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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劫

“还有,大人,别说不信邪,又一个面纱!”林仵作让自己的小徒弟给史无名呈上一个面纱。

“他死前是想和女子要成其好事的样子……但是似乎并没有得逞。”林大叔接过徒弟递过来的白手巾擦了擦手,“身上一点外伤也没有,从这面容看,很像是惊吓致死,我需要把他剖开看看,人不是常说‘吓破胆’么,看来也只能先把他抬回去了。”

“是,我早就看到了!”史无名叹了口气。

“这人长着腿,又不是有罪之人,我们也不能他走到哪里都跟着。他只是说要到街上买些东西,我们也不能拦着……”衙役嘟囔着,显得很委屈。

“这周遭有没有那女子留下的东西?”

“你们怎么没看住他!”史无名有些责备的问手下的衙役。

“没有,都怪这贼老天。”林仵作看着天叹了口气,“连个月光也没有,若是一会儿落下大雨就算有个什么脚印也被冲掉了。”

李忠卿正面无表情的四处察看。

眼见得衙役就要将唐无琅的尸体抬走。史无名突然心中一动。

唐无琅衣衫不整的躺在林中的地上,面上的表情十分骇人,双目圆睁,口大张开,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身上脸上原来是盖了一堆落叶和烂草,现在已经被拨到了一边。

“慢!”他对林仵作说,“你且看看他头顶的百汇穴。”

当史无名坐轿赶来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阴云密布,遮星掩月,林仵作的徒弟正举着火把,帮着他的师父验尸。

林仵作一怔,似乎在史无名的提点下想到了什么,他迅速扒开死者的头发。

发现唐无琅尸体的是一对年轻男女,这对小鸳鸯本想是找个地方偷偷亲热一下,于是趁夜色来到了后山的树林当中,可是还没等他们成其好事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具尸体,当时就吓的魂飞魄散。

“大人,果然有一枚钢针!”

可是史无名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那个唐无琅已经从他的住处偷偷溜了出去。而当日的晚上,就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前朝案例,有妇人谋害亲夫,在其夫入睡之时,以其纳鞋底的钢针刺入其夫的头顶,其夫惨叫一声而亡,死状面容惊恐双眼暴突,但是仵作却在起身验不出伤痕。”史无名接过那枚钢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闻。

“是,老爷,小人明白。”

“血腥味,还有香味。”

“忠卿此言甚是,崔四,明日给那个唐无琅几两银子打发他走!”

“香味?”李忠卿接过了那针,果然在针鼻处闻到了一股香气——那香气有点熟悉。

“风流佳话先不要说了,这唐无琅和姚春桃都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李忠卿有些烦躁,“而且那个唐无琅对于破案也没有什么帮助,此人看起来心术不正,府里还有侍女仆妇,让他住在县衙也是不妥,赶快遣人送他回去!”

“好像是姚春桃……”史无名喃喃地说。

两人抚掌相视而笑。

“你认为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就是姚春桃?”李忠卿说,“可是姚春桃是去的静檀寺,与这迦叶寺在县城的一南一北,而且女子用的脂粉气多是相同,不一定是她!”

史无名笑了笑,“文君新寡,红拂夜奔,兴许又是风流佳话一件呢!”

“那么加上那个呢?”史无名指着刚刚从树林深处跑来的衙役手上拿着的篮子说。

“也许她有个富有的情人呢?”苏雪楼不以为然的说,然后随口吟出一句诗:“满园春色关不住……穿的那么漂亮去拜菩萨,你说谁会相信啊!倒是想要去会心上人!”

“姚春桃!真是她!”李忠卿很是震惊。

“是吗?不过她打扮的很体面啊!”史无名歪了歪脑袋,“可不像是寻常家的女子。”

“上午与姚春桃会面之时,这厮就盯着姚春桃,我还以为他是见色起意。如今看来不是,他些许是抓到了这姚春桃什么把柄,所以就此要挟……”

“不大,能维持度日而已。”

“也许这两人早有勾搭呢?”

“这女子不简单啊!”史无名感叹了一下,“寻常女子见官,多少畏惧羞臊,或是唯唯诺诺或是口不能言,此女说话条理分明滴水不漏!忠卿,我记得你说过她开了个香粉铺是吗?店面很大吗?”

“回忆当日在船上的情形和今日上午的情形,不像!”史无名摇摇头。

“但给人的感觉是故作正经!”李忠卿冷冷地说。

“他也算死在了女人手上,这倒是真真应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好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苏雪楼轻拂折扇称赞道,“天生一双桃花眼,纵然无情也动人!”

“苏大人,麻烦你闭嘴!”李忠卿冷冷地说,——他一直对苏雪楼也不客气,丝毫不管他们两人官职品级差了多少,“我立刻派人搜捕她!”

“你觉得这姚春桃如何?”送走了姚春桃,也让唐无琅下去后,史无名说。

史无名点了点头,此时瓢泼般的大雨从天而落,崔四慌慌忙忙的给史无名撑起了伞。

“既然如此,夫人请自便。”

“大人,我们先回县衙吧,这雨这么大,仔细你的伤口进了水!”

“不,奴家是去静檀寺。父母的灵位都供奉在那里,那里人来人往,而且有舍妹陪奴家前去,不需烦劳差爷们!”

“等等,大家也都需要比一下雨,小心落了风寒。这里是后山,我记得再往山上走一点,好像……有一个迦叶寺!”

“夫人是要去城外墓地?那里很是偏僻,夫人一个人去需得小心,不如派人送夫人前去?”

“不错,大人。”

“小妇人是要去给父母上香。”

“那我们先行到那里去吧!”

“哦,本县也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询问几句而已,打扰夫人上香还是……祭拜先人?”

(八)

“回这位大人,妾身孀居之人自然要谨言慎行,对男子多有回避,怕惹人闲话,也许妾身曾有幸与二位共乘一船,但请大人恕罪,妾身对县太爷与这位公子并不记得。”

迦叶寺是一方古刹,若是追起源头来大概能寻到隋朝年间,但与在县内的静檀寺香火旺盛不同,迦叶寺因为路远山高,林莽苍苍,所以鲜有人来。

“对这位唐公子和你们的县太爷也没有印象?”苏雪楼笑嘻嘻地问。

来到迦叶寺门前,庙门的漆色已经被多年的雨打风吹消磨的斑斑驳驳,看寺庙的机构,昔时一定好生气派,只可惜如今却变得危壁颓垣,破败不堪。只见两边高墙逶迤,遮没在那幽黑的林木中,在夜雨的笼罩下,显得是那么幽深诡秘。

“大人,奴家只是几日前来这平安县,对大人提的人并无印象,除了那艄公,每次来这州县都是乘他的船,其余……真是不知道了。”姚春桃落落大方,侃侃而谈。

门拍了很久才开,开门的和尚似乎还有点惊恐,不过也能理解,无论是谁在夜里遭遇气势汹汹的拍门也会觉得害怕。

姚春桃生的很漂亮,二十多岁,肌凝冰雪,脸衬朝霞,果真是艳若春桃,也会收拾打扮,走起路来香风扑面,娉婷风流,风韵满满,把唐无琅看的眼睛有点发直。

寺庙里只有两个和尚,一老一少,老的老眼昏花,双耳不辨身外之音,那个年少的——刚刚开门之人,说是年少也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形容枯干,举止木讷,说一句话都要迟疑半天。

姚春桃很快就来了,此次前来,她却是没有带面纱,但却挽了一篮子香烛,好像是要到哪里去烧香还愿。史无名又将唐无琅唤了出来,大家凑到一处,兴许还能彼此触动某些没有想起来的事情。

看到史无名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两个和尚都吓了一跳。知晓了身份后,急忙将众人让到偏殿,寻了茶水来招待众人,还点了一个火盆,可惜庙宇破旧,茶水苦涩,身上又十分潮湿,大家都觉得不适至极。

(七)

雨越下越大,看来一时半刻也离不开此地,史无名觉得无趣,便信步来到主殿。

史无名询问了几句,没有得到任何信息,打发他下去,便着人去寻姚春桃。

主殿在所有建筑物里保存的还算完好,有些地方还在漏着雨,房梁上还密布着蜘蛛网。正中一尊释迦牟尼像已经落满了灰尘,不过佛前的供品和香烛却是新的。

唐无琅也算少年英俊,穿了一身白衣,衣摆上还绣了一只桃花,看到史无名倒是很惊喜,并自问能为结识一县父母而高兴,只不过他那故作风流潇洒的样子让大家都不怎么喜欢。本来么,“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描绘的是苏雪楼这样长的漂亮的事业有成多金的年轻人,世人都觉得这样的人打马风流还可以理解,因为有本钱让他折腾!可是如果你没有钱,寄居寺庙,本应该苦读上进,正是应该打拼的时候却早早晚晚想些有的没的,花魁艳舞,就有点让人觉得轻浮。

“你不觉得这些供品很眼熟吗?”

