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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狼穴

没错,就是这个美女。

“哦,是马小姐吗?”

“牛小姐,上午我们见面可能有些误会,我想向你当面道歉并解释一下,请问今晚有没有时间吃饭?我明白这个时间邀请非常唐突,但你一定希望知道的越快越好。”

四分之一秒内,她突然明白了谁会叫她“牛小姐”。

知道的越快越好?一定是什么重要秘密,莫妮卡却故作姿态:“哦,今晚啊?时间好像有些紧,你知道我住在浦东郊区,我爸爸原来的别墅里。”

“是牛小姐吗?”

“哦,牛小姐,虽然我可以到你那里去,但我怕见到你家里其他人。我们能否在外面约个地方?比如陆家嘴?我可以等你。”

“什么?”

虽然,莫妮卡就在马小悦公司的对面,过马路只要一分钟,但她镇定地说:“好吧,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在你公司楼下的餐厅见面。”

牛小姐?刹那间,莫妮卡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已习惯于别人叫她“蓝小姐”。

我。

接起来听到一个年轻女声:“喂,是牛小姐吗?”

我是高能古英雄。

面对表情麻木的同事们,她无聊而忙碌地工作到傍晚,下班时间准备走人,手机突然响起,却是个陌生号码。

我是“狼穴”里的高能古英雄。

对面就是天空集团的新大楼,一进楼就回到现实,低调地坐电梯到行政部。今天她向上司请了半天的假,不知道会不会被老板批评?幸好根本没人关心她的存在——这才体验到两年前作为普通小职员的高能的痛苦。

傍晚六点,“狼穴”的第二次会议,也是我与亲信的秘密会议。

她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这栋写字楼,深秋寒风掠过发丝,让她暂时忘却现在平凡的脸,依然是那个众人焦点的莫妮卡。

以往都有牛总参加,他也是会议中最重要的人物。现在只剩下我、白展龙、史陶芬伯格,就像皇帝拉着两个太监聊天。

这番话说得马小悦哑口无言,表情复杂地坐着一动不动,莫妮卡感觉已占上风,可以见好就收立即撤退。

仅有三个人实在太廖落,放到宽敞的大会议室里,围着大橡木桌子说话都听不清,我们只得换到旁边的小会议室。

莫妮卡也不想厚着脸皮坐下去:“马小姐,我并不想骚扰你,只想知道我爸爸自杀的原因。你可能已经听说,外面许多关于我爸爸的传闻,说他吃里扒外出卖老板畏罪自杀!但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在我从小到大的心目中,他是个正直善良刚正不阿顶天立地的男人。即便他犯了什么错误,也必然另有隐情,或其他迫不得已的原因。请你帮我弄清真相,不仅帮我,也帮我死去的父亲,可能也是帮你自己。”

昨天的会议效果太差,但为严密控制这些高管,还是必须经常把他们招呼进来,即便我知道他们心里把我骂了一万遍。

话不投机半句多,马小悦对她下了逐客令。

白展龙报告牛总案件进展,他的调查确实细致入微,包括牛总账目上的每笔数据,都说得头头是道深入浅出,让我这种对财务知识一窍不通的人,也可略知一二其中的猫腻。

“对不起,我没时间陪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还有个重要会议参加,请你离开这里。”

然而,当我抬头盯着他的脸——虽然读心术不能看出什么问题,还是当年那张销售部经理的脸,还是两年多前站在天台上准备跳楼的那个人,还是一年多前励精图治杀回集团的销售精英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如今却暗藏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敢承认?我找你并不是这个原因。我的爸爸一年只回台北家里几次,作为一个成功优秀的男人,如果有什么情人之类的,只要不影响家庭,我可以理解。”

我知道这双眼里有忠诚,也有当助理的狐假虎威,更有情报工作的阴险狡诈。然而,他的眼里还有其他东西,让我无法形容无法表达,而这才是让我感到害怕的,比如一年多前的肖申克州立监狱。

马小悦沉不住气了,她知道莫妮卡指的是什么人。

我感到太阳穴有些疼痛,撑着额头让他不要说下去了。白展龙给我倒了杯水,却让我想起另一个人:“上次垃圾场的那个老头,是不是还日夜监视着他?”

“住嘴!”

“是,董事长,监视者每天都会报告。目前并未发现异常,他们说老头每天捡垃圾,简单处理后卖给收垃圾的人。有时他会到四周晃悠,其实也是寻找有用的垃圾。目前,老头真实身份还没调查出来,我们也秉承董事长的指示,没有打草惊蛇让他发现。”

真是个可笑的理由,莫妮卡已经打开了缺口,紧追不舍:“为什么要给他寄包裹?是不是你们之间关系非同一般?爸爸以前从未对我说过他的这套房子,也没说过他对外出租房产,你究竟是不是他的房客?还是他的别的什么人?比如——”

白展龙的汇报就像计算机,不过他点头哈腰的瞬间,更像一只守在狮子身边的豺狼,寄望得到狮子捕猎后残余的食物。

“我——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有人从美国把包裹寄来,再让我重新包装寄给牛总。”

“你处理得很好,继续严密监视老头。”

马小悦的眼睛掠过一丝恐惧,正好被莫妮卡牢牢抓住。

即便面对豺狼,狮子也要主动赏赐给它几块骨头,才能让它死心塌地为狮子驱赶猎物。

“在他自杀身亡之前几天,你寄给她的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果然,白展龙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感谢董事长的称赞!还有件事要向您汇报,您不是怀疑牛总的女秘书吗?这两天我的调查有了新的发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个女孩?”

但她并不示弱:“其实,你应该猜到我的来意。为何在我爸爸尸骨未寒之际,还跑来找他的女房客?”

眼前浮起那张并不漂亮的脸,似乎刚与我擦肩而过。

言下之意,是莫妮卡鬼鬼祟祟调查她,有辱牛总世家门风。

虽然,任何男人都很难记住一张姿色平庸的女人的脸。

“哦,谢谢你的提醒。”她显然在装傻,当即话锋一转,“不过这是你的问题,牛小姐。”

虽然,我也不能免俗,她的脸只是一片模糊印象,但我记住了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感到奇怪?你并未说过你的公司地址,连你的名字都没说过,我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会记住她的眼睛?

“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牛总的女秘书叫蓝灵,我调查了她在英国留学的记录,才发现一个严重问题——”白展龙很会用语言节奏来营造气氛,“去年十二月,蓝灵在剑桥遭遇车祸死了!”

不过,既然已到了这里,莫妮卡怎能轻易放过她呢?她顺手接过钥匙说:“马小姐,我不是为这把钥匙而来的。”

“难道现在这个是鬼?”

说完她把钥匙放到桌面上,似急着打发访客回去。

“没错,就是鬼!是内鬼!”

“牛小姐,昨天我已经搬家了,请把钥匙拿回去吧。”

“这个发现很重要。”我强迫自己恢复理智,“可牛总为什么这样做?”

