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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警察

他接过手机,打开通话记录,选择了一个号码后,拨出。

“我……我哪敢?”

车里的警察都屏气凝神,静静地看着他。

黄发青年抬起头,还没开口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足足二十几秒钟后,电话终于接通。

“按我刚才交代的说,如果你敢耍花招,我让你一辈子吃窝头。”

“喂?四哥,刚子……我在大鱼酒吧,送点儿货过来呗……”黄发青年又打了个哈欠,“顶不住了……行,三百块钱儿的吧。”

张震梁拿起对讲机:“一会儿动作利索点儿。”随即,他从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到黄发青年眼前。

电话挂断。黄发青年递还手机:“他说半小时后到。”

张震梁目送他们消失在楼道里,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抓捕组已就位。”

杜成笑笑:“你小子演技不错。”

杜成扭头望向窗外,看见后面的车上跳下几个小伙子,脚步匆匆地走进4号楼2单元。

张震梁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是真犯瘾了。”说罢,他跳下车,直奔2单元而去。杜成见状,也急忙下车,尾随而去。

“那不是问题。”张震梁一挥手,“把人按住,啥都好办。”说罢,他拿起对讲机,简短地命令道:“8楼3号,上楼。”

走到单元门口,张震梁回过头:“你跟过来干吗?”

杜成吐出一口烟,想了想,开口说道:“手机定位到8楼,人也应该在8楼。不过,制毒既有烟又有味儿,他们不怕被人发现吗?”

“干吗?”杜成有些莫名其妙,“抓人啊。”

张震梁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觉得不妥?”

“你拉倒吧,老胳膊老腿了。”张震梁挥挥手,“回车上吧。”

杜成没说话,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看见仪表盘上放着一盒香烟,就抽出一根点燃。

杜成的脸一沉,心说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当警察时你他妈还在玩蛋呢,话到嘴边却变成:“行,你们当心点儿。”

张震梁指指黄发青年:“让这小子打电话买冰毒,我们埋伏在门口,一开门就抓人—人赃俱获。”

“小兔崽子”径直进了楼道,杜成悻悻地转身,四处张望了一下,走到楼角处,解开裤子小便。

黄发青年连连点头。杜成看了他一眼,问黑皮夹克:“震梁……张队,怎么干?”

完事后,杜成打了个寒噤,慢慢整好衣服,踱回车边,拉开车门去拿烟。这时,黑暗的甬路尽头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随即,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夜色中浮现出来。

“知道该怎么做吧?”

几乎是同时,杜成如同本能反应般把手移到车钥匙上,转动,熄火。

“嗯。”黑皮夹克扭头望向后座—一个骨瘦如柴的黄发青年被两个便衣警察夹在中间,低头缩肩,戴着手铐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后排座上的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随即就安静下来。

“我们估计得没错—用感冒胶囊提取冰毒。”杜成按按腹部,喘了一下,“至少两个人。”

杜成拔下钥匙,关好车门,点燃一根烟,目不转睛地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黑影。

杜成笑笑,抬脚费力地爬上车。

是一个男子,身高170厘米左右,右手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购物袋。他看到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烟火,略迟疑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向4号楼2单元走去。

“你就甭管我了。”高亮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老东西,你当心点儿。”

杜成想也不想就跟过去,尾随男子走进楼道。

“4号楼2单元8楼3号—右手边。”杜成应了一句,又回头对高亮说道:“辛苦了小高,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男子显然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却没有回头,径直走到电梯前,看到液晶显示屏上的“8”,他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按下了向上键。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下到6楼,坐电梯降至一层。走出园区后,杜成直奔路边停放的几辆车而去。他拉开其中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的车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身着黑皮夹克的年轻人立刻问道:“怎么样,老杜?”

