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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神秘木匣

“绝对没有。”周旋信誓旦旦地说。

“你真的没有打开过它吗?”叶萧低下头仔细地盯着木匣,又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它的表面,单从手感上来讲,与普通的木漆盒子没什么区别。

“好的,不要轻易打开它。”叶萧缓缓踱到了窗前,细密的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外面依然笼罩在一片烟雨中,他和着窗外的雨声说,“在心脏病发作的生死关头,人们首先会想到吃保心丸,或者打电话叫救护车,但田园却要给你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打电话,要你把这只木匣送到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她后半句话是什么,但至少可以看出,这只木匣对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话音刚落,周旋和叶萧便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木匣。

“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周旋很恰当地补充了一句。

“没错,这些天我寝食难安,每夜都被恶梦打扰,田园的影子总是浮现在我眼前。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木匣子——”

“那你想怎么办?”

“你非常害怕,所以就想到了我这个做警官的老同学?”

“叶萧,我知道你是警官,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田园的情况,她过去的简历,她的亲人和朋友,有关于她的一切。还有,她的确切死因真是心脏病吗?”

周旋终于吁出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大口的喝水。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把这一场离奇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叶萧。

“行,这应该能查出来。”叶萧停顿了一下,他已经预感到一些事情,“不过,如果这些信息都没有用呢?”

“其实,真正令我感到极度恐惧的,是被她带入坟墓的后半句话。”

周旋愣了愣,他站起来说:“叶萧,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必须要完成田园给我的遗嘱。”

叶萧拧着眉毛吐出了这4个字。仅仅听到这名字就足够让你不寒而栗了,更何况这是一个美丽神秘的女子,在临死前留给你的电话录音。更要命的是,她的临终留言有头无尾,刚说到一半就死去了,把后面没来得及说出的半句话带进了坟墓。

“把木匣送到幽灵客栈?”

“幽灵客栈?”

“是。”

叶萧摇了摇头问道:“可你知道幽灵客栈在哪儿吗?”

……

“不知道。”

他大声地喘着气,紧捂着心口,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那是田园留给他的遗物——幽灵客栈的木匣。

“让我告诉你幽灵客栈在哪里,就在田园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后半句话里。可惜,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幽灵客栈在哪儿了。”

周旋的嘴里喃喃的,反复地念着这4个字,仿佛是一句有魔力的咒语。惨白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在胸口乱跳起来。

“我会努力调查的。”周旋固执地回答,“我只希望你能够帮我。”

幽灵客栈……幽灵客栈……幽灵客栈……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幽灵客栈’并不是一个客栈或旅馆,而是一个人名或者地名?”

这一遍他终于听出来,在田园的话语里隐约带着痛苦。或许,当时她已经感到自己心脏病发作了,在最危险的关头,却给周旋打了个电话。在电话留言里,她请周旋把那只木匣送到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留言里最后一个字是“在”,她想说的一定是“幽灵客栈”在某某地方,也就是要把地址告诉周旋。但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几个字,死神很快就带走了她。

“所有的可能性都存在。但我必须要完成田园的嘱托,否则她死不瞑目,她是不会放过我的。”周旋又停顿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有一个原因。”

周旋用一种寒冷的口气,把这4个字复述了一遍。

“是什么?”

幽灵客栈?

周旋的口气柔和了许多:“我说过,我在写一部长篇小说。”

“周旋,请把那只木匣,送到幽灵客栈,在——”

“灵感?”

他把那段录音特地拷贝了一卷带子,然后又重新放了一遍:

“你猜得没错。我需要灵感,而恰恰是田园给了我的灵感。那天晚上的奇遇,她临死前的电话留言,这只神秘的木匣,还有——幽灵客栈。”

现在,最大的疑问就是田园的电话留言。

当说到最后4个字时,周旋用了极其低沉的声调。

周旋继续猜测下去:上午钟点工来打扫房间,发现了田园的尸体,当时钟点工吓坏了,叫了救护车把田园送到了医院。然后警察也赶到了,对她的房间进行了现场勘察。至于她的电话机,在照相和提取指纹以后,又被重新挂上了。这样,周旋的电话就又能打通了。

叶萧开始明白了:“所有这一切都给了你写作的灵感和冲动?”

他记得医生说过,推断田园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或许,就在田园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心脏病突然发作,而那段话只说到一半,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是的,所以我必须要把木匣送到幽灵客栈。我确信这将为我带来最棒的灵感,帮助我写出最好的小说。”

周旋不敢再想下去,他又重新检查了一下电话录音,根据机器上的时间记录,田园打来电话的时间,是今天早晨6点20分。

“周旋,你会走火入魔的。”

笼罩在黑暗中的周旋转过身,看到了桌上那只木匣的黑影,只感到不寒而栗。他连忙站起来打开所有的灯,照得房间里亮如白昼。田园留给他的木匣,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桌子上。现在,他真怕这只木匣会突然打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旋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把带子倒回去,再从头到尾重新听了一遍。还是跟刚才一样,田园打了一个电话来,留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中断了,接下去只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直到什么都听不到。但她的电话始终都没有挂,这卷磁带就这样一直录到了最后。

“也许那所谓的幽灵客栈,要比虎穴龙潭更可怕。”叶萧想要吓一吓他。

此刻,窗外已一片漆黑。

“或许这样更好。”周旋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半小时以后,磁带停止了转动。

“但是,我现在能看出你的心里藏着恐惧。”

房间里一定像死一样寂静,没有任何声音来打扰她,但愿她走的时候并不怎么痛苦。周旋呆呆地看着电话机,磁带还是在继续转动,如果对方不把电话挂掉,那么磁带将一直转动下去,记录下对方话筒里所能收集到的所有声音,直到这卷磁带走到最后1毫米。

“这就像是看一部惊悚电影,越是感到害怕,就越是想要看下去。”

磁带又转了几十秒,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停止了呼吸。

叶萧无法反驳他,因为许多人确实有过这种体验。他轻叹了一口气:“好吧,只要不犯法,我会尽力帮你的。”

周旋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留言,田园那极其细微的呼吸声,通过电话机传入他的耳中。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组画面,这美丽的女人给自己打电话,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倒在了床上,而话筒则随着电话线悬在半空,在接近地板的高度不停地摇晃着。

“谢谢。”周旋的语调变得异常平静,“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叶萧,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这几年来,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能称得上朋友二字的人。”

然而,她的话似乎还没有完,因为磁带还在继续转动,但机器里却似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不,周旋听到了——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喘息声,这是田园呼吸的声音,但声音实在太轻了,如果不是特别仔细地听是听不到的。或许,当时田园的身体离话筒有一段距离。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话说,房间里只能听到汨汨的雨水声。

周旋的冷汗立刻冒上了额头。天哪,这是田园的声音。

周旋突然仰起头问:“叶萧,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演话剧的时候吗?”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永远都不会忘记。”