她并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点头赞赏道:“马小姐,这里很不错啊。”

“很简单,牛总本人是内鬼,他的秘书当然也是同伙。”

马小悦穿了身昂贵的职业装,气质更加高贵迷人,摊开手平静地说:“请坐,牛小姐。”

“好吧,仍把这个女孩留在公司,但要加紧跟踪监控。”

穿过仅有几个人办公的房间,莫妮卡走进首代办公室。这里有股新装修气味,布置得相当有女性特点,窗边摆了许多花盆,墙上挂了各种颜色的水晶饰品,正好符合主人的特点。

白展龙胸有成竹地回答:“是,今晚我已派人跟踪她了。”

前台小姐很不情愿地打了个内线电话,立时满面笑容说:“牛小姐,我们首代马小姐请你去她的办公室。”

听他说完一大堆,我还是举手打断了他,为了不冷落史陶芬伯格——毕竟他听不懂中文,而他的职位又比白展龙高很多,是代表美国总部前来开会的。

于是,莫妮卡决定继续冒充牛总的女儿,前往这家代表处再次与马小悦见面。

轮到我的全球助理用英语发言了。他理了个小平头,金发板寸如同野兽鬃毛,碧绿眼睛更显冷酷阴郁,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色制服。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开会,果然符合“狼穴”典故的出处。

好简单啊,看不出什么特别资历,毕业的大学也很普通,有何本领小小年纪就爬到首代高位?而且她上任不过两三个月,这又说明什么问题?

史陶芬伯格说的只有一件事,代表美国的集团高管们,劝我尽快加入美国国籍——他们说这对集团发展至关重要,不仅方便我对公司的管理,更有利于扩大美国市场,获得美国政府的鼎力支持。美国移民局的关系都已打通,随时欢迎我的入籍申请,这样我往来美国便无障碍,去世界任何国家都很容易,不需像过去那样提前办签证。此举会得到美国公众认同,认为天空集团确实是美国公司,不是被中国资本控制,奥巴马甚至会请我去白宫吃晚餐。

马小悦,毕业于某某大学,2010年9月被任命为本品牌驻中国首席代表。

德国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全身血液已冲上头顶,几乎把血管爆裂。感觉有个高大魁梧的欧洲人,用肮脏的鞋底踩着我的脑袋,强迫我改变肤色与语言,还被骂上两个字:“奴隶!”

面孔、名字、头衔都已经对上,莫妮卡进一步搜索到这家美国奢侈品牌中国代表处的网站,果然有首代的个人介绍——

瞬间,我不可抑制地勃然大怒,仿佛那个人就站在眼前。我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向史陶芬伯格扔了过去!幸好他反应敏捷,就像小布什闪身躲避皮鞋,一低头就让烟灰缸擦着额头飞过,撞到墙壁上粉身碎骨。若是闪得慢点就会砸中,到时非得脑袋开花不可!

在千千万万同名同姓的人中,这样的美女怎会没有照片?随后,又在财经新闻视频中发现她的身影——两周前,某明星代言一个美国奢侈品牌,马小悦作为该品牌的中国首席代表现身,异常低调地站在画面后部,丝毫不引人注意,只在文字报道里出现她的名字。

这个疯狂举动,让白展龙目瞪口呆,史陶芬伯格更是吓得躲到角落里,生怕我掏出手枪给他来个爆头!

周六,当她从古北小区回到家里,上网人肉搜索了“马小悦”。

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难道被妖魔附体了?还是根本不是我的所为,只是被心里的幽灵梅菲斯特控制,做出如此残暴愚蠢之事?

没错,马小悦一定会见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姓牛,没有预约。”在前台小姑娘板脸之前,莫妮卡自信地说,“如果你们老板在的话,她一定会见我的!”

我恐惧地后退两步,宛如一双手正扼着喉咙,却再也不敢面对史陶芬伯格。

“请问贵姓,有没有预约?”

史陶芬伯格也不敢报复或反抗,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巍峨的日耳曼男子汉,堂堂的德意志帝国贵族,竟像个小女孩哭了起来。

“我找你们老板。”

“抱歉,我不是故意这么对你的!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是我干的!请相信,这是另一个人……不……是魔鬼……魔鬼干的……与我没有关系!

前台女孩问道:“小姐,请问您找谁?”

无论我怎么解释,再也无法弥补这个损失了。

周一上午,写字楼里忙忙碌碌,不少上班迟到的人低着头,生怕被老板撞见。她没有穿上班套装,而是换上一套合身的小西装,来到一家美国奢侈品公司驻华代表处门口——从前她有个短暂时期用过这品牌。

史陶芬伯格言不由衷地回答:“董事长,我没事!是我说错话了!是我的责任!”

不同的是,这并非天空集团的地盘。

“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同样是陆家嘴,同样是顶级写字楼,同样是豪华办公室。

他低头擦着眼泪说:“我能不能出去休息一下?”

她是莫妮卡。

“好的,你去休息一下,叫我的御用医生来看看。”

从“狼穴”里的他回到平凡世界里的她。

然后,我让白展龙也退出去。

她。

关了灯,孤独与黑暗笼罩着我,在疯狂野蛮的“狼穴”。幽灵梅菲斯特并没有出没,魔鬼也没有潜入地底。

白展龙殷勤地给我倒了杯水,我轻声说:“你去查一个女人,年龄28岁,名字叫马小悦。”

如果说有一个魔鬼——那就是我自己。

我,确切地说是高能,他的高中同学,第一次暗恋的对象。

想想自己最近几个月的行为,确实可与刚才的冲动联系在一起。越来越无法控制情绪,时常让愤怒控制大脑,刹那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就是在这个刹那间,我会干出令自己惊讶之事,干出令其他人目瞪口呆之事,干出可能毁灭世界之事!

凑巧的是,我知道那个美女的名字——马小悦。

冲动是魔鬼,我也是。

情人?女秘书?当史陶芬伯格在报告大洋彼岸这些情况,我忽然想到几个月前,那次是秋波过生日,我陪她在环球金融中心顶楼吃饭,已是午夜时分,却看到牛总和一个美女幽会。

史陶芬伯格的建议,即便确实出于好心,确实有利于天空集团,依然触动了我的某根脆弱神经——作为中国人的自尊与自卑,我太敏感了吗?还是经过整个屈辱的近代史,全体中国人都太敏感了?

我还在想牛总的自杀,他为什么会背叛我?他不是对我如此忠诚吗?他不是我在集团高管层唯一信任的人吗?

但我绝不让步。

史陶芬伯格留在会议室,报告纽约总部董事会成员们的秘密——包括每个人的情妇与女秘书,这些情况我也必须掌握,以免再出现牛总的问题。

无论在血缘、文化、法律、精神各方面,我都将做一个勇敢的中国人。

其实我也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然而,我还是无法克服当年的厌恶感,无法驱使自己靠近这个人,僵坐在橡木大桌后面,看着侯总失望地离去。

她。

侯总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他的动作有些犹豫,似乎在等我说话。

她是莫妮卡。

几分钟后,“狼穴”的第一次会议散会。

当她依然深爱的男子,在“狼穴”深处几近精神崩溃之际,她走过陆家嘴灯火通明的马路,来到对面写字楼底下的餐馆。

我微微点头:“侯总,我曾经在你手下工作,请忘记过去的不愉快!感谢你今天的直言不讳,不卑不亢。若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说话,恐怕也不会发生牛总的事件了。”

又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深秋的风在身边肆虐,带来许多女人的香水分子,如同凋零的糜烂花瓣,拂乱两鬓青丝,悄悄钻进女式西装的衣领,摩擦柔软的肌肤与心脏。她能准确分辨出那些香水牌子,除非是低劣的山寨货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过,马上要与那个漂亮女人见面,为了不感到太自卑,她给自己喷了些香水,简单地化了个妆。尽管还是简爱般平凡的脸,却平白增添了些特别气质,就像行走在罗切斯特城堡里的那个女人,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更不敢对她心怀邪念。

两年多前,这个人曾让我非常痛苦,并将我赶出了天空集团。如今他非但没被我开除,更没有遭到我的报复,反而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竟然堂而皇之位列高管之一,坐在“狼穴”地下对我进谏。

果然,那位从前稍稍逊色,如今却令她相形见绌的美人——马小悦,正焦虑不安地等着她。

他的表情冷静沉着,毫不躲避我的目光,如此勇敢的表现,在中国分公司绝无仅有。

“牛小姐!你终于来了,请坐!”

