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潘定一能同意？”
文桥靖语塞，尴尬的挠头发，“之前是之前，这么记仇干嘛。”
文桥靖在桌上拿了本书，随手翻着，“老潘最近意志消沉，没空搭理这些。再说，王局要是拍板决定了，他不同意又能有什么用。”
仲越吃了一惊，奇道：“你没搞错吧，之前一个个防我防得跟贼似的，现在倒要让我去搞刑侦了？”
仲越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是吗？这位王局长想法可真有意思。”
“当然是好事，”文桥靖从王涧容办公室出来就匆匆下了楼，现在还有些喘，“最近队里可能有人员调动，王局有意把你调到刑侦队去。”
“内部人员调动很正常，而且你的确挺有做刑侦工作的天赋。”文桥靖看了下时间，“不过这事情还没个准呢，你先写申请。行啦，我走了。”
“找我什么事？”
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停住，“对了，昨天中午你跟书荞一起出去的？”
“哦。”
听到夏书荞的名字，仲越下意识就想起了昨晚的争吵，颇为烦躁的皱了下眉。
仲越迅速合上了笔记本，抬眼看他，“没什么，随便看看新闻。”
“嗯。”
“难得有不睡午觉的一天啊你，在干嘛呢？”他走到桌边，凑过去看电脑屏幕。
“除了那起小车祸，昨天没发生什么事吧？她今天状态不大对啊。”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两下，他抬头看见文桥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她能有什么事。你这么关心她啊？”
仲越一行行仔细的往下看，待看到最后几行内容时，他忽然愣住，脸色陡然一沉。
“嘿，你这语气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文桥靖转身瞅他，“书荞是你哥的女朋友，你哥呢是我兄弟，他不在，我合情合理的关心一下怎么了。”
齐学海，男，1961年4月19日出生，汉族，住京江市兴河区埭石镇基塘村31号，身份证号……
仲越抬头直视他，“你不只因为这个吧。你说过夏书荞很像你妹妹。”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相关内容——
文桥靖脸色顿时一沉，有些恼怒的道，“真是稀奇了，你们今天一个个的简直莫名其妙。”说完，大步走到外面，“砰”的一声用力拉上了门。
这个名字还是昨天从交管队那里得知的。
仲越盯着门板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抵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仲越沉吟思索片刻，然后在搜索框里重新输入了一个名字：齐学海。
合上的门阻隔了里面的视线，文桥靖脸上的不虞之色渐渐淡下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漆黑的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依照林慧文的能力，和她对夏书荞的疼爱，想要处理掉一份档案，也并非是一件难事。
他走到4楼，推开技术科的办公室来到了沈平桌前。
他奇怪的皱眉，但转念一想到同在公安系统里的林慧文便也不觉得惊讶了。
“帮我查个东西，”他说，“赵砚钦在公安内网的搜索记录。”
同一时间，仲越打开电脑登陆了公安内网，试图查询徐婉初的资料。但奇怪的是，并未找到相关结果。
——
——
下午的时光在太阳时隐时现中缓慢度过。
一种荒诞的情绪瞬间吞没了夏书荞，她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了下班时间，夏书荞没有立即走，等所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一个人坐到在车上，一直从晚霞漫天到夜幕降临。
“个子高的那个人是点了桂圆红枣，但是没有材料做，过两条街的分店里倒是有，我当时也跟他说了，”店员回忆道，“可能他去分店又买了吧。”
手机又在响，是齐学海。
“嗯，就是他们。”
她看了眼黑沉的夜幕，闭了下眼前，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启动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一路往西南而去。
“啊，是不是对面公安的呀，两个男人？”店员回想了会儿，忽然想起了点儿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路灯越来越少，直至消失，她拐进了一条荒凉的小道，月光被枝叶剪得细碎斑驳，道路尽头漆黑空荡，仿佛一脚踏进此处，就再也寻不到归路。
“昨天上午10点多，买了30多杯奶茶的，你能查一下吗。”
不知道开了有多久，黑暗中出现了点点的火光。夏书荞把车停在基塘村村口，打开手机电筒，步行走到小礼堂。
店员懵了下，“不可能吧？”
这个地方她生活了6年，就算很久没有回来，但依旧无比清晰的记得这里的每一条路。
夏书荞微怔，“可我朋友昨天还买了。”
小礼堂就在村子入口左转往前一百多米的地方，在八九十年代的时候用作村民开会的场所，现已废弃多年。
“不好意思啊，这个现在没有，材料缺了好几天了。”
夏书荞推门而入，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咳了几声，手电光在四下扫过，空无一人。
“给我一杯桂圆红枣奶茶。”
她拧眉又在礼堂里看了一圈，确定齐学海真的不在后，点开手机的拨号界面，输下了11个数字，正是中午发来短信的那个号码，已被她记在脑子里。
“您好，喝点儿什么？”年纪小小的店员笑着问道。
电话通了，彩铃唱响等待着对方接听。
看着文桥靖大步走远了，夏书荞推门进了这家奶茶店。
而在耳边悦耳的音乐中，夏书荞忽然听到了一些别的动静。她心头一凛，悄悄用指腹按住听筒，外头传来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好。”
是铃声。
“好吧，王局找我，那我就先走了。”
