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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没想到在水泥地上进行这项工作并不容易。开始前几天,她仍有足够的食物与飮水,然而随着时间飞快消逝,水桶里的食物吃完了,她的力气也迅速消失。过去几天他们因为她用血弄髒玻璃一事展开报复,装在水桶里的净是无法食用的食物,光是桶子里飘散的臭味就让她离水桶远远的,因为闻起来就像是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每晚,她用手电筒锐利的边缘在闸门下方的地板挖五到六个小时,这个洞必须够大,否则手电筒无法卡紧,另一方面,因为手电筒就是她的工具,在使用边缘时必须特别小心,这幺一来那个洞直径才会刚好符合手电筒的大小。

第五天,她才挖了不到两公分,然而她的胃已经开始灼痛。

她紧紧抓住手电筒,手上这个工具让她有种可以决定自己生命的感觉,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像当初她第一次呑F避孕药,也像是她带着乌佛逃离寄养家庭的心情。

外面的巫婆总是在同一时间重複她的命令。如果梅瑞特不把玻璃擦乾净,他们不会开灯,也不会送给她像样的食物。男子想帮梅瑞特说话却无济于事,现在他们又提出相同的命令。梅瑞特可以对黑暗嗤之以鼻,但她的身体迫切需要食物,长时间没进食会使她生病,而她不希望这样。

闸门边缘和地板仅仅距离几公分,如果她成功在可以让闸门保持开启而焊接的榫头前方挖个洞,就可以把手电筒卡进洞里,藉此阻止外面的人打开闸门伤害她。

她抬头看着在玻璃上微微发光的红色薄膜。

事情若是到了那种地步,她?可自己成为让生命遭受威胁的那个人。于是她旋下手电筒尾端的盖子拿出电池,确认手电筒的金属边缘有多坚硬、扎实和锐利。

「如果监视我对你们来说这幺重要,那就送东西进来让我把它擦乾净。」最后她大叫着说。

她不敢幻想他们口中的拉瑟回来后情况会好转。除了闸门外,这个禁闭她的空间里肯定有别种平衡压力的方法,也许是利用换气设备。她不知道这栋建筑物原本建造的目的,但造价肯定不便宜,而且不论作为什幺特别的用途,一定都设计了紧急设施。她看见天花板的日光灯下方有个金属喷头,大小与小指头差不多,也许那就是引进外面新鲜空气的装置,或者与平衡压力有关,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这个拉瑟想要伤害她,他绝对知道该怎幺做。

「用妳外套的袖子和尿液,然后我们会送食物进去,并且开灯。」女人回答。

同时,她认为外面两个人似乎无法驾驭每天碰触到的科技装置,因为他们甚至解决不了一颗卡住的按钮,而除了透过闸门也无法平衡房间里的气压,至少梅瑞特这幺期待。如果她没猜错,那幺她或许能在外面的人打开闸门前先做好自杀的準备。钳子是她唯一能使用的工具,如果他们想藉由抽走房里的气压伤害她,她就会用钳子尖锐的尾端划破动脉。她不知道会发生什幺事,但梅瑞特曾听女人形容身体一旦面对压力的急骤变化会从里面爆炸的警告,感觉相当可怕,若没死成会更糟,因此她想要自己决定以何种方式、何时面对死亡。

「之后你们要给我一件新外套。」

过去的四年梅瑞特坐在牢笼里,而时间同样在那个巫婆身上留下痕迹。也许眼窝更加凹陷,也许声音变得有点不同,虽然女人真正的年纪难以估算,但如果她的年纪大到不再畏惧冲动所带来的后果,就会具有绝对的危险性。

女子没有回答梅瑞特的问题,只是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噁心笑声,一直笑到没气为止,然后外面又陷入一片寂静。

等到那天真的来临,她不想让别人决定她死亡的方式,这就是第三点。外面的女人曾说过拉瑟是负责决策的人,然而一旦那个巫婆手中握有主导权,后果将不堪设想。之前她就曾经威胁梅瑞特要打开闸门,如果下次她的情绪失控,或许真的会这幺做。

「我不会做的。」梅瑞特说,但她还是这幺做了。

因为她想做她自己,做梅瑞特‧林格,直到她不得不离开世上的那一天为止。她打算信守对自己许下的这个承诺。

擦拭玻璃花不了多少时间,却让她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挫败。

❖2,Le Comte de Monte-Cristo是法国大文豪大仲马公认最好的作品。叙迷主角被四位妒忌他的朋友陷害,监禁在一座荒岛上的监狱里七年,而后越狱展开复仇的故事。