说话的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一个人——最新被提拔为中国区销售总监的侯总。

与上午的生硬抗拒不同,马小悦变得殷勤客气许多,和颜悦色低声下气——看得出她完全是被迫的。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惊呆了,从没人敢如此对我说话,更不敢当面提出批评意见,何况这个想法必然是深入人心,说出了每个人的心里话。

“马小姐,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忽然,有个人大胆地说话:“董事长,我对你有个建议:处理许多突发事件时,平时待人接物时,请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您的用心和目的都是好的,但您的这种粗暴的说法方式,会让人在心理上无法接受。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影响到我们的大局。每个人都有自尊心,这种自尊一旦遭到伤害,就可能是永久性的伤害,不可能被弥补回来。这对您个人,对天空集团来说,也将是一种永久性的损失。”

“哦,还是先点菜吧。”

下面再度鸦雀无声,刚刚将我吹得天花乱坠的人们,纷纷恐惧地低下头。

莫妮卡摆出一副大小姐派头,对服务生优雅地指点几下。装穷她还需要慢慢学习,摆阔还不是浑然天成?二十多年来的奢华生活,即便换了一张丑小鸭的脸,依然看得出是皇帝的女儿。

史陶芬伯格的表情很奇怪,不理解东方人夸张地个人崇拜的传统。

“其实,我怀疑过你,是不是牛总的女儿?”马小悦倒是坦诚,“但现在不用怀疑了,你继承了他身上的气质,长得也很像你爸爸。”

我轻声对翻译说:“不要同声传译了,免得被老外看不起!”

莫妮卡暗自哭笑不得,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现在这张脸像牛总!大概都是平凡面孔的缘故?看来自己装得确实很像,说不定还能转行成为出色的骗子,万一败露媒体就会报道“丑小鸭冒充富家女,一掷千金骗得凤凰男”!

听到这里我不禁勃然大怒:“闭嘴!为何我提拔的都是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以后若再被我听到半句这种马屁,就给我拍屁股走人吧!”

她努力保持平静:“马小姐,现在可以说了吗?你要告诉我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了几分钟,还是有个胆大的:“好吧,我给董事长提个醒,那就是董事长您的工作太辛苦拉!每天都是日理万机的工作,太不注意自己的休息!属下前几天去了五台山,特意为董事长祈求了开光护身符,必定保佑董事长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地领导天空集团。”

“好吧,今天你走了以后,我考虑了整整一天,内心非常矛盾痛苦。我也想过要一走了之,彻底摆脱这些是非,也彻底摆脱你的调查——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怀疑我和你的父亲有情人关系,是不是?”

“够了!”沉默至今的我终于说话,露出严厉表情,“我想听批评意见!”

“是。”

接下来高管们肉麻的马屁,如同长江黄河之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既然眼前的美女开门见山,冒充牛总千金的莫妮卡也不必讳言。

“董事长,我省正评选21世纪地球杰出青年,主办方接受了我们集团赞助,已经把董事长评选为地球最杰出青年了。”

“我承认,我和你爸爸确实有那种关系。”

“岂止功德无量!董事长的丰功伟绩,可以用‘泽被苍生’四个大字来形容。”

她终于招了!可为何如此轻易地招了呢?莫妮卡没在脸上表露出来:“我猜得没错——虽然,这对我妈妈来说很残忍,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从没怀疑过她的丈夫,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个众所周知的好丈夫好父亲,居然会在外面——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不会告诉妈妈,失去我的爸爸已经让她很痛苦了,我不想再让她受到第二次打击,我想让爸爸在她心中留个完美的印象离去。”

“极是!极是!董事长对于天空集团,对于全世界经济,都可谓功德无量!”

“牛小姐,谢谢你的宽容!”

好吧,我一下子增添了六十多亿的儿女。

“我可以对你宽容,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爸爸为什么自杀?”

这个马屁拍得让人反胃,接下来就变成脸皮厚比赛了,亚太区运营总监接话:“没错,董事长不但是全体员工再生父母,也是全球经济在严重的金融风暴之后复苏的第一大功臣!所以,董事长也是全球财经界的再生父母,乃至全球人民的再生父母!”

“对不起,这不是我们两个女人能解决的问题。”马小悦果然露出弱女子的一面,恐惧地锁起娥眉,“请你不要再查下去,否则一定会惹来大麻烦!”

这番话说的我头都晕了,但给其他人做了榜样,台湾分公司老大,以不标准的国语道:“台湾分公司一定会吸取牛总的教训,痛定思痛,改过自新,学习董事长打击贪腐的决心。我们要把这件事与陈水扁家族腐败案联系起来,编写一组材料发给全体员工,防微杜渐,一日而三省。董事长,不是我的溢美之辞,以您严查牛总事件的力度来看,真是当之无愧的反腐楷模。整个天空集团都仰赖于董事长的英明神武,才得以有今日的柳暗花明,避免了千百万人的失业乃至家破人亡。董事长对于我们广大基层员工来说,简直就是再生父母啊!”

“不,我不能让我的父亲蒙受不白之冤!”

然而,轮到这些高管发言,却是完全不同的声音。亚太区日本分公司老大,是去年从中国派遣过去的,说话带着强烈的中国特色:“我们一定要吸取牛总教训,命令全体日本员工学习董事长的先进教育,积极推进反腐倡廉,贯彻‘公司的干部为公司’先进思想,消灭领导们的灰色收入与小金库,稳定压倒一切,顺利度过难关!我相信有董事长的英明领导,我们一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回去就把董事长的精彩言论,全部翻译成日文,印刷成小册子,发给日本员工人手一册,让他们天天读夜夜读,从思想深处心领神会!以后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汇报学习董事长思想的心得体会——不,必须要全部背诵出来,才可以做好本职工作,为天空集团挺进世界第一打下坚实基础。”

“你以为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原来在集团高管们眼中,我就是个混蛋加精神病加变态加畜生……他们大概夜夜都在诅咒我横死街头。

莫妮卡必须要对她严厉了:“你说什么?”

读心术发现有个人的心里话:“啊!这个混蛋把我们搞到这里开会,是不是想借口牛总的问题,要把我们杀死在这个地堡里啊?我就知道这个精神病会这么做的,变态到搞什么狼穴。老天救救我的命啊,我怎么才能让这个畜生相信我是清白的呢?”

