院院长的故事:两个只能活一个
陈莎莉的脸上没有一点忧伤,我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无论是谁,看到自己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死在同间房里,都不会有好表情的,更何况他们一直在打离婚官司。她肯定也想不到这场离婚官司还没打,她就变成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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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头,对一直捂着脸的陈莎莉说:“你能确定这具尸体是你丈夫吗?”
那一年,我奉共济会的指示,与三位教友带着药品与圣经,在N国马若开邦码头登上一艘马达快艇,沿伊洛达瓦河溯水而上,航行一天一夜后,到达了M国。在一个叫做东圭勒的小码头下船后,等候已久的向导与挑夫带领着我们,披荆斩棘般在这亚热带丛林的延绵山路中行进。整整两天之后,我们来到了这个位于山谷中的宁静小镇——伊丹瓦。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死的就是吴尔敦吧?我不能排除有人杀了一个完全无辜的人后,用霰弹枪轰掉脑袋,再把这套西装穿在了死者的身上。”查旺警官皱着眉头说道。很显然,他看过不少侦探小说,把这具男尸归类于了“无面尸”的类型。
共济会援建的圣徒彼得医院就座落在伊丹瓦,医院的前任院长差邦约不幸罹患癌症,这一次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担任新一任的医院院长。
果然,在男尸的西装袖口上,有一团很明显的黑色油污。
面黄肌瘦的差邦约院长六十来岁,穿着一身黑色的教士袍,虚弱无力步履蹒跚地陪着我,办完药品的交接后,领着我走入了有着高耸尖顶的哥特式医院大楼里。
银行高级主管一看到地板上被轰掉了头颅的男尸,就高声叫道:“这藏青色的西装我认识,就是吴行长失踪那天穿的外套——那天吃工作餐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淋牛扒的黑胡椒汁弄在了西装的袖口上,我们很多人都看到了的。”
在院长办公室里,差邦约院长拿出两支雪茄烟欲与我分吸。我知道他得的是肺癌,于是想要阻止他的这一举动,但他却说:“秦医生,你不用担心。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既然我已经确诊了肺癌,倒还不如利用剩下的时间来好好享受生活。”
查旺警官打了两个电话,半小时之后,一辆警车载着陈莎莉与银行的一位高级主管来到了贫民区的这所平房里。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用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接过雪茄,切掉烟尾,划了一根火柴点上。我吸了一口雪茄,口腔里氤氲着芬芳的烟草气味,然后对差邦约说:“院长,我很敬佩你能堪破生死。我当医生这么多年,像你这样面对死亡还能如此洒脱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我猜他是东圭勒银行的行长吴尔敦。”不过,这一点需要吴尔敦的妻子陈丽莎与银行方面来确定。
差邦约吐出烟圈,微笑着说:“秦医生,告诉你吧,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第一次直面生死了。”
“那这个男人是谁?”
“八岁?”我有些惊奇。
我答道:“这个女人是一家书店的营业小妹,名叫玛丽莲。”我指了指捧着99朵红玫瑰的蜜雪儿,说,“这是玛丽莲的老板,她已经确认了女尸的身份。”
差邦约将雪茄放在烟缸上,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对我说:“那一年,我还住在一家育婴堂中……”
查旺警官查看了卧室里的两具尸体后,对我说:“郭侦探,这两个人的身份,你能确定吗?”
2
此时蜜雪儿已经知道我是一个私家侦探,她的脸上除了有一丝因为我曾欺骗她而产生的愠怒外,更多的是一种崇拜——她的这种表情令我很是受用。
差邦约是一个孤儿,他三岁的时候,被贫穷的父母送入伊丹瓦育婴堂外的接收孔中。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流着泪的母亲轻轻推了一下他瘦弱的身体,差邦约沿着滑梯窸窸窣窣滑入了育婴堂中的接收箱里。
二十分钟后,东圭勒警局的查旺警官来到了这间贫民区里的破旧平房中。
第二天凌晨,育婴堂的堂主王仁和从接收箱捧出差邦约,称量了体重,记录完日期,便将他放入了一张有着围栏的小床上。从此,差邦约开始了他在育婴堂中的孤儿生活。
5
育婴堂堂主王仁和是一位华人教友,他与妻子筹资兴建了这座育婴堂。但凡地方贫户,生育子女无力抚养者,都可以将婴儿投入育婴堂中,由堂收养,代请乳娘。当弃婴长大一点,育婴堂更会延请教友传授谋生的技能。
蜜雪儿惊恐地点头,而我冷静地说道:“你报警吧。”
王仁和与妻子竭尽心力,尽管内外交困,但也还能勉强维持育婴堂的开支。
我拿出手机,朝女人的尸体拍了一张脸部特写镜头后,退出了卧室。此时站在客厅中的蜜雪儿正捂着鼻子一头雾水地望着我,我把手机里才拍下的照片展示给她看了后,问:“她是玛丽莲吗?”