“崔四你又何时学会了看相?”史无名打趣说道,自己的这个管家自从从府中揪出了刘石头后,就开始草木皆兵,觉得人人都不像好人。

“很眼熟。”李忠卿点点头,“姚春桃是上这里拜神,这女人故意告诉我们去静檀寺,声东而击西,想要掩盖到这里的事实,这是为什么呢?”

“人在外堂。”崔四答道,他接着对史无名说,“我觉得这厮面相轻浮,所以就先把他扔在外面了!”

史无名沉吟了一下,转头问身边的衙役。

“人呢?”

“那个唐无琅,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史无名急忙接过信函。

“回大人,大概就是那个姚春桃走后不久。”

“大人,邻县的王大人的公函。”崔四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封信,“他将人快马送过来了。”

“也就是说,唐无琅很可能就是跟踪姚春桃来此的,那么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两个人纠缠到一块儿呢?”

“那孩子为了折花跌了一跤在哭!”史无名几乎要用白眼来看苏雪楼了,“我把她扶起来,就顺嘴给她讲了佛祖拈花一笑的故事哄哄她……怎么这事情一到苏兄你的嘴里就完全变味道了呢?”

“不是那厮用强吗?”崔四问。

“看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以为像是无名你这般风流倜傥之人,怎么也应该去寻寻那兰芜苑的花魁娘子,如何就去招惹那刺史家的小胖丫头了?——她今年才八岁!”

“唐无琅的身上没有被反抗的痕迹,所以不像是用强,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先将姚春桃迷昏,在欲行不轨的时候被第三人杀害……”一直沉默的苏雪楼说,“说实话,我倒是很好奇姚春桃到这里的原因。”

“那天不过是去州中递一个公文,又领了一个文告……然后遇到几位同僚告诫我近日有上峰来查需得谨言慎行——都是仁兄你的那件事惹出的后遗症……然后遇到了刺史家的胖小姐,这小胖丫头折了一枝花给我,我便给她讲了个故事,随后刺史夫人出来把她领回去了——也没和她怎么交谈,不过是简单的应对,从州府里出来后就是到州中的听风楼吃东西,然后又到集市买东西……”

他推开大殿的窗户,外面树木蓊郁,几棵合抱粗的古木遮天蔽日,茂密的枝叶于头顶上合为一处,更有串串萝藤,从树上袅娜悬挂技下,再往远处看,根本是一片黑暗。这黑暗就像苏雪楼的心情一般,虽然他一直以嬉笑之态处事,但不代表他的内心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敢于行刺官员,这人不是一般的大胆,你不妨回忆回忆到底有什么值得被人杀的事情。喏,你不是也是从州里回来后遇到的这事情,那里正是多事之秋,莫非你在那里惹上了什么事端……”苏雪楼问道。

史无名也不管李忠卿如何安排,苏雪楼如何暗自抑郁,他依旧在庙中转来转去,后来他在庙中的功德碑前站住了。

“……”

功德碑上已经蒙上了许多灰尘,但是史无名依然看到了他熟悉的名字。

“我怎么觉得你挺欣赏那个杀手的?”

“姚春桃、唐无琅!”史无名点了点功德碑上的两个名字,“诸位,这两个人在这里有了交集!”

“什么?”

李忠卿和苏雪楼急忙凑过来看。

“忠卿……不是我多心……”

“没有其他人吗?李老憨或是吴三水?”李忠卿非常敏感的问。

“不过说实话,我调查了那些你判罪下狱或是被秋诀的罪犯的亲人,也没有说期望寻仇报复的,关键是我绝对肯定那个人是职业杀手,一击不中,立刻就跑,招式也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没有。”史无名摇摇头,回头将寺僧唤了过来。

“……”苏雪楼,不带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这么损人的!史无名狠狠地朝天翻白眼。

“师父,我想问的是,这个唐无琅,他曾经寄住过这里吗?”

“你这个算什么?桃花劫,莫非是因为你长的丑,人家姑娘没看中你觉得你留于世上实在是污人耳目所以决定替天行道为民除害雇了杀手?还是你做了负心汉,辜负了人家姑娘一番情意,始乱终弃,所以才逼得人家痛下杀手?”

李忠卿惊讶的看了一眼史无名。

你的手段比酷吏可怕!酷吏最多诛其身,而你不仅诛其身,还要诛其心,又沉默又满肚子黑水的家伙最可怕——这是史公子的心声。

“是的,两年前他曾经住在这里一段时期,但是此人……和许多女子牵扯不清,佛门乃是清净神圣之地,岂可容犯规龌龊之人居住!所以小僧把他劝走了。”

“这个晓得,我又不是酷吏。”

“原来如此。”史无名微微而笑,然后他又指着功德碑上的一个名字说:“若是本官没有看错的话,这个人似乎是本州的刺史同名。”

“莫要为难他了,他也是无心之失,我不是也没有大碍么!”看着崔四带着刘石头离去的背影,史无名说。

“实际上,那就是刺史大人。”寺僧回答说。

“这个……她面上是罩着青纱的,应该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料感觉挺不错的,小人当时觉得她大概是哪家大户千金的奶妈什么的,觉得这与大人也是好事,所以也就没多思量。后来大人出了事,小人这个后怕啊!曾到街上和各家客栈偷偷的去寻过她,可是小人连她面目都未曾看清,只是记了个身形,哪里寻的到人?正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李大人和总管就寻了上来……”

“哦,刺史大人也曾经来过迦叶寺?莫道林深无人至,没有想到这深山小寺也会有朝廷四品大员的足迹啊!”史无名十分惊奇,“本官印象里……本官任内,刺史大人来过巡视几次,可是并不曾到过此处啊!”

“别万死了!”史无名打断他的话,“还是说说寻你的那个女子样貌如何吧?”

“刺史大人只是私下寻幽探胜而来,他喜爱这里幽静,所幸我们这里离州里也是不远,他时常会来住上几日。”

“是啊是啊,小人怎想到那女子竟是生的这等蛇蝎之心,竟然是刺客,小人真是万死、万死……”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等怠慢了,下次刺史大人来时……”

“哦,杏树上的红布条啊!”苏雪楼感叹了一下,史无名觉得那话里话外总有一种“红杏要出墙”的不良味道。

“大人切莫如此,刺史大人也就是来参禅寻个安静,千叮咛万嘱咐我等不要将他的行踪泄露,小僧实是不敢违背。”

“小人怎么会引人去害大人……”刘石头说话都带上哭腔,“是一个中年妇人塞了钱与我,她说所听闻大人尚未娶妻,便想为自家小姐提亲,可是这小姐却又想偷偷见上大人一面,便寻到了我说,在大人到后园休息的时候给那棵靠墙边上的那棵杏树栓上红布条,人家只是想借着墙头偷偷看上大人一眼……”

“如此,便罢了。”史无名微微一笑。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是真的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啊!”刘石头磕头如捣蒜,那力道连史无名这种见惯磕头的人都觉得额头发疼。

“这钱文广来此……”苏雪楼非常敏感的发问,但是史无名止住了苏雪楼下面的话。

(六)

“那么本官能去瞻仰一下刺史大人参禅的静室吗?”

“死者生前与凶手共同吃过东西——他们认识。被迷倒后杀死,布置了现场,然后在早上尸体被发现后从从容容的的离开。”史无名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却见李忠卿正如拎着小鸡子一般提着一个人进来,那人正是花匠刘石头。

“大人这边请。”

“还有那个吴三水胃里的食物验出了蒙汗药,所以他应该是昏迷后被人重击后脑致死,然后被故意布置成了失足摔死的假现场。”

(九)

“我明白了!”史无名一拍手,“女子要上船,如果船不稳,船夫是要伸手搭上一把的,所以香脂会留在李老憨的手臂上。而且这个女子因为感激,请这位憨厚的艄公吃一个梨子也很顺利成章!”