“周旋,请把那只木匣,送到幽灵客栈,在——”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他随手打开了电话录音,立刻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叶萧的心里忽然一晃。瞬间,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脸,那巨大的舞台,黑色的帷幕,还有地上凝固的血……

直到这时候,周旋才注意到他的电话机里有留言。他讨厌随时随地都能被别人找到的感觉,所以他外出的时候不太开手机,就在家里安装了录音电话。

“周旋,你还忘不了她?”叶萧猛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是。”

他终于站了起来,喘着粗气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才长出了口气,原来是父亲打来的。周旋还是有些意外,虽然同在一座城市,但他已经两年没和父亲联系过了。父亲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关照了起来,让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周旋敷衍了几句,让父亲放心后挂下电话。

“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她。”

急促的铃声让他浑身颤抖,他看了看电话机,又看了看桌上的木匣,不自觉地把催命般的铃声与这木匣联系了起来。

叶萧冷冷地看着周旋,一句话也不说。

电话铃响了。

两个人显得非常尴尬,周旋忽然拿起了桌子上的木匣,轻声地说:“也许,我不该把这木匣带到你家里来,但愿它没有给你带来厄运。”

他一直这样呆坐着,直到夜幕降临,房间里一片昏暗。

“我不介意。”

人已经死了,木匣还留着。周旋痴痴地盯着它,仿佛田园的生命已转移到了这只木盒子里。

周旋又把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了皮包里,他把包捧在胸前说:“我走了。”

这是田园委托他保管的东西,不,这是田园存放在他手中的遗物。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叶萧的声音:“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你。周旋,小心些。”

黄昏时的夕阳从朝北的窗口射进来,一片金光洒在木匣上,让周旋感到不寒而栗。

周旋微微笑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门外了。

周旋把木匣放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它。

外面的雨水越来越多,整个房间就仿佛浸泡在了水底。叶萧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缓缓仰起头,只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水域。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摸到了田园的皮肤,一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的皮肤。周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停顿了片刻,终于把木匣从保险箱里捧了出来。

木匣——他的手摸到了木匣。

田园就躺在他的眼前。

他多希望里面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一条白色的被单盖住了她的身体,只露出那张平静的脸,冷气从她身下幽幽地浮起,缠缠绵绵地围绕着她。叶萧像一尊雕塑般站在旁边,只感到冷气穿越田园冰凉的躯壳,缓缓渗入了他的身体。

周旋回到家里,尽管一身的臭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但他还是钻到了保险箱前,小心地转动密码打开了箱门。

现在他终于相信了周旋的话,这女人的身上确实有一股特殊的气质,即便在她死了以后仍然没有变。叶萧最后看了她一眼,心里却在想着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那半句话。然后,他匆匆地离开了法医实验室。

木匣正锁在他家的保险箱里。

刚才,叶萧已经询问过法医,尸检的结果证明田园确实是死于心脏病,纯属自然死亡。警方也检查过她生前的房子,除了挂在半空的电话机以外,死亡现场没有任何可疑的迹像,已经排除了谋杀的可能。

周旋忽然想到,田园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了一样东西——木匣。

法医实验室外的走廊寂静无声,除了外面汨汨的雨声。高高的窗户透进来幽暗的天光,使这里显得潮湿而阴暗,叶萧站在窗前看着雨点滑过玻璃,渐渐有些出神。

“不!”

就在一小时之前,叶萧刚通过公安局内部的系统,查到了田园的简历。田园生于一个传统戏曲之家,她从小就学戏,很早就表现出了戏曲方面的天赋,12岁便登台演出,到了20岁已经是戏曲界的后起之秀。年轻漂亮的女演员,总是能引起男人们的兴趣,在她最红的时候,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表面上附庸风雅、脑子里却一团浆糊的暴发户,这恐怕也是她那间豪宅的来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3年前田园红得发紫的时候,却在一次重要的表演中突然昏了过去。人们把她送到医院,幸亏医生抢救及时,才挽救了她的生命。也就是在这一天,她被查出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绝对不能唱戏了。从此,田园的舞台生涯宣告结束,她就像一颗流星般划过戏曲的夜空,又迅速地消失。一开始还有戏迷经常来探望她,但时间一长人们就渐渐地淡忘了她。3年来,田园一直深居简出地生活着,没有多少人了解她的近况,所以,她的死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有一家报纸做了报道。

是的,她很漂亮,也许还很富有。她还是个戏曲演员,一个引人注目的女戏子。可现在就这么死了,死在自己的床上。

想着想着,叶萧不禁有了一股世态炎凉的感觉。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周旋闭上眼睛,挡风玻璃上仿佛浮现起了田园的脸——她死了,她居然死了。除了名字和职业外,周旋还对她一无所知。可他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同窗几年的好友故去,极度的复杂而酸涩。

这几天警方调查了田园最近的病史。医院的病历记录表面,最近一年来她的病情每况愈下,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几乎每一次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医生甚至认为,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睡梦中死去。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一个月前申请做器官捐献,手续还没办下来,她自己就已经先去了。

周旋不敢再追问下去,他与这个不幸的女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如果再追根究底只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飞快地跑出了充满消毒药水味道的医院。

还有重要的发现,在她死前3个月,曾经去过一次精神病院,病历记录表明她精神衰弱,因为死亡的恐惧始终缠绕着她。叶萧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的心理都会崩溃的,就算真得了精神病也不奇怪。

医生初步推断田园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不过,因为送来时已经死亡几个小时了,确切的结果还需要等尸体检验的报告。医生还向周旋详细描述了死者的外貌特征,没错,她确实是田园。

叶萧开始相信,周旋所遭遇的一切,全都是田园事先安排好的。这个叫田园的不幸女子,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死去,而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办好,那就是木匣,还有——幽灵客栈。所以,她选择了周旋,一个正在寻求灵感的年轻作家。最后,她在濒临死亡的时刻,关照周旋去完成任务。

半小时后,他抵达了那家医院,并找到了为田园做死亡鉴定的医生。

可惜,死神没来得及让她把话说完。

在知道了那家医院的名字以后,周旋飞快地冲了出去。

但叶萧转念又想了想,田园为什么不在把木匣交给周旋的同时,就把去幽灵客栈的要求说给他听呢?又何必要等到最后关头才打电话呢?或许她是考虑到,只有在死亡时刻的遗嘱,才能让周旋真正坚定去幽灵客栈的决心吧。否则,谁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做这种事呢?

“告诉我,她被送到了哪家医院?”

