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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年

“舅母,听说最近这里闹白毛妖怪,您说会不会是那怪物偷走了我的东西,故事和话本里不是都说这些妖怪什么的都喜欢宝贝的吗?”

“他在说谎,当时他可是斯文极了,给个千金小姐也不换,怎么可能把油糊到了穗子上?”史无名和李忠卿咬耳朵。

史无名和李忠卿朝天翻了翻白眼。

“因、因为吃饭的时候……”柳飞卿微微把脸别了过去,好像有些害羞,“钱上不小心沾了油!连穗子也糊上了。所以我把压祟钱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放到了书案上,想等着过了今日叫丫头帮我洗上一洗。”

“怎么会,飞卿,子不语怪力乱神啊!”史无名的娘说。

“咳!表哥,恕我多问一句。”史无名忍着笑开了口,“你昨天为啥要把钱放在桌上?这压祟钱都是随身不离吗?”

“可是舅母……”柳飞卿的眼泪又出来了,“其实,其实昨天,我看见了祟!”

柳飞卿更是一声也没有了。

“祟?”史无名的娘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切切说清楚!”

“而且你就先放宽心吧,就算是你丢了御赐之物的消息从这里骑快马传到长安,长安派人到这里拿你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这段时间你的脑袋会好好的在脖子上!”

“是真的,我看见了,虽然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但是那绝对不是在做梦。它全身是黑的,只有手是白的,一直想往我身上摸!人说孩子若被祟摸了,就会生病发热,最后魂就没了!舅母,你说我会不会死啊!它来了后,整个屋子都冷飕飕的,舅母,我觉得自己现在身上也发冷,我好像在发烧……而且屋里那窗子明明是我从内里拴好的!可是怎么就自己开了!定然是妖怪!是妖怪!哇啊啊……”

然后柳飞卿立刻闭上了嘴。

史无名走近那窗子,窗子上的搭扣果然是开的,现在仅仅是被关上了而已。老猫虽然聪明,会开窗,但是也仅仅是在没有搭上搭扣的情况下。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窗台和搭扣,窗台上有一点点细碎的木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这木屑也绝对不是老猫练爪子的成果——那个抓痕会很深,挠下来的都是一绺一绺的木屑。

“你这么大声的嚷嚷才会让人知道你丢了御赐的东西,才会被杀头!”面对如此混乱的情况,李忠卿上前一步冷冷地说。

“那表哥,看到了那个——‘祟’后,你怎么样了?”

表哥啊,你的形象嘞?

“都看到了妖怪,我、我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柳飞卿有些愤愤然地说,觉得史无名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丢了丢了!会杀头的!哇!我弄丢了御赐的东西,会杀头的!”两个人一进门就看到柳飞卿一无风度,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而且别人不哄则已,越哄越哭。

史无名都不忍心看自己身后的李忠卿会翻多少个白眼了。

进了房——原来自己的房间,它是一座两层的楼阁,修整的很漂亮,但是如今被鹊巢鸠占,真是让史无名无限感慨,触景伤情。

“都是因为压祟钱丢了,所以我才会被祟鬼找上!它今天晚上还会回来的!他是来勾小孩子魂的,他偷走了我的压祟钱,我会慢慢憔悴,然后被它吸干精气,慢慢死掉的!”柳飞卿躺在榻上,含着眼泪仰望帐顶忧郁的说。

“郎中说是急的,还有点受凉。不管怎么说,儿子,先去看看你表哥吧!”

神经病!李忠卿最终下了个定义,然后转身出屋。

“病了?昨天还好好的!”

(六)

“话是这么说,但是娘怎么也得问问啊,何况,他表哥现在还病了!”

“这个晚上真是太不平静了!首先是途中遇见了那位大姐,她看见了那个妖怪。然后是我的蜜汁烤肉丢了,转而今天早上,表哥又发现他的压祟钱不见了,认为是夕偷走的,还嚷嚷自己看到了祟,黑身子白手掌,想要往他的身上摸……这都是些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啊!”史无名捂了捂额头。

“无名进去了就怀疑他吗?分明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你们家的佣人都用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为什么他一来就出问题?再者说,无名又不是没有家产,谁稀罕他那点东西!”

“他认为这两个精怪为了他的小命,非常虔诚的联手了……”李忠卿不无讽刺的说,“我以为他长在大城市,生在富贵之家,定然要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见识的多,不谈论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你能想象吗?他比我大好几岁啊!怎么会这么的……幼稚?”

“你是娘生养的,娘能不知道你吗?娘只是问上一问。只是你表哥早上起来的时候,那桌上没有,莫说桌上,他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见到。娘来前,刚刚问过所有丫头和小厮,可是都没问出来,你表哥就说……”

“忠卿,很久没有看到你对别人这么刻薄了!”史无名摇摇头。

“娘,我记得昨晚离开表哥那里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压祟钱就在桌上放着的。”史无名回忆了一下。

李忠卿冷笑一声,随后抬起头来,打量着史无名住了十年的住处,自己在这里日日出入,可是如今主人已换,物是人非,真是不胜令人感叹。

“喂喂……”史无名无力,你这到底是在帮我还是损我呢?

“你看你最喜欢的这碧桃树,靠近你窗口的那根粗枝如何有些折了?你不是说每年的春三月,你最喜欢它将一树的繁花伸到自己窗前吗?如今有些折断,被这寒风一扫,只怕是来年要枯死了!”看到史无名也在遗憾的打量自己曾经的住屋,李忠卿说。

“无名要是偷东西,我死也不相信!这辈子他只会偷一样,那就是偷懒!”

“是啊!”史无名叹了一口气,“我去唤赵叔,瞧瞧有无挽救的方法,也许绑上些稻草为它保暖,便能够挺过这严冬。如果这枝子枯死,定然要被锯掉,那么老猫就再无出入二层的通途了!”

可说史无名偷东西,还没等史无名表白自己不乐意,李忠卿先跳了出来。

“这么说来你爱猫倒是甚过爱桃花了。”李忠卿打趣的摇摇头,随后将话题扯了回来,“听你表哥那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那祟也是从这枝子进出的!看来我们这里的确出现了不寻常的东西,我二叔说县衙里已经派衙役加强了巡逻,而且还有些商贾富户要请人捉妖呢!”

史无名有点小委屈,这明摆着是怀疑自己么?他嘟起了嘴。

“为什么不会是人呢?也许我们真的遇上了如红线聂隐娘一般高来高去的人物?”史无名歪头思索,“至于那狰狞的面目,很可能是带上了面具,而且身穿皮毛做的大衣或是大氅。”

两个孩子是何等的聪明啊,一下子就明白了大人的意思。

“不过无论是人是这妖都好生奇怪,只是拿走吃的!昨晚你的蜜汁烤肉会不会就是被它偷走了?”

“孩子,你表哥没事,只是他的……压祟钱不见了。”史无名的娘摸了摸李忠卿和史无名外加老猫的头,很是为难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烤肉的确放在我房间里,不过……偷了肉还把门原样堵好这很奇怪。综合从前丢祭品的情况看,这个贼可没那么多讲究,不是吗?”

正蹂躏老猫的李忠卿也停下了手,竖起了耳朵听着。

这时候,两个人看见丫头春熙抱着一大包东西往外面走。

“娘,是不是表哥出了什么事情?”

“春熙姐,你去干嘛?”

看着他娘欲言又止的表情,史无名眨了眨眼睛。

“老祖宗说,把昨天表少爷用过的东西都拿去烧了,去晦气么!实际上这被面这床单都是好好的,虽然脏了那么一点点,烧掉多可惜呀!”

“是啊,给表哥送猫。娘,我再说一遍,那实际上是我的房!”史无名不满的强调了一下,“怎么了?”