差邦约住入育婴堂的第一天,躺在小床上,侧过头去,便与邻床一双明眸相对接。邻床是一个与他岁数相仿的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虽然有些瘦,但眼睛却水汪汪的特别大。大眼睛女孩朝差邦约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甜美地说:“我叫绮白白,你叫什么呀?”
不过,我真的能确定死的男人就是吴尔敦吗?他的脑袋被霰弹枪轰掉了,根本无法确认身份,这不正是侦探小说里时常出现的“无面尸”吗?
差邦约正想回答,一只小手突然打在了他的脸上。一个满面怒容,脸上有粒小痣的女孩冲了过来,对着绮白白说:“别理他,爸爸说了,让我们都别理外面的陌生人!”
很明显,这是一起殉情自杀的现场。女人用霰弹枪对着男人的脑袋轰了一枪,然后服下剧毒的氰化钾自杀。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女人就是玛丽莲,而这个男人则是陈丽莎正在寻找的吴尔敦。
这时,差邦约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现在他已经住进了我们堂里,他就不是外面的陌生人了,而是你们的兄弟姐妹。”说话的人,正是王仁和。而差邦约后来也从绮白白的嘴里,知道了那个警惕性蛮高的女孩名叫王泉,她是王仁和的亲生女儿。
而在床头柜上,摆着一个药瓶,我拾起药瓶嗅了嗅,立刻嗅到了一股苦杏仁的气味。这是剧毒物氰化钾的气味。
差邦约与绮白白和王泉的年龄相差无几,在育婴堂里成了最好的玩伴,几乎从不分离。但王泉毕竟是堂主的女儿,时不时会随父亲去堂外接洽援助,所以差邦约与绮白白相处的时间更长,两人也更亲密。差邦约时常都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长大了,一定会与绮白白结为夫妇。到时候,一定会请王仁和做主婚人,王泉做伴娘。
我深知道这种霰弹枪的威力,只要对准人的头部开一枪,立刻就会将脑袋轰至渣,就像眼前的这具男尸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差邦约院长叹了一口气,拾起烟缸上快要熄灭的雪茄,狠狠吸了一口,对我说:“秦医生,既然你看到我如今孑然一身,便知道我最终还是没有娶得绮白白为妻。”)
我让蜜雪儿留在了客厅中,然后独自推开玛丽莲的卧室,随后我看到了两具尸体。躺在地上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套藏青色的高级西装,但他的头颅却已经不见了,满地鲜血,身畔的地板上还遍布了无数弹孔。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女人,她闭着眼睛,死得很安详。在她的手边,有一柄威力强大的雷明登霰弹枪。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向后推移着,很快,五年就过去了。就在差邦约八岁那一年,猛虎一般的洪水侵袭了M国,整个伊丹瓦镇都被洪水包围,宛若苦海中的一座孤岛。直至半个月后,洪水才悠悠退去,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可怕的大范围传染性疟疾。
屋里寂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诡异气味。作为一个私家侦探,我很熟悉这种气味——这是尸体缓慢腐烂分解时所散发出的气味。
很不幸,育婴堂里有两个孩子罹患了疟疾,一个是差邦约,另一个则是绮白白。为了预防传染,他俩被隔离在育婴堂旁的一间小黑屋里。
当我一走进玛丽莲的家里,就立刻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尽管王仁和堂主在镇外找来了青蒿熬成水给他们服下,但因为洪水围困时间太长,青蒿已尽数涝死,起不了一点作用。无奈之下,王仁和派遣妻子去了一趟州府,花重金买来了治疗疟疾的特效进口药强力霉素。
4
就在王夫人回到育婴堂的那天,王仁和戴着口罩走进了隔离差邦约与绮白白的小黑屋中。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粒坚果,摊在了手心中,对两个孩子说:“这是王姆妈去州府买药时,特意为你们带回的零食,一人一粒,你们谁先来选一粒?”