“抱歉,这句话一定会刺激到你,但你的父亲并非你想象中那样,就像你想象不到他还有我这样一个情人,他也并非完全被人陷害栽赃。”

关于牛总的报告完毕,我冷冷地看着与会高管们。他们围绕一张橡木大桌,厚重的桌面和桌腿遮挡着各自下半身,也遮挡着他们恐惧与骚动的心。许多人害怕被此案牵连,尤其几名牛总的老部下,早已吓得面色煞白。

虽然,她只是冒牌女儿,却真像为自己父亲辩护:“请不要污蔑一个尸骨未寒的老人!”

如果牛总没有自杀的话,毫无疑问将被集团开除,从此在业内名声扫地,甚至会遭起诉送上法庭,晚年可能要在狱中度过。

“我和他在一起几个月,他有你太多太多不了解的一面,比如——他恨他的大老板。”

会议配备了同声传译,史陶芬伯格也可以听懂,他随即补充了美国的消息——目前我们最大的债主银行团,很可能要求我们做出新的担保。如果不能满足银行团贪婪的欲望,天空集团的资金链和可能就此断裂。

“什么?”

我的心腹白展龙读了最新的调查报告——根据对牛总电脑与机密文件的搜查,以及印度项目真实账目,已确知牛总犯下极其严重的罪行,泄露了关键性的商业机密,使得我们最危险的敌人:Matrix和罗斯柴尔德家族,抢先打通印度政府的关节,让我们掉进一个金融陷阱,导致数百亿美元的损失。不但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印度分公司宣告破产,整个集团的资金与信誉也受到很大影响。

莫妮卡瞪大并不漂亮的眼睛,牛总的大老板,不就是自己深爱的他吗?

这次会议主要讨论牛总的问题。

“在外面,在公司里,他总是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是只有在我的面前,确切地说是在床上——对不起,这样说你的爸爸,一定又惹你生气了。”

中国分公司和集团亚太区高管必须出席,包括全球助理史陶芬伯格,昨晚专程从美国飞来,代表纽约总部的意见。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无不被这浩大工程惊得目瞪口呆。星期天早上从床上爬起,一路受到严格检查,随身携带的通信工具皆被搜走,平时习惯于养尊处优作威作福,到这却只能享受囚犯待遇,大家未免心有怨言,暗暗问候了我和我的家人许多遍。

“说下去!”

我出现在地下会议室,这是“狼穴”起用后的第一次会议。

“以前,他相信大老板是位天赋秉异的英雄,才甘愿成为他的心腹。但最近几个月,这位英雄正迅速蜕化成一个刚愎自用心胸狭窄的小人,成为一个动不动大发雷霆丝毫不给老臣留面子的暴君。如果用某个历史人物来比喻,那就是明朝的亡国之君崇祯皇帝。”

上午,九点。

“这个——也太过分了吧!”

苏醒时感觉睡得特别香甜,即便凌晨被幽灵短暂吵醒,这全拜高科技的清新空气所赐。我起身摸着日渐强壮的胳膊,看着自己崭新的漂亮卧室,仿佛太阳王躺在凡尔赛寝宫。走出卧室来到书房,离开自然光线的窗户,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地下,坚不可摧的“狼穴”深处。在墙上揿个按钮,几分钟后漱洗完毕,早餐也由管道送到面前。不用半个佣人也能享受帝王生活,“狼穴”于我而言真是好地方。

莫妮卡也不知道是说牛总过分还是说她爱的人过分。

清晨,窗外渐渐亮起晨曦,耳边此起彼伏鸟鸣,宛在森林里的小木屋。

菜已上来多时,两个女人却谁都没有动筷。

这是我睡在“狼穴”的第一晚。

“是,你爸爸说那位年轻的老板已江郎才尽,再也不可能带领公司走出困境。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曾经拯救过天空集团,但也会亲手毁掉天空集团。我想主要原因还是面子问题,你爸爸是那么资深的人物,却总被老板当众辱骂,怎能不让人心寒?”

梅菲斯特说完瞬间消失,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任何存在。

“所以——他就背叛了公司?”

“哦,对不起,我不该太频繁与活人说话,这样会大伤我修炼千年得来的元气,上次帮助浮士德博士,就让我重新休息了五百年。”

“我没有让他这么做!”马小悦身心俱疲地叹息:“牛小姐,男人们的问题,还是让男人们去解决,我们女人终究还是受害者。”

我快要被他逼疯了:“到底是谁?”

“我是受害者,你不是!”莫妮卡确实有些气愤了,她就是把自己当作牛总的女儿,“我永远失去了慈祥的父亲,而你又可以趁机换个年轻的小白脸做男朋友了!”

“嗯,他倒是值得,不过我说的不是他。”

“你——我和牛总是有真感情的。”

抹去秋波的脸,眼前又浮起另一张美男子的面孔:“慕容云?”

这年头说跟一个可以做自己老爸的男人有真感情,莫妮卡不信,我不信,你也不信!

“不,她不值得我这么说。”

“是啊,真感情就是把他的豪宅让给你住,想办法让你成为美国奢侈品牌的中国首代!”

“谁?”我真想立即掐死他,哪怕把自己剖心挖腹,“难道是秋波?”

莫妮卡出门前又查了一遍,那家奢侈品牌在美国的总老板,是牛总多年来的好友。人家看在牛总的面子与情份上,也看在天空集团巨大的资源上,让出中国首代位置给他的情人,实在太轻松不过。这种圈内的潜规则,她也见得多了。

“那个人。”

马小悦再次被她的气势吓倒,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好吧,我承认,是因为你爸爸的关系,我才可以成为这个美国品牌的中国首代。”

“好了,请不要绕来绕去,你刚才说谁回来了?”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幽灵不屑地冷笑:“不,那只是你的臆想,其实是我——你最忠诚的朋友,起到虽然微小但决定性的作用。”

“这些都是你爸爸的隐私,你作为女儿不该这么刨根问底。”

“我自己可以做到。”

“告诉我!否则你明天就会被美国公司的总部除名,我作为他的女儿一定可以做到。”

“我亲爱的朋友,奉劝你还是信任我,因为我可以帮助你做到一切。”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再次使马小悦缴械投降,绝望地摇头:“今年夏天,我过着无聊而忙碌的上班族生活。有人给我送了一份请柬,参加某个外资企业老总的家庭PARTY。我知道那将汇聚许多上流人物,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得到请柬,现在也不知道请柬是谁给我的?重要的是我抓住了那次机会,经过特意打扮的我出现在PARTY上,立即引起许多男人的注意,不少外国老板和中国暴发户来与我打讪,幸好我始终保持矜持,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关注我。”

我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幽灵同样的境地?

“对不起!打断你一下,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我的父亲。”

他说的也有些道理,现在我和他一样喜欢隐藏,喜欢像老鼠一样住在地洞,喜欢用阴谋诡计对付别人。

“现在就说——PARTY结束以后,却有一个人来问我:‘你是不是马小悦?’这个人就是你的爸爸。当时,我也很感到很奇怪,他怎知道我的名字?他说他本不想来参加这个PARTY,但事先接到一封邮件,告诉他会有一位神秘女士出席,这位女士的名字叫马小悦,是天空集团大老板高能的中学同学。”

“同一类人?你是人吗?”

听到“高能”两个字,便触到莫妮卡的敏感神经:“等一等!你是高能的中学同学?”