大殿后门通到寺后,那是一个荒凉的大庭院,庭院里野草丛生,落叶杂物腐术散腥,植物在其中肆意的生长,把整个庭院弄的看起来杂乱不堪。

“是的。”

“原来僧人和寄住之人多时还好,如今只有我师徒二人,早已经有心无力,所以许久未曾休整,让大人见笑了。”

“你是说是在手背上?”

史无名摆摆手,示意无妨。

“非常不错的香脂,这香脂应该是没有被涂匀或者是残留在指甲缝什么地方,然后和李老憨接触时沾上的。”

就在这时,前面出了点状况。

“香脂?”

原来一名衙役心急,往前急走了几步,却不小心一下子跌倒了,溅起了偌大的水花。

“可是大人有一样不知道。”林大叔有些得意的说,“我在李老憨的右手手背上发现了一小块香脂。”

原来天黑夜雨,他根本没有看到前面的杂草当中是死水一潭。原来这庭院当中,有一个小池,如今荒废,被杂草掩盖。

“为什么,虽然女子杀人多喜欢用毒,这是受女子自身的力气与怕血的天性影响,但是也不是说男子就不能用毒杀人啊?”

众衙卒急忙将同伴拉了出来。随即李忠卿拔刀在手,砍伐池边杂草荆棘。少刻,小池露出轮廓。史无名取灯火一照,只见水下隐隐有石头堆积,此处原来大概是有座假山,坍塌在水池当中,一群小鱼在其中翕忽游动,十分自在。这大雨的天气,它们享天时而快乐。

“我怀疑这凶手应该是个女子。”林大叔思索了一下说。

“到房间去看看吧,看这池子做什么?!”苏雪楼有些心急,催促道。

“什么?”

“是了是了,仔细你的伤!”李忠卿也板着脸催促。

“而李老憨那件案子,毒是下在梨子身上的,属下在李老憨的胃里找到了梨子!所以,我更怀疑……”

史无名站起身来,崔四急忙把他拉到廊檐之下。

“给您造成伤口的那个,出手稳准狠,刀口利落,应该是个职业的杀手。当然,您之后安然无恙和李大人还有府中加强了防卫是分不开的……”仵作林大叔年纪大了,啥都敢说,好在史无名也没什么架子。

几人将后面大小房间挨次看了,只见一间间皆是门朽帘破,墙皮剥落,瓦缺漏雨,一片凄凉景象。

看着那二位气势汹汹出门的样子,史无名弱弱的叮嘱了一句,然后他叹了口气,唤来了仵作。

钱文广选用的静室是里前面最远的一间,门上却挂了把铁将军,史无名从门缝中看过去,觉得里面收拾的十分干净,并不像是时常无人居住的样子,和前殿的那种破败之象真是相当的违和。

“你们莫要把人吓到了!”

“这门……”

“好!”李忠卿抬步就往外走。

“小僧这就为大人打开!”

“大人不必去查了。”崔四正端着一碗药进来,“刚刚在外面听大人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起这么一个人来,就是府中的花匠刘石头,大人被刺后,我见他那脸就是煞白煞白见了鬼的神情,但是那时阖府上下表情都差不多,所以就一直也没有注意。但一直偷偷打听大人情况可不多,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背人的事情,大大方方问就是了,可是他偏偏做的鬼鬼祟祟的!这几日还告了假回家,若不是这老小子还是谁!真真是可恶透顶,吃里爬外!我立刻与大人你去寻他!”

那寺僧急急忙忙的取来了钥匙,但是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那锁。

“小无名说的是!”苏雪楼点头。

“奇怪,这锁什么时候换过了?”

“啊,忠卿,也许这人只是无意中将我的行踪泄露,你不要……”看到李忠卿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史无名急忙劝说,“你不妨问问崔四,叫他偷偷询问在我受伤后,府中可有人行为反常?——无论这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我的信息泄露出去,我被行刺,他定然是要害怕的,若是害怕,行为定然就会有所反常!”

“锁换过了?”苏雪楼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这是钱文广的房间,还换了锁,莫非……”

“不错,我会把他揪出来的!”李忠卿白了一眼苏雪楼,搓了搓手,然后用一种好像要把什么挫骨扬灰的味道说,“然后让他永远明白,吃里爬外这种行为……非常不好!”

“这小子为了刺史家的那点钱都快发疯了!”李忠卿在史无名耳边说。

“李忠犬你的意思是——你们家中的下人……”

“哈哈,理解他吧!你知道大理寺卿这位置也不好做,位置有多高责任就有多大啊!”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谁泄露了你的消息!这个人行刺前喊你的名字,说明他不认识你,叫名字是为了确定你的身份而已,他又是怎么知道你在后园休息?”

一个衙役抬刀要砍那锁,被苏雪楼制止了,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百事和合”的钥匙来,在那锁孔里捅了几下,那门就开了。

“是是是,忠卿,我永远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苏大人办案果然不拘常理!这‘百事和合’的钥匙一般来说似乎只有……梁上君子才用!”李忠卿不无揶揄地说。

“那么我们再说说你被行刺的事情吧!”李忠卿拍拍手,“那日你被行刺,杀手从后院的墙上翻墙而来,确认了目标后就直刺你的胸口,若不是我恰好赶到击偏那剑,他刺的偏了一点,你现在已经重新投胎了。”

“好说好说!”苏雪楼不以为然,摆摆手,“人嘛,总要有一技傍身。”

“切!”

史无名步入房内,屋内有一竹榻,墙角处有一张桌子,地面上也不脏。他在榻上抹了一把,然后吹掉了手指上的薄灰,摇了摇头。

“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已经过了听你讲鬼故事被吓哭的年纪了!”李忠卿把史无名的脑袋推到一边冷冷地说。

“想必有人经常在此居住,但是有阵日子没来了。”

“你说,她如果真的如雪楼兄所说如鬼怪一般,那晚她最后是不是偷偷狞笑着然后消散在夜色当中呢?”史无名幽幽地向李忠卿探过身去。

苏雪楼此时可是忙得够呛,只见他敲敲打打,连每一块砖都不放过,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从这屋子里找出金条或是某些罪证的蛛丝马迹来。

“是,州中兰芜苑新来了一个舞姬,艳丽无双,歌舞弹唱也都样样在行,所以他就慕名而去,你遇到他时,正是他寻欢归来。我已经去函请邻县帮忙把他送来。而那个妇人,我至今也没有查出身份来,州县里做死人生意的店铺不多,没有人能和你说的那个妇人对上号。”

“雪楼兄,我觉得有东西藏在此中的可能性不大。这是寺庙厢房,保不准会有其他人借住,若是藏在此屋中一旦被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

“他是去找女人的,我记得他身上隐隐有香气而且眼睛也很不老实。”

“可是这件房不是钱文广要寺僧特意留给他的吗?而且自己还换了锁,这不正说明这间屋子里有他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我查了一下那一日和你同船共渡的人。且不说李老憨和那个吴三水,那个带青面纱的女子,实际上是一个叫姚春桃的年轻的寡妇,她在州里开一家小小的香粉铺,而她的妹妹住在我们县里,她这次来是探望自己的妹妹。——她那里我已经派人盯着了。而那个书生叫唐无琅,江南人士,本是寄宿在我们邻县的一家寺庙中读书,等待春闱,只是这厮那日……”

“如此,苏兄就继续找吧,而今夜我就在此歇着了。”史无名掸了掸那竹榻,笑眯眯地说,“各位各寻方便吧!”

(五)

太狡猾了!大家想,这庙里干净整齐的屋子好像就这么一间啊!

苏雪楼用茶堵住嘴不吱声了。

(十)

“你觉得在平安县这个流言始作俑者到底是谁?”史无名阴森森地问。

清晨,史无名在空山鸟语中醒来,望望窗外,天气已然放晴,一时间不觉心情大好。

“可是百姓真的相信啊,如此下去,只怕驿馆不敢夜间发马发车,河中也不敢夜渡了!虽然流言止于智者,可惜大众都是普通人!”苏雪楼笑嘻嘻地说。

他推开门,其他人还没有醒来,于是他便自己在院中走动,昨夜光线不明,他还没有仔细打量过这里哩!

“好了,停!简直是一派胡言!”李忠卿摇了摇头,“这就是百姓无聊消遣之词!若是我们也相信那就是笑话了!”