夏书荞以为是齐学海来了，挂了电话刚要转身，却陡然感觉到后头劲风扫过，没等她反应便觉后颈一痛，意识昏沉，倒在了地上。
文桥靖瞥了眼店铺上的招牌，正打算跟她一起进去，手机却忽然震了一下，低头一看是王局的短信。
恍惚中，她感觉到有光打在脸上，然后一双冰冷的手将自己抱了起来……
“我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
——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奶茶店，夏书荞不由停住了脚步，走在前头的文桥靖回头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徐婉初第一次遇到仲越，同样是在1994年——那个寒意透骨的冬天。
——
她捡起地上的早餐跑的飞快。她跑出了胡同，远远看到一座桥，桥洞里有废弃的家具和成堆的垃圾。
“对不起。”
旁人避之不及，她却一头钻了进去，用破木板搭了个小窝，勉强容身。
夏书荞一时没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无声的说了句：
白天，她去大街上、店门口讨东西吃，运气好会有老板给两个馒头，遇到脾气不好的，却会挨顿打，嫌晦气让她滚远点。
文桥靖笑起来，率先迈开腿，“走了走了，回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直到某天下起了大雪，徐婉初躲在木板堆里，看着外头飘扬的大雪。她的眼珠很黑，倒映着白色的雪。
夏书荞佯装生气的瞪他，“你才吃错药了呢。”
她看着看着，像是入了迷。
“……”文桥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鼻子莫名有些发酸，伸手推了下她的肩膀，“干嘛呀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凛冽的寒风里传来饭菜的香味。胃疯狂的搅动抗议，徐婉初已经两天没有要到东西吃了，饿了就去捞河里的水喝，冰冰冷冷，要把人的肠子都给冻住。
“没关系的，桥靖，”她说的很认真，“如果能有你这样的哥哥，我会很高兴，真的。”
她疼的厉害，拿一小截木头抵着胃，等疼过一阵儿，她爬起来走到了桥洞外面。
文桥靖的脸色渐渐淡下来，“书荞……”
积雪很深，一脚踏上去就有沙沙的声响。
“桥靖，我都知道的，”她轻声开口，“我像你妹妹，你把我当成她了吧？”
徐婉初选了块没人踩过的地儿，站直了身体，双手张开，然后仰面直挺挺的往后倒下。
文桥靖表情有些怪，含含糊糊的略过，“没什么。”
雪花被溅的飞扬起来，她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然后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死在雪地里总比死在垃圾堆里干净。
夏书荞转头看向他，明知故问：“而且什么？”
徐婉初像是睡了一觉，又像是只过去了几分钟几秒钟。
文桥靖懵了一下，随即笑了，“谢什么，这么见外啊？你是阿越的女朋友，照顾你是应该的，而且……”
雪地里忽然有脚步声靠近，杂乱的，不止一个人。
“这两年一直对我多加照顾，谢谢你了。”
她感觉到有人跑过来，还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喂，你不冷吗？”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手臂。
“嗯？”
徐婉初的睫毛上都结了冰，费力的睁开眼，一张放大了的脸出现在瞳孔里，五官精致，好看极了。但她顾不上欣赏这张好看的脸，因为她的注意力都被男孩儿手里的纸袋子吸引了。
夏书荞没再接这个话题，手撑着栏杆，目光望向对岸，“桥靖。”
那上头印着几个字，徐婉初知道那是一家糕点店的名字。
文桥靖撇撇嘴，“他这个人就是别扭。”
不受控制的，她悄悄咽了咽口水。
“让他自己调节吧，会没事的。你们要是一个个的都去安慰，反倒让他心里难受。”
不远处一群男孩子等得不耐烦，催促着喊，“仲越，你在干什么？快点儿！”
“正常得很，工作吃饭休息一样不落，”文桥靖谈了口气，“可就是太正常了才让人担心，王局都悄悄来问过我好几回了。”
仲越没理他们，蹲下身仔细的去看地上的小姑娘，“不会说话吗？”
夏书荞问：“老潘怎么样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手里的袋子，“你想要这个？”
文桥靖转过身往栏杆上一靠，感慨道：“没有案子，真是轻松啊。”
徐婉初还是没吭声，但下一秒忽然抓过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趁着他弯腰痛叫的时候，一把夺过那个糕点袋子爬起来就跑。
他们穿过美食街，一直走到湖边，对岸高楼迭起，车流往来。
她跑上桥，飞快的蹿到了对面，后头有其他男孩子的声音在惊呼：
“那就好。”
“阿越，你没事儿吧？”
走过大厅的时候，夏书荞下意识看了眼档案科的方向，“嗯？应该不是吧。再说医药费和赔偿我也都给了。”
“小乞丐，快把阿越的东西还回来！”
“我听交管队的朋友说被撞的那人是自己跑到你车边上的，是不是故意讹你啊？”
“……”
“没有。”夏书荞摇摇头，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一个小时后。
文桥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哦，那出去走走？你脸色好像不是很好，不舒服啊？”
徐婉初回到桥上，谨慎的东张西望后，确定那群男孩子已经走了，这才跑下台阶钻进了桥洞。
“还没有，现在不是很饿，打算等下再吃。”
木板搭出的小棚子早就被冷风吹倒了，她弯腰去收拾，搬开某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碰到了什么柔软的物体。
“行吧，喏，车钥匙。交管队的人过来办事，顺道把你车送过来了。”文桥靖把钥匙递过去，“吃饭了吗？”
徐婉初定睛去瞧，竟是一件外套，跟刚才那个男孩子身上的黑大衣一模一样。