“所以,你不应该对我那么敌视,因为我们在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不过,中学时代的高能,并非她所爱的那个名叫高能的男人。

梅菲斯特的反问让我不得不承认:“是,我也很喜欢这里。”

“那时我还是他的班长呢!不过,他没给我留下过什么印象,是个不声不响默默无闻的男生,毕业后就彻底忘了。前年夏天,我在衡山路的酒吧外遇到过他,当时他看起来非常落魄。正好我当时的男朋友来接我,我来不及和他讲话,以后再也没有见过。”

“你不喜欢吗?”

前年夏天?他只去过一次衡山路的酒吧,就是那次与莫妮卡偶遇,被她用出租车送回了家。说不定在酒吧外的人群中,她和马小悦曾擦肩而过。岁月真会改变一个人,就像彻底改变了她的脸。

“地下?对了,你这个阴暗的幽灵,必然喜欢这种鬼地方。”

“我有些好奇,你后来知道高能成为天空集团大老板了吗?”

“抱歉,因为你搬了新家,而这个地方太适合我了。”

“去年年初,有一次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他,才认出原来是我的中学同学,没想到竟已咸鱼翻身变成全球华人首富。”马小悦无奈地苦笑一声,感慨为何少女时代没看上这块被埋没的金子,等到人家辉煌灿烂之时就晚了,“我也想过要去联系他,但一直苦于无门,几次努力宣告失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睁开眼睛看向窗户,虽然在地下数十米深处,依然能感受昼夜变化,现在是最黑暗的凌晨时分。

“好吧,再说说我爸爸,刚才只说到一半。”

“为什么选择现在把我吵醒?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嗯,你的爸爸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对于高能的中学时代有些好奇,也可能当晚确实被我迷住了,不知道这样说你是否介意?但我是一个敏感的女人,能从男人的一举一动和眼神里,看出他心里想什么。从此,他便经常与我联系,我感觉这个男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非常优秀,也很有教养和品位,可以尝试着交往一下。”

在我欲言又止之时,幽灵先生替我把话说了:“以为我已经死了?或者已经离开你的身体了?对不起,我不会死,因为我早就死了;我也不会离开,因为我非常喜欢你,只有居住在你的体内,我才会感到人生乐趣。”

“马小悦!你没想过他有妻子儿女吗?”

“天哪,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说过话了吧?我还以为你已经——”

“抱歉,我知道他有家庭,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我也渐渐对他有了真感情。他让我住在古北小区他的豪宅里,成为我们经常幽会的地点。后来,他还利用自己的关系和资源,让我做了这家美国奢侈品牌的中国首代。我想你一定无法理解,公认的好丈夫与好父亲,虔诚的基督教徒,为何做出这种事情?我想这与我的老同学高能也有些关系。”

幽灵梅菲斯特死灰复燃,不知从哪冒出来,揪着我的心脏发出阴森的声音。

“高能?”莫妮卡真想塞住她的嘴巴,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又关他什么事?”

“那个人!”

“我刚才说了,你爸爸内心最讨厌的人是高能——他有种奇怪的想法,就是我曾是高能的初恋情人。你说这种想法多么可笑?虽然,我确实是当年校花,也确实有许多男生说过喜欢我,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高能,因为他的存在感太弱了。但你爸爸就是这么固执,说高能即便没有和我谈过恋爱,至少也深深暗恋过我——所以,当他在公司里被高能欺负,遭到难以忍受的屈辱,就想在女人身上补偿回来,他以为只要征服了我,就像打败了自己的老板,尽管他不敢对高能说半个不字。”

我从朦胧中醒来,这里是最深的地底,被坚硬岩石包围,头顶却是滔滔流淌的长江之水。

“够了,我不相信我的爸爸是这种人!”

“谁?”

其实,莫妮卡心里已认同了马小悦的这种解释,牛总毕竟是一个男人,不可避免有某种几近变态的阴暗心理。

“那个人回来了。”

不仅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马小悦。

还有人性的弱点。

电梯下到底楼,她并没有离去,而是来到门口邮箱。找到顶楼那套房子的邮箱,趁着四下无人,抽出其中一份厚厚的印刷品,是个美容产品目录,收件人名字写得很清楚——

“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马小悦痴痴地低头片刻,忽然提醒,“桌上的菜都凉了。”

无论她是不是牛总的二奶,但她确实在准备搬家。原因很简单,既然牛总自杀身亡,家属肯定会来上海,处理他生前留下的房产。所以,她必然要尽快搬走,免得牛总家人找上门来。而无论她采用什么解释,在这个高级二奶云集的小区,总会引起别人怀疑。

莫妮卡却不理会:“你不觉得你和我爸爸的相识与苟和——是被人预先设计的阴谋吗?”

虽然,对方巧妙地搪塞了过去,连名字都没有说,至于姓马很可能也是假的。不过,莫妮卡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不简单!

苟和!她特意选了这个词,来刺激对面看似光鲜高贵的美人,对方表情难堪到了极点。

莫妮卡不想过多停留引起对方怀疑,平静地转身坐电梯下楼。

还有两个疑点没有解开——第一:是谁给了马小悦那张请柬参加PARTY,给了她一个接触牛总和上流阶层的机会;第二:又是谁告诉牛总,那个PARTY上会出现高能的中学同学?这样就促使了牛总的好奇心,使他很容易与马小悦发生接触,顺便被她的魅力吸引——对于一个长期与妻子家人分居的成功男人来说,这种事情也不稀罕。

“再见!”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送给马小悦请柬的人,和告诉牛总马小悦是谁的人,必然是同一个人。

“那我继续收拾房间,准备明天搬家。”

谁是阴谋的策划者?

莫妮卡不愿在房里看到牛总与这个女人的秘密,或者想象他们在这里过夜的情景,这会让她感到恶心。

“牛小姐,你不该这么说我,更不该这么说你爸爸!”马小悦开始反击,“我们的行为确实不道德,也伤害了你和你的妈妈,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肮脏。”

“不用了。”

“脏不脏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今天我关心的重点不是这个,我关心的是父亲的名誉,你不知道现在外面传的有多难听,说他是畏罪自杀,他犯了什么罪?如果真是犯罪的话,那么罪魁祸首是不是你?”

“哦,我姓马。”她不愿意说自己,又指了指门里,“牛小姐,你还要看看房子吗?”

“不,我也是无辜的,我也是受害者!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确实太卑鄙了!”

“好吧,请问你贵姓?”

“什么人?什么卑鄙?”

“谢谢,牛小姐,我可能明天早上就会搬走,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把钥匙还给你。”

又有什么猛料要爆出来吗?女人啊,真像一杯永远倒不完的水。

这个女人反应还算快,莫妮卡将计就计留下手机号码,并说这是昨天才申请的本地卡。

“有人……有人……偷拍了照片!”

“是,我也听说了你爸爸去世的消息,正准备搬家离开这里,你看所以房间才会这么乱。”她特意侧过身子让我看清楚,挤出一丝忧伤表情,“太遗憾了,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我会和你结清剩余的房租,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

“你和我爸爸的照片?”

莫妮卡断定她不是什么租房客,所以使用让对方恐惧的怀疑口气。

脑中浮起陈冠希的脸,随即莫妮卡痛骂自己,为何把牛总和他联系起来?

“真的吗?”