这后院倒也和昨夜初见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现在能看到后面的山墙早已坍塌,露出一个缺口,通向后山的密林当中。

“且让老奴为你学上一学。”刚刚送茶进来的崔四拿出了说书人的派头,“有人传说,那是一艘死亡之船,在暗夜里,如同幽灵一般靠近,而撑船的人就是死神,把搭上这艘船的人都带到黄泉。还有人说,那半夜请求搭船还是搭车的老妇就是黄泉的孟婆,她实际上为了……”

史无名又慢慢的转回来,来到昨夜发现的那小池旁边。

“你知道吗?如今外面已经在谣传面纱诅咒杀人了。你那个故事几日前还是在州里流传,承蒙你昨日在船上那么一讲,如今在我们这个县城也流传开了。”李忠卿说。

池水还算清澈,池底却结了一层厚厚的苔泥,只是那假山石上结的不多,黑绿掩映,倒也相映得趣。史无名觉得那假山石纠结成一堆堆在那里,不若分散开来更显得随意自在——他那独特的审美之心又爆发了,于是他伸手去拿那最顶上露在水面的那一块石头。

“不像,恒源商号是小商号,它的生意也就在州中的这几个县,给刺史送礼也不会送的太多,还到不了被杀人灭口的程度。”苏雪楼摇摇头。

他刚刚将手触到那石头,却见水中的游鱼忽的惊惶乱窜,都四散躲避,远远的躲开那堆假山石去,史无名觉得有趣,就来来回回的在那里试来试去,调弄的一群鱼疲于奔命。

“这事莫非和你那件事有关?”史无名说。

“史贤弟真是好雅兴!”就在史无名最得趣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后面幽幽地说。

“是啊,我认识就是因为那个恒源商号,这个商号给刺史送过贿赂,既然是送贿赂,不走明面上的账本也要走暗地的账本,所以我当然就盯过他的账房!”

史无名回头一看,不禁暗暗发笑,苏雪楼这一晚显见得没有休息好,乌泱泱的两个眼圈挂在脸上——他昨晚什么也没找到也没休息好,满身尘土,面色发白,让苏公子不复初时风流倜傥之风。

“你认识他?”李忠卿和史无名都很诧异。

“你看看后面的那山墙,已经坍塌,这个院子任谁想进都是进得的!而且再看看那两个和尚,他们对于这庙就如同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只怕这里有什么事闹翻天,他们也不知道哩!”

“其实,我认识这个吴三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苏雪楼在一旁幽幽地说。——这位仁兄到了平安县一直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大概因为不是自己的地头有点落威,想当初他在京师遇见史无名时是多么威风八面啊!

“是啊,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有人才相中了这里吧!苏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能想明白,姚春桃为什么要杀死唐无琅了,也明白唐无琅为什么要跟踪姚春桃了!”

“这吴三水是州里一家名叫恒源商号的账房,他只是例行到附近的村县收账。这个收账的日子倒是固定的,一般一个月一次。他是本是到邻县收账,昨日才转到我们县中的,他身上的银钱和账册都在,不似图财害命。”

“啊?为什么?”

“什么?!”李忠卿面沉似水,握紧了手中的刀。到现在开始,他真真正正觉得事情有点不寻常了。

史无名微微一笑。

“是那夜和我同船的另一个人!”史无名从尸体的身下拽出一个沾满血污的东西,那是一件面衣。

“因为姚春桃就是刺史大人的那个神秘的情人。”

“谁?你认识?”

“什么?!”

“是他!”

“你这么说有何凭据?”

“怎么了?”

发出惊呼声的不仅仅是苏雪楼还有李忠卿。

李忠卿问了许久,却不见史无名回答,只见史无名正看着那死者叹气。

“哎呀,忠卿,看起来你起的比我们早的多嘛!”李忠卿是从前殿过来的,而且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裤脚已经被打湿,看起来已经出去了一趟了。

“这不对啊,正常来说,逃跑不都是趁着夜深人静么?”

“昨夜返回县中的衙役今晨前来回报,姚春桃并没有回家,而她昨日也没有到静檀寺上香,自然也没有和她的妹妹同去。我已经派人到她在州里的脂粉铺去寻人了,不过定然会扑空。因为刚刚我回来的时候,有一个清晨上山采蘑菇的人来报告,发现了一具尸体——应该是姚春桃!”

“看来凶手不直接把吴三水扔下楼,就是怕在深夜造成骚动惊动官府,深夜街上无人,逃跑不方便。”史无名说。

“她也死了?!”这是史无名和苏雪楼一起发喊——本以为这姚春桃是本案的最关键之人,寻到了她就能结束这一切,谁想到她也没有逃脱死亡的魔掌!

“这真是……凶手恐怕被你放走了!”李忠卿瞪着那老板,那老板可怜巴巴的几乎缩成一团。

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朝案发现场走去,史无名走的有些急,连带着伤口也痛了起来,但是,此时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不久之后,他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看到了一团粉色,而守在那团粉色旁边的,正是他县衙的捕快。

“哟,大人,这、这个。”老板慌张张的说,“早上一发现死了人,有几位爷嫌晦气,马上就走了。小人哪拦得住啊!还有的是女眷,要么吓的哆哆嗦嗦哭哭啼啼的要么气势汹汹的,有那么一个,我们小二就拦了一下,就被掴了一巴掌,他哪里还敢再拦,赶紧让她们走了。”

史无名分开树丛一看,果然一具女尸躺在那儿。那正是姚春桃,只是这时候想要认出她的面目却有些艰难。

“也就是说,凶手也就是这客栈里的人。”李忠卿转过头来,“昨夜入住在这里的人都在吗?”

姚春桃本来杏脸柳眉,面皮细腻白净,可是眼下却被抓扯的不成样子,伤痕血迹遍布,左右脸蛋上还各被人划了三刀,那头梳成最时髦样式的发髻已经被扯开,杂乱的如同一把乱草,而衣服也是凌乱不堪。一块白色的面衣已经染上血,丢弃在她耳边的土地上。而她是被勒死的,她的双手还紧紧的揪住脖颈上的那条绳子。

“这个吴三水是太阳穴和后脑部位受击打而死,所以他不是坠楼,坠楼不可能把脑袋弄的全都是伤!——他脑袋上可不止挨了一下子!”林大叔从地面上直起了身子,从徒弟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擦手。

“她这个样子倒像是曾经被人用强!”

“声音不小。”李忠卿回来说。

“可是,苏兄,唐无琅的指甲里并没有皮屑,而且身上也没有遭到反抗的痕迹,可是你看看她的指甲……”史无名执起了姚春桃的一只手,那长长的指甲里分明有属于袭击者的东西。

“这袋谷子可要比一个人轻的多。这声音可不小!”史无名掩住了鼻子。

“也许,她是被人灭口?姚春桃不得已用钢针杀死了唐无琅后,但是在逃跑的路上被灭口!”

史无名让一个衙役拿了一袋谷子从楼上扔了下去。“咚”的一声,激起了灰尘无数。

“为什么这么说?”

“你到老板的房间。”史无名示意李忠卿,李忠卿点点头去了。

“史贤弟你不是说姚春桃是钱文广的秘密情人吗?那么她一定知道钱文广的许多秘密,钱文广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将她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等也不曾听见!”这是几个住店的客人。

“苏兄这种想法不无可能,但是我认为杀死姚春桃的……另有其人!”

“小人不曾听见。”店主摇摇头。

(十一)

“连呼救声也没有么?”

回到县衙,史无名换完衣服用完饭后在书房与苏雪楼和李忠卿会合。他并没有先解决这两人的疑问,而是先遣人将君悦客栈老板给找来。

“小人我在半夜确实听到咕咚的一声响,可是声音不大,我还以为是家里养的老猫抓鼠把椅子碰倒了呢!所以就没怎么在意。”

不过在君悦客栈老板来之前,他又让崔四喊来了刘石头。

“你们昨夜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么?”李忠卿问道。

刘石头惴惴不安一路小跑的跑进来。

“我这一大清早起来,就看见了他在这楼下,哎呀,大人啊,吓得小人我命都去了半条!”老板擦擦脑门上的汗回答说,“这位要的房间本是在后院,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到这前院里还从楼上掉了下来?!”

“刘石头,我记得我昨日询问你之时,你说过在刺杀发生之后,你说过你曾经去过街上和客栈里寻过那个女人,你为什么会去客栈找她?”