我微微一笑,说:“在做快递员之前,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私家侦探。”
虚弱无力的差邦约挣扎着抬起手,从王仁和的手心里选出了一粒看上去更饱满的坚果,自己没有吃,却递给了绮白白,说:“这粒坚果一定更美味,给你先吃。”绮白白接过坚果,手指颤抖着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了起来。坚果的甜美让她那苍白的一张笑脸微微多出了一丝红润。
“郭先生,你怎么会这一招?”蜜雪儿疑惑地问我。
差邦约将剩下一粒坚果塞进嘴里,只嚼了一口,便哇的一声张开嘴,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因为气候闷热潮湿,那粒坚果竟不知什么时候霉烂变质了。
我把红玫瑰递给蜜雪儿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我从衣兜里取出了两根细长柔软的铁丝,插进了玛丽莲的大门锁孔中,只轻轻扭动了一下,大门应声而开。
因为吃了霉变的坚果,差邦约上吐下泻,被转入了另一间隔离的小黑屋中。在这间小黑屋里,王仁和每天给他注射从州府买来的进口特效针药强力霉素,王夫人与王泉也常来照顾他。两个月后,差邦约终于治好了疟疾,体质能渐渐恢复。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我答道。
当他能够下地行走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绮白白。没想到,就在那天他从王泉嘴里得知,绮白白死了。就在差邦约转入另一间小黑屋的一周后,绮白白因为疟疾过于严重,在第一间小黑屋里告别了这个凄凉的世界。
蜜雪儿扬了扬眉毛,说:“这么说来,玛丽莲小姐还在屋里的?但是我们叫她的时候,她却没答应?”
3
乞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先生,我是个可怜的乞丐,即使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也会将草帽留在这里,就是想得到玛丽莲小姐的施舍。她只要看到草帽,都会扔下硬币的。”
差邦约院长将燃到尽头的雪茄捻熄在烟灰缸里,长久不语,院长办公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呃……”蜜雪儿小心翼翼地反驳道,“说不定她出门的时候,你正好没在这里。”
为了打破这凝滞的气氛,我开口说道:“院长,你也不用太伤心了。当年M国疟疾肆虐的时候,虽然我还没出生,但也知道南洋处处哀鸿,遍地都是死尸的悲惨境地。你吉人自有天相,能死里逃生,也是造化一场。”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当然,也得感谢当年的王堂主,如果不是他和王夫人冒着染病的危险去州府购买强力霉素,或许连你的生命也无法挽救。”
“玛丽莲小姐是个好心人,每次出门都会在我的草帽里扔进一枚硬币,半年来从无例外。她三天前和一位先生回家后,而我也已经三天没有得到她给我的硬币了,所以她肯定这三天来都没有出房门。”乞丐答道。
差邦约却苦笑一声,说:“你知道吗,如果那天我选坚果的时候,是自己吃到那粒相较更饱满的果实,或许死于疟疾的人就是我了。”
“你怎么知道?”蜜雪儿和我同时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点点头,乞丐指着大门,说:“屋里有人的,玛丽莲小姐在家里。”
差邦约这才悠悠说道:“那年疟疾肆虐,州府的进口特效药也在抢购之下宣告售罄。王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爹爹告奶奶才在共济会医院里匀出了一人份的强力霉素,回到育婴堂中……”
我正准备顺势将红玫瑰递给她的时候,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二位,你们是来找屋里那漂亮的玛丽莲小姐吗?”说话的,竟是那个满脸泥污正在街边晒太阳的乞丐。
两个病童,却只有一个人的药。面对如此情形,王仁和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之中。
蜜雪儿敲了门后,见里面无人应答,她又叫了几声玛丽莲的名字,可还是没有人回答。“看来,她真不在家里……”蜜雪儿侧过身,笑吟吟地望着我手里捧着的红玫瑰。她的眼神真的有些让我意乱情迷。
如果两个孩子都治,强力霉素肯定是不够的,说不定治到一半,疗程还没结束,药物就用完了,最终两个孩子还是难逃一死的命运,一个也救不活。
玛丽莲住在书店后的一片贫民区中,这是一爿破旧的,有着斑驳水泥墙与墨绿色落地玻璃窗的老式平房。平房外是一条污水横流的狭窄马路,马路边的屋檐下还躺着一个晒太阳的乞丐,满脸泥污,并且面目可憎。在流浪汉的身前,还摆着一顶破烂的草帽,草帽里有几枚叮当作响的硬币。
可是,只救一个孩子,又该救谁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放弃了谁,王仁和都是不忍心的。