不过还是有许多疑点,叶萧的脑子越来越模糊了。也许,这只是一个绝望的心脏病患者,在临死前的恶作剧吧,而那个被她选中的倒霉蛋就是周旋,至少她曾经去过精神病院。

“今天早上,钟点工按时来为她打扫房间,结果发现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当时已经断气了。不过,我们还是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中午的时候,警察也都来过了。”

窗外,雨下个不停。

他大声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叶萧感到一阵窒息,他快步冲出走廊。穿破外面的雨幕,他钻进了那辆跟随了他好几年的桑塔纳中,挡风玻璃上的刮雨器不停划动着,他振作精神踩下了油门,向市图书馆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这不可能!

瞬间,周旋感到背上的旅行包变得异常沉重,直到他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

连着下了几天几夜的雨,整个城市都仿佛在雨水中泡酥了。尽管市图书馆里明亮而整洁,但叶萧依然闻到一股阴郁潮湿的气息。他呆呆地坐在一间资料阅览室里,周围不断地响起奇怪的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一些人影晃动在高高的书架后,感觉就像是在博尔赫斯的世界里。

保安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叶萧已经在图书馆里泡了整整3天,伴随着窗外连绵的阴雨,没日没夜地埋头于泛黄的旧纸堆里,仿佛时光倒流了70年。

“她死了。”

——他在寻找幽灵客栈。

“对,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幽灵客栈真的存在的话,就一定会在纸上留下痕迹。否则,叶萧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办法可以找到它。事先他已经调查过本市所有登记过的旅馆和酒店,没有一家叫这个名字。叶萧想想也是,谁敢住进这种旅店啊,除非有人故意要玩后现代的风格。

保安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指着田园的房门说:“你是找住在这扇门里的女人?”

所以,叶萧只能在这里翻阅旧报纸里的奇闻逸事。幸好这里的管理员是他的熟人,帮了很多忙,找到了许多有价值的旧报纸。但叶萧依然有大海捞针的感觉,眼前一行行竖立着的文字,不停地散发出陈年的油墨味,仿佛置身于一片浑浊的黑色大海,

周旋怔怔地说:“我是来访客的。”

雨声继续淋漓地落在玻璃上,叶萧依然一无所获,得到的只是用眼过度后的疼痛感。如果下午5点以前还查不到的话,他就决定放弃这虚无缥缈的调查。

保安警觉地叫了一声:“干什么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非常意外地看到了那4个字——

他又猛按了几下门铃,里面仍没有任何动静。忽然,一个50多岁的保安走过楼道,注意到了背着个大旅行包的周旋。

幽灵客栈。

按响门铃,但没人开门。

叶萧立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就是这4个字,挑衅似地跳进了他的视线。

周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田园的家,1个小时后,出租车横穿了半个上海,开进了那片幽静的小区。周旋背着旅行包,风尘仆仆地跑进了田园的那栋小楼。

这是旧上海的一家报纸,名字叫《江南时报》。印刷日期是民国二十二年八月十九日,也就是公元1933年。他要找的东西,就藏在这张1933年的报纸的副刊版,一篇大约占了四分之一版面的文章,题目就叫《幽灵客栈》。

从火车站出来,他在茫茫的人流中踌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最后,他拼尽全力冲出了人流,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那个时代的中文报纸都是竖排,在《幽灵客栈》标题的左下侧印着作者的署名——陶醉。

一想到她,周旋立刻就买了张火车票,连夜赶回了上海。

一个特别的名字。叶萧感到这名字有些耳熟,他很快就想起来了,陶醉是30年代上海的一个专栏作家,出道的时候非常年轻,就像颗流星那样划过当时的文坛。1937年淞沪抗战时,日军对闸北的居民区进行了大轰炸,一枚炸弹击中了陶醉居住的房子,最后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是的,田园在召唤着他!

现在重要的是,这篇文章并不是小说。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远隔几百公里,但好几次周旋的耳边,似乎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声音先是如丝如缕,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然后又是声嘶力竭。

陶醉去过幽灵客栈。

她在叫他。

叶萧的心头一跳。原来幽灵客栈真的存在,至少在70年前曾经存在过。

3天过去了,周旋一无所获。他的心里非常烦躁,而且那里的炎热让他喘不过气来。终于,他感到自己非常渴望见到一个人——田园。

在看这篇文章以前,叶萧先调整了一下坐的姿势,又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雨水依旧在窗外流淌着,四周的人都影影绰绰的,就像眼前这张泛黄的旧新闻纸。

在那座炎热的城市里,周旋度过了非常无聊的几天。周旋的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在谈稿子,而是在各个旅游景点闲逛。

陶醉的文章是这样开头的——

第二天,周旋就离开了上海,根据一家外地出版社的安排,他要去那里和出版社的责任编辑,商谈一下关于书稿的问题。

“幽灵客栈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从田园手里拿回这只神秘的木匣以后,周旋就把它牢牢地锁在自家的保险箱里。

……

经过了足足20分钟的煎熬,叶萧终于看完了这篇文章。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依然感到很闷。刚才从旧报纸里散发出一股潮湿陈旧的空气,强行钻进了他的胸腔。现在,他大口地喘息着,想要把那股湿气呼出来。

木匣提在包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周旋不再说话。他匆匆离开这里,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像玻璃碎片一样洒在他的脸上。

突然,他把头低了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周围。他似乎感到有一双眼睛,正藏在那几大排书架的背后,偷偷地窥视着他。

“随时随地都能来。”

“我怎么了?”

周旋带着木匣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问:“田园,我今后还能来找你吗?”

叶萧暗暗问自己为什么在看完这篇文章以后,突然产生了这种荒唐的感觉?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陶醉英年早逝的脸……

“你是在要我走吗?好的,我现在就走。”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立刻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周旋的电话号码。

“不。”她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说,“我只是有些累了。”

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叶萧暗暗祈求周旋在家,不要再用电话录音来迎接他。

“那当然。”周旋靠近了她,“田园,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喂?”

田园吁出了一口气,又叮嘱着说:“请记住我的忠告吧。还有,好好保管它,千万别弄丢了。”

还好,是他真人的声音。

她回退了一步,冷冷地盯着周旋手中的匣子,然后又给了周旋一只黑色的大皮包,让他把木匣放到皮包里。

“周旋,我是叶萧。”

“谢谢你。”

“结果怎么样?”

“好的,我不会打开它的。”

“我想,我找到幽灵客栈了。”

田园又说了一遍:“周旋,请记住不要擅自把木匣打开。”

木匣感觉凉凉的,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透过木匣表面渗入了他的体内。周旋身体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3天以后。

田园又拿起了木匣,小心翼翼地交到周旋的手中,幽幽地说:“记住,不要擅自打开这只木匣。”

连续几天的绵绵阴雨已经停止,叶萧的心情却似乎依然停留在雨中。他快步走进长途汽车站,在喧嚣的大厅里等候着周旋。

周旋实在想不出,只不过代她保管这木匣一个月,能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来。不过,这木匣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周旋终于来了,他背着一个大旅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就像是个野外旅行者。他走到了叶萧的身边,微微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送我的呢?”