死者吴三水直直的面朝上躺在楼下,身体下面血黑乎乎的淌了一地,看起来像是失足堕下了楼。

“因、因为她的口音不是我们这里,听起来是京师口音啊!”

君悦来是县中中等大小的客栈,院落两进,前院是个二层楼,虽然客栈本身修缮的并不华丽,但是胜在干净舒服价钱公道,是许许多多行脚商人和游人的上佳选择,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不知要对生意有怎样的影响,也难怪老板如此颓丧。

“你看,这就是了!”史无名一拍手。

史无名被崔四扶着进入店内。

这时,君悦客栈老板也一脑门汗的跑了进来。

君悦客栈老板胖胖的圆脸此刻愁苦的就像一个皱巴巴的苦瓜,正如同陀螺一般来回转圈圈,但是看见了史无名一行人的来到却急忙挤出一丝笑容迎了上来。

“你的住客里有没有这样两个人,应该是一主一仆,都是女客,年纪都不超过四十岁,看起来应该出身高贵,嗯,有些盛气凌人,也许就是打了你家小二的那个人。”

“账房先生……等等,我也去看看!”史无名皱皱眉,忍着疼痛站起身来。

“大人,您说的完全没有错!”客栈老板点头如捣蒜,“有这样的主仆,不是小人我说,真是好吓人的一对儿!尤其那个主子,小人觉得皇后娘娘也未必有这样的谱哩!”

“是一个叫吴三水的账房先生——是他那里的住客。”

“京师口音?”

“什么人死了?”史无名皱起了眉头,不仅为那碗苦药,也为这又发的一桩命案。两日来的两桩命案,身为平安县父母官的他,怎能不觉得忧虑。

“正是。”

“是这样,大人,刚刚县里的君悦客栈掌柜来禀报,他那里发生了命案,李大人已经过去了。”崔四一边给他递上一碗汤药一边说。

“果然。”史无名点点头,摆摆手打发那老板走了。

“李大人究竟去做什么了?”

“喂喂!”苏雪楼敲敲桌子,他有些云山雾绕,但似乎又能看出某些端倪,“史贤弟,你似乎还欠我们一个解释啊!”

第二日清晨,史无名起身后发现,李忠卿外出,苏雪楼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偌大的县衙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不禁觉得气闷。

李忠卿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表情也是很不满。

(四)

“首先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说姚春桃就是刺史大人的秘密情人。”史无名从善如流,“首先,姚春桃身上的装扮并不是一个开着香粉铺丈夫又没有留下财产的女人能拥有的,苏兄也曾推断过她应该有一个富有的情人。”

“那么在下就恭祝苏兄马到成功了!”史无名毫无诚意的拱拱手。

“是的。”苏雪楼点头。

“所以当务之急,先要找到钱文广的那个情人。女人嘛,总是有弱点的,尤其是这种被偷偷养起扶不了正的女人,心中怨怼一定很多,我就可以以这个软肋下手,嘿嘿……”苏雪楼搓了搓手,笑的有点猥琐。

“其实在和你们会合之前我先讯问了姚春桃的妹妹,我认为姊妹两人这点体己话应该能说吧。可惜的是,姚春桃的嘴很严,并没有向自己的妹妹多加吐露有关自己情人的事情,也只是有一次忍不住向她炫耀一件首饰时说过这是刺史夫人也没有的。所以,当时其妹就怀疑姐姐的情人应该是一个官员。而且她说自己的姐姐每次回来包袱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感觉很沉重,而她回去的时候虽然包袱的大小未变,但是明显感觉她姐姐背上轻松许多!”

“这倒是真的!”史无名诚恳地点点头,“如不是有公事和案子,谁有工夫管他是怎么过日子的?”

“啊,会不会是这姚春桃一次次的把金子带回来了?看来需得搜搜姚春桃妹妹的家!”

“你还知道些什么啊!”苏雪楼翻了个白眼,“你对这些八卦琐事从不感兴趣,刺史大人的家事对你来说还比不上你的那只老猫翻个肚皮有趣!”

“你先莫急,且听我往下说。”

“真的么,我也是州中官吏,我怎么不知道?”史无名眨巴着大眼睛。

“然后她又说了,实际上她姐姐回来几乎大多数时间并不住在她家,而且总是去静檀寺上香,所以她有阵时间还认为她姐姐的情人是静檀寺里某个酒肉穿肠过的花和尚呢!”

“钱文广家中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醋坛子,你可知她曾经砸了兰芜苑么?刺史大人曾经与友人在那里消遣,结果这位夫人毫不顾忌双方的面子,带着家中侍婢砸了兰芜苑,连刺史大人的面皮都扯破了几处,连那位客人头发都被拽掉了几缕,而那位客人可是和刺史大人同级的官员呢!有一次,刺史大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振振夫纲,可惜回家便被夫人的杀威棒伺候了,而且鼓动他的人最后都很倒霉……所以刺史大人和他家中的母老虎可是你们州里各位官吏中心照不宣的笑话。”

说完这句话,史无名笑着摇摇头,呷了一口茶。

史无名非常感叹的叹了口气:“又一个家中有妇如虎的?看来当年房玄龄的夫人可是开了个好头。如今的姑娘们……”

“那还是迦叶寺!”苏雪楼一敲桌子,站起身来,“我要去找!”

“你不知道刺史大人家有妇如虎吗?”苏雪楼翻了个白眼——你这下属是怎么当的!上司的八卦都不知道!

“你急什么,金子又不会跑掉!”史无名一把把他拉住,“我还没说完哩!我看过寺内的功德簿,因为刺史大人每次前来都会多多少少捐些香火钱,然后我再问问姚春桃的妹妹其姐来看她的时间,这两个人来平安县的时间都可以对上!而且有鉴于迦叶寺的后山墙,我认为我们的刺史大人除了那些时候,不定时偷偷的前来也许不知有多少次!”

“钱文广的夫人?”史无名有些疑惑苏雪楼为什么会用这么奇特的语气说起刺史夫人。

“钱文广时不时的来你这平安县在佛门净地和一个小寡妇偷情?”苏雪楼啧啧了两声,然后突然是拍案而起,“他这么频繁的前来,莫非也在暗中偷运金子?!”

“所以说这种事情也需得是最最信任和至亲的人,可惜这些人绝对不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传闻钱文广有个非常神秘的情人,我曾经想从这方面下手,可惜这位情人连钱文广的夫人都没有找到她是谁,我怎能如此幸运呢?”

“是,很可能就是这样,应该说,金子就是在迦叶寺!”史无名点点头。

“呃,不会!”

“他们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那两个和尚就一点也不知道?”苏雪楼啪啪的拍桌子,“还是要搜迦叶寺!”

“你若有这样要命的事情会告诉你家崔四吗?”

“佛门净地,却也关不得外面的红尘万丈啊!”史无名笑了笑,“难道你不知道人为了钱财可以装聋作哑吗?和尚在没成佛之前也只是人啊!何况你也看到那个院子了,发生些什么事情前面确实很难知晓。”

“他的亲信什么不知道吗?”

“那么这件事会不会是这样,姚春桃与刺史大人偷情,而唐无琅曾经寄居过迦叶寺,在无意中曾经遇到过,但是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所以当时并没有注意。而唐无琅又是兰芜苑的常客,可巧我们的刺史大人也一样,他们二人难免有见过面的机会。唐无琅自然是不敢对刺史说三道四,可当我们找来姚春桃问话的时候,触动了某些记忆,所以他就趁我们不备的时候外出,找到姚春桃要挟她。而这厮下流,纠缠姚春桃与他成其好事,结果姚春桃就趁他不被,以钢针刺其顶,将其杀害,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逃离的时候却被别人杀害了!”

“李贤弟你说的没错,的确有一个人证说,除了少数非常值钱的珠宝,钱文广将他所有的来的钱财全部换成金子,熔成了金条收藏,你知道若是银子那是一大堆一大堆的,可是换成金子,自然就变得少了,他随便往哪里一埋,目标也不会很大,但是要找到真是难的很!”

“是的,我认为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史无名点头,“但你有没有想过,姚春桃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突然去迦叶寺进香?”

“这钱文广就算仔细非常,可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啊!”

“你是说钱文广也来了?”李忠卿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人证什么的倒好查啊,只要仔细保护好了不被灭口就行了,如今麻烦的是寻找物证啊!你说人家贪钱,可是那钱在哪里呢?我的前任为什么被参,就是因为他拿不出物证!”