我捧着扎眼的红玫瑰,与蜜雪儿并肩走在东圭勒的长街上。我敢肯定,在旁人的眼里,一定会把我们视为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在办公室里,王仁和抽了一夜的纸烟,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从王夫人在州府为孤儿们买来的零食中,拣出两粒坚果,一粒很饱满,而另一粒却有些干瘪,想必果仁已经霉变了。
蜜雪儿又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说:“没事,我说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郭先生,呵呵,我是这里的老板。”
王仁和想,要救,就救那个吃了霉变坚果的孩子吧。就算必须得放弃一个孩子,也要让孩子吃到一粒美味的坚果,也聊算一点弥补吧。
她拉下了书店的卷帘门,我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五分钟才到下班时间呢。”
所以,当他看到差邦约选出一粒饱满的坚果,却让给了绮白白,他顿时泪如雨下。幸好他及时侧过了身,这才避开了两个孩子的视线。
“哈哈!”蜜雪儿嫣然一笑,说,“那我真得期待玛丽莲不在家了。”
4
我看到她后,顿时有点神不守舍,过了半晌后,我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要是玛丽莲正好外出旅游不在家,那么这束花就只能送给你了。”
“唉……”我也禁不住叹了口气,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擦了擦眼眶中滑出的泪水。听到这久远的故事,我也禁不住有些唏嘘了。
刚才接听电话的女孩,名叫蜜雪儿,年约二十,人长得和她名字一样漂亮,腰细臀圆胸丰,有着一双褐色的大眼和如同太妃糖一样颜色的波浪卷发。
我考虑了很久,才喃喃地说:“其实,王堂主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两个只能活一个,也比两个都活不了好。”
还差几分钟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我带着99朵扎好的红玫瑰,来到了书店。书店位于一条贩卖红宝石的小巷里,生意惨淡,店内居然一个顾客都没有。
差邦约却冷笑了一声后,说:“秦医生,你也被把王仁和看得太好了。”
3
“此话怎讲?”我诧异地问。
对于我来说,这既是一个好消息,又是一个坏消息。首先,我能够顺利找到玛丽莲的家。其次,为了不让书店的女孩产生不必要的怀疑,我必须从三百美金的预付款里拿出一部分,购买99朵鲜艳的红玫瑰才行。
差邦约说道:“也正因为绮白白的死,育婴堂的窘境才被更多的伊丹瓦人所知晓,甚至传到了州府。州府的几位富商特意来到伊丹瓦,送来大笔钱财,重新修葺了育婴堂。”
我正要失望的时候,女孩却说道:“但是我曾经去过她的家里。要不,你在下班时间带着玫瑰到书店来吧,我带你去找她。书店下午五点半关门。”
过去育婴堂艰难度日的时候,王仁和尚能一心一意对待育婴堂里的孤儿们,千方百计开源节流,为孤儿们谋求福祉。但当育婴堂有了资金,他却变了。
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后,说:“我不知道玛丽莲的准确住址是什么地方。”
手里有了多余的钱,王仁和便开始贪图享乐,整天与夫人出入上流社会。名义上是为了筹集资金而周旋,但他却迷上了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甚至迷上了一掷千金的赌博游戏。尽管不停有资金注入育婴堂,但却哪里经得住王仁和的折腾。没过多久,育婴堂的账面上便出现了赤红的数字。
“那么,你能告诉我玛丽莲小姐住在哪里吗?”我问道,“要是不能及时将红玫瑰送到她的手里,我想那位送花的男士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为了维持享乐的生活,王仁和将目光盯向了育婴堂里的孤儿。
“哇塞,99朵玫瑰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惊叹。显然,这个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孩被我所虚构的罗曼蒂克给惊呆了。
王仁和私下联系到南洋橡胶园的工头,以每个孤儿一根金条的代价卖到橡胶园做包身苦力。差邦约就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被王仁和卖到了橡胶园,幸好他人小鬼大,趁着工头不备,经历千辛万苦,逃出了茫茫的南洋橡胶园。
我故作遗憾地说:“呃,那就难办了。这份快递是99朵鲜艳的红玫瑰……要是等到下周,只怕玫瑰全都枯萎了。”
当差邦约遍体鳞伤回到伊丹瓦,才发现王仁和东窗事发,却事先收到风声携款潜逃,与王夫人和女儿王泉消失得无影无踪。育婴堂也废弃了,幸好共济会出面,接下了房产,并改建成医院,改名为圣徒彼得医院。
接待员答道:“对不起,她已经三天没上班了,现在是她的年休假期时间。郭先生,你下周再送过来吧。”
差邦约也由共济会出资,送入学堂,十几年后医科大学毕业,成了一位医生,就在圣徒彼得医院里任职。因他念及绮白白,毅然终身未娶,一心伺主。
我很有礼貌地径直问道:“你好,我是‘一日到限时专送公司’的快递员,我姓郭。这里有一封玛丽莲小姐的快递,请问她在吗?”