“没问题。”

“算了吧。”叶萧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拍了拍周旋的肩膀,“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要去幽灵客站吗?”

“那当然,最多一个月。”

“当然,我早就想清楚了,不会放弃的。”

“不过,就算是保管也应该有时限,总不能让我守着这木匣一辈子吧?”

“木匣呢?”

瞬间吹气如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轻抚着周旋的耳根,让他的两腮有些泛红。

“放心吧,它在我背后的包里。”

田园微微一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谢谢。”

周旋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他已经预先买好了车票,现在只等着上车了。叶萧紧紧地跟在他身边,关照着说:“到了那里就给我打电话。”

“保管?”周旋拧起眉毛想了片刻,他真的猜不透,眼前这女子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不过,如果仅仅只是保管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好吧,我答应你。”

“没问题。”他忽然停了下来,郑重地说,“叶萧,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在图书馆里查到那份旧报纸,也许我永远都找不到幽灵客栈。”

“你没必要知道。”田园冷冷地回答,“你所要做的,是替我保管好它。”

“不过,我现在有些怀疑,那篇文章究竟有几成是真实的。”

“那里面是什么?”

“只要有百分之一是真的,我也会找到那里的。”

“周旋,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放心吧,这木匣子里面装的不是骨灰。”她把木匣缓缓放到了周旋面前。

周旋自信地回答。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田园手中的木匣,看起来就像捧着个骨灰盒。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周围都是匆匆的旅人,叶萧不断地环视四周,耳边充斥着各种不同的方言,不时还传来小孩的哭声,这一切都让那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一时间,他竟然有了些恍惚。

木匣——

“你怎么了?”

周旋等了大约1分钟,直到田园捧了一只黑色的木匣走出来。

“不,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快上车吧,我看到牌子了。”

“先等一下。”她站起来,快步走到里间去了。

顺着叶萧手指的方向,周旋看到了一辆白色的旅行巴士,这辆长途汽车的终点站将是浙江省K市西冷镇。

“你终于把最重要的话说出来了。”周旋睁大了眼睛,靠近她说,“告诉我,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根据30年代旧报纸上那篇文章里的内容,他将要到西冷镇上去寻找幽灵客栈。

田园忽然说:“周旋,我想请你为我办件事。”

叶萧一直把他送到了大巴士跟前。周旋靠在车门口,握紧了他的手说:“叶萧,谢谢你能来送我,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周旋点了点头,怪不得她有这样迷人的气质,并且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他的视线又落到了墙上那张大幅照片上。

然而,叶萧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可以说是吧。”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演员?”

叶萧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周旋,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个人。”

田园停顿了片刻后回答:“我是搞戏曲的。”

“谁?”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小曼。”叶萧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是的。”

周旋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一身不响地转过身去,三步并做两步跳上了车厢。叶萧呆呆地站在车门口,也许自己说错了?其实,叶萧今天来送他上车,就是为了把这句话说给他听。

“既然,你知道我那么多,那你也要让我知道你的一些事,这样才公平。”周旋又注视了一下这房间,看不出有第二个人居住的迹象,“你是一个人住吗?”

片刻之后,他又听到了周旋的声音。

她挑衅似的回答。

他看到周旋把头从车窗里探了出来,向他挥着手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或者给你写信。”

“你说对了。”

“多保重!”

周旋继续追问:“你是什么目的?是要利用我吗?”

叶萧也大声地叫了起来。

她不回答。

长途大巴缓缓地开动,周旋把头缩回到了车厢里,但他依然在向叶萧挥手。叶萧目送着大巴开出长途汽车站的大门,转弯后就看不见了。

难道从一开始起,这就是一个引他上钩的阴谋?或许,一切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可眼前这神秘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旋既不是著名人士,也没有家财万贯,为何要偏偏选中他?

——这辆车将载着周旋开往幽灵客栈。

“你调查过我?”

其实,刚才叶萧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周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紧紧地盯着田园的脸,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着。不,除了上次奇遇以外,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这不算什么。我还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你的父母和家庭,你写过的几本书的内容和细节。”

“你是怎么知道的?”周旋吃了一惊,他仔细地想了想,那天晚上她不可能看到他的身份证的。

天色变得越来越暧昧,说不清是多云还是阴,偶尔还会有稀疏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到周旋的脸上。他坐在大巴的后排一个靠窗的座位上,低垂着眼帘看着窗外的田野,夏日里的江南一片诱人的绿色,高速公路边上的树丛正飞快地向后退去。

说完,她就将周旋的出生年月,一字不差地给报了出来。

长途大巴飞驰在沪杭高速公路上,很快就开出了上海。但要到达这趟旅程的终点——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还需要整整7个小时的车程。周旋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上午8点半,照这么算要到下午3点半才能抵达目的地。

“事实上,我了解你的一切。比如——你的生日。”

最近几年来,他为了写作跑了许多地方,坐七、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也算是家常便饭。然而,这一回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从大巴启动的那一刻起,周旋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当看着车窗外的叶萧不停地向自己挥着手时,周旋能从他的眼睛里,感觉到某种他不愿意说出口的东西。周旋猛地摇了摇头,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完成田园临死前的遗嘱,他觉得这是自己对死者应尽的义务。

“你似乎很了解我?”

他忽然感到了口渴,仿佛体内的水份瞬间都流失了。周旋向头顶的行李架望去,上面放着他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每隔半个小时他都要看一次,因为包里有那只木匣。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它,仿佛能直接透视到包里的木匣。

田园点了点头,用一种夸张的语调回答:“对,你需要灵感,得不到灵感你会很苦闷。”

周旋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旅行包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打开了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两大瓶水。在旅行包的里面,还有一个黑色的皮包,木匣就被包裹在皮包里面。他用劲地捏了捏,手上立刻感觉到了木匣上雕刻的花纹。除了木匣以外,旅行包里还有一部笔记本电脑、一台一次成像的照相机、几本书和几套换洗的衣服。

“因为那天晚上的奇遇,”周旋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是一个作家,正在构思一部长篇小说,我想你会给我灵感的。”

他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感到一阵清凉。然后,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确信旁边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把旅行包放回到了行李架上。这时候,一阵浓浓的困意涌了上来,窗外绿色的景致再也无法吸引他了,眼皮禁不住缓缓放了下来。

“为什么?”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高速公路上飞驰的车子轻微地晃动着,就像在掀起微澜的大海上航行的帆船。

“田园——很好的名字。不过,我还想知道更多。”

周旋很快就被黑色的海水淹没。

“女巫?你说得好,我喜欢这个称呼。还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谢谢你。”她又笑了起来,坐在周旋的身边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田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渐渐地浮现起一个女子的背影,她在一片坟墓中漫步着。一阵浓浓的白雾笼罩着,他努力想要追上她,却始终都抓不到她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的胸口越来越闷,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除了她的脸。瞬间她回过头来,他看清了她的脸。于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了起来——

周旋总觉得她那副表情似曾相识,他冷冷地说:“你说话的口气就像个女巫。”

“小曼!”