“脏了?我记得表哥是极干净的,那被面床单两天前我还看王妈拿去洗不是吗?”

“无名啊,昨夜你可是到表哥房中去了?”史无名的娘对正在穿夹袄的儿子问。

“我还能骗少爷不成,你看看,是脏了!”

史无名的娘来一是为了喊儿子起床吃饭,二是有几句要紧的话要问。

柳飞卿床单和被面上的污渍只是那么一小块儿,没他们俩半个巴掌大,已经有点发黑,而且感觉有些粘。

就在两人睡的昏天暗地的时候,史无名的娘来了。她在门外叫了半天,还是李忠卿穿了衣服给开的门。

“你表哥尿床还是……”李忠卿嘟囔了一句,史无名也觉得有些厌恶,谁也没仔细去看,倒是老猫凑上前去,闻了闻,然后竟然开始舔起来。

大年初一的早晨就应该是赖床的,史无名不仅自己不肯起床反而把李忠卿拖下了水,结果在早上一向要起来练功的李忠卿也被他闹的昏昏欲睡,一起会起了周公。

“天啊,老猫,多脏啊!快回来!”

第二天清早,就在史无名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的时候,朦朦胧胧觉得有一个重物死死地压在胸前,让他恶梦连连,他摸了一把,满手的毛——是老猫!——这家伙啥时候又自己跑回来的?自己旁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他知道,是夜宿在他家的李忠卿。

史无名一把薅回自己猫,很严厉的批评了它,只是老猫不屑一顾,还是很不死心地朝着床单的方向努力。

(五)

“那上面到底有什么啊?”李忠卿疑惑的说,“能让你家老猫如此喜欢!”

“当然……好!”史无名咬牙切齿地说。

“平时我也就看到它看到糖糕的时候才这样,今儿不知道怎么了!”史无名摇摇头。

“刚刚我开了门,它就跑掉了。”他看了看老猫在空中飞舞的小爪子,退后了一步,“你能帮我把它送到房里去吗?为了防止它跑掉,我今天一定会把窗子关的紧紧的,不会让它半夜跑回来打扰表弟你休息。”

“这家伙像你,喜欢甜的,你说你的烤肉会不会是被它叼走了?”

“表哥,猫……在这儿!”史无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老猫递了出去,老猫的爪子在半空中拼命挣扎,幽怨的叫声分明在指责史无名背叛了它。

“若是被它叼走,我倒是不心疼,啊……”史无名话说到一半儿住了嘴,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把鼻子凑到那床单上闻了一闻。

“喵……”老猫的屁股拼命往后挫,脑袋往史无名的衣袖里藏——典型的掩耳盗铃。

“怎么了?”李忠卿捅捅他。

“表弟,猫呢?”柳表哥只是向李忠卿点了个头,然后斯斯文文轻声细语的问史无名。

“跟我来!”

李忠卿,今年芳龄……呃,年龄八岁。虽然是处在七八岁,正是寻常孩子连狗都不待见的年纪,但是却与其他的同龄的孩子不同,李忠卿虽然称不上顶俊俏,不像史无名般会讨喜,但是处事良好,为人沉稳……反正也是个大好面目英挺可爱的少年郎。就算体格比同龄的孩子大了一点点,就算没有到人人都夸容貌好的地步,但是被人说成傻大憨粗,这实在是有点……太伤人了!

史无名带着李忠卿气势汹汹的又杀回了表哥的房间。不过一进门,他的表情就开始变得若无其事。他拉着李忠卿开始东拉西扯陪表哥说话——虽然柳飞卿一点也不热衷。

然后,李忠卿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表哥,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忠卿家的烤肉,你知道吗?李婶婶做烤肉可是一绝!对不?”史无名一捅李忠卿。

李忠卿那是啥耳朵,小狗似的,一下子就听的真真的。

李忠卿虽然不明白史无名想干什么,但是他马上接了下去。

……

“嗯,我家的烤肉是用打猎猎到的头年生的小野猪,在果木上慢烤,在外皮变成金黄色时,均匀的刷上一层蜂蜜和香料制成的汁液,然后再细烤慢慢喂进味道,最后烤肉就会变得外皮酥脆,里肉鲜嫩不腻。”

傻大憨粗的!

“咕噜。”两个人都看到柳飞卿咽了下吐沫。

柳飞卿一来,史无名的爹娘就让他和史无名带着柳飞卿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史无名去玩自然要拉上李忠卿,而李忠卿非常善于运动,样样要比比他大三岁的柳飞卿要强。于是柳飞卿就有那么点不服气,但在面子上没表现出来,只是在李忠卿和史无名就要离开的时候偷偷嘟囔了一句。

“你知道吗?这样的烤肉我的老猫最喜欢,其实,相对于肉的本身它更喜欢上面的肉汁肉脂的味道,所以它总会缠着我要个不休。”

事情的起因不过一句话。

“哦。”柳飞卿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其实李忠卿是非常懂礼的孩子——甚至有那么一点一板一眼,对人如此冷淡实在罕见。没办法,谁叫柳飞卿一来就得罪了这位小祖宗呢?

“可是你知道吗,它今天却围着一床脏了的床单褥单叫个不停,就好像它在上面闻到了肉汁一样。哎呀,表哥,那被褥好像还是你换下去的呢!”

李忠卿一见是他,嘴微微一撇,眼神并不往柳飞卿身上瞧。

“咳咳……”刚刚被丫头喂了一口姜汤的柳飞卿一口汤呛在了嗓子了。

来人是柳飞卿。

果然……史无名和李忠卿交换了个眼神。

就在这时,门前响起了几声敲门声,随后门就被推开了。

“猫猫猫,都是你的猫,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飞卿擦了擦嘴,颇有一点恼羞成怒的架势,“小白眼狼一样,给多少好东西都留不住,只要不拴上窗就会自己开窗跑掉,哪里都找不到它!”

“嘿嘿嘿……”史无名吐了下舌头笑了起来,“至少我是心甘情愿的,他不是。”

“哦,除了我在的那一次,表哥还到我房间去找它了吗?昨晚?”

“那么每天你不是也要半夜起来给它开门开窗?否则它只会在那里挠门。”李忠卿看着门上那清晰的抓痕说,“你和你表哥,实际上谁也不比谁好过多少!”

“没!”柳飞卿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不可能的,这里现在没有老鼠。你不知道。”史无名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实际上老猫每天晚上都自己挠开窗偷偷的跑过来,然后表哥每天都会在后半夜冻醒,不得不起来去关窗。”

果然……史无名和李忠卿又交换了个眼神。

“还没有有可能是老鼠偷走了?咱们这儿的乡下老鼠比不得城里,都胆大的很。”李忠卿不无揶揄的说,然后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客房,史无名的新房间,柳飞卿从这里搬走不就是因为老鼠出没吗?不过李忠卿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老鼠的身影。

(七)

“应该是这样。”

“看出来了吧,偷肉贼是谁?”史无名出了门后冷哼一声,“老猫偷跑,表哥去找。因为在饭桌上装斯文,所以没吃饱,到了我的屋里,就看中了我屋里的烤肉——他饿着呢!然后就把肉拿回自己的房间,因为害怕别人看见,就躲到被窝里吃,结果把被褥弄脏了!我估计它那压祟钱也是在那个时候沾上油的,所以才从他的脖子上摘了下来。而他为了表示清白,二次返回作案现场,向我要猫!”

“也就是有人进来了,偷了肉,然后再把门顶上,而在他进来的期间,老猫也偷偷溜进了进来。”

“如果压祟钱不是他出门向你要猫的时候丢的——你走的时候还看见了,那么钱应该是在入睡之后才丢失的,那么那钱到底去了哪里呢?”