电梯徐徐下降,几秒钟后,“叮”的一声,轿厢门吱嘎吱嘎地打开。

“撤吧,小高。”杜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就是这里,谢了。”

男子先迈进电梯,杜成把烟头扔掉,也抬脚走了进去。男子半垂着头,只能看见一头粗硬的短发,身上穿着墨绿色军版棉风衣。电梯门关闭,他的手在楼层键顶端犹豫了一下,最终按下了10。杜成从他身后伸出手去,按下了15。

杜成盯着这几样东西看了一会儿,示意高亮把它们重新装回袋子里,依原样扎好袋口。

男子的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电梯开始上升。

白色塑胶袋上印着“天明药业”的字样,里面主要是一些生活垃圾。高亮掏出一支长镊子,在袋子里仔细翻找着。很快,几样东西被挑拣出来:一张超市的购物小票;一张天明药业的提货单;一块某品牌感冒胶囊的药盒残片;两个餐盒;几根筷子。

狭窄的封闭空间里,各种奇怪的味道蒸腾上来。杜成低头看看男子手里的购物袋,两只聚乙烯饭盒正冒着热气,购物袋内侧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蒸气。杜成吸吸鼻子,抬手到腰间,悄悄地打开枪套。

杜成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同时把手遮在手机上,尽量使光线扩散的范围不至于太大。高亮放下定位仪,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下垃圾袋,慢慢地打开。

电梯行至8楼,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有人体纠缠的厮打声,有防盗门撞击到墙壁的钝响,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喝“不要动”。

杜成示意高亮不要出声,轻手轻脚地走到3号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片刻之后,他摇摇头,四处打量着,随即,他就把目光聚焦在门口的两只垃圾袋上。

杜成微微蹙眉,同时听到轿厢里也有了声音—男子手里的塑料购物袋发出哗哗的摩擦声。

“没错,8楼3号。”高亮的表情也专注起来,他指指手里的定位仪,信号频率灯正急促地闪烁着。

男子终于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液晶面板,呼吸骤然急促。“10”的数字刚刚出现,他立刻凑到门前,刚一开门,就挤了出去。

“8楼?”

电梯继续上行,杜成马上按下“11”。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他就疾步冲出,沿着消防通道下楼。刚走到缓台,杜成的手机就响了。

“老杜,快过来!”

他边下楼边接通电话,张震梁的声音立刻传出来。

他循声望去,一个黑影从防火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正冲自己挥手。

“一个人,不到两克的货。没发现制毒工具。”张震梁还带着剧烈的气喘,“老杜,怎么回事?”

正想着,杜成就听到楼梯间传来细微的“嘘嘘”声。

杜成走到十楼的防火门前,小心地拉开一条缝,电梯前,男子已经把购物袋换到左手,右手不停地点戳着下行键。

人老了,零件就不中用。不过,今天晚上你可别给我添麻烦啊。

杜成低声说道:“10楼,快上来帮我。”

杜成慢慢地调整呼吸,身体放松下来,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把手放在肚子上胡乱揉了几把,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说罢,杜成挂断电话,推开防火门走了出去。

这个地点,必须做到准确无误,否则在抓捕时难以做到人赃并获。

听到脚步声,男子猛地回过头来,看见杜成,按键的动作更加狂乱。

两天前,分局刑警大队在对一家洗浴中心进行突击检查时,当场抓获几名聚众吸毒人员。经过深挖,一名吸毒人员交代所吸食的冰毒是由一个叫老四的人出售给他的。警方认为,这个所谓的老四很可能既制毒又贩毒,并通过获取的手机号码初步将他的窝点锁定在西园郡小区内。

“你把东西放下,转过身来。”杜成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只手指向男子,另一只手握住腰间的枪柄,“双手抱头!”

“他妈的王八蛋。”杜成小声骂道,“逮住了绝饶不了你!”

男子没有理会他,只是扭过头,死死地盯着电梯门。

杜成笑笑,背靠在墙壁上,伸手去衣袋里掏烟,摸了个空才意识到那半包烟已经送给小高了。他无奈地咂咂嘴,抬起袖子擦擦额头,感到后背一片汗湿,凉凉的衬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杜成咬咬牙,快步走过去,手指刚碰到他的肩膀,电梯门就打开了。男子瞬间暴起,把购物袋向杜成甩去,侧身挤进了电梯。

“少来这套吧。”高亮已经拎着定位仪向楼梯间走去,“回头请我吃饭啊。”

杜成抬手护住头脸,拔枪指向男子:“马上给我出来,快点儿!”