“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一切都消失了。周旋跳了起来,惊恐万分地看着四周,坟墓和她都不见了,周围并不是白雾,而是一双双冰凉的眼睛。车厢里所有的旅客都紧盯着他,周旋这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一个恶梦,那一声惨叫声正是出自于他的口中,把全车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你没事吧?”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问他。

她微微笑了起来:“我当然记得你,周旋。”

“对不起,我刚才做了个恶梦。”周旋狼狈不堪地回答。

“可是你记得我。”

“你刚才叫的那个小曼是谁?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吧?”这女人看起来喜欢刨根问底。

“上次?上次我已经忘记了,我也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旋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窗外的景色,茫然地问道:“请问现在到哪儿了?”

周旋坐下来说:“那上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上就快到西冷镇了。小伙子,我看你从上午一直睡到现在,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我本来就很好啊。”她呡起嘴笑了笑,看起来脸色也比上次红润多了。

周旋尴尬地点了点头。他急忙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下午3点钟了。没想到自己睡了足足有6个多小时,这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浙东沿海的丘陵地带。

周旋小心地走进那宽敞的客厅,尴尬地说:“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好了。”

木匣——他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木匣。

“你终于来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扬了扬眉毛,用慵懒的口气说,“我已经等了你3天了。”

他立刻仰起头看了看行李架,谢天谢地旅行包还在。但周旋还是不太放心,站起来取下了旅行包,打开来一看,木匣还好好地裹在里面,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他又见到了那张脸。

突然,周旋又感到了一阵强烈的饥饿感,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吃过午饭呢。他从包里取出一大块面包就着矿泉水吃了下去。

周旋走进楼里,犹豫了片刻,终于按响了门铃。

窗外的景色依然是绿色的,公路两边的青山郁郁葱葱,山脚下点缀着水田和农舍。半个小时后,周旋终于看到车子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建筑物——西冷镇到了。

那是一个下午,夏日里的绿树郁郁葱葱地生长着,从底楼的院子里伸出枝桠来。如果此时再在枝头开一支花,那就应了“一支红杏出墙来”——她就住在里面吧?

大巴在镇边的停车场停下,周旋小心地背起了旅行包,终于踏上了西冷镇的土地。

周旋又坐上了那辆公共汽车,坐到终点站下来。按照3天前的记忆,他走进了那条幽静的小路,很快就找到了那片高级住宅小区。现在他的脑子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几乎连眼前的每一块门牌号都能记得,于是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目的地。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西冷镇的空气。四周青山环绕,使得这里的空气特别干净,周旋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

3天以后,周旋终于去找那女子。他这才明白了她的那句话:“你还记得来这里的路吗?”其实,她早就料到他还会来的,或许她正在等着他呢。

浙江沿海有中国最富裕的农村,西冷镇也不例外。周旋一路走一路仔细地观察,这里看上去要比内陆的中等城市还要繁华,街面上全是新盖的漂亮楼房,到处都有商店和批发市场,在镇上最主要的一条大街上,他能随时听到全国各地的方言,看起来这里吸引了不少生意人。

他要找回这把钥匙。

然而,在大街上拐了一个弯,他就看到了与刚才格格不入的景象。这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两边全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街面上是古老的茶馆、酒家、裁缝铺、米店。看着周围的小巷和街头悠闲的人们,周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上海青浦朱家角的北大街。这里应该是西冷镇100年前的样子吧。

自从那天晚上的奇遇以后,周旋一直都心神不宁,那女子的眼神仿佛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是要向他倾诉什么。他的小说再也构思不下去了,绞尽脑汁地想了三天三夜,最终周旋明白,那把灵感的钥匙,就在那晚的神秘女子的手中。

周旋走进了一家茶馆,里面聚集了一群老人,端着茶碗在聊天。还有几个青年男女,背着和他一样的旅行包在休息着。他好不容易才捡了个空位坐下,向茶倌要了一杯热茶。其实他并没有心思喝茶,而是仔细地听着周围人们的说话。然而,这里的老人们所说的方言他一句都听不懂,只能从老人们的表情上去猜测聊天的内容。

终于,周旋忍不住插话了:“请问,我能打听一个地方吗?”

黑夜里的城市一半寂静,一半喧嚣。坐在黑夜中奔驰的出租车里,周旋的心也是如此。

老人们都能听懂普通话,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先生说道:“尽管问吧,西冷镇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从这栋楼出来以后,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10点多。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这里进来的路,然后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了。

这是带有浓重浙东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蒋介石的那种口音。

她还期望自己会再来吗?周旋的心里又是一抖,他匆匆地说了声:“再见。”

周旋点了点头,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那句话临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记得。”

“怎么了?年轻人,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周旋转身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了她的声音:“周旋,你还记得来这里的路吗?”

周旋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老先生,我想问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

“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

几秒钟后,茶馆里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周旋,那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就连那几个城市里来的旅行者都停止了聊天盯着他。

什么意思?周旋立刻怔住了,难道是某种暧昧的暗示?他不敢再留下去,生怕自己会失去控制。

空气似乎凝固了,刚才周旋的那句话似乎造成了某种严重的后果。

她点了点头,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说:“周旋,也许你的人生,会因为今晚而改变。”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人们,想要张大了嘴为自己辩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周旋。”

几乎僵了整整两分钟,那个老先生才终于说话了:“西冷镇没有幽灵客栈。”

“等一等,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没有?”

“看来你的确没有受伤。”周旋后退了几步,“如果你没有事,那我走了。”

“没有幽灵客栈。”老先生继续坚持地说。

周旋紧张地回过头来,看到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脸和手上的污迹也全都消失了,只是脸色还依然苍白。

周旋的心里一凉,难道自己坐了7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这里,只为了听到这句话吗?不,这不可能!

“谢谢你。”身后传来了她的声音。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周围人们的表情,当他们听到“幽灵客栈”这4个字的时候,全都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说明他们对幽灵客栈感到害怕,而且绝不愿意听到有人提起,所以才会否认幽灵客栈的存在。如果他们真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幽灵客栈,自然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子。

这时候他注意到墙壁上挂着那女子的大幅照片,一张黑白照片,背景非常模糊,她的眼睛在照片中处于中心和焦点,就连根根睫毛都清晰地显现出来。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只是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周旋忽然感到一阵血脉贲张,于是他大着胆子说:“为什么要说谎?”