“可是那时老猫却已经在屋里了,我走时明明把它抱出去了啊!我不认为老猫能进屋然后吃肉再出屋顶上门——除非它是猫妖!”

“这我倒是没想通。”史无名摇了摇头。

“和走时一样!”李忠卿想了一下回答说,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惊讶了。

此刻,远处传来了声声哀乐,两个人不仅一惊。

“等等,别那么快下结论,我走前也喂了它烤肉。”史无名走到床前掀开帘子亡床底下瞅了瞅,啥都没有,“它喜欢叼东西到床底下吃,这里没有包肉的荷叶,不是它!而且我走的时候窗子都关上了,门也是从外面用木头顶住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呢?”

这大年过节的,谁家如此不幸的失去了亲人?

“是它是它!嘴巴上还有味道呢!”李忠卿进一步调查后喊。

被打发出去打听消息的家人很快就回来了。

“肉是被你叼走了么?!嗯?”李忠卿揪住了老猫的腮帮子问,老猫懒洋洋地拍了他一爪子。

“是张大户,他终于没熬过去。唉,虽然这张大户确实令人厌恶,但是遭遇此事,确实悲惨了点!”

这时候老猫从床上跳下来,懒洋洋地窝到了坐在火盆前的史无名的怀里。

“本来的伤人案现在变成了杀人案!你二叔又要头痛了!”

给两家长辈拜过年后,两人回到暖意融融的屋子里,他们搓了搓手,有些后怕也有些兴奋。这一阵子的跑跳让他们又有点饿了。可是,再寻找烤肉已经没有了。

两人不胜唏嘘叹惋。

“哎呀,烤肉没了?”

不过孩子的担忧只能持续那么一阵子,两个人的精力很快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了,打打闹闹中时间就到了中午,管家赵大从外面匆匆回来。

两人没敢再到郊外去,而是跑回了家。到了午夜,县中寺里的钟声悠悠响起,大街小巷顿时响起鞭炮声,此起彼落,连成一片,众人急忙互相拜年,恭贺彼此在新的一年幸福平安。

“赵叔,你刚刚去做了什么?”史无名好奇的问。

(四)

“少爷,老夫人说让我去寻个杂耍百戏的班子,找到府中来,让表少爷开心开心,表少爷郁郁不乐,躺在病榻之上,老夫人看了一直心疼!”

“姐、姐姐啊!”此刻史无名也是束手无策了。李忠卿在旁边悄悄一拽他,两个人很没有义气的先溜了。

“百戏班子?找到了吗?”

“啊?这个……”妇人眨了眨带着泪水的眼睛,似乎也是想不明白自己说的有什么矛盾之处,“奴家就是觉得那妖怪生的十分可怕,面目狰狞……它就在水中朝着我望,然后奴家一抬头,就见到它‘嗖’的一声飞过,便消失不见了。小妇人孤身一个女子在家,若是被这等妖物盯上……哎呦,夫君啊,你啥时候才能回来啊!”妇人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找是找到了,只是……”赵叔抓了抓头,“本来就是年关上下,戏班子都被人请走了,只是剩了那么一个,可是却死活不肯接活!”

“大姐,到底是青面还是白脸啊?”李忠卿又傻愣愣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年关上赏钱都多啊!”

“是啊,我拜祝祈祷完,便想去拨动铛中的勺子,可是却突然见到水中有一张可怖的脸,青面獠牙,白脱脱的一张脸……”

“可不是?听说这还是有名的戏班子哩,趁着节日来到县内,可是来到这里却一直也没开几次锣。唉,我去的时候,他们正收拾着包袱想要走哩!”

“妖怪?!”史无名瞪大了眼睛,李忠卿也支楞起了耳朵。

“走?这年关上?不赚钱想走!真奇怪!”李忠卿喃喃地说。

“我、我倒是不曾听见不好的言语,而是、而是看到妖怪了啊!”

“是啊,我苦苦求过的,可是这帮人,真是好生奇怪,有钱都不赚!”赵叔愤愤地抱怨,“不过,不来也算了,听人说,也并不似传闻中那么好,似乎也不是那么名副其实。”

“姐姐,你是镜听之时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言语了么,我见你面色发白,好似受了惊吓一般!”史无名显得忧心忡忡但是又乖巧可爱地问。

“为什么?”

他马上就被史无名推到了一边。

“来的时候造的声势蛮大,但是后来开锣后看也是寻常把戏,所鼓吹的什么神秘压箱底的节目根本没有上演,所以大家才说他们骗人!最近还听说他们戏班的人深夜常常在大街小巷乱晃,想想最近发生的几起窃案,大家都怀疑是他们哩!”

“这位大姐,你倒是先别哭啊!”李忠卿有点焦躁——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喔,是这样啊,那赵叔你知不知道他们那个神秘压箱底节目到底是什么?”

“奴家、奴家正在镜听,谁知道……”这妇人话才刚出口,眼泪便又掉了出来。

“哎哟,我的少爷,都说是神秘的,老仆我怎么能知道?”

妇人被这问话吓了一跳,但是看到问话的人是个可爱的孩子,眼中的恐惧之色倒是少了几分。

“少爷啊少爷,夫人寻你呢?”就在三人磨牙的时候,丫头春熙连跑带颠的跑了来。

“姐姐,你怎么了?”史无名马上就像一只眼神湿漉漉的小狗一般凑到妇人身边,而李忠卿退后——他向来拿哭的人没办法——尤其是女人,无论大小。

“怎么了?”史无名笑嘻嘻的问,“妖怪在后面追你么?”

所谓镜听,便是在除夕之夜,洒扫置香灯于灶门,在铛(三足的容器)中注满水,将勺子放在水中,虔礼拜祝。拨动勺子让它旋转,顺着它的手柄所指的方向,抱镜出门,去听第一个遇到的人说到的话,而那第一句便是卜者之兆。多是女子思念未归的丈夫、亲人,祀灶或除夕之夜,以“镜听”卜其归讯和凶吉。

“少爷啊少爷,什么时候你还在开这样的玩笑啊!”春熙跺跺脚,“还有,少爷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啊!就算那个再好,咱自个家也能有,咱自个叫老爷给你做个更好更大的,干嘛稀罕他的呢?!”

“原来,她是在镜听啊!”史无名明白了。

“春熙,你这话说的可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了。我稀罕什么了?”

正在哭泣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正坐在门外地下,不远处靠近门的地上还落了一面铜镜。

“刚刚孙妈给少爷你收拾屋子,从你屋里的床底下把表少爷的压祟钱给扫出来了。”春熙压低声音在史无名耳边说。

“因为害怕而哭?你不是说过什么‘凡人于其所亲爱,知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吗?”李忠卿歪了歪脑袋,显得有几分好奇,“有人要去世了吗?”

“啊?!”史无名和李忠卿面面相觑。“那钱怎么会在那儿?”

“忠卿,这哭声……”史无名皱起了眉头,“这哭不是因为忧虑,而是因为恐惧!”

“我的少爷啊!这是现在关心的重点吗?重点是现在老爷夫人很生气,看那模样好像要拿你兴师问罪!”春熙有点恨铁不成钢,“不过此事还是瞒着表少爷的,那边什么也没说!”

“如此喜庆的日子,却有人如此悲伤,这世间却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李忠卿叹息。

史无名那个委屈哟,觉得自己比屈原都屈。

走到靠近城郊之处一处民居,两个人突然听见有人在哀哀哭泣。

你说春熙傻丫头不了解自己也就罢了,奶奶疼外孙子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爹娘也这样呢?