“是!”马小悦痛苦地低下头,肩膀剧烈颤抖,“就是艳照门那种照片!那次你爸爸去香港开会,我悄悄陪伴他同行,住在香港的酒店,没想到坏人设了陷阱。”

对方表情也柔软许多:“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租下你爸爸房子的房客。”

后面的情节完全可以想象,莫妮卡面色凝重地说:“然后,坏人们拿照片来要挟我的爸爸?要他出卖天空集团的机密?”

门里的美女再也不敢赶她走了,把房门敞开让她看看——房间虽然装修得很好,地面却是乱七八糟,堆了十几个纸箱和大袋子。

“是!”

潜台词——你是被他包的二奶吗?

看到马小悦泪流满面的样子,莫妮卡也于心不忍,塞给她一张餐巾纸擦眼泪。美女化妆的眼影被溶化,竟变成黑色泪水流下来,乍一看还像女鬼的脸。

“是,我是这个房子真正的主人,当然有权利到这里来,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于是,我爸被迫泄露了集团最高机密?犯下出卖公司的弥天大罪?违背了职业道德?违背了法律?”

莫妮卡冒充牛总的女儿,并未使她心存不安,因为牛总生前真的把她当作自家女儿对待。

莫妮卡真不认识自己了,就这样成了心理专家兼审讯高手。

牛总确实有个女儿,但远在美国硅谷工作,这两天也飞来上海奔丧。

既然,牛总已到了这一步,最后那幕悬挂在办公桌上的悲剧,也就在劫难逃!

“你是他的女儿?”

莫妮卡的泪水也难以抑制,这个宛如她再生父亲的男人,这个她最最尊敬的男人,竟然已这样的方式黯然逝去。

这句话问得有些心虚,这让莫妮卡的胆子更大。她曾在台湾读书,容易就能模仿台湾腔:“天空集团亚太区总裁,大名鼎鼎的牛总,几天前他在办公室自杀了,我陪妈妈从台湾飞过来处理后事。”

即便牛总女儿真的在场,也不过是这种反应吧。

“你爸爸是谁?”

“马小悦,请你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在我爸爸死前几天,你寄给他的那些包裹,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别关门!请你回答我!”

最后一个问题,马小悦想到折磨就快结束,抬起头来回答:“关于那些包裹,我并没有骗你,确实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从美国快递来的,我只是转手再寄给你爸爸而已。”

对方的面色大变:“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这个回答仍未让莫妮卡满意:“奇怪,你们两个人是情人关系,为什么不当面交给他?还要麻烦地寄来寄去?”

“等一等!”莫妮卡要使出杀手锏了,“你为什么住在我爸爸的房产里?”

“其实,在你的爸爸自杀前一个月,他已经不再与我来往,也不再接我的电话。”

门里的美人没有料到她会同样反问,只能故作镇定:“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关门了。”

“就是在他被艳照讹诈后?”

不过,二十多年来都是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长大,她仍然可以自信从容地应对这种美人:“对不起,请问你是谁?”

“是,正因为我和他的交往,才导致被坏人拍照敲诈,使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心里恨我惟恐不及呢!他说他以前脑子搭错,现在突然醒悟了,感到良心上过不去,不愿继续伤害家庭。”

在发生那件悲剧之前,我们的莫妮卡也具有同样的魅力,还要多一点混血儿的神秘优势——可惜,现在的她已面目全非,自惭形秽,更理解当年那个平凡男子强烈的自卑心理。

抛开牛总个案特殊性不说,恐怕人间所有男人,想要甩掉婚外情人时,都会有这样千篇一律的说法吧。

这个陌生女子很漂亮,有双善解人意的眼睛,浑身上下散发独特气质,绝不亚于电视上那些美女。显然,她对异性具有极强吸引力,自少女时代起,就赢得过很多男人们的心。即便经过多年感情折磨,到行将青春流逝的二十八岁,这种诱人气质,依然可以令很多男人,无论老男人还是小男人,为之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我有些同情你了,假如这些都是真的。”

门内站着一个警觉的女子,穿着小巧可爱的居家衣服,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年纪看上去仅比她大两三岁。

“你爸爸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背叛了家庭,背叛了公司,也就等于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背叛了基督,神不会饶恕他的!他说古北小区的房子,请我在三个月内搬走,以后再也不要去骚扰他——‘假如还有以后的话’,这是他的原话。”

“你是谁?”

“那时他已经想到了死!”

一分钟后,就在她转身要回到电梯时,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

马小悦猛然摇头:“但我绝没想到他会自杀。总之,我没有机会再与他见面,只能采用邮寄的方式,把这些包裹转给他。”

第三次门铃。

无疑,这些包裹的内容,牛总在看完之后就销毁掉了,这是他重要的“罪证”吧。

十秒钟后,门里并没有任何反应。房门是普通的防盗门,没有张贴什么东西,无法判断是否有人居住。她第二次按下门铃,等待了半分钟,还是听不到动静。她决定按三次门铃,没有人的话就只能放弃。

莫妮卡终于吃了一口菜,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好,就算我相信你,那么是谁从美国把包裹快递过来的?”

她在门口深呼吸片刻,略带紧张地按下门铃。

“快递单上有个女人的名字,她叫端木秋波。”

来到包裹存根上的地址,是整个小区最好的房子,电梯出来就感觉是复式结构,网上挂牌的建筑面积是两百多平方米。若按照目前市价计算,牛总这次投资至少净赚了三百万。

“端木秋波?”

寒风越来越紧,扫起满地尘埃,梧桐叶子快落光了。她穿了件不引人注目的黑色风衣,反正本来就不会有人多看她两眼,她也乐得不被男人们的目光骚扰。小区里不时走过年轻漂亮的少妇,以往总能感受到她们的羡慕与嫉妒,如今却是傲慢而轻蔑地瞪她一眼,又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这里是有名的高档公寓,许多房子被台湾人投资买下,现在居住了大量二奶。

她还不知道端木秋波是谁呢。

今天周末,她按照牛总收到的包裹存根上的地址,独自来到虹桥的古北小区。

“我没听说过这个女人,她在包裹里写了张纸条,要我把这个包裹转交给牛总。我没有别的选择,既然你爸爸都已经屈服,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斗得过他们?”

她在寻找牛总自杀的真正原因。

“你没想过把包裹里的东西拆开来看看吗?”

当我搬进新家“狼穴”,同一天的同一时刻,她在干什么呢?

“想都不敢想!”楚楚可怜的美人,总算擦干眼泪,“既然要我交给你爸爸,必然是秘密重要的东西。没有直接快递给他,是怕他不敢接受吧。”

她是莫妮卡。

“也许,正是这个包裹催化了他的死!”

她。

马小悦再次面露惊恐:“牛小姐,我想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多少年大风大浪都顶过来了,一定可以想出解决办法,就算出事也可以东山再起。但是,你爸爸居然就——”

这是命运给我的讽刺。

“别说了!谁都想象不到,但是听了你说的那些秘密,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自杀了。”

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那么危险,竟然只有监狱才能提供安全!

“虽然,我并没有故意害过他,但他是因我而被人讹诈,因我而陷入绝境,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了。”

千辛万苦从美国监狱逃出来,现在却主动建造一座监狱,把自己关进去判处无期徒刑。

莫妮卡心想你几辈子都还不清!

我的人生是一个悖论吗?

“所以,你很害怕也很内疚,你害怕我们找上门来,更害怕天空集团会调查到你身上?”