正当周旋呆站着的时候,那女子已经跑进了里间。周旋不敢乱动,只能继续站在客厅里,心里暗暗地猜测着,她究竟是什么人?能住在这种房子里的一定不简单,或许是只金丝雀吧。

“你说什么?”老人有些发毛。

房间里的灯光亮了起来,那光线白得让周旋有些晃眼,他用了好几秒钟才从黑暗中过渡到光明。他看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客厅,大约有70平方米大小,房间四周布置着简洁的玻璃装饰,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发出各种角度的反光。

“对不起,老先生。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幽灵客栈如此忌讳。但请大家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我只是受一个朋友的委托,到幽灵客栈送一样东西而已。如果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我感到非常抱歉。”

她带着周旋走进其中一栋小楼,在底楼的一扇防盗门前,她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茶馆里依旧死一样寂静,人们面面相觑,却一言不发。此刻,就连茶馆外面的老街上都聚集了许多人,纷纷挤在窗口上向里面前去,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周旋。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面对面的关注着。

周旋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市区边缘的高尚住宅区,周围是一栋栋单独的小楼,每栋楼前都停着中高档次的私家车。

又是那位老先生打破了沉寂:“你走吧,快点离开西冷镇,不要再打听任何有关幽灵客栈的事。小伙子,你还年轻,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也许周旋应该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搀扶她一把,因为她惊魂未定。可是被她误会为另有企图怎么办?他也不敢靠她太近,万一别人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恐怕会以为他是个行凶的歹徒。还好,她立刻就拐进了一条非常幽暗的小马路,两边几乎没什么灯光,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打搅着这里的清静。

这算是什么意思?周旋可不想被别人教训,可是,他看着周围人们的那种眼神,看来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先离开茶馆这是非之地再说吧。他低下头对老先生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现在,周旋跟在她身后走着,看着她那一身沾染着血迹的白衣,在黑夜的背景下特别的显眼。周旋还注意到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地发抖,或许,她心里很恐惧,她在恐惧些什么?

然后,他在桌子上放下10块钱的茶钱,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她没有回答,继续怔怔地向前走去。周旋心想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自然,女孩子遇到受袭的事情,一般是不愿意对别人说的,在她们看来也许这是一个污点,还是不问的好。不过,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报警,就算急着回家,也完全可以坐出租车,为什么要坐公共汽车呢?周旋还是无法理解。

外面围观的人群自动地为他让开一条路,他就像是个犯了错误的人一样,低着头向前跑去。

周旋想,也许这女子真的出了什么麻烦,她会不会遭到了袭击,需要一个男人来保护她。周旋大胆地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她:“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老街并不长,周旋一口气就跑到了镇子的边缘,总算摆脱了人们的目光。这里的房子都非常古老,一股清冷衰败的气氛,也看不到多少人气。

此刻,她的声音非常轻,就像一只猫在叫唤。

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他独自一人慢慢地行走着,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半,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一阵冷冷的风从东面吹过来,带着咸涩的海水味——这里离大海并不远。

“请跟我来吧。”

忽然,一个幽灵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需要帮忙吗?”

周旋紧紧地跟着她下了车,在她耳边轻声地问:“你家在哪里?”

周旋吓了一大跳,失魂落魄地回过头来,只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年轻人。

她终于站了起来,眼睛在暗淡的车厢里闪着幽光,就像是丛林里夜行的小野兽。

“你是谁?”他警觉地问道,一边小心地摸了摸背后的旅行包。

周旋点了点头,至少这个他还能办到。

“我叫阿彪,就住在这里。”染黄发的年轻人指了指后面一栋老房子,然后他把周旋拉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轻声地说,“刚才我在茶馆外面听到了,你是不是在找幽灵客栈?”

“那就送我回家吧?”

“你知道幽灵客栈在哪里?”

“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帮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旋有些心虚,他必须要承认,若不是眼前的女孩有一种令人无限怜爱的美丽的话,他才不会留在这里呢。

阿彪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其实,周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帮助别人。可是,当他刚上车的时候,她以那种无助的目光和表情看着他,这难道不是一种求助吗?

“你可以带我去吗?”

“你能帮我?”她以怀疑地口气说。

“可以,不过嘛——”阿彪的手上做出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周旋这才稍微放心一些了:“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要多少钱?”

这回她摇了摇头。

“100块。”

“你是不是受伤了?”

“成交。”

她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周旋掏出钱交给了他。阿彪接过钱轻声地说:“先生,你不知道。如果让我老爹知道我带你去幽灵客栈,他非把我的腿打断不可。”

“这不算什么。”周旋总算露出了一些笑容,“你身上是什么?那些红颜色的,是血迹吗?”

“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

她淡淡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回答:“谢谢你能坐在我身边。”

“就现在,请稍微等我一下。”

车厢里静悄悄的,也许是最后一班车了,司机很快会回来开车回场的。周旋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阿彪说完跑进了后面那栋房子。周旋忽然心想,这个“阿彪”会不会不来了,骗了他100块钱就跑了呢?正在后悔的时候,却看到阿彪又出来了,手里推着一辆又破又旧的春兰摩托车。

就在这个时候,终点站到了。人们纷纷走下车门,甚至包括司机,最后,空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周旋和身边的女孩。

他戴着头盔跨上了摩托,招呼着周旋说:“先生,快上车吧。”

这种胡思乱想的最终结果是——周旋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几乎要倒在座位上,就在她的跟前。

周旋将信将疑地骑上了摩托后座,他小心地问道:“阿彪,你有没有驾照啊?”

她是谁?为什么会这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周旋的心里一阵胡思乱想,他罗列出了种种可能性,最好的一种是这个女孩爱上了他,最坏的一种是浑身是血的女孩当场拿出一把刀子捅死了他,处于中间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最后两人各奔东西,形同陌路,本来就是嘛。

“有,上个月刚拿到。”

公共汽车继续前行,不知不觉间已经停靠了好几站,周旋丝毫不关心这些,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只想帮助眼前的女孩子。

他又给周旋戴上头盔,发动了车子,然后大声地说:“坐稳了啊!”

车窗外时常射进一缕缕耀眼的灯光,掠过她的眼睛,在她的瞳仁被照亮的一刹那,周旋似乎能够从其中发现什么,或者,就是他自己的影子。

摩托车发出隆隆的发动声,在剧烈地颤抖了几秒钟后,带着周旋飞驰了出去。阿彪很快就开上了一条乡间小路,路面很不平整,两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阿彪开得很野,在小路上不时做出惊险的动作,让后面的周旋心惊肉跳。

现在周旋希望她能够首先说话,把原因告诉他,他会尽力而为帮助她的。可是,她的双唇却一直紧闭着。

在摩托飞驰的时候,周旋在阿彪耳后大声地问道:“阿彪,为什么西冷镇上的人不愿意谈幽灵客栈呢?”