夏书荞一愣，笑着回答，“没多大事，很快就解决了。”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个只听过一遍的名字：
“好吧。对了，你昨天路上出事故了啊？怎么也不找我呀。”
“仲越。”
夏书荞指了指身后，“没有，去洗了把脸。”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徐婉初在桥洞又住了十来天，只是一直没有再遇到那个叫仲越的男孩，倒是先等来了警察。
“你在这里啊，刚去办公室看见没人，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开足了暖气的房间像是天堂，徐婉初第一次进警局，便看到满满当当的人。
走出卫生间，恰巧文桥靖路过，两人险些撞了个正着。
穿着制服的人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徐婉初想要去拿桌上的饼干，却被来往的人挤在角落，听见谁家鸡丢了，又听见谁跟谁打起来了，闹哄哄的听得人头疼。
——
她不敢动了，蜷缩到座位上，眼睛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那饼干。
“你输了。”她看着镜子，缓缓的认真的说道。
有人朝她走过来，“小姑娘，你认识他们吗？”
可笑的从来都就不是仲越，而是她自己。谎言说了千百遍，也依旧还是谎言。她做再久的夏书荞，也依旧摆脱不了徐婉初的身份。
中年警察身后跟了一男一女。年纪大的女人扑倒徐婉初面前嚎啕大哭：“苦命的孩子啊，女儿女婿被人给害死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昨晚和那人争吵的话犹言在耳。她低下头，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那哭声尖锐刺耳，她吓的跳起来躲到椅子后面。
“什么‘第一刑警’，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透，他真是可笑啊。”
“初初。”
也正是这副打扮，当初吸引了仲越注意——
男人年纪很轻，样貌英俊，头发半长不短梳的格外整齐。他小心翼翼的跪到徐婉初面前，她下意识往后躲，他便不再动，安抚的笑，“初初，我是舅舅，你还认识我吗？”
浅色衣裙，长发及腰，最是温婉淑女的打扮。像极了那个早已不在的……文雪歆。
徐婉初一动不动盯着他瞧。
镜子里清晰的倒映着她此刻的模样，夏书荞盯着镜面中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齐学海是个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温润和善的人。
她打开水龙头，弯腰洗脸，然后擦干了水珠，把湿透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一切，她又在洗手台前站了两分钟。
他轻声的安抚，“别怕，舅舅在，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穿过走廊，夏书荞笑着和过往同事一一打招呼，接着在尽头转身进了洗手间。
但先前外婆的大哭，早就惹的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着。
——
“听说了没，是杀人案，夫妻俩带着女儿去南方探亲，刚出京江就被人劫了。”
夏书荞习惯性的弯了弯嘴角，露出无懈可击的笑意。等到袁宁宁离开这才低头将短信删除了，然后收起手机塞进口袋，起身出去了。
“连人带车全给扔山里了，前几天才被发现呢，据说呀，死的很惨！”
“不了，你自己去吧。”
“娃就可怜了，亲眼看见爹妈被人害死。”
直到袁宁宁过来敲门，小脸上满是下班的兴奋，“书荞姐，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
夏书荞盯着手机，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徐婉初张了张嘴，呼吸急促，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蠕动的嘴唇，各种声音传到耳朵里，可又一句也听不清。
今晚9点半村口小礼堂。如果你不来，后果自负。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情绪无处宣泄，只能痛苦的发出嘶哑的喊声。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然后解锁点进来短信页面。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短短几行话：
齐学海手忙脚乱的抱住她连声的哄，她的眼前却只有那些凌乱的画面：漆黑的夜，树影摇曳如鬼魅。父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
桌上的新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有条短信进来。
——
彼时，夏书荞正坐在电脑前撰写报告，等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下班时间了。
夏书荞惊醒，冷汗涔涔的坐起来，思维混乱，梦境似乎渐渐与现实重叠。
不过他也没多想，转头直奔法医室。
她转身，看见齐学海的尸体，表情木然。
文桥靖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找半天才看到后视镜上那点裂痕，奇怪的直挠头发，“也不严重啊，怎么还逃逸了呢。”
下一刻，破门被推开，无数的手电光打在她身上，有人尖叫有人哭泣。
交管队的人把车开到了公安大院，这人和文桥靖素有交情，就把车钥匙交给了他。
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缓缓的低下了头，看见自己满身满手的血，手上还拿着一把血淋淋的短刀。
夏书荞撞人被交警带走的事传到文桥靖耳朵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