“他没有来。”史无名摇摇头,“那寺庙中的静室并没有人住过的痕迹!我只是觉得这两人能一直瞒过别人的耳目秘密来往,说明他们有一套独特的联系方式。所以姚春桃的行为非常反常——钱文广并没有来平安县,但是她却照常去了迦叶寺,而她当时的打扮分明是要去见情人!”

“那你如今查到什么了?”

“你是说她是被骗回来的?而骗她的人,是非常了解她和钱文广之间秘密的人!”苏雪楼一点就透,“我见她的死状,可不是一般的泄愤,杀人毁容,这怨恨劲儿很深啊!”

史无名觉得有些头痛,大人物们的政治斗争果然不是他这个七品芝麻官能够理解的。

“男人和女人打架不会去抓脸皮吧!这种抓脸皮扯头发的打法可只有女人!”李忠卿说。

“是啊。”苏雪楼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拿着茶闷了一口,“陛下想要借查抄钱文广来扳倒钱文广的岳父和他岳父那一并纠结的朋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钱文广就是那个‘发’!”

“忠卿你说的没错,就是女人!”史无名点点头。

“看来又是朝堂背后的那一套了!”史无名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怪不得在吴三水的案子里,你说凶手不肯在深夜出逃,那是因为凶手是女人!她怕黑!”

“至少低调的暗访要比高调的明察好,你还看不清皇帝陛下此举的含义么?我的前任虽然查无实据,但是他也依然执着于钱文广,一个四品官而已,值得陛下如此?”

“是啊,而在这个世界上,能这么憎恨姚春桃的女人,大概只有一个吧!”史无名微微而笑。

“那么像你这种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查法就一定会有所获吗?”

“刺史夫人!”

“唉!”说到这个苏雪楼却是真真发愁了,他叹了口气,扇子有一下无一下的扇着,“这事情确实是有些难办。相信你也知道,日前有人检举你的上司刺史钱文广贪污公款收取贿赂,上面也派了人下来——也就是我的前任,可惜这位仁兄大张旗鼓的查了账本搜了刺史府一无所获,结果被人反咬一口,参到皇帝那里去了,哎呀呀,真是得不偿失!钱文广如今在刺史位置上坐的好好的!”

“丈夫出轨,妻子应该是第一个能够感觉到的人,枕边人的心思在不在自己身上,有什么比和他共享另一半枕头的人更清楚呢?即使钱文广也许和姚春桃有一套秘密的联系见面的信号,可是架不住有心人的日日夜夜的揣摩,当有心人终于把事情揣摩清楚的时候,可怕的报复就展开了!”

“其实我这贱命一条何足苏兄你挂齿,倒是苏兄你,也来了这些时日,手中的案子到底查的如何了?”

“我想,这位夫人是带着自己仆妇出门的,和我们一起登船的是她的仆妇,目的是确认姚春桃是否已经登船回到平安县,而且我认为她故意抛下那面衣大概就是因为那个现在广为流传的面衣故事,当然,也许还有一直流传的五鬼羁魂的故事,这位夫人一开始就想把自己的杀人行为归结到鬼神身上的!”

史无名本来决定无视他,可是后来想想一再无视苏大人是不可以的——他会打蛇随棍上,越发难缠,而且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忽视长官是不可以的,所以权衡之下,他决定转移一下话题。

“是啊,刺史夫人出身京师望族,一直泼辣不逊,骄傲跋扈,钱文广一直惧怕于她,家中也一直是夫人做主。实际上那些行贿的官员都是冲着夫人的娘家去的,而贿赂有一大部分都是夫人做主收的,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胆大的女人。”苏雪楼补充,“她带着自己的仆妇,尾随姚春桃杀人害命。如今看来,这吴三水应该也是她杀的,也许就是为了掩盖其夫收受贿赂而灭口。而李老憨和你应该也是她下的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动你们两个人,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行刺于你?!”苏雪楼手捧茶水,斜靠在花梨木的椅子,以一种标准的纨绔子弟姿态和一种十分欠揍的语气问史无名。

“是啊,本案中的女人都很可怕,姚春桃杀了唐无琅,刺史夫人杀了姚春桃……”李忠卿想了想姚春桃身上的伤痕还有她指甲里的皮肉屑,冷笑一声,“所以说娶妻当贤啊!”

(三)

“你怎么不说女子在寻夫得嫁的时候也要擦亮眼睛莫要遇到二心人呢?”史无名摇了摇头,“其实悲剧,都是双方的啊!”

“好了,莫要多想!”李忠卿额头上的青筋忽悠悠跳了几跳,“我会和衙役去查查他的人际关系还有他最近载的旅客。你莫要多想,赶紧回去养你的伤!”

(十二)

“开个玩笑都不行么?!”史无名讪讪地别过脸去。

“你现在叫越级上告,于理不合!如果你抓了刺史夫人,把刺史大人的风流韵事公之于众,就算你成功了,你觉得刺史和他身后的那些人能够放过你吗?——尤其他们现在还没被扳倒!你要知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啊!尤其是官场上的那些读书人!”看着史无名在写折子,李忠卿开口说。

“喂,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怪力乱神了!”李忠卿冷冷地说。

“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史无名微微一笑,“也没想过想要往上爬多高,我此生就算高不过县令,低不下庶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做官有做官的乐趣,做百姓有百姓的乐趣,不是吗?不过无论如何,一个人心中的坚持不能变,至少在我心中,公理和正义就是我的坚持!”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从那晚回来后才被暗杀的。”

“啧啧啧,别说这些大道理了。想当陶靖节采菊东篱下寄情山水,首先要先赚够银子,否则你破衣敝履喝西北风的时候就不开心了,所以先要安安心心的当你的官挣够俸禄再说!因此这个时候,就能体现出我对你的用处了,无名贤弟~~”苏雪楼站在门前拿着纸扇摇啊摇摇啊摇,目的就是要扇出一派风流倜傥来。

“胡说什么?”李忠卿打断了史无名的话,话语中隐隐带上了责备的味道,“你莫要如此疑神疑鬼的!”

“这件事我来替你出头,毕竟我是背着尚方宝剑的人啊!”他眨眨眼。

“不,绝不是有亲人离世,那妇人面目神情绝不忧戚。”史无名摇了摇头,一边思忖一边回答,“若说是开香烛店铺的人,我记得她身上的衣料不错,不过也不是最好的那种,应该是生活宽裕之人,你这么想倒也有些道理。”史无名点点头,随即脸上带了忧戚之色,“那夜那个妇人留下的包袱里,留下了五个面衣。如今这李老憨脸上有一个,若是真如苏兄所说,这面衣似乎是给剩下的我们一人一个!”

“是是是,有劳苏兄你了!”史无名急忙将写好的折子递给苏雪楼,好似甩出手个烫手山芋。

“其实,若是只留下面衣倒也说明不了什么。”李忠卿深知苏雪楼这厮就像是小孩般重视不得,愈是重视他便会愈加来劲,“虽然说起来确实有些晦气,但也许是这妇人家中有亲人离世或是这妇人就是开香烛店的……”

“既然我帮你办妥这件事,无名贤弟,古人云投桃报李,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苏雪楼的语气很是到位,可惜听故事的没人卖他这个面子,流露出一点点害怕的神情。看着这两个面无表情的人,苏雪楼颓丧了。

“我帮你找到钱文广藏起的金子!”

“说到这面衣,我也突然想起一个面衣的传说——这个传说在州里正流行!”一直受到冷落的苏雪楼这时候插了嘴,他把语调放的很轻很神秘,“是说京师中有一家姓裴,其家女眷乘着马车看大行皇帝的葬仪。看完后,裴夫人带着四个女儿回家,此时已是傍晚。马车行至平康坊北街时,裴夫人无意间看到外面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跟着车走。夜色阴寒,又是大丧之日,裴夫人觉得非常不安,便让车走的快些。只是无论怎样走都甩不掉那个老妇人。这时她的一个女儿看到外面的那个老妇人,觉得她走得辛苦,便请老妇人上了车,女儿们和老妇人有说有笑,只有裴夫人一直感到害怕。后来老妇人下车前丢下了一个布囊。裴家的女儿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是用白绫制成的给死人戴的面衣。四个女儿非常恐惧,抱住母亲哭泣。四件面衣最终被她们丢弃在路边,但几天后裴家的四个女儿相继暴死。所以,有人传说那个老妇人就是死神……”

“成交!虽然我没有找到他藏起的钱,但是先抓他老婆就够让他手忙脚乱一阵的了!嘿嘿!”苏雪楼荡漾着飘出去了。

“回大人,不曾。”赵班头回答,“李老憨的家和这条船都没有遭受洗劫的迹象。若如大人所说,也许只少了四副面衣而已。”

“他倒是开心了,可是我们还没结案啊!”李忠卿撇了撇嘴,“刺史夫人杀了姚春桃吴三水我能理解,但是杀你和李老憨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和诅咒相照应?”