其他的孩子都不敢去,要去也和自家的大人一起去。两人见只剩自己也觉得心头有些惴惴,虽然依然往郊外走去,只是那步伐却是越来越慢的。

“那绝对不会是你做的!”李忠卿拍拍史无名的肩膀。

史无名和李忠卿的家乡有这样的风俗,大家要在除夕半夜的时候到郊外去祭祀然后接“年”的到来,史无名他们现在去显然是有那么点早,但是能够多玩一会儿何乐而不为呢?

史无名终于觉得内心有一丝安慰。

“不如,我们提前去郊外接年吧!”

“你不会这么笨,偷了东西还把赃物藏到自己的床下的!”

史无名和李忠卿和其他两个孩子厮混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

忠卿,你护着我我很开心,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你的语气是在夸我。

小伙伴们没几个能出门的——大人们都不放心。

(八)

往年都很热闹的街市上今年却显得很冷清,大概和那莫名怪物的出现不无干系,许多人家的门口或是靠近家中的街角都放了祭品烧了纸钱,看来是祭拜它的意思。

表哥的压祟钱就放在史无名父母房间内的桌子上,依旧金光闪闪,络子虽然有点卷毛但是现在已经收拾齐整,丝毫不见油脂的迹象。

“好啊好啊!”史无名对这个提议支持无比——在家再看见表哥可真要憋屈死了,他把烤肉往桌子上一放就跟着李忠卿跑了出去。不过在走之前特意的把老猫抱了出去,掩上了门窗——否则这烤肉就是老猫的了!

会议只是在家庭内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甚至没有惊动柳飞卿。

“既然吃饱喝足了,咱们出去转转吧!”李忠卿随后提议。

可是史无名对这种不信任的行为感到非常的不满——史无名的爹娘倒是相信儿子,可是证据却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再看看儿子气的那通红的小脸,他们自己也心疼。

“好。”

李忠卿信誓旦旦的证明,昨夜他们是睡在一处的,史无名睡起来就和小猪一样,绝对没有出门。

“那就先放屋里,明天让春熙给你热热再吃。”

但是大家还是感到犹疑,史无名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不信任——谁不知道你和李忠卿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谁能保证他不是在给你做伪证!

“好吃!可惜一下子吃不完。”史无名称赞了一下,撕了一小块儿递给老猫,老猫兴奋的喵喵叫,把肉叼到床下闷头去吃了。

史无名这个憋屈啊!

某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同你一同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这件事情最后讨论的结果就是——那枚压祟钱由春熙收拾房间的时候偷偷送回去,就说是无意间掉到家具的缝隙中了,理由是老猫无意间碰进去的。

“我怎么知道?!”李忠卿朝天翻了个白眼。

史无名坚决不同意,这分明是把自己当贼替自己掩盖的做法。可是再想想看,如果按照自己的意见,家中定然是风波又起,自己倒是不怕,可是只能让大人们难做,可是如今这么处理,实在是太让人郁闷了!

“是。”史无名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小松鼠。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家的那道野猪肉烧成的菜,可是好像摆在老祖宗面前,为了装斯文没好意思站起来去夹,好可惜啊好可惜!“呜,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史无名吃的毫无形象。老猫在他的脚边蹭来蹭去,抓着他的衣摆嗷嗷直叫。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史无名强烈的表达了他的不满——他再一次离家出走了!——当然,这个出走还是走到一墙之隔的李忠卿家。

“吃吧,我爹和叔叔们打猎打到的野猪肉,香的很。好像也给了你家一只,不过听说是烧了菜。我家是烤了的。喏,我特意给你带了的,抹了蜜汁,好吃的很!喂喂,瞧瞧你这吃相!刚才年夜饭定然是没吃饱!”

李忠卿的全家倒是都十分热情的欢迎了史无名,其中最热情的是他二叔李明宇。

困了有人递枕头,饿了有人送……猪肉!

这位县内的主簿大人把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都捧给了史无名,而且当史无名提出想看案发现场的证物的时候也毫不迟疑。

就在在后园乱转的史无名正想着到厨房偷些什么来吃时,李忠卿从墙上翻了过来,漂亮新衣服的胸前塞的鼓鼓囊囊,似乎揣了什么东西。

“大侄子,这是在那张大户家厨房中发现的。”李家二叔有点献宝似的把证物给史无名看,李忠卿在一旁冷冷地撇嘴——那是证物!能随便给小孩子看吗?典型的以权谋私!

可就算两个人再要面子,但是面子却无法阻止肚子饿……还未到半夜,不知道柳飞卿如何,反正史无名是饿了——瓜果点心这些东西无论何时都只是零食,真正管饱让人觉得肚子里有东西还是实实在在的饭菜。

“这是酒坛的碎片?”

这顿饭的结果是……这两个人都吃了个半饱,也许只是垫了个底也不一定。

“是的,我觉得里面的就应该是被那……凶手喝过一些。”李忠卿的二叔倒是本着“不语怪力乱神”的说法做官,“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么!如果没有拿几口酒壮胆,怕是他也不敢行凶!”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饿死穷装的,撑死脸皮厚的。

“嗯,二叔说的极是。”史无名的眼睛扑扇扑扇,看来讨喜的很,他指着一个打开的白纸包,里面包着几根白毛,“那二叔,这是?”

如果不是柳飞卿在,史无名早和弟妹一样,该抢的抢,喜欢吃的使劲往嘴里填了。可是……可是,今年不是来了个京城的大户家的懂礼的斯文人么?于是史无名这厮莫名生出了荣誉感,绝对不能给爹娘丢脸,给县里的百姓丢脸,让城里人看了笑话——话说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哦,那是从现场糖瓜子(用来粘灶王爷嘴的)上取下的毛,估计这个人应该是身着裘衣。”

刚刚在饭桌上,史无名和他表哥都在装模作样,越发的斯文有礼……

李忠卿看看史无名身上穿的兔毛小袄,自己的貂皮小帽,下人们还有穿羊皮袄和狗皮袄的……这大冬天的,大家几乎都穿着御寒的棉衣和皮毛做的衣物。

只是这顿饭对于史无名来说,吃的可不算顺畅,倒不是因为别的,说白了,就是为了一个字——装。

“看起来不像小兔小狗小羊的,兔狗羊的虽然白,但是都很柔软,没有这么光亮和英挺!”

大年三十的晚上,史府里摆了场热热闹闹的家宴。

“是啊,我看有点像狼毛!”李忠卿常常跟着大人打猎,自然见过的野物多一些,随即他歪了歪小脑袋,“二叔,你说这奇也不奇?他进了这么多的家只是为了偷了吃的,然后为了点吃的杀人?”

(三)

“世间一样米养百样人,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啊!”李家二叔叹了一口气,“这大过年的,别讨论这些事情了,其实这张大户死了,城里有一半人心里是高兴的。连县太爷都是暗暗高兴——平时这人在民间积怨太多,而且那张家人也自觉得是恶业过多,遭了鬼神报复,也想息事宁人,所以这事儿啊,就等着拖过一些时日,最后不了了之!县太爷的心思如今在那些惯偷上,毕竟那个凶手就偷点东西吃,可是那帮小偷可偷的是百姓的血汗钱!”

“他遭遇此事后,只剩一条命在那里吊着,人说只见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年去。家中人正在烧香还愿,为他请神消厄呢!”

“哦!”史无名点头表示赞许,而李忠卿却不这么想。

“见人就扑过来?那这县城里枉送性命之人可不会一个两个!可见人言不足以信。”史无名嗤笑一声,“那张大户如今怎样了?”

“典型的玩忽职守啊……为人父母官者不是应该为民喉舌么?就算这人十恶不赦,也没有人能够随意定他的生死,否则要官府做什么?”李忠卿老气横秋的嘟囔着,他那一板一眼的性格此时就略见一斑。

“然后?还能有然后!自然是说那怪物形容可怖,见人就扑过来!”