又过了若干年,差邦约升为圣徒彼得医院的院长,却查出罹患肺癌,正可谓人生世事无常,令人徒叹奈何。
一位声音甜美的年轻女孩接到了我的这个电话。
5
目送陈莎莉施施然离开征询所后,我翻出一本电话簿,找到了那家书店的电话号码,然后拨通了电话。
“之后,你再也没见过王堂主?”我好奇地问。
我拿笔记下了玛丽莲的名字后,微笑着说:“好了,陈女士,我会尽快给你消息的。”
差邦约院长盯着烟灰缸中那些发白的雪茄烟灰,忽然露出了诡谲的一笑,然后说:“秦医生,既然我已经确诊肺癌,已知天命,有些话我就不想再带入坟墓了。”
陈莎莉沉默片刻后,答道:“有个叫玛丽莲的骚蹄子,她是一家书店的营业小妹。我曾经跟踪尔敦,目睹他与玛丽莲在书店角落里亲吻,这也是我提出离婚的原因。不过,我不知道玛丽莲住在哪里。”
“哦?!”我有些诧异。莫非差邦约已经报仇了?
我笑了一声后,说:“通常来说,离婚总是和婚外情有关的。如果吴先生有一个婚外的异性好友,说不定现在他就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
差邦约二十五岁那年,在圣徒彼得医院做了医生。因为医生紧缺,只要有需要,差邦约什么科室都得去顶缺。那一日,一位产妇被送入了医院中,羊水已经破了,眼看就要生产。而平日产科医生却奉了共济会的指示,去贫苦乡区济困去了。无奈之下,差邦约只好换上无菌服,走入了产房之中。
“这个问题我有必要告诉你么?”她不太友善。
当他一走进产房,便认出躺在手术台上的产妇,竟然是王泉。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但王泉脸上的那颗痣却出卖了她的身份。
陈莎莉留下了一张吴尔敦的近照与她的联系电话后,我向她问道:“您是否介意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吴先生结婚?”
差邦约借故说自己要去消毒室清洁一下双手,离开了手术室。但他并没有去消毒室,而是戴上口罩,翻出一张手术知情签字单,来到了产房外的走廊上。他看到了产妇的父母正忐忑不安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一眼便认出,那对年老的夫妇正是王仁和与王夫人。这么多年,差邦约的相貌已经与幼时完全不同了,再加上他还戴着宽边的十八层纱布口罩,王仁和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医生就是当年的弃婴。
和大多数在M国开征询社的私家侦探一样,我主要处理的事务,就是调查婚外情。平心而论,虽然我的郭氏征询社生意并不好,但在东圭勒市能开五年多都没倒闭,全靠了我的寻人功夫。
差邦约的心中蕴藏着满腔的怒火,他想报仇。可身为医生,他又怎么能做出见死不救的事呢?内心矛盾的差邦约回到手术室,拾起冰凉的产钳,在王泉身前忙活了一会儿后,突然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出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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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想后,他决定认真为王泉接生,但却绝对不能让王仁和好过。所以,他对王仁和说:“产妇有大出血的先兆,并且婴儿的脐带缠住了脖子,一会儿极有可能难产。如果发生难产,你们说,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我还没说完,陈莎莉已经摸出钱包,抽出了三张花花绿绿的百元美钞,放在我的写字台上。
说实话,差邦约说出这番话,只是想捉弄一下王仁和。他想看看王仁和在这“两个只能活一个”的生死关头,又会选择谁。
我理解她的急切心情,于是说道:“陈女士,您放心,寻人正是我郭某人的长项,我保证只要吴先生还活着,就能在法院开庭前,把他押到法庭来。”我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500美金,预付60%,差旅费另算。”
没想到刚一说完,王仁和便捂住了左胸,喉头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呻吟。他身旁的王夫人也好不了多少。几乎是同时,王氏夫妇竟白眼一翻,双双晕倒在了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但陈莎莉却摇了摇头,说:“我与尔敦正在打离婚官司,法院将在下周开庭。如果他缺席,离婚官司将会变得非常艰难。”
差邦约吓了一跳,他看到走廊上并没有其他人,赶紧转身回到了手术室中。当然,作为医生,他还是按了一下走廊上的紧急呼叫钮。他知道马上就会有医生赶来,王仁和与王夫人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你认为他是被冤枉的?所以想找到他后想帮他洗清罪名?”我自作聪明地猜测道。
回到手术室中,差邦约打起精神为王泉接生。
陈莎莉点点头,说:“是的,他三天前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从此便没有了踪影。银行方面称他贪污公款后携款潜逃,而我却需要立刻找到他。”