周旋坐下以后,女子的眼睛依然一直盯着他,那种奇特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看着她身上刺眼的血迹,周旋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嘴巴张大着,他想说:“需要我帮助吗?”可是看着她的眼睛,周旋就是不敢开口,似乎那眼神里有某种魔力,迫使他保持沉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我记事起,大人们总是用幽灵客栈来吓唬小孩子,说去了那里就会被鬼捉去。其实,幽灵客栈里到底有什么谁都说不清楚。”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缓缓地笼罩在周旋的身上。他紧张地不敢说话,总觉得四周所有的人,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似乎已经把他当作精神病人,或者是罕见的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

“你去过幽灵客栈?”

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阿彪大声地回答:“我小时候去过,但只是从外面看看,没有敢进到里面去。”

他犹豫了片刻。面对这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该怎么办?最大的可能是退缩,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转过脸,向拥挤的车厢后部挤去。可是,当周旋看到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还有那双向他摊开着的血手,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她。终于,周旋看着她的眼睛,向她会意地点了点头。

“那里是什么样子?”

周旋的背脊一阵冰凉,他立刻联想到了一幅鲜血淋漓的场面。怪不得,周围那么多人站着,却没有一个敢坐在那女子身边的空位子上。

“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周旋看到这个女子正向他摊开双手,似乎是在展示什么,也像是在祈求什么。在她的手上,也全都是那红色的污迹,甚至在她那苍白的脸上,也沾染着几点腥红,显出一股残酷中的俏丽。

天色越来越阴暗,一大团黑色的云朵聚集在天上,看起来要下雨了。

没错,那女子的身上有着一滩滩殷红的印迹。在她那一身雪白的衣服上,那些血红色的污迹就像是冬日里绽放于雪野的梅花那样醒目。

20分钟后,他们开过了一个村子。周旋注意到村子里有许多三层以上的小楼,在村口还有一个绿色的邮筒。他不禁问道:“这村子很有钱嘛,叫什么名字?”

在最初的恍惚之后,周旋终于看清了——血迹。

“叫荒村。”

周旋忽然有些胆怯,对视着那女子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他甚至怀疑对方的目光里隐藏着伤人的匕首,但周旋还是说不清这女子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是善意还是恶意?是邀请还是拒绝?或者是绝望中的求助?

“荒村?”

那个女子看起来很年轻,披着乌黑而散乱的长发。虽然车厢里很暗,但借助着从车窗外边照射进来的灯光,周旋还是看清了她的脸庞——她是非常漂亮的那种,年纪最多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肤色显得十分白皙,更像是那种面无血色的苍白。周旋注意到她的眼睛很黑,很大,闪烁着一种特殊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对,听说过去非常荒凉,是方圆几十里内最穷的地方。不过十几年前这村子里的人办起了乡镇企业,实际上就是造假货,全村人都富起来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干这个了,大多做起了正经买卖。”

是的,就在靠近前门的地方,有一个座位空着,似乎这个空位就是专为了周旋的到来而准备的。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他还是准备坐下。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见了空位子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子。

两个人在摩托上说着说着,果然开到一条荒凉的山路上。周围看不到农田和大树,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和乔木。周旋看着这荒凉的原野说:“真奇怪,我们只翻过了一座山,就好像从浙江到了英国海岸。”

就在此刻,周旋看到了一个空位子。

“因为这里的地下都埋着死人。”

投完币以后,才发现这辆公共汽车里非常拥挤,整个车厢里站满了人,四周飘荡着一股难闻的汗渍气味。

“是坟地?”

周旋根本就没看清这是几路车,一等车门打开,他就飞快地跳了上去,不知道这辆车开往何处,也不想就此询问司机,他只是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对。这里正好对着风口,从海上吹来的风带来盐分,使这里变成了盐碱地,没有一种庄稼能种活。我们浙江一向都是人多地少,不能浪费一寸土地,所以几百年来,西冷镇和周围几个乡镇都把这里当做墓地,专门埋死人。”

就在10天以前,晚上8点左右,周旋徘徊到市中心那片有人工竹林的地方。当他感到有些厌倦时,一辆公共汽车靠站了。

忽然,几滴雨点落到了周旋的脸上,他仰起头看着天空,狂风暴雨就要来临了。

最近,周旋又在筹划一本新的长篇小说。虽然已经构思了大部分,但总觉得有一些思路还没有理清楚,那种感觉是非常痛苦的。但他一直有种预感,在某一天灵感会降临到自己身边,这将是一把打开心灵秘密花园的钥匙。为了找到这灵感,周旋开始在大街小巷上闲逛,用他的眼睛捕捉任何可能成为灵感的东西。

“大海!”

其实,周旋也是一个作家。几年前,他在一家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那是一部犯罪小说,讲述了一个人是如何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之下,一步步堕落为杀人犯的故事。从此,周旋有了一定的名气,他接二连三地出版了好几本书,内容大多是发生在古代的爱情故事,而小说的结局都是以凄美的悲剧而告终。

当这辆又破又旧的春兰摩托爬上一个高坡时,周旋突然看到了大海。

周旋是这样叙述自己这次奇遇的——

——黑色的大海。

周旋一下子愣住了,他曾见过无数次大海,然而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大海给他的感觉却迥然不同。虽然他只是在高处远远地眺望大海,距离大约还有好几千米,但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在黄昏的暗云底下,遥远的海平线一片模糊,一幅阴郁的印象派油画展现在他的眼前。

现在,房间里空气越来越潮湿,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缓缓地弥漫开来。叶萧盯着周旋的嘴唇,静静地聆听他讲述这神秘木匣的来历……

阿彪飞快地开下了高坡,转过一个弯以后,他大声地叫起来:“幽灵客栈到了!”

周旋的眼睛里有种茫然的东西,他缓缓地说:“现在,就让我把这只木匣的来历告诉你吧。”

周旋心里一惊,揉了揉眼睛向前看去,在一片荒凉的山坡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栋黑色的房子。

叶萧的手就像触电了一样又缩了回来。他立刻警觉了起来,紧盯着周旋的眼睛问:“怎么了?难道这木匣里藏着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

瞬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就是这里了。

“别去动它!”周旋非常紧张地叫了一声。

摩托车在离客栈100米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阿彪摘下头盔,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不敢靠近那栋房子。”

“木匣?对,这是古文里的叫法。”叶萧不自觉地想起了聊斋,然后,他把手伸向了木匣上的那把锁。

“没关系。”周旋下了摩托,向阿彪挥了挥手,“谢谢你。”

周旋立刻纠正道:“不,应该叫木匣。”

阿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客栈一眼,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颤抖着对周旋说:“先生,听我一声劝,现在还是跟我回镇上去吧,明天早上我再送你过来。现在那么晚了,你总不见得今晚就住在幽灵客栈吧?”