可惜他这一番大道理被自己的二叔一点也没听进去,因为在他还在嘟囔指责的时候,他二叔已经带着史无名去暖阁了——他想让史无名看一幅他刚刚完成的画。

“胡扯!”史无名瘪了瘪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然后呢?”

“这幅画好啊,画面生动,意趣盎然,旁白题诗‘白猿垂树窗边月,红鲤惊钩竹外溪。’笔锋刚劲,挺拔清俊,字画真是相得益彰。”史无名摇头晃脑的称赞——在必要的时候他的嘴就会变的很甜。

李忠卿用手比了一下,那牙齿至少有他的手掌那么长,然后他又比了一下,“还有人说有这么长!”这回比的足有一尺那么长。

“怪不得柳飞卿是你表哥,你们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你那个小表哥一样假惺惺!”李忠卿摇摇头不以为然。

“你这话说的!如果正面遇到这些人还会有命在么?不是说那是妖怪了么!”李忠卿撇了撇嘴,“这妖怪只在夜间活动,而夜间往往视物不清,所以没有人能说出他长成什么样子。即使是有,只是那也是转瞬之间,所见之人惊吓非常,只能说它青面獠牙,牙齿就有……这么长!”

“啊呀!”史无名没理他,只是突然一拍手。

“不过,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正面遭遇过它?!”史无名觉得很难相信。

“怎么了?”

“呃,这个……”李忠卿显然也很困惑,他抓了抓头,“这个……大概因为大侠也需要吃饭的吧!”

史无名只是站在那里发怔,神志显然已经不知道飘去哪个猴山上扯旗去了,李忠卿有些担心地推了推他。

“哦,大侠,那为什么还要偷供品?”史无名不无揶揄的说。

“曾子老先生当年教训的没错,人生在世,一时半刻也大意不得,要时时刻刻的反省,一天之内别说三省,千省万省也是远远不够的……”

“人说那妖怪行动如飞,一眨眼就能消失不见,从它喜欢吃这一特点看,大家怀疑那是夕——年终岁末出现的怪物。还有人说那是个穿着白色裘衣的大侠或是张大户的仇人,替天行道惩罚了张大户。”

“你又在发什么癫?”李忠卿都有些着恼了。

有一个人看见了,然后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于是在小小的乡村里,流传起来出了怪物的传闻!

“啊,忠卿。”史无名慢慢的转过头来,“我在反省自己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然现在才看出来!”

除了张大户还在生死间徘徊,而张家的下人也沉浸在恐惧中不可自拔——那个白色的人影到底是谁?

(八)

张大户好容易被弄了下来,却也只剩一口气了,而这一口气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在那里吊着。

李忠卿很诧异,他感到非常诧异,因为他看到史无名痛痛快快地结束了离家出走,然后接受了父母的安排,然后一向懒惰的他忙忙碌碌,鬼鬼祟祟的在自己家和他的家收集然后搬运一些东西到郊外,那些东西——在李忠卿看来非常匪夷所思的东西。

白影的消失不过是那么一瞬间,可是留给人们的恐惧却是永远的。

“你在做什么?”

可是,那个小小的轩窗能钻过一个这么大的人么?

“抓妖怪或者说是抓凶手!你知道如果不亲手把他抓住,我表哥会永远疑神疑鬼的折磨大家的!而且全县的人也心里也会一直不安的!”

腊月二十三,月色不明。而大家在这惊鸿一瞥中只是看到,那个白影能有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么大。

“可是你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的吃的,还有……这是酒?!”

就在丫头惊呼的同时,白影消失了。

“是。”

“有、有一个白影,在、在那边的房顶上!”有一个丫头惊叫,她指的是和厨房相隔不远的一间屋顶。

“抓妖怪应该准备符纸法阵,抓凶手应该找捕快衙役。可是你用这些东西,要么抓住的是个饿死鬼,或者就是个酒鬼!”

厨房里没有其他人,连个鬼影也没有,而刚刚窗子上的那个人影绝对不是张大户,他显然早已经陷入了昏迷,厨房门窗紧锁,只有屋顶有一个为了放油烟出去的小轩窗,而那个高度绝对不是一个人能随随便便爬上去的,但是整个房间里只有那个小轩窗是开着的。

“这是山人的妙计,你等凡夫俗子是不会明白的!”史无名摇头晃脑的说。

张家高门大户,厨房自然要比别人家的要大一些,那房梁自然也要高上许多。看到张大户的情形,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怎么跑到那里的?

“你就吹吧!”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张大户并没有在房间地面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在半空中,他被半挂在房梁上,四肢无助的下垂,脑袋破了一个大口子——看样子是磕的,在地上滴了一大滩的血,而脖子上有着青紫的掐痕,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身上也有着很多抓痕。

李忠卿看着史无名把一些糖果红枣花生瓜子放到两个黑色的细颈坛子里面,然后还伸手往坛子里抓了几把,好像看看里面装了多少东西。然后又把一些花生干果洒到了地上。而他身边的两个坛子是甜酒,但却是很烈。

而当大家小心翼翼的再往里走后,发现灶间的祭品被弄得乱七八糟,瓜果菜蔬被一扫而空,还有几个被啃了几口扔在地上,房间里弥漫着酒气,一个酒罐子碎在地上。

“那个酒……看起来很眼熟啊!”李忠卿认得那是县里王记的老酒,不过……好像是自己的爹几年前买下埋在后院中的。

大家愈加害怕了,怎么说……这屋里应该有两个人吧!

“这个……你二叔给的,当然这现在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史无名摆了摆手。

没有人回答。

“你把这里当捕猎场啊!”李忠卿觉得这里真是阴风阵阵,可怕无比,毕竟是‘妖怪’的出没地么!

“老、老爷?!”张夫人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喊。

两个人在寒冬里,大半夜的不睡觉,瞒着父母偷偷的溜到郊外。李忠卿还把自己平时练的单刀拿了来——为了以防万一。

和刚才不同,屋子里现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一连等了两天,都是一无所获,因为还要来回还搬运东西不能睡觉,两个人疲惫的都要感上风寒了。直到第三天夜里,在弯月疏淡的光芒下,一个白影是“嗖”的跳进了视野。

屋内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各种食材和锅碗瓢盆到处都是,好像被人撒了泼,灶间还在里面,门口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来了!”史无名一拉在打瞌睡的李忠卿。

厨房的门能有多结实?一下子就被撞开了。

“喂!那竟然是——”睡眼朦胧的李忠卿一见之下险些高声叫了出来,还好被史无名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于是家中的几个年轻下人一起去撞那门。

那是一只有十五六岁孩子那么高的白色猿猴,两臂颀长,它很惊警的向往四处张望,满怀犹疑的望着地上散落的花生,四下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它的生物。

“拿起家伙撞门!”管家不愧是老成持重,急忙下了命令。

它捡起了那堆花生红枣就往嘴里塞,可是东西不多,它并没有吃饱,它又被周围的那几只坛子吸引住了。

张家的人都有些害怕了,这莫不是进了贼,害了自家的老爷?张大户的老婆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它把手试探着伸进了细颈坛子,里面的东西显然很让它满意,它抓了一大把,但是攥满了的拳头却无法从细颈瓶里拿出来,于是它一直在甩,然后停下思考了一下,松开了拳头,把爪子送瓶子里拿出来,然后把坛子倒扣,里面的吃的就都倒了出来。

还是没有人回答。

“它真聪明,这个方法本来是用来抓猴子的,猴子往往在坛中抓住了东西就不舍得松手,所以就会被人抓住,可惜对它不顶用。”史无名悄悄在李忠卿耳边说,“猿果然要比猴子聪明!”