“当时大家都觉得不是很吉利,你知道我们这里有一个很恶毒的关于面衣的传说——集齐五件死人用过的面衣就可以诅咒生人,让人横死,俗称五鬼羁魂。再回想那妇人似乎也觉得她带上了几分可怖的色彩,我们那天晚上走的时候,是把那面衣留在李老憨那里的——因为害怕那妇人回来找!你们可搜到了那面衣?”史无名问道。

“是啊,事情完全没有解决完!”史无名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当中。

所谓面衣,是唐朝时女子远行乘马时所戴之物,即面纱,又称面帽、幂罗。当时,面衣分生人戴的和死人戴的两种。生人戴的多用青纱,死人戴的则用白纱。

结果越思索越纠结,越思索越烦躁,最后他双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往县衙门外走去。

“是面衣。”史无名叹了一口气,“五件白色的面衣!”

可惜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崔四挡住了。

“那包裹里是什么?”李忠卿问。

“老爷要去哪儿?”

那妇人在不远处一个渡头就下了船,只是她走时却落下了一个包裹。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崔四,你家老爷我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最可靠,所以打算从新返回一下现场,重温一下过程,刺激一下灵感!”

妇人上得船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跟每个人陪笑脸道谢。而史无名之是点点头,并没有和她多言,一直与李老憨在船头,看满天的星辉倒影在水中,看风景从船桨边滑过。

“您自己去?”

大家也都同意,夜晚让一个妇人独自走山路也不是道理,于是李老憨便将船靠了岸,接了那妇人上船。

“怎么?不可以吗?”

“老丈,这夜黑风高的,她一人怎能独自行走,您老莫辞辛劳,就转回去载上她吧!”那女子觉得那妇人可怜,恳求李老憨道。

崔四点点头,一把揪住史无名的袖子,然后就大喊起来,“老爷要自己出门偷跑了啊啊啊……”

那是个妇人,磕磕绊绊的在追船。

于是,就像侠客话本中的场景一般,史无名面前瞬间多了一个人——眼神凌厉的都可以马上去斩妖除魔的李忠卿。

“等等!”岸上有个人在呼喊,听起来是个女子的声音。

随后赶来的是一群满脸紧张,眼睛里带满了谴责意味的家丁和衙役们。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光,还没人来,天色也变得更黑,李老憨便拔出了篙,往码头石头上一磕,就要把船开走。

李忠卿看着伤口未愈,还有被人谋杀危险的史无名竟然轻松愉快地策划自己的行程,还想瞒过他的耳目偷偷行动的样子,心里那个憋气啊!

“您说的是。”史无名点头——山中有狼和野猪,夜间行路自然危险。

真是报应,大概是小时候欺负他欺负的太多了,所以还不到来生就要还史无名这笔操心债!

“客官莫急。”李老憨说,“再等一等吧,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若是不能搭上船便要走山路了,所以落下了谁也是不好。”

“你再说说看,你想干什么?”

“大叔,什么时候开船?”

“我想……坐船再走一遍那天走过的水路,放松放松心情,也许能想到一些没有想起来的线索……”史无名小声说,“如果不找出那个凶手,我呢,小命还是悬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再给我一剑,然后扣上个面衣,就是杀手不来,你们大家一天到晚的操心着我也不是事啊!”

边角处坐了一个年轻女子,身形窈窕,但是却带着一个骑马时用的青色面纱,看不清面目。她背着一个包袱,看起来好像要回娘家的样子。因为是女眷,所以史无名很是守礼,并没有多看,直接坐到来时的老位置,那个靠李老憨很近的位置——他不喜欢舱里,因为他觉得那里很闷。

“我和你去。”

而另一个是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卷书,借着船上灯火正在看。只是他的心思明显不在书上,那书很久也不见翻上一页,而他的目光却是不时贼溜溜的往船的边角处瞄上几下。

“喂喂,你不是晕船吗?”

这是个账房先生,史无名对自己说——湖丝圆领袍是如今管家账房最时兴穿着的,手指上的茧是拨弄算盘形成的,而他的包袱里一定有一把算盘。

“我找到解决晕船的办法了!”

史无名飞快的打量了他们一下,一个中年男人手上正拿着一只桃子在啃,他的右手食指与拇指上有相对的厚茧,而且其余三指上也有薄茧,身上穿着一袭湖丝圆领袍,看到史无名朝他看过来,他下意识的塞了塞自己的包袱,包袱里传出来“哗啦哗啦”的响声。

“唉?什么办法?”史无名非常好奇。

史无名记得自己踏上船的时候,船上除了李老憨外,已经有三个客人了。

“我亲自驾船,人说自己驾就不会晕了!”

(二)

哎?这是真的吗?

而所有的事情似乎就从他踏上渡船上的那一刻开始。

(十三)

他打包了吃的,这是讨好李某人的必备之物。因为来时走的是水路——这也是李忠卿不肯跟来的原因,李忠卿大人是众所周知的晕船啊,所以史无名回去的时候也必须赶上夜渡。

水边泊着一艘乌篷船,黑衣墨发的男子伫立船头,腰间佩着一柄腰刀,双手执篙,脚下坚定,一如巍峨峰峦之态。

而史无名在州里大吃二喝……不,是一饱口福后,才蓦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大妥当,估计回去能看到某人如同黑锅底一般的面孔。于是立刻决定亡羊补牢。

“忠卿,你真的没事么?”这哪里是要撑船,到似要去打仗。

半月前,史无名到州里公干,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派个师爷去也不无不可,只是史无名这厮贪嘴,怀念州里的小吃,非要自己跑上一趟,而李忠卿对他这种行为嗤之以鼻,拒绝和他同行,便留在县中主持大局。

“无事!”

“是,就是那晚。”

那你的脸为什么发白?这句话只敢放在喉头,却不敢发问。

“哪晚?”李忠卿很是吃惊,但是他微微思索了一下史无名最近的出行情况,便马上反应过来,“莫不是你遇刺前去州里公干的那次?”

李忠卿用竹篙朝岸边一点,架势十足的把船点开了。

“面衣……”史无名喃喃地说,“这面衣……好像是那一晚的!”

乌蓬小船在碧水中荡漾,把岸上送行的崔四吓的是心一荡一荡。这水如此大,李大人行船的把式还不知道行不行,一个闹不好一船两命!

“怎么了?”李忠卿问。

远远的青山绿树,就如同画中的水墨丹青一般,晕染在黛青色的天空中。史无名仰面躺在船舱里,觉得惬意的很,刚刚的烦躁一扫而空。

史无名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尸体,然后就看见了那面衣,忽而怔住了,他用两根手指慢慢将那面衣夹了起来。

“忠卿,其实,我发现我们几个人的共同点了。”史无名敲了敲船舷慢悠悠地说。

“大人,您可小心些!”衙役赵班头小心翼翼地引着史无名上船,“说实话,今天这事情有点诡异。不知谁给这死者盖上了这面衣!”

“什么共同点?实际上,我觉得你们几个人中,除了姚春桃和唐无琅有些关系外,其余的人并没有任何交集,都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人物!”

“随你!”李忠卿有些赌气的转过身去,但是还是仔细的用眼角瞟了一下苏雪楼和崔四的伞有没有把他遮严实。

“忠卿啊!”史无名笑着摇摇头,“所谓的关系也不一定非要是那些爱恨纠缠,其实这几个人——他们都经常坐船!”

“我来都来了啊,躺在那里实在无聊……忠卿!”史无名有些讨好地笑了笑,“让我看看现场。”

“经常坐船?”

“你出来做什么?”李忠卿一见是他,瞪起了眼睛,带上了几分薄怒,“天还落着雨,仔细你的伤!”