打了催产针后,没过多久王泉便开始发作,婴儿的头也露了出来。差邦约一手握住产钳,一手拉着婴儿刚露出的手臂,小心翼翼朝外拉扯着。只过了几分钟,产房里便响起了婴儿的哭声。也许是因为差邦约胸中淤积的仇恨令他实在有点过于激动,当婴儿顺利诞生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捏着婴儿的一只手,而且气力还不小。
“哦,找到他?他失踪了?”我问。
蓦地一惊,差邦约赶紧松开了手。但这时,他才发现婴儿的一只手指已经变形了,高高地敲着,想必是骨折了。
“郭侦探,帮我找到他——他是我的丈夫,我叫陈莎莉。”她缓缓说道。
婴儿出生时造成的骨折,只怕今后一辈子都无法痊愈了。如果不出意外,婴儿的这只手指应该算是报废了。
漂亮女人递了一张名片过来,上面写着:吴尔敦,M国国立银行东圭勒市分行行长。
差邦约心怀愧疚,但想到这也算是为自己和绮白白报了一仇,心中也就释然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我的脸颊滑下了几根黑线。幸好我是个私家侦探,有着远超常人的厚脸皮,所以放下电话后,我讪笑着问:“请问小姐贵姓?有什么事我能帮到您?”
可是,每当他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时常拷问自己,王仁和的错,现世报在王泉的婴儿身上,这算是报仇吗?
漂亮女人没有摘下礼帽,也没有取下太阳镜。她冷冷地看着我,说:“郭侦探,你不用演戏了。两分钟我才给你打过电话,你的电话欠费停机了。”
差邦约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王泉当时诞下的婴儿,是个男婴。
然后我抬头对进屋的漂亮女人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征询社实在是太忙了,电话不断,所以怠慢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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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了,我抬眼望去,看到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头戴一顶有着蝴蝶结的宽沿礼帽,茶色的太阳镜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有生意上门了,我立刻装模作样对着电话话筒说道:“好了,先说到这里吧,现在又有客户拜访,我们回头再聊。”
“后来那个男婴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
我赶紧用最快的速度抓起电话,煞有介事装作忙碌不堪地对着话筒说道:“嗯,嗯,这段时间我也很忙,征询社里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我无法保证有时间能帮你做这单事。”
差邦约叹气道:“后来王泉在王夫人的陪伴下,抱着男婴出了院,我便再也没见过她母子俩。”
当我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心里顿时吃了一惊。片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月因为资金紧张,我忘记了给楼下奶茶铺的班库先生每个月的例行费用,所以他看到有客户上楼来我的郭氏征询社拜访,就没有如以往那样提前帮我按一下提示铃。
“王泉是在王夫人的陪伴下离开医院的?那王仁和呢?他后来又怎么样了?”
1
差邦约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反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会有因果报应吗?”
书店老板的故事:无面尸
我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默然答道:“如我主耶稣所说过的那样,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每个人都逃不过最后的审判日。”
(接下来,郭亮给我讲述了他这个叫做《无面尸》的故事。为了叙述方便,我将直接引用郭亮的第一人称,来记录这个故事。)
差邦约诡异一笑后,慢悠悠地说:“我也没想到,王仁和的审判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书店老板答道:“免贵,姓郭。我叫郭亮。”
那天为王泉接生完男婴后,差邦约出了产房,看到走廊上站着好几个教会的医生,正窃窃私语着什么。地上还有一个担架,担架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遮尸布,遮尸布下藏着一具冰凉的尸体。
“对了,你贵姓?”我问。
差邦约连忙上前询问出了什么事,一个内科医生期期艾艾地说:“唉,不知谁在你为产妇接生的时候,按动了紧急呼叫钮,我们赶到产房外的时候,发现产妇的父母都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经过简单的检查后,我判定他们同时心脏病发,于是立刻安排他们进手术室进行剖胸急救。”这个内科医生,也是圣徒彼得医院中,唯一能做心脏外科手术的医生。
呃,我有空,我真是太有空了。
可是圣徒彼得医院中,只有两个手术室,一个手术室被差邦约占用作产房,所以就只剩下了一间手术室。
书店的店名?无面尸?