所以,我才会给自己的新家,安上那么多道密码门,养上那么多条看门狗,就像我曾经的恶梦——肖申克州立监狱。

“其实,我已经向美国总公司请求休假。我会出国躲避一段时间,但愿那些恶魔不要再来找我,但愿你爸爸能在天堂里安息。”

可是,为自己建造一座固若金汤的保护所,难道就因为怕死?还是我已彻底丧失安全感,似乎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敌人?尤其几天前牛总的自杀,发现他严重的错误,导致集团数百亿美元损失,让我感觉身边任何人都不可信任,即便读心术可以看到他们的心里话。

“不,根据爸爸的宗教信仰,此刻他正在地狱里呢!”莫妮卡抓起包冷冷地说,“马小姐,感谢你说了这些秘密。我可以保证,不会再来纠缠你了,除非你还隐瞒了什么!”

正如第三帝国在东普鲁士的“狼穴”,我的新家将成为天空集团坚不可摧的大本营。自从我在美国海岛被绑架,这个极具想象力的“狼穴”就已启动。为确保我的个人安全,也将是集团全新的指挥中枢,将美国总部的权力更多集中到中国。我特意选址在崇明岛,这里分布着茂密森林,有足够的地皮建设大本营。距离上海仅一水之隔,却又是个相对独立的岛屿,去年大桥隧道通车后,到市区已非常方便。虽然,泥沙堆积而成的土地不太稳定,但现代科技完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地堡已深入岩石层,即便遭遇高强度地震也不必惧怕。

“牛小姐!”

今晚,我将睡在“狼穴”的大床上,度过乔迁新家的第一天。

马小悦有些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莫妮卡夺门而去,留下一桌子早已变冷的菜。

我对自己的新家相当满意!

旁边有些食客回头看她——美女永远是餐厅的焦点,就像数米外的某一张桌子,有只包里藏着摄像机镜头,始终对准马小悦苍白的脸。

这个家不但舒适先进,而且极其安全。地堡覆盖厚达数米的钢筋混凝土,中间夹有三层现代化合金装甲,可以阻挡任何高科技钻山炸弹。即便遭到原子弹或生化武器攻击,也不会影响地下人员生存。

我。

寝床对面整张墙上,贴满超大的世界地图,中国位于地图中心,代表我征服世界的雄心。房间装了人工窗户,可以看到美丽的原野,其实是三维视频。晚上变暗熄灭,完全模仿自然光线。空气如地面森林般清新,一年四季恒温恒湿,工程师以昆明的春天作为指标。

“狼穴”里的我,一匹睡着了的狼,一匹被猎人追赶得心惊胆战的狼,一匹被猎物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狼。

卧室里有张巨大的床,各种家用电器和先进设备,冰箱里堆满好吃的食物——五十米外的另一条地道,有我的御用厨房,重金聘请几位顶级厨师入驻。

这里是大陆架岩石深处,传说中的地狱,燃烧我的灵魂,将这个我已不认识的人,高高吊起严刑拷打,直到出卖自己的一切。而我冷酷地站在旁边,用欣赏者的目光看着自己,却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理会惨叫。我只是一具麻木不仁的僵尸,一匹披着人皮的恶狼,一个被幽灵操纵的木偶。

白展龙陪我进入办公室,就像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隔着两道门才是我的卧室。当中夹着我的私人书房,装满根据我的喜好搜罗来的数千本图书,其中不乏许多绝版经典。

温柔的铃声在耳畔响起,我从地狱恶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看着新家,看着窗帘外射入的晨曦——没错,这里依然是海拔以下519米的地狱。

整个“狼穴”最深处,便是我的办公室和起居室。照例又是一道坚固的密码门,有两名绝对忠诚的卫士看护,还有一条经过严格训练的德国狼狗。进入这道门必须我来按指纹,并且由“狼穴”的负责人亲自输入密码。

虽然,我的脾气已上升为原子弹级,但不会因此而发怒。这是我定下的规矩,如果白展龙或史陶芬伯格有急事报告,即便我蹲在卫生间里,或者躺在病床上要死了,也必须把我立即叫起来。

再往里是一大一小两个会议室,另有一个小型电影院,有专业的放映和音响设备。后面有桌球房、壁球房、桑拿房、卡拉OK室,可以提供各种娱乐。甚至还有个地下游泳池,差不多有二十米的泳道,大概因为我擅长游泳吧。

揉着眼睛打开通话系统,传来白展龙的声音:“董事长,刚得到一条最新消息——你让我派人监视的那个女人,名字叫马小悦。”

这才进入我的地盘,两边开着好几个房间,分别是保镖和秘书的办公室。工作人员基本就位,新制服竟像党卫队行头,每个人见到我都立正敬礼,仿佛回到二战时代。到处张挂我的半身油画像——不太像我真实的模样,画家做了微妙调整,我的外表缺陷都被抹去了。油画中我穿着不知哪国的军装,胸前挂满大大小小勋章(是我访问各国政府获得),体形挺拔高大,容貌英俊帅气,目光坚毅有力,无论相貌还是神情,竟都酷似当年那位奥地利下士。

“马小悦?”早上起来脑子还很乱,但很快就反应回来,“是,她可能和牛总自杀有关。”

为了笼络这个重要人物,我在给了端木良一个职务。虽说是无事可干的闲差,却可以拿一笔丰厚年薪,远远超过他以前自己当老板。这个差事的唯一缺点,是必须每天24小时待在“狼穴”,并切断与外界的全部联系——与其说是个肥差,不如说在“狼穴”蹲监狱,确保不会向外泄露我的秘密。

“她死了。”

现在感觉好了许多,不再是冷冰冰的混凝土,而是漂亮的墙纸和壁灯。有人把可怜的端木良叫出来,单独带进一条岔路,那里有他的办公室和起居室——他必须住在这里,但又与我相对隔离。

白展龙说的干脆利落,就像死的是一条路边野狗,却让“狼穴”中的我凝固了半分钟,才恢复冷酷的镇定:“马小悦怎么死的?”

如地心游记走出电梯,大门口站着两名穿制服的人,用新的指纹锁和密码,将这道可以阻挡核辐射的屏障打开。里面属于“狼穴”核心区域,只有极少数人才可以进入。

“今天凌晨,两点左右,她在自己住的地方跳楼自杀。”

走进一台宽大的电梯,感觉至少下降了几百米,早已穿过长江口的泥沙,进入坚硬的大陆架岩石层,可见“狼穴”花了多大代价。幸亏天空集团搞石油起家,我们的工程人员做过许多石油钻井,深入地底的活也算稀松平常。

再度沉默半分钟……

一行人进入地道,两边是钢筋混凝土,每隔几步就有通风口,感觉不到空气浑浊。随着越来越深入地下,不断看到一些奇怪设施,白展龙说是防范化学武器的。地道不断分出岔路,每个路口都有穿制服的保安,都是为了迷惑入侵者,只有一条道路才能通到我家。

我的——不,是高能的,他的中学同学兼班长兼校花兼初次暗恋的女子——马小悦,就这么死了?努力回想她的容颜——不是少年时代的记忆,而是2008年与2010年的两次偶遇,第一次在我最落魄的时刻被她当作高能认出,第二次却是见到她与牛总亲密幽会。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背影,竟如此清晰地浮现,仿佛真是我的高中班长,真是我当年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在莫妮卡死去一年后,在端木秋波跟我的敌人私奔后,在她的情人牛总上吊自杀于办公桌上后,我竟然产生某种愚蠢念头——想重新见到马小悦,挥霍自己的金钱与权力,让这个美人投入我的怀中,让被我替代的高能实现当年欲望,不惜步入牛总后尘。

我原以还要喊“芝麻开门”呢!