今年发生了很可怕的一幕!当日张大户在进到厨房后不久就爆发出一声惊叫,而这声惊叫过于惊恐,甚至掩盖了小年夜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当家人们赶到厨房外的时候,却发现房门紧锁,只有一丝如豆的烛光在屋内忽明忽暗——那还说张大户自己拿进去的,还能听到屋内有极为粗重的喘息声。管家正拍门喊叫,突然就有一个身影突然扑向了窗子——窗子拴好的并没有开,把在屋外的人吓的都往后一退。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大,但绝对不是张大户,他似乎想拍开窗,但是窗子没有开,那人便“嗖”的一下从窗前消失了,然后屋子里便能听到锅碗瓢盆打翻跌落的声音,然后迅速恢复了寂静,而且往后都没再能听到人的声音,“老爷!你开门啊!老爷!”

“现在的重点不是谁比谁聪明吧!而是它没有上当!”

可是今年呢?

“它会上当的!”史无名倒是很有自信。

然后在每年再晚一点的时候,张大户会自己到厨房中去,碎碎叨叨的对神仙提一堆要求。

这时候,白猿发现了酒坛,里面传出的香气显然非常吸引它,它把爪子放到酒坛里蘸了蘸,然后在嘴里舔了舔,然后它高兴起来,抓起了坛子就开始喝了起来。

张家的厨房,在二十三的晚上吃过饭祭过灶后就会紧锁——因为祭品都很昂贵,主人害怕下人会手脚不干净顺手牵羊——所以说愈是有钱愈是小气。

“不知道它的酒量又多大,能把它一下子灌倒最好,最怕是它发酒疯,听说这家伙的破坏力很强。”

出事的是县中首富张家,人称张大户。大户人家,到底富贵到了如何程度倒也不必再表,只是听说这张家向来祭神的供品丰厚无比——财大气粗是其次,听说主要是这张大户拥有的这万贯家财来的心虚,是坑了自己生意伙伴而来,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而有了钱财又不知爱惜羽毛收敛锋芒,端得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所谓为富者不仁,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我们知道,这样的人即使表面风光无限,但心里都是暗暗发虚的,所以生怕灶王爷上天说了坏话去,所以对灶王爷的贿赂真真是多上又多——别人家用酒糟,张家就用整坛上好的醇酒供上,别人家是糖果面点,张家除此之外竟然能弄到新鲜的水果菜蔬。张大户觉得以自己这份贡品,估计灶王爷定然会是满意多多。而且除了正常的全家祭拜外,张大户还要在夜深无人之时自己来祷祝一番。

“是啊,希望它一下子就倒,否则伤到人就不好了。”

大家开始感到有些害怕。因为灶王爷供品被破坏的并不仅仅是一户人家,更主要的是差点出了人命案。

“嗯,不然就麻烦了,只能让你二叔带人把它射杀了,这家伙发了疯会把人弄死啊!张大户不就是?”

如果说前一次供品放在门外丢了是野猫野狗干的,那么这次祭灶神可是在各家的厨房,在各家人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登堂入室——这可非寻常人能有的本事!

“张大户是被它杀死的?”

结果呢?到了第二天,很多人家供奉灶王爷的供品又是不见了。糖果或是糖糕瓜果都被席卷而空,料豆被抓走不少,清水秣草洒了满地!——当然谁都不会相信是灶王爷拿走了这些。

“是啊!”史无名点点头,“你想想看,张大户脑满肠肥的,能一瞬间把这么大的男人带上房梁,说明凶手定然力大无比。而且厨房只有一个排除油烟的小轩窗,那个高度和大小是一个成人是无法通过的。而武林高手和缩骨功这种事情只是传说,非常匪夷所思。你再看看它,猿猴的上身都比较宽阔,尤其两臂粗的厉害,如果是正常人,定然是钻不过那小窗,但是如果是它,只要先把两臂送出,然后是头颅,身体。而它的下半身比较窄,不像我们有腰和圆圆的屁股,所以只要上半身出去了,那么下半身定然无忧!”

然后转眼就到了大年二十三,大年二十三,是送灶王爷上天打年终报告的日子,这可是个要紧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在灶王爷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后三样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料。还要“醉司命”,就是用酒糟抹于灶门之上,意思是让灶神喝个酩酊大醉,吃个嘴甜肚儿圆,好教他替家中人多说好话。当然各家按照各自的心意和贫富程度不同,这供品的质量和样数也各不相同。

“你竟然想抓这么危险的家伙!我听说有时大的猿能徒手将豹子撕开!”李忠卿几乎想抓住史无名的脖领子晃了,想把他脑子的浆糊都晃出去。

于是大家估计是谁家不懂事的猫狗干的,生气归生气,但是也没多在意。

“小声点,小声点!别让它听到!”史无名及时制止了李忠卿的抓狂。

这供品,神当然是不会吃的,而也极少有人会去偷吃的,就算是饿极了的乞丐也很少去偷供品,毕竟招惹神灵怒气的事情没人愿意干。

这时却见那白猿已经喝光了坛子里的酒,显然头有些晕,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迷迷糊糊的摇头晃脑,两个躲在一旁的孩子的心都提到了极点。

这里要说的就是这供品——很多人家摆放在门外的供品,经过一个晚上就消失不见了,有的家甚至连祭器都被打翻了一地。

“倒吧!倒吧!”史无名双手合十,低声嘟囔。

事情的最开始是腊月十六。这腊月十六有个说法,叫尾牙节。这一天,百姓家要祭土地神,在门前设长凳,供上供品,祭拜地基主。

“你以为这是那种叫‘三步倒’的迷香或是‘含笑半步颠’的毒药吗?”李忠卿讽刺地说。

因为他们居住的这小小的县里,竟然出现了妖怪!

就在这时,白猿走了几步瘫倒在地。

好在史无名的憋屈心思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转移过去了。

“看来还真是‘三步倒’!”史无名得意的摊了摊手。

而实际上这种情形并没有坚持多久,史无名性子温和,虽然偶尔也会被外来的刺激激起无聊的斗志,举止偶尔会失常,但多数时候十分淡定——或者说有些天然呆,虽然年岁尚小,却是极懂事的。虽然李忠卿的爹娘很是欢迎自己,但是也不能总在李家住着不是?自己爹娘的面子也总是要给的,嗷嗷乱叫的老猫也是很想的,所以没几天史无名别别扭扭的回家去老老实实憋憋屈屈的住到了客房中。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看着那只开始呼呼大睡的白猿,他们此时心中倒是有点犯愁了,要把这东西怎么办啊!

而总而言之,这真是一场乱成一团的闹剧!

所以说,一切喜爱冒险的小少年,最终的结局还是要依赖他们在冒险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大人!

因此,史无名非常非常不喜欢表哥!

(九)

于是史无名愤怒了……然后史无名反抗了……然后史无名第一次被训了……然后和爹娘闹翻的史无名直接跑到隔壁的李忠卿家了。

两个孩子抓住了妖怪——整个县城都被这个消息震动了,而史李两家也闹翻了天,这当然不是因为高兴,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如果有万一,万一……那个能把成人带到房梁上的白猿没有醉倒,而是发起了酒疯,力大无比的它面对两个孩子,事情真的不可以想象!就连一直溺爱史无名的李家二叔都板了脸——所以,两个人一起被关了禁闭。

他自己睡觉不锁上窗子能赖我么?!

史无名的书房里——本来想关柴房,但是大家都不舍得,两个孩子倒是一点也没有反思的意思——就是觉得这里有点冷,为了惩罚他们,没给生火盆!