只有一间手术室,能做手术的医生也只有一个,却有两个病人同时需要急救。
书店老板敛住笑容,诡异莫名地说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庄老师如果有空,我倒可以给您讲讲我的故事。而我这个故事,恰恰与我的这家书店店名,有着一定的联系。”
两个只能活一个。
“啊?!”我大吃一惊,问,“那你怎么不继续做私家侦探,而来开这家书店?”
又出现了这样的境地,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哈哈!”书店老板笑了起来,他说道,“庄秦老师,您还真猜对了,在我当书店老板前,还真是一个私家侦探呢。”
最后,这位医生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后,幽幽说道:“还是女士优先吧,我想,我主耶稣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呃……”我目瞪口呆地说道,“你真不应该做书店老板,你应该去当私家侦探……”
两个只能活一个。王夫人获救了,王仁和却死在产房外走廊那冰冷的地上。
书店老板答道:“和你握手的时候,我发现你的十根手指,除了大拇指外,另外八根手指的指尖,都有厚厚的一层茧。而在大拇指上,则是靠外侧的地方有茧。这说明了,你是一个长期使用电脑的人。之所以大拇指外侧有茧,是因为敲击空格键时,只有用大拇指外侧才能敲击到。而在中文拼音输入法中,空格键是一个利用频率最为频繁的按键。所以我断定了,您就是庄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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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确定的?”我狐疑地问。
“世界就是如此充满了讽刺意味。”差邦约院长满面阴郁地慨叹道。
书店老板露出一口白牙,又笑了一声,说道:“哈哈,庄秦老师,您的那些书我都看过,其中有几本书的扉页上,印着您的照片。刚看到您的时候,我还不敢确定,不过刚才和你握手之后,我便确定了您的身份。”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但我还是说:“其实,整件事中,最无辜的,还是那个男婴。父辈、祖父辈犯下的错,不应当由男婴承担的。”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顿时张大了嘴巴,诧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差邦约的眼眶中滑出了两行混浊的泪水。他沉默无语片刻之后,忽然对我说:“秦医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情,我们有时候,真的不得不面对‘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无奈境地。”
没想到刚松开手,书店老板就张口对我说了句话:“庄秦老师,您的这几本书,在我们M国还卖得不错。有空的话,到我这里来做个签名售书吧。”
他告诉我,他也曾经试图寻访自己的亲生父母。经过千辛万苦,还真让他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当他与亲生父亲对坐的时候,嘶声力竭地怒问,当年为什么要抛弃他。
我微微一笑,说:“如果你换个店名,说不定顾客会更多的。”看他这么热情,我也伸出右手,和他握了个手。
差邦约的亲生父亲抽泣着说,他其实并不想抛弃自己的孩子,谁不知道十指连心,谁不知道虎毒不食子?可是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他除了差邦约这个孩子外,还有另外好几个儿女。他实在是负担不了抚养所有孩子的重担,只能无奈抛弃掉其中一个孩子。他面临的,也是“两个只能活一个”的境地。如果不抛弃差邦约,或许其他几个孩子也没办法活下去。
他看到我捧过来这么多书后,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伸出右手来,对我说“先生,您真是个大买主,谢谢你啦,小店很久都没遇到这么大方的客人了。”
说到这里,差邦约闪烁着泪光,问我:“秦医生,我之所以会被亲生父母抛弃,是因为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如果我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中,又岂会在育婴堂里成长?一切都是命。我被抛弃,是命运的安排。那个男婴被我捏碎指骨,造成终身的残疾,同样也是命运的安排。”
书店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华裔男人,剃着极短的平头,满脸横肉,眼神锐利。与其说他是个书店老板,还不如说他长得像个黑社会老大。
他还没说完,忽然猛烈地咳起了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明白,现在他正处于极度的激动之中。
以前因为物流不畅的原因,在台湾地区出版的小说样书,很多都在邮寄的过程中丢失了。能在国外的书店里,找到自己出的书,这也的确是一件让我开心不已的事。于是我从书架里抽出了那些自己没能收到样书的竖排繁体字版本小说,足有十多本,走到了收银台前,大声问道:“这些书我全买了,请问多少钱?”