于是,我在电话里苦涩地笑了起来,直笑得电波那头的白展龙毛骨悚然:“董事长,难道……难道是你……”

大门里还有一道密码门,显然通往深深的地下。两人先后用指纹按下,然后分别输入一组密码,这道门便自动打开。

我明白他的意思——“难道是你派人杀了马小悦”?

两名穿着制服的男子,将我们领到“庭院”深处最隐蔽角落,这里放着一堆废铜烂铁,实在与我的新家很不相称。但他们一按遥控器,这堆金属废物中间,便打开一道坚固大门。

“白展龙,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在你眼中就是个黑社会老大吗?”

微笑着踏入我的庭院,发觉实在大得奢侈,相当于一个足球场面积。不过看起来是片荒野,平地上突起些低矮建筑,没有门窗,高度不过一两米,完全不像住人的房子。庭院角落里有个数十米高的铁塔,顶上插着巨大天线,直径数米的卫星接收器,是大本营对外联络的系统。看不到的是地下一根专用光缆,直接铺设到太平洋海底,连接集团的纽约总部。

“啊!属下不敢!是属下胡思乱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董事长责罚!”

不错,我的新家有个别致的名字——“狼穴”。

“说说具体情况。”

我、白展龙、我的四名保镖,加上惊慌失措的端木良,以及他的一名保镖,在数名立正敬礼的保安注视下,缓缓进入我的新家,也是天空集团亚太区的大本营——尽管看起来绝非人住的地方,更像野蛮的狼群栖息之处。

“最近两天,我们的私家侦探一直监视马小悦,昨晚就守在她家楼下——是她两天前搬的新家,浦东的一个高级公寓。凌晨两点,她从十三层楼上跳下来,警方基本排除他杀可能。”

经过严密筛选之后,最后只有八个人,获准进入这道大门。车辆都开到外面的地下车库——地面依旧是森林。其他未被准许进入的人员,被安排到附近几栋房子,实际是新建的员工宿舍。

“凌晨两点?现在几点?”看看时间已经上午八点,“蠢驴!为什么第一时间不告诉我?”

同样遭到严密检查,所有人被勒令下车,全是保镖和文秘人员。端木良也跟我一同搬家至此,负责保护监视的几个保镖,替他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他目瞪口呆看着周围,原以将要搬到乡村别墅,却没想到搬进了监狱。

“董事长,我怕半夜打扰你休息,才等到早上再——”

里面还是森林,半分钟后遇到一扇高大牌楼,两边是五六米高的围墙,耸立的墙顶插满玻璃渣,隐约可见高压电网,简直就是肖申克州立监狱翻版。

“住嘴!你知道拖延一分钟,可能会死掉多少条人命吗?以后必须第一时间叫醒我!否则就给我滚蛋!”

全部检查完毕,路障才高高抬起。车队刚开过不到五十米,又遇到一扇大铁门,两边绵延不绝的铁丝网,在浓郁森林里不易察觉。铁门后面又是个“炮楼”,十几个男人穿着制服,照例像刚才检查一遍才放行。

一周前牛总自杀身亡,紧接着他的情人也自杀身亡,其中必有联系——我想起了两年前死去的陆海空,还有失踪至今音讯渺茫的严寒与方小案,或许都是同一伙人干的!既然常青与端木良的蓝衣社已土崩瓦解,那么幕后人物自然就是慕容云!

在寂静森林开了十几分钟,突然出现一道路障,还有三层楼的坚固岗亭,怎么看都更像鬼子炮楼?数名身着保安制服的男子,以军人的姿态站岗放哨,严格检查每辆车的证件,核对车里的每张面孔,就连我也不能例外。几条德国黑背大狼狗,绕着车子转了几圈,检查有没有爆炸物。

白展龙还算镇定,换作其他人早就吓死了,继续向我汇报,“董事长,我还有一个重大发现——昨晚七点到八点多,马小悦跟一个人在她公司楼下餐厅见面,就在我们陆家嘴办公楼的对面。”

林间小道不断分出岔路,宛如迷宫难辨方向,我的司机借助GPS,才没有迷路开进死胡同——白展龙说万一开错路,误入森林中的沼泽,便极有可能车毁人亡。

“绕什么弯子?快说是什么人?”

车队碾过新建的岛上公路,不同于一水之隔的上海,仍是一派田园风光。只是日渐寒冷的天气,在绿色中染上不少枯黄。乡间小道,茂密的水杉林,树叶遮蔽天空,不见人烟。

“牛总的女秘书——蓝灵,也是董事长您最怀疑的人,我们最近一直在监视她。”

开过大桥便是崇明岛,这座中国第三大岛的形成,完全拜无数春秋的长江泥沙所赐——从青藏高原的雪山倾泻而下,经过千里川江惊醒巫山神女,两岸是啼不住的猿声,载的是飞过万重山的轻舟,挟带三星堆与赤壁的尘土,盛着屈灵均与李太白的眼泪,至此撞上汹涌澎湃的大海,复活为这座年轻的岛屿。

“她?”可是,我实在想不起这个女秘书长什么样了?“你确定?”

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与岛屿有关?无论大西洋还是长江口。

“是,因为我们跟踪蓝灵的人员,也在同一地点拍摄到了相同画面。我已经把拍摄画面传到了您的邮箱。”

车窗前方渐渐露出绿色,是依稀可辨的芦苇荡,大桥坡度慢慢下降,接近这座宽阔宁静的岛屿。

打开电脑,专用光缆连接集团内部网络,打开一个视频文件——果然是晚上的餐厅,两个年轻女子不停地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女子美丽动人,穿着什么奢侈品牌的衣服,颇像某位大明星,只是表情紧张恐惧。

搬家车就是我的悍马,不需要装什么家具电器,新家早就准备好了。但我的搬家阵容依然强大,前前后后总共十几辆车,如一字长蛇穿过长江大桥,颇像某些高官子弟的结婚车队。

她是马小悦——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今天,是我搬家的日子。

另一个女子却相貌平平,放在平时很难被记得住。好久才想起牛总出事那天,在死亡现场见过一面并擦肩而过。这个天空集团试用的小秘书,面对大美女毫不怯懦,满脸自信看着对方。马小悦似乎完全被她控制,只能唯唯诺诺地回答。

车窗外烟波浩渺,往西是滚滚东去的大江,往东是水天一色的东海。除了漫长绵延的大桥,任何陆地痕迹都看不到,惟有无边无际的浑浊之水,不时掠过江面的白色海鸥,阴沉灰暗的寒冷天空。几种单调颜色交织在一起,构成肃杀的江海秋色,一如当年平淡到乃至被遗忘的人生。

事先的怀疑果然没错,牛总的女秘书与牛总的小情人相会,这两个女子都与他的死有关。

我在长江口的上空,一条隧道与一座大桥,连接着上海与崇明岛。

我拿起电话对白展龙说:“马上把这个蓝……蓝灵送到‘狼穴’来!”

长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