好在此后的事也不算太坏,老猫夜夜出逃,然后能够准确无比的找到史无名所在的客房——动物的直觉多么神秘!只是老猫夜夜开窗出逃的后果是表哥染上了风寒——它只会开窗不会关窗,于是这笔账又记到了史无名身上。

“话说回来,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有白猿的?咱们后面的山上除了几只喜欢泡温泉的猴子,可没有这样东西啊!”

于是乎,史无名被扔出了他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家里被送到了客房去住——理由是史无名的房间没有老鼠,老猫也不会因为挑床而叫——但实际上他们不知道,老猫是在挑人!

“嘿嘿!”史无名搓了搓手,把来陪他的老猫往怀里使劲的塞了塞,老猫正伸着爪子够他腰上佩戴的一块圆环形的玉佩,眼睛随着那玉佩的晃动滴溜溜乱转,“它不是我们这儿的,想想它出现的时间吧,和什么事情重合?”

小表哥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都显得晕陶陶的。

“……”

可是不管史无名如何抗议,老猫如何尖叫,小字辈是没有发言权的,史无名和爱猫被无情的棒打鸳鸯。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猫反抗了,它以春天寻求爱情时的激情,发出满腔愤怒的嗥叫,在客房里高唱悲歌,用自己不锋利但是却很有效果的爪子狠命的挠窗抓门……

“我再给你点提示,什么人什么时候来了就出了什么事,然后出了什么事情什么人就急着要走?”

老猫悲怆了!它多年陪着的对象一直是史无名,非常忠贞,绝对见不得什么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事情。而史无名就更悲怆了!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怎么某人初来乍到就夺人所爱呢?

“你为啥说了一大堆什么什么……”李忠卿感觉眼前好像有一大团星星在转圈圈。

而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史无名的老猫被强行发配到柳飞卿的屋子里陪吃陪住陪睡。

“唉,真笨!只长个头不长脑子!”史无名敲了敲李忠卿的头,“我提示你一句,百戏班子!”

乡下地方,能没有老鼠么?蛇虫鼠蚁,虽然不能说遍地都是,但也是极为常见。虽然家中也有镇宅老猫一只,无奈猫老雄心不在,对于鼠辈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鼠辈们也知情识趣,几间主人住的主宅之内,还有老猫的散步势力范围之内,多是退避三舍,从不相见。当然,客房还有那些不常有人涉足的仓库之内就另当别论了。于是在史家,猫鼠两不相扰,和谐安宁,大有井水不犯河水之意。但是在柳小公子来到这乡下的第一天,就被一只老鼠给了下马威。

“百戏班子?”李忠卿还是有些茫然。

他那温文尔雅的完美面具被一只小小的老鼠打破了。

史无名看着他那茫然的表情摇摇头——有那么一点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这时老猫终于把玉环用爪子抓到了,它兴高采烈的把拨来拨去,咬住后再吐出来。

柳公子初进史府第一夜,便由一声惨叫开始。

“年关将近,百戏班子来表演,从那个时候——应该是尾牙节吧,就开始闹妖怪丢供品。然后小年的时候张大户就出了事,再然后到除夕那位大姐在镜听的时候也看到了它。最后,初二的时候张大户死了,那个百戏班子马上就急着离开。他们没有表演自己宣传的压箱底的节目,而且对于接活儿也不精心,甚至戏班里的人深夜还在街上徘徊,你说是为什么?”

“呀~~老鼠!”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来到这里后把这白猿走失了,所以能表演的节目也表演不了,白猿出去后就闯了祸,所以百戏班子胆战心惊,他们因为不想放弃这头异兽所以夜夜都出来寻找,可是当张大户死去的时候,他们就害怕了,那是人命案子,可不是小事,所以他们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想要走?”

史无名闻了闻空中传来的香味,抽了抽鼻子,倍感凄凉。在自己家里要住客房,还有比这个更凄凉的吗?!而这件事情却说来有点话长——

“没错。”史无名点点头,“从张大户被挂在房梁上我就对这件事感到怀疑,凶手力气之大出乎人的想象,而且从糖瓜子上找到的白毛极为粗硬的,虽然有可能是毛裘,但是我更怀疑那不是人——你能想象一个成人偷东西偷糖瓜子么?除非——脑袋不健全!后来我看到二叔的画,突然就想通了。行动诡异的百戏班,莫名丢失的供品,还有那位大姐镜中看到怪物——其实她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看到白猿面目的人,但是水中映出的面目并不清晰而且扭曲,所以她无法说出那是什么!”

一股股食物的香味从后院的厨房飘到了正堂然后再飘到客房,年终岁末这几日的饭菜,总是备至的很丰盛。

“就算她看到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认出那是白猿——愕然之下谁能一下子想到那是大家都没见过的猿猴?”

(二)

“是啊,世间事,多是以讹传讹,正是这些不确定,才会造就那么多的奇闻传说。你知道,寒冬腊月里,食物实在是难找,而且尤其是这种被人饲养过的猿猴,它自然是要到有人的地方来寻找食物。但是被捕捉被鞭打训练的经历又让它害怕人,所以看到人它就会逃走。”

于是史无名更萎靡了……

“而张大户家的那夜却出了些乱子。它本来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些食物,尾牙节那日还好,可是小年那日呢?大家放了些爆竹烟火,定然将它吓了个够呛。而进入张家厨房后,那时它又偷喝了些供酒,有些微醉,突然进来的张大户让它如惊弓之鸟,所以瞬间野性大发,袭击了张大户将他带到了房梁上,而不多时张家人就到了门外,所以白猿的惊惧之下,不敢越窗逃跑,就从它来时进出的小轩窗又钻了出去,跃到了隔壁的屋子上。”

而年关将近的时候,柳飞卿的父母又着人从京都里送来了许多东西,一时间柳飞卿在史家风头无二,连走路似乎都带上了风声。

“原来是这样!”李忠卿点点头,突然想起被关禁闭前的事情,“刚刚乱成一团的时候,我看你那表哥现在看你的眼神倒是颇有些愧疚和敬佩的意思——看来他已经相信压祟钱是被老猫碰倒了家具的缝隙当中,他觉得自己冤枉了你而你又毫不受影响的抓住了那么大的一只白猿好像有点崇拜你了!”

总而言之,小表哥很会收买人心。——这一点让史无名很萎靡。

“嘿嘿。”史无名笑了起来,挠了挠脸颊,他有点羞赧,“其实若不是不想惹出更多的事情,让表哥不至于下不来台——堂堂公子偷肉可真是让人跌掉下巴!我真想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重演一下,让我爹娘看一看——不过我迟早也要和他们说的!但是现在叫老猫担这个罪名倒也不错,因为那天晚上偷压祟钱的就是它。”

小表哥来了没有几日,很快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他举止温文有礼,惹得家里邻家的大人们连连夸奖;他见多识广,常常被教授史无名学问的先生嘉许;他小惠遍及,带来了许许多多京城的小玩意给老家的兄弟姐妹们当见面礼,甚至连平时来往的小伙伴也没拉下。

史无名从自己的怀里扯出了老猫,玩的正开心的老猫抗议的叫了一声。

不管怎样,同年龄的孩子们看着还是挺眼红的。就连史无名和李忠卿都是,虽然这两个人啥也没说,但是每每遇到,眼神都是要往柳飞卿脖子那里瞟上几眼的——我们知道,那种情感应该是属于小小的嫉妒和羡慕。

“它?”

领口开那么大,不冷么?每次看到史无名都不无酸气的想。

“这一阵子乱哄哄的,我们就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天老猫是怎样跑回来的?”史无名揉揉老猫的耳朵,“那天晚上,表哥把老猫留在屋里后,就把门和窗都拴住了,可是在我醒的时候老猫却睡在我的身边!你给它开门的?”