“是啊,我县与州里有水陆两途,水路快些,一个时辰的路程,而陆路要慢些,因为要走山,所以大约要走三四个时辰。所以大家都很喜欢走水路。虽然不止李老憨这一条渡船,但是吴三水经常坐船下去收账,姚春桃经常坐船往来去妹妹那里,唐无琅经常坐船去寻花问柳,说不准就是常搭李老憨的船,就算是彼此不相识,也多多少少会有些印象,而刺史夫人可能经常和他们碰面,所以害怕他们会认出自己。”

却是史无名被苏雪楼搀扶而来,管家崔四忧心忡忡的打着油伞在后面跟着。史无名身上有伤,走的很慢,脸色有些苍白——毕竟让人在胸口上捅上那么一下子不是有趣的。

“刺史夫人也经常坐船来平安县?”

“且慢!”有人在岸上唤道。

“是啊,姚春桃会被称为是钱文广的神秘情人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来往非常隐秘!我想夫人也是经过多次跟踪才能确定这里两个人在哪里私会。这期间她若是跟踪姚春桃,定然会时常坐船,当然就有可能和这些人多次照面。”

“好,那先把人抬回去吧!”李忠卿说,摆摆手让衙役收拾残局。

“如果说她杀吴三水可能是为了帮自己的丈夫,而她杀你和杀李老憨,仅仅是为了不让人把她认出来?不对,你从来也没看见过她啊!”

“李大人,他是中毒而亡,只是具体是什么中毒还要回去检验才能知道。”仵作林大叔说。

“我想,她想杀我,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史无名叹了口气,明显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愿,他在煦暖的阳光下,小船的摇曳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忠卿没有撑伞,他皱着眉打量着船里的尸体,雨水打湿了他的鬓发,让他带上了那么几分粗犷忧郁的味道。

两日后,苏雪楼回来了。

他这般惊惧不为别的,是因为李老憨早已经是冰冷的尸体,而他面上覆盖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块给死人用的白色面衣。

“如你所愿,州里是天翻地覆,朝里大概很快也会天翻地覆!”苏雪楼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张顺子在外面就瞧出那衣服是李老憨的,他愣了一下,这李老憨怎会在如此大水中的船上睡觉?这不是拿自家的性命开玩笑不成!他急忙走过去,然后马上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他悚的往后急退几步,几乎翻到了河水中去。

“辛苦你了!”史无名毫无诚意的说。

船上并不是没有人,不但有人,还舒舒服服的脸上盖着东西在睡着哩!

“我也快要回京了!”

“难道是船自己脱了锚,漂到这儿的?”张顺子嘟囔着,随即将自己的船与渡船靠到一处,然后跳了上去。

“恭祝苏兄一路顺风!”

于是张顺子便将船撑向那渡船,靠的越近越觉得奇怪,这渡船上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哪里像是载了客的渡船?

“喂,你这人!”苏雪楼凤眼瞪的溜圆。

张顺子觉得很奇怪,这船他认识,是县里老船把式李老憨的,老爷子舍得吃苦,船使的也好,所以敢在这雨天出来渡人也不奇怪,只是这船却不像是载人前行的样子,只是在那河面上打转,煞是奇怪!

“可惜你没有找到那些金子,所以此行还是令人遗憾啊!”

河面上飘荡着一艘船,可是却没有艄公,只是那么随波逐流着。

“是啊,那些金子……”苏雪楼一下子泄了气。

今年雨水来的早,这雨已经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月,平安县的河面已经变得非常宽阔,河面上虽然看起来波澜不大,但是出船的人已经很少了。

“其实你一开始的怀疑是对的,金子确实藏在迦叶寺。”史无名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

雨初下时只是淅淅沥沥,而过了个把时辰便开始转急,还有雷声隐隐从远方传来。

“什么?!”苏雪楼一下子蹦了起来,“那屋子里没有啊!”

(一)

“有,那里是可以有的!”史无名笑嘻嘻地说。

史无名偷看了一眼满脸阴郁的李忠卿,默默的把自己埋藏到被子里。他可以肯定,李忠卿如此不悦,一是因为他在这里哭爹喊娘,二是因为他并没有抓到那个刺客!——至于和自己的伤,应该没太大关系。

迦叶寺中。

史无名泪流,为官几载,终于混到有人行刺的地步了!——一般来说只有帝王将相才有这个待遇,如今被自己遇上,却也真真是无名之劫!

苏雪楼看着那间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屋子无奈的叹气。

“忠卿,你怎能如此说!”史无名委屈至极,随后又夸张地叫了一声,企图唤起李忠卿那为数不多的负疚之心,只是作用不大,李忠卿上药包扎的手劲反而更重了。

“不在那里在哪里啊!”

“是啊,伤患!说到这个,如果昨天我晚来一步的话,你现在可是只能去喝孟婆汤了!”李忠卿冷冷地说,但是手下动作不停,“我且不用你领情,我只是惊讶,原来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混到了民怨沸腾的地步!都有人来行刺了!啊?”

“别看了,金子本来就没有藏在那里,那屋子也算故布疑阵了。实际上,金子藏在……”史无名拉着他走到院中的小池旁边。

“我是一县之主啊!鬼哭狼嚎成何体统!”史无名有些委屈的喃喃自语,“还有,忠卿,你态度能不能好点?我可是被刺了一剑的伤患啊!”

“你知道鱼都是喜欢躲在水草或是水中的石块中庇荫,但是这池里的鱼不然,它们并不喜欢那些石头,而每当它们发现有人要触及假山石块的时候就惊慌的四处逃窜,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彼时郎中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喊?”李忠卿嗔怒。

史无名一面说着一面手下不闲,招呼着衙役将水中的假山石统统搬开了去。

“疼疼……疼死我了!”

“假山石上的苔泥不厚,说明有人经常搬动它们,至于为什么要搬动它们,自然是要往它的下面藏东西!”

好容易将那忙中添乱的家伙请出去,李忠卿把史无名扶了起来——该换药了。

此时假山石已经被搬空,只剩下泛着泥浆的池底,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咳咳咳,苏兄啊,我还没有……死呐!”史无名颤颤巍巍的从床幔中探出了一只手,优美的手指尖抖动的看起来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李忠卿知道那是气的,被苏雪楼气的!

史无名将手探进了那池泥水中去,慢慢的下挖,然后从池泥中抠出了什么,等他的手拿出来,手中赫然是一块明晃晃的金条!

“史贤弟啊,我怎么出去了这么一天你就变成了这样啊啊啊!天妒英才呐……”苏雪楼呼天抢地,如丧考妣,一点也不理会李忠卿在旁边蹭蹭的磨刀擦剑,崔四那愤怒的如同带着钉子一样的目光。

“钱文广和姚春桃多次往来这里,并不是单单为了偷情,你没有调查到刺史府有大规模的偷运钱财的行动,那是因为他们在化整为零的转移钱财,他们多次前来必然多次藏金,这池中鱼儿必然多次受了折腾。多次惊恐之余,这池中的鱼儿便学乖巧了,见有人探手触及那假山石定然要四下躲藏。”

随后迎接他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我现在大概明白你为什么会遭受刺杀了!”苏雪楼叹了口气,“你说你当时在给刺史的千金讲什么故事?”

史无名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史无名微微一笑,“我给她讲了佛祖拈花一笑的故事。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适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一枕黄粱,不知身在此中是客,史无名就那么昏昏沉沉的过去了不知多久,突然他在恍惚中感觉有些异样,似乎有个人从院墙上跳下。而就在他朦胧迟疑之时,那人已走到近前,唤了他一声:“史无名!”

“所以啊,刺史夫人觉得你在影射迦叶寺,而且你偏偏又是平安县的县令!虽然她并不知晓藏金的事情,但是她觉得你是在讽刺她丈夫的出轨,而这,正是她无法容忍的。不是我说,也许她最开始想杀的,就是你!”

史无名本是在看书,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书本落在了胸口之上,人却已经睡着了。

“因此就找人刺杀我?多么可怕的女人啊!”

史无名斜靠在躺椅之上,独坐庭院,庭院里枝叶繁盛,映没石阶,而不时飘来的淡雅花香,令人沉醉。多日阴雨,难得遇上这样一个晴日,天气十分煦暖,即使是夜色降临,也未让人感到寒冷。

“是啊,多么可怕的女人!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刺史夫人的那五块面纱……如今只剩下一块!而这一块……她大概从未想过,那是留给她自己的!”

黄昏时分,平安县县衙的后院。

“其实那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史无名悲伤的捂住自己的伤口叹息,“我好冤屈啊,真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无名之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