❖1原名Papillon,由史提夫麦昆和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电影。叙述主角被诬告终生监禁在岛上,为了追求个人自由一次又一次越狱,试图逃脱被恶水包围的小岛。

即使他们站在外面也不能看到她在做什幺。她靠近闸门的地方是个死角,就像她坐在牛眼窗之间的地板上一样,如果他们突然在晚上出现就会听到她在挖掘地板,但他们没这幺做,于是她知道夜晚的时间属于自己。

第二,她必须留意自己的心智不会失控。她虽感受不到日与夜的存在,还有星期的存在,但她的思想依然跟着时间循环,并且从未放弃。当感觉崩溃的情绪到临界点时,她会强迫自己回想一些和自己有着相同际遇的例子。在世界史和文学作品中的确有不少前例,例如:《恶魔岛》❖1、《基度山恩仇记》❖2,以及其他许多和她有着相同处境的人。如果这些人可以做到,她也可以。她强迫自己的思绪沉浸在书和电影里,藉此成功的突破思想的恶性循环。

当她在水泥地上刮出深达四公分的洞,原本可预见的未来突然产生剧烈的变化。那天她坐在闪烁的灯管之下期待食物来临,并且计算乌佛的生日快到了,现在应该是五月,也就是自从她被关进来后的第五个五月。二〇〇六年五月。她坐在马桶上清理牙齿想着乌佛,太阳挂在蓝天上绽放光芒的画面是如此清晰。「祝你生日快乐!」她看着乌佛快乐的脸麻声音沙哑的说道。她很确定亲爱的弟弟就在外面某个地方过着很好的生活。乌佛当然过得很好,她经常这幺说。

她需要确定三件事情。首先,看清楚她所处的环境,这个问题已解决了。她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为了要找出是否有隐藏摄影机就已经搜寻过所有地面及墙壁。但他们没有这幺做,这些抓住她的魔鬼得透过镜面玻璃观察她,让她现在能够在不被监视的情况下活动。

「是,拉瑟,就是这个按钮。」她突然听到那名女子的声音。「它跳不起来,她可以听到我们说话。」

梅瑞特坐在黑暗中,思考下一步该怎幺办。

蓝天的画面突然消失,她的心脏跳得飞快,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女子和名叫拉瑟的男子说话。

从凸起的门板判断,这扇闸门为达到完全隔绝关紧、不透气的目的,应该製成了圆锥形。下方有个高七十五公分高的活门,从里面根本不可能探得到底部,而转盘上则焊接了金属榫头,让闸门在完全开启后可以停下来。她研究得十分彻底,直到手电筒耗尽最后的电力,灯光终于熄灭。

「这情形多久了?」一个音量较低的声音回应,听到他的说话声几乎让梅瑞特窒息。

手电筒的灯光在几分钟后渐渐变得微弱,于是她跑到闸门旁跪下来仔细研究整个装置。她曾检查过上千次,但现在真的必须牢牢记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把灯打开?

「自从上次你离开,已经过了四至五个月。」

这个夜晚,她最后一次打开手电筒,站到镜面玻璃唯一未被血弄髒的前方照着自己的嘴。牙肉上有个大洞,但看起来状况不错,她的舌尖也告诉她同样的看法。自癒过程已经开始了。

「你们有没有谈到任何关于我们的事?」

「当然没有。」

这样的片刻和复仇的想法,以及重获自由的梦想、有朝一日能与乌佛团聚的希望,都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沉默好半晌。「再过不久就无所谓了,就让她听我们说话,我改变了心意。」

梅瑞特坐在地板上盯着镜面玻璃的褐色污渍,至于那块未涂上血的区块,则因外头灯光微微发亮。她发现女人因为她蓄意在玻璃高一点的位置保持乾净,不得不踮起脚尖往里瞧,一种充满了快乐与优越感的感觉油然而生,而距离上次拥有同样的感觉至今已经有多久了?这快乐虽然只是短暂的,但这样的片刻却是在过去几年来支持她的唯一动力。

这句话对她来说有如晴天霹雳。「再过不久就无所谓」,什幺无所谓?这句话是什幺意思?发生什幺事?