柳飞卿很是珍惜这枚压岁钱,请手巧的丫头用彩线结了络子打了穗子,听说最开始想系在扇坠上——觉得招摇,别在腰上——怕丢,最后戴在了脖子上,但是特意把领子开的大一点,让人家能够若隐若现的看到那枚黄金钱——其实还是很想招摇一下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半夜我觉得冷,看到窗子已经开了,就下地关了窗,那时它已经睡在你身上了。”李忠卿回忆了一下说,“莫不是你表哥经不住它挠门嚎叫的折磨自己给它一条生路?”

那么什么是压祟钱呢,其实最早的压祟钱出现于汉代,也叫厌胜钱,是为了佩带玩赏而专铸成钱币形状的避邪品。正面铸有钱币上的文字和各种吉祥语,而背面铸有各种图案,也是年终岁末长辈给孩子的东西。

“怎么可能?与老猫的那点本事比起,老鼠更让他害怕!”史无名摇摇头,“可是恰恰是老猫拿走了他看成是命根子的压祟钱。你记不记得,老猫非常喜欢你带来的烤肉,可是因为急着出门我却一直没有给它吃饱——我抱它出门时它还一直在舔我手上的油,如果它到了表哥的房间,而烤肉又是表哥拿走的,而油汁沾到了被褥和他压祟钱的穗子上,然后他就把钱从脖子上摘下来放到了桌子上,那么你说老猫……”

柳飞卿是不足月出生,出生后身体十分羸弱,常常日夜惊哭,而他恰恰出生在腊月二十八,而三日后的除夕也正是他的洗儿会(唐代的婴儿出生后的第三天,父母亲族要郑重其事地为其举行生命中的首次仪礼,因为该仪式必定包括给婴儿洗浴的内容,故称为“洗三”,或“洗儿会”。)上,所以皇帝陛下为了表示对臣子关顾赐了洗儿钱,而这一大堆的洗儿钱中最为珍贵的就是这枚刻着‘平安压祟’的压祟钱。

“老猫就把东西叼走找个它认为安全的地方去吃,所以就是床下!”李忠卿一拍手,“怪不得昨天晚上你找烤肉的时候床下还什么都没有,可是今天上午就有了!而且那钱从你床底下找出来的时候,上面都干干净净的了——它已经都给舔干净了!”

如果只是钱币本身是金的也没什么打紧,关键那是一枚御赐的金币。

“是的。”史无名点点头,“应该说它先把钱拖到了我表哥的床下——那是我原来房间,可是这个时候有人从外面把窗子打开了。既然窗子打开了,它又不喜欢陌生人,当然选择到我的身边了!”

比如说他脖子上戴着的一样东西——不是长命锁也不是金麒麟,而是一枚黄金打造而成的钱币,四周还镶嵌着几颗祖母绿宝石,用七彩的丝线打成漂亮的络子,结着长长的穗头,挂在脖子上。

“那个打开窗子的……真的是祟吗?”

柳飞卿初入史府打扮的那叫一个粉妆玉砌,雍容富贵,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一个“贵”字,明显与史无名这帮乡下小子完全不是一个阶层档次。

“祟?”史无名摇摇头笑了,“你看我家的窗子,其实并不严实,而且我房间的那扇窗子,由于老猫总是用脑袋顶着开窗,窗子已经有了缝隙,即使窗上有搭扣,用薄铁片或是匕首一下子就能拨开,所以窗下才会有一些细小的木屑。而在这个世上能用薄铁片或是匕首绝对不会是动物,只有人!如果不考虑表哥先入为主给你灌输的印象,排除那些神怪的因素,你觉得这个全身是黑只有双手是白的家伙,到底像什么?”

柳飞卿来的时候正值年终岁末,虽是隆冬寒日,但是因为最大的节日就要来临。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的进行各种年前的准备,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我觉得倒是……更像是梁上君子!”

至于这位被称为身体病弱,需要休养的孩子在后来是怎样在老家受不了引诱抛下斯文偷偷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的……反正天高皇帝远,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和年纪小小的太子殿下是不会知道的,当然他自己的爹娘也不知道。

“说的没错,就是梁上君子!”

所以这别人看起来无上荣光都能挤破头的事情要落到柳飞卿身上时,他父母马上为他找了个理由,孩子身体病弱,不能侍奉太子,已经回老家休养去了。

“年关时分,辛苦了一年的人家都想奢侈那么一下。大家都穿好的用好的吃好的,腰里的钱财也要比平时揣的要多一些。所以啊,一到年关,那些宵小之辈要比平时忙上许多!”

柳飞卿的父亲在朝廷做大官,而他的母亲——也就是史无名的姑姑,是有名的才女。柳飞卿自小在书香门第中成长,差那么一点点就被选成太子伴读,这一点点的原因来自于史无名的姑姑。史无名的姑姑是有些见识的女子,自然知晓自古以来皇家内苑里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纵然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赢得新皇的赏识,但是宫闱帝位之争那么激烈……谁能保准将来不会卷到夺嫡或是党派之中呢,而且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啊!

“你是说潜入人家的和你表哥房间里的是贼?”

小表哥名叫柳飞卿。这个名字在心底被史无名和李忠卿鄙视过——一听就是轻飘飘不踏踏实实脚踏实地的那种,应该和他的人一样!

“是啊。”史无名点点头,“你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吧!表哥他太招摇了,天天打扮的像个小金童,压祟钱白玉佩什么的,人人都能看到,既然长了包子的脸就别怪有小狗会跟着,招来贼也不奇怪。我表哥他被人盯上好久,只差最后得手呢!因为楼下是春熙的房间,所以贼直接从二楼进入。”史无名老气横秋的摇头,“可怜我那棵老碧桃树,那枝条老猫进进出出还可以,攀上一个人委实有些沉重,所以都折损了!”

咳,其实还是真有理由的!

“而就在他摸到床边想要下手的时候,你表哥突然醒了,睡的迷迷糊糊的他受了惊吓,也没弄明白眼前的是人是鬼……惊叫了一声,结果他晕了,小偷吓跑了,压祟钱也没偷到!”

这个姑表亲也不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人家都说,姑舅亲,亲上亲,砸断骨头连着筋!可是史无名就是和表哥亲不起来。人常说爱上一个人没有理由,难道讨厌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

“其实就算那个贼想要偷也偷不到那枚压祟钱啊!因为那个时候压祟钱已经让……”史无名晃了晃老猫,“叼到了表哥的床下!然后在贼逃跑后,它借着贼打开的窗户跑到了我这里来,把钱叼到了我的床底下!”

这个非常不被史无名喜欢的人是他的小表哥,只比他大一岁。

“所以,是老猫给你栽了赃!”

其实也不是没被人鄙视过,李忠卿一天就能鄙视个他十次八次,用鼻孔看他用眼白瞅他用行动教育他,可是他从来没觉得不妥过。(你问为什么?世上不是有句话叫习惯成自然么?难道你能说史无名天生欠虐么?)

“没错!”

因为他总是用看土包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史无名,即使他言语上不表达,但史无名知道那种目光叫鄙视。

老猫适时地打了个哈欠,两个人看了看它,都笑了起来。

就算他长的还算耐看,就算他穿的还算风雅,就算他读了很多的书,就算他知道许多史无名都不知道的事情,史无名还是不喜欢他。

两日后,县中的衙役们果然抓住了一个惯偷,他所交代的经过和史无名说的没什么区别。

真的,非常不喜欢!

附言:

史无名一点也不喜欢眼前的这个小哥哥。

这篇完全可以理解为孩子间幼稚的嫉妒,自己小时候在被窝里偷吃东西,也曾经弄脏过被褥,还有猫咪的事情,完全是我家老猫的翻板,它曾经叼走我的一个小玉佩哟——前提是玉佩的穗子上沾了肉汤,它把它舔干净后扔到床下不管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