“那多不好意思。”

男子背靠在轿厢的不锈钢墙壁上,全身不停地颤抖着,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杜成手里的枪。

高亮轻叹口气:“老东西你歇着吧,定好了我告诉你。”

电梯门已经开始闭合,杜成骂了一句,抬脚冲进了电梯。男子一头撞过来,正中杜成的腹部。顿时,一口气卡在杜成的喉咙里,他的脸憋得青紫,一只手死死地把在电梯门上,另一只持枪的手在楼层键上胡乱按动着,“9”“8”“6”几盏数字灯依次亮起。几乎是同时,电梯门吱吱嘎嘎地关上了。

杜成摆摆手,指指深不见底的楼梯间:“不用,继续吧。”

电梯随即下行,瞬间的失重感让血液骤然涌上头部,杜成有些头晕目眩,他高举持枪的右手,左手用力撑在自己和男子之间,躯体稍稍分开后,杜成背靠电梯门,抬脚把男子踹开。

连下了5层,仍然没有接近信号源。杜成已经有些微微的气喘,额头上也有了细密的汗珠。高亮听他的呼吸声有异,转身小声问道:“老杜,要不要歇会儿?”

男子撞在对面的不锈钢厢壁上,一转眼又猛扑过来,直奔杜成的右手,试图夺枪。撕扯了几个来回,杜成已经精疲力竭,对方却宛如发狂的野兽一般,双眼血红,不住地嘶吼着。

杜成拉拉高亮的衣袖,转身向消防通道走去。

杜成清晰地看见男子嘴角堆积起细小的白色泡沫,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抓不抓得到他倒在其次,枪无论如何不能被抢走。

两个人轻手轻脚,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慢慢前行。水泥地面已经被严重磨损,呈现出沙粒化,踩上去有“沙沙”的声响。两个人尽量放慢动作,在逐一探测了三家住户后,信号频率灯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然而,男子的动作越发猛烈。很快,他就已经扳住杜成的右手,死命地掰着杜成的手指。杜成眼看着五指被一个个掰开,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弹夹解脱钮,“啪嗒”一声,弹夹落地。男子一愣。几乎是同时,杜成感到身后一空,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地上。

杜成无声地笑,示意高亮走在前面,自己尾随其后,盯着信号频率灯。

电梯门打开,九楼。

电梯升到15楼。两个人先后走出轿厢,高亮拽出定位仪的探头,刚要开始检测,杜成就一把拉住他,抬手关掉了定位仪的发声器。高亮不由得失笑,小声说道:“你个老狐狸。”

随即,杜成看见几双脚在自己眼前闪过,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被拽起,又面朝下按倒。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几只穿着皮鞋的脚在自己的脸上、身上连续磕碰。杜成无心顾及这些,整个人放松下来,一直憋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猛然吐出。

杜成站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液晶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随即,他就仰躺着,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半晌,他勉强用手肘支撑着半爬起来,指指楼上。

高亮看着杜成,这个入警三十多年的老警察,身材已经略略发福,灰色的旧夹克衫紧紧地绷在身上,在腰腹处凸出一个可笑的半圆。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是一副讨好的样子,心下也有些不忍,嘀咕了几句就不再开口了。

“15楼。”

杜成按下“15”,转身嘿嘿地笑:“老大哥也干不了几年了,就当帮个忙。”

“嗯,嗯,知道了……抓紧时间审,我马上回去。”张震梁挂断电话,脸色阴沉。片刻,他低头看看躺在活动病床上的杜成,幽幽说道:“这俩王八蛋还挺狡猾,租了两套房,8楼住人,15楼制毒—你怎么知道在15楼?”

嘴上说着话,杜成已经连哄带拽地把高亮拖进了电梯。高亮满脸不高兴,电梯门一关闭,就忍不住埋怨道:“你都这岁数了,还这么拼啊?”

杜成仰面躺着。没有枕头,头部略后倾,脖子上松弛的皮肤堆积起来,显得脸更圆了。

“咱俩坐电梯上去,从楼顶往下搜。”杜成拍拍高亮的肩膀,顺势把半包香烟塞进对方的衣袋,“老大哥陪你上去—万一那小子就藏在15楼呢,累不着你。”

“闻着味儿了—那小子的衣服上和头发里都是酸味。”杜成伸出两根手指,“在电梯里,他摆明了是要按‘15’。”

“我靠!”高亮瞪大眼睛,“你该不会让我一层一层往上搜吧,15层啊!”