「今天妳成功了,但别得意得太早。」女子在外面大吼。对梅瑞特来说,女子声音里隐含的怒气令她感到安慰。「从明天起,我要给妳馊掉的食物,直到妳把玻璃擦乾净为止,妳明白了吗?」她说完之后,梅瑞特头顶上的日光灯也跟着熄灭。

「你不在的期间,这个贱人试图把自己饿死,有次她甚至卡住闸门,最后一次则是用血涂髒玻璃,让我们无法监视她。」

当梅瑞特听到那女人想把闸门内的食物桶拿回去,她迅速跳起身,用钳子卡住旋转盘。他们休想拿走她的晚餐。然后闸门装置再度伴随鸣笛声关上。

「我们的伙伴说她牙痛,我真想亲眼目睹那画面。」拉瑟说。

她听到男子说看起来比较像是血,女子则不停咒骂:「这就是妳答谢我们给妳钳子的方式?用妳骯髒的血把玻璃涂髒?妳会为此付出代价,我们要熄灭灯光,让我们瞧瞧妳有什幺话好说。妳这个贱货!也许这点教训会让妳学会把这些髒东西擦掉,直到这幺做之前妳不会再得到任何食物。」

然后是那女子的单调笑声。他们明知梅瑞特就坐在里面,能听到外面的一切,为什幺还会说出这幺残忍的对话?她究竟对他们做了什幺?

「这个贱货竟然弄髒玻璃,你看!她把玻璃涂满了屎,这只猪猡!」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你们这些怪物?」她竭尽所能的大喊:「把里面的灯关掉,我要看到你们!关掉灯,我要正视你们说话的样子!」

隔天早晨,梅瑞特被女人的咒骂声吵醒,她正把餐点放入闸门里。

女人笑着大声回应:「继续作梦吧,蠢妇!」

每隔二十秒,她就把带血的分泌物吐在手中,涂抹在镜面玻璃上,一片涂完接着涂另一片。等到伤口的血止住,两片玻璃几乎完全被血覆盖,除了右边的牛眼窗留有约二十平方公分的区域。现在外面的人无法按个人的心情与喜好观察她,她终于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在他们的视线中出现。

「妳要我们关灯?」拉瑟大笑。「好,为什幺不呢?现在终于到了关键时刻。透过这个方式,她至少能在最后几天带给我们一些乐趣。」

在某个只剩下她一人的夜晚,梅瑞特终于战胜牙疼。距离上一次外面传来声响已经经过好几个小时,因此如今迴荡在空间里、如释重负的笑声,完全是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笑声。品嚐脓的味道变成一种享受,而在口腔里流动的血液则宛如是种抚慰。

这些字眼多幺可怕!女子似乎不同意他这幺做,但男子几句严厉的话让她立刻闭嘴,然后在梅瑞特上方不停闪烁的灯管熄灭了。

然后她再度用味道令人作噁的金属钳将牙齿固定住,开始前后摇晃。她每一秒都不断说服自己相信这项工作即将结束,这颗牙齿造成损害够多了,现在必须将它了结。

她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心脏噗通噗通跳着,试图适应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发觉外面怪物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女子站在其中一扇牛眼窗的下方,而旁边的男子高大许多。这就是拉瑟,她想。拉瑟慢慢靠近窗边,模糊的人影逐渐现出轮廓,他有着宽阔、匀称的肩膀,不像另一名男子又高又瘦。

海瑞特知道有人在观察她,而那个他们称为拉瑟的人还没有回来,从她听得到外面的人走动及呼吸声来推断,那个控制内部通讯设备的按钮尚未修复,可是他们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睁睁看着梅瑞特对抗她的牙痛,当她表现得越痛苦,外面传来的呼吸声越低沉,似乎对眼前的画面感到幸灾乐祸。这点加深了梅瑞特的恨意,让她决定一旦摆脱牙痛就会往前看并展开复仇。

她想咒骂他们,同时又想请求他们的怜悯,尽一切可能让他们说出她被这样残忍对待的原因。然后他来了,那个他们称之为拉瑟的男人,这将是梅瑞特第一次见到绑架她的人,这使她感到激动不安。梅瑞特知道一直以来拉瑟是决定她能否得知真相的裁决者,但现在她想主动争取自己的权利,然而当拉瑟上前一步,终于看清楚他的脸庞时,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当她终于準备好,口中的压力却随着牙龈里的脓液流出而消退,这让她忍不住崩溃哭了。

她惊讶的盯着他嘴边露出害羞的笑容,以及洁白的牙齿,看着这一切组合成整体,她所感受到的震惊就彷彿电流通过全身一般。

梅瑞特花了三天的时间晃动牙齿,直到它终于鬆动为止。这三天简直是一场在疼痛炼狱中的梦魇,每次当她拿起生鏽的钳子,试图制伏这个不断攻击她的野兽,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发炎所引起的疼痛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精力,光是拿着钳子稍梢移动都会让整个人停。她的心脏快速跳动,却得不断重覆晃动的动作,好几次她想把坏牙硬生生扯下,都因为力气和勇气不足让她陷入困境,生鏽的金属也因此碰到舌头。

现在她知道谁是拉瑟了。

时间:二〇〇五年至二〇〇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