“这只木盒子——”

周旋苦笑了一下:“阿彪,谢谢你,你回去吧。”

盒盖上有一把很破旧的锁,但看起来密封得很好。盒子表面涂抹着一层暗红色的漆,但也许时间太久远了,颜色变得非常暗淡,看上去和黑色没什么区别。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这木盒发出一种深沉的反光,就好像黑人皮肤上的光泽。木盒子表面还有一些雕花的纹路,看起来像是几十年前人们日常生活的用品。

“今天晚上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我不收你一分钱。”

叶萧看了一眼周旋的眼神,总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些什么。叶萧深呼吸了一口,小心地伸出手触摸了一下盒子,原来是木头的材料。然后,他更加大胆地端起这木盒子掂了掂份量,手上的感觉并不重,最多不会超过10斤重,其中大部分应该是木头盒子本身的重量。

“阿彪,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对,就是它。”

豆大的雨点开始打在阿彪的脸上,他摇着头说:“我现在真后悔不该为了赚100块钱,就把你带到这里来。先生,你自己保重吧,一定要当心啊。”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叶萧的心头,他咽了一口唾沫,注视着盒子问道:“就因为它?”

“我会当心的。”

黑色的神秘盒子躺在叶萧的桌子上,单从外形看更像是一个骨灰盒。两个男人静静地围绕着它,窗外的雨水不停地流淌着,再加上阴雨天昏暗暧昧的光线,使得这房子在刹那间平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气氛。

阿彪点了点头,戴上头盔掉转了车头,飞驰着离开这里。

他把盒子从包里捧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叶萧低下头,仔细地看着这只盒子,大约有30厘米长、20厘米宽、15厘米高。

荒野上只剩下周旋一个人站着,就像几个世纪前的孤独旅人。

周旋看了看窗外,终于点了点头,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拉开黑色皮包的拉链。叶萧也小心地把目光投入了包里,怪不得从外面看上去鼓鼓的,原来皮包里面有一个黑色的盒子。

已经下午6点钟,黄昏的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水,疯狂地席卷过来,吹乱了他的头发。周旋的视线穿过眼前晃动的发梢,投向了百米之外的幽灵客栈。

雨越下越大。

这是一座木结构的三层楼房,整座楼都呈现出一股陈腐的黑色,只有屋顶零乱的瓦片间长着几蓬荒草,在风中剧烈地颤抖着。

叶萧能够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一丝深深的恐惧,他从很多人的眼睛里都发现过这东西。叶萧轻声地说:“周旋,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吧,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站在这个位置看过去,感觉就好像是梁家辉主演的那部经典武侠电影里的龙门客栈,从大漠深处搬到了大海边上。整座楼看不出什么建筑风格,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就像是用一堆破木头搭出来的恐怖电影片场的布景。在风雨中更显得破旧不堪,真让人担心风一吹,它就要散了架倒下去。

周旋紧盯着他的眼睛,许久都没有回答。

周旋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从旅行包里拿出了那台一次成像的照相机,把镜头对准了幽灵客栈。虽然距离远了点,而且天色昏暗风雨交加,但他通过镜头把客栈的全貌看得一清二楚——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所以你才来找我?”叶萧听到这里,已经意识到周旋可能有麻烦了,他冷静地问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他看到在镜头里面客栈的三楼窗口闪过一个影子。就在同时,他按下了相机快门。

“还有《夜半笛声》。事实上是全部,全部与你有关的书,我都已经从头到尾的看过了,所以——”周旋忽然停顿住,怔怔地看着叶萧,手里紧紧地抱着那黑色的皮包,看起来就像抱着包炸药。

照片慢慢地从一次成像照相机里面出来,周旋担心在这种天气和时候,拍出来的效果不是很好。过了好一会儿,照片终于成像,一栋黑色的楼房孤独地矗立在照片里,只是光线太暗淡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幅阴郁的油画。

“关于我的书?”叶萧尴尬地笑了笑,“你看了哪一本?《猫眼》还是《神在看着你》?”

他把照相机和相片放回到包里,然后快步向幽灵客栈跑过去。雨点不断地打到周旋的脸上,他心里暗暗祈祷不要着凉,否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就麻烦了。

“叶萧,我在书店里看到了关于你的书。”

尽管只有100米的距离,但周旋的感觉就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两分钟后,他终于浑身冰凉地冲到了幽灵客栈门前。

“你记性真好。”叶萧微笑着点点头,仔细地端详着周旋苍白的脸,特别是那双似乎永远都被一层薄雾覆盖着的眼睛。叶萧记得过去读书时,周旋就有一张忧郁的脸,这张脸能够让他赢得某些女孩的好感,甚至有时候会让叶萧感到隐约的嫉妒。

靠近了看,感觉反而不那么恐惧。客栈的大门腐朽而破败,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木板,在风雨中不停地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两年零七个月前,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周旋脱口而出,仿佛早就把时间计算好了。

周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敲响了客栈的大门。

“对,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敲门声“砰砰”地响起。几乎就在同一秒钟,天上打了一个响雷,一道闪电裂开天空,瞬间照亮了他的眼睛。

叶萧手忙脚乱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同时,他注意到周旋的手里,还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包。

这扇门板实在太破败了,在周旋的拳头下几乎发出颤抖的呻吟,以至于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然而门里面却一片死寂,整个客栈就好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而这扇门里就是放着棺材的地宫。

房间里有些零乱,叶萧还想整理一下。但周旋并不介意,他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有些拘束地说:“你一定感到很意外吧?”

难道只是一间空房子?

叶萧急忙点点头。对,是他——周旋,他学生时代的同学。从小学一年级直到高三毕业,他们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用情同手足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周旋不敢再想下去,他一边敲着门,一边大声地叫了起来:“请问里面有人吗?”

对方的嘴角微微一撇,那是一种奇特的表情,他用沉闷而缓慢的语调说:“叶萧,幸亏你还记得我。”

海边的风雨声立刻淹没了他的声音。

“周旋?”一个熟悉的名字立刻脱口而出,叶萧眼前这张苍白削瘦的脸,瞬间清晰了起来,脑中立刻就浮现起那段亲密无间的岁月。

正当他即将绝望的时候,大门突然“伊呀”一声地打开了——

一张年轻男子的脸。

周旋的心里一抖,他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缓缓打开的大门。

叶萧的心里猛然一抖,那种奇怪的预感再次产生。他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小心地打开了房门。

幽灵客站开张了。

突然,门铃响了。

终于,他看到了门里一张丑陋无比的脸。

窗玻璃上传来细密的雨点敲打声,仿佛黄昏时的潮汐,一阵阵地席卷上心头。警官叶萧静静地站在窗前,注视着一片烟雨中的城市,光线在乌云下变得无比暧昧,配合着窗外淋漓的雨声,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缓缓地长出了口气,在玻璃上留下了一片水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