张震梁在他伸出的两根手指间夹了根烟,又帮他点燃。

“别糊弄老大哥啊。”杜成换上一副笑脸,他指指定位仪上的信号频率灯,“接近信号源的时候,这玩意儿会闪得快。”

“嗯,对得上—顶楼,开窗放烟放味儿,顺着风就飘走了,谁也不会发现。”张震梁又看看自顾自吸烟的杜成,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他妈可真行,自己就敢去抓人!我们晚来一步,那小子就抢了你的枪,崩了你了!”

“那怎么办?”高亮不耐烦了,“定位仪只能搜到垂直信号。”

“没事。”杜成嘿嘿地笑,“弹夹让我卸了—膛里没子弹。”

“有事啊。”杜成有些急了,“15层啊,我不能挨层搜啊。”

张震梁苦笑:“我说师父,您老人家就别给我添乱了行不……”

“那就不知道了。”高亮垂下眼皮,把探头收回箱子,“没事了吧?我先回去了。”

“哎,那位同志,把烟掐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走过来,“这里不许吸烟。”

“3号。”杜成又问,“几楼呢?”

张震梁急忙站起身,顺手把杜成嘴边的烟夺下来,扔在地上踩灭。

高亮站在楼道里,把定位仪挎在肩膀上,拿出探头,左右探测了几次,眼睛盯着信号频率,最后懒洋洋地指指右手边:“3号。”

“我们有位同事受伤了。”张震梁掏出警官证晃了一下,“您快给他看看。”

杜成急忙跟上去。

男医生不敢怠慢,快步走过来:“伤到哪里了?”

高亮看了杜成一眼,转身爬上桑塔纳轿车的后座,拽出一个方形的黑色皮箱子,慢悠悠地向4号楼走去。

“肚子被撞了一下。”杜成试图爬起来,“没什么大碍。”

“能再详细点儿吗?”

“快躺下,快躺下。”男医生解开杜成的外套,又掀起衬衣,在他的肚子上按了按,“这里疼不疼?”

“没错。”高亮从嘴边取下香烟,指指其中一栋楼,“4号楼,2单元。”

“不疼。我都说没事了,他们非送我来。”

杜成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熄,转头问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小高,确定是这里吗?”

“这里呢?”

时至深冬,晚上七点左右,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虽然一墙之隔的马路上灯火通明,西园郡小区内却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园区内的路灯大多已经报废,只有几家住户的窗子里还能勉强把灯光投射到楼前的甬路上。这些稀落的光晕让园区里不至于漆黑一片,却反增更多的潇洒气氛。

“不疼。真的没事—哎哟!”

杜成看看眼前沉默的高楼,闷闷地吐出一口烟。

杜成突然大叫起来,双腿蜷曲,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个团。张震梁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提醒道:“大夫你轻点儿……”

“弃之”而去的还有小区的居民,有能力改善居住条件的业主已经早早迁走,原住房要么出售,要么出租。加之小区毗邻本市最大的日杂用品批发市场,好多商户都把这里的住宅租用为仓库。这就使得小区内的居民构成相对复杂,外来人口及流动人口占较大比例,多年来一直是各种治安、刑事案件的高发区。

男医生却不为所动,依旧在杜成的肚子上按来按去。杜成的脸色变得蜡黄,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破碎不堪的甬道;堆满污物的垃圾桶;随意停放的机动车;因长期疏于修剪,已经齐腰高的草坪。

男医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探查良久,他想了想,直起腰来,转身对张震梁说:“推着他,跟我来!”

西园郡小区兴建于1991年左右,当时是C市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住宅区。十几年过去了,随着周围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西园郡已经失去了以往鹤立鸡群的地位。在那些动辄几十层的高层建筑中,只有15层的西园郡显得很不起眼。2007年之后,因为物业费收取率过低,西园郡的物业公司被迫撤出,这里彻底成为弃管小区。从园区的景观来看,这个“弃”可谓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