差邦约用手捂住嘴,咳了很久才勉强止住。当他挪开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掌心中,全是嫣红的鲜血。
我沿着书架走了一圈,才发现店铺里卖的侦探小说,不仅有英文的,还有很多中文侦探小说,简体字版本与繁体字版本都有。我甚至还找到了自己曾在台湾地区出版过的一些竖排繁体字版本的小说。
他稍稍恢复了一点平静,便将手伸进了教士袍中摸索着,摸出了雪茄烟盒。打开之后,里面的雪茄烟却没了。
书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看来这个店名果然有些晦气。
我连忙拿出了自己的雪茄烟盒,里面正好还剩两支雪茄,是上好的古巴哈瓦那雪茄。我递过烟盒,请差邦约院长挑选了一支。他拿走一支点燃后,我也取出一支,切去烟尾,划了一根火柴点上。
我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于是跨步走入了这家书店中。
我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后,对差邦约院长说:“这两支雪茄中,有一支的烟嘴蘸过氰化钾液体,只要吸一口,两分钟之内就会毙命。而另一支雪茄的烟嘴,却什么也没蘸过。”
无面尸是侦探小说里一个特有的犯罪诡计,意即一具毁掉了容貌的尸体。这家书店竟然取了这么一个店名,也不担心会吓走客人?看来书店主人确实是位侦探小说的狂热爱好者。
差邦约的眼睛蓦地瞪圆,他死死地盯着我,然后问我:“又是两个只能活一个?”
书店的店名很奇怪,竟叫“无面尸侦探小说专卖店”。
我点了点头。
M国贩卖红宝石的商铺很有意思,他们都是用一根红绳系在红宝石上,然后悬挂在店铺门外。那些琳琅满目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委实令我挑花了眼睛,我实在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品,哪些是赝品。正当我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发现在小巷尽头有一个小书店。
“为什么?”他问。
在一条长街上,我发现了一条贩卖红宝石的小巷,不禁想到M国的特产正是红宝石,于是钻入巷中,准备为国内的亲朋好友购买一些价廉物美的纪念品。
我伸出了带着白手套的右手,缓缓褪去了手套。我的右手上,只有四根手指。其中一根,被连根切去。
在东圭勒亦是一样。我沿着繁华的街道缓慢行走着,如果看到一条不算热闹但却颇有特色的小巷,我便会钻入小巷从头到尾走一趟。
我慢悠悠地说:“我就是当年你为王泉接生的那个男婴。正因为你捏碎了我的一根指骨,在我三岁的时候,便被切除了那根残疾的手指。”
每当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我不喜欢像个普通游客那样,只去参观旅游手册上的观光胜地。我喜欢穿着当地人的服饰,随意在大街上乱逛,走到哪里算哪里。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深刻体会到当地的风土人情,从而刺激我的写作灵感。
顿了顿,我又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让你先选一支雪茄品尝,我会品尝另外一支。如果你不巧选到了那支蘸过氰化钾的雪茄死了,就算是为了我失去的手指做了个了断。如果是我选到了那支剧毒的雪茄,就算是我为外祖父王仁和所做过的错事,给你一个交代。”
入住一家我在网上提前订好的酒店后,我便换上一件花花绿绿的衬衫,戴着墨镜,出了酒店,混入街上的人流之中。
说完之后,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我在雨季到来之前,抵达了M国的东圭勒城。
正好两分钟了。
在M国,拥有众多华人。据说明朝灭亡之际,就有兵败的汉人乘坐海船,自东圭勒港登陆M国,繁衍子孙后代。而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则有更多华人移民至此,所以至今汉语与英文、法文及M国当地语言并列为官方语言。
我们之间,会死一个人。
M国与大多数的南洋国家一样,常年气温变化不大,降雨量充足,地跨赤道,一面临海,其他地方深居于内陆。M国最着名的旅游城市,是一处名为东圭勒的天然深水海港。M国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独立,而在此之前,则一直是法国的海外殖民地,因此移民众多。国民以信奉天主教为主,辅以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等众多宗教信仰。
两个只能活一个。
按照百科全书上的介绍,旧时国人将东南亚一带,称为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