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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第四日

箱岛虽然没有反驳,但是看上去也无意帮忙。他用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喃喃地说道:“那我也想要调查自己觉得在意的事情。”

大迫虽然对他的解释并不完全满意,但是似乎也觉得安东的主张有一定的道理,便说:“我们应该要明确找出危险的东西放在哪里比较好,那就开始动手吧。”

不过,和安东的搜查比起来,箱岛的调查很快就能完成。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钥匙,站到“玩具箱”前。对于“玩具箱”,结城也很关心。就在安东与大迫开始捜查床、书桌、卫生间,釜濑也唯唯诺诺地跟着调查时,结城观察起箱岛的行动。

“确实如此。”

首先,他去触碰“玩具箱”的盖子,虽然相当用力,但是似乎打不开。“玩具箱”的灯还是红色的。

“嗯,这个嘛……”安东挠了挠头皮,模棱两可地说道,“我是有点不太了解,但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而且,不管怎么样,明明知道可能会有凶器之类的东西,如果还置之不理的话,就会很不舒服吧。”

接着,他拿出自己的卡片钥匙去刷读卡器。

箱岛插嘴问道:“你调查这个,想要干什么?”

于是,结城意识到箱岛想要去确认什么了。姑且先不去想岩井被“警卫”带走时的态度,“岩井杀了真木”的观点其实是来自于“弩枪是岩井所持有”,而其前提在于,大家对“十二号房间的‘玩具箱’里装着弩枪,且只有岩井一人能够打开箱盒”一事的认知……在“解决”时,结城感到不对劲的就是这一点。

面对结城的问题,安东回以僵硬的笑容,说道:“就是想要确认那一点……我是指箭。我想知道,除了‘玩具箱’里的之外,是不是已经没有箭了。”

先前,结城无法清楚地用言语来描述自己到底觉得哪里奇怪。但是现在看到箱岛的行动,他就明白了。自己在意的就是其他人是否也同样开启得了“玩具箱”。

“是有,还是没有?”

大家对于卡片钥匙的认识在于“十二号房间的‘玩具箱’只有用十二号房间主人的卡片钥匙才能开启”,但是没有人可以保证此事的真实性。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安东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说话道,“能不能过来帮我一下?有个东西,我想找找看这里到底有还是没有。”

疑问有两点。其一,“玩具箱”呈红灯状态时,是否无法以蛮力打得开。其二,“玩具箱”是否只能通过对应的卡片钥匙来开启。

大家各自在想些什么呢?五个男人进入十二号房间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实验的结果显示,这两个疑问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箱岛的卡片钥匙无法开启十二号房间的“玩具箱”。

十二号房间也失去了房间的主人,一片可怕的寂静让人渐渐觉得刚才的“解决”就像一场噩梦。

在确认结果之后,箱岛转头看向结城,笑着说道:“打不开呢。”

讲着讲着,五人经过了十号房间、十一号房间。结城不知道其他四个人有没有注意到,十号房间是西野的,十一号间房恐怕是真木的。

箱岛的笑容让结城产生一种“自己的心被别人看透”般的难以言喻的心情。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和箱岛一样,心里都有一种在发生杀人事件后,冷静验证事情正确与否的应变机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说真的,还是稍后再去比较好。”

结城想要逃离箱岛的笑容,没有回应,追在朝盥洗室走过去的安东身后。

“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东来到盥洗室前的脱衣处,蹲在地上,发现结城过来后,朝他招招手。

“说得有道理。大家应该都很在意,他是不是真的被关在‘监狱’里吧。”

“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等一下,”大迫小声说道,“我们要不要先去看看岩井的状况呀?”

“是找到什么了吗?”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女生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是因为须和名她们安静下来了,还是因为她们关上了门呢,一切都不知道。一片寂静的回廊上响起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找到与否的问题,而是一目了然。”

为了前往十二号房间,他们都小心谨慎地确认着方向。无论是顺时针走还是逆时针走,都能到达要去的房间。但是,大家都不想经过“监狱”与“停尸间”。目前,结城还不愿去思考已经去世的真木、被关入“监狱”的岩井,以及西野和杀死西野的人。

安东正在观察一直散落到按摩浴缸旁的磨砂玻璃碎片,那是“警卫”为了闯入时所打破的,玻璃碎成了小小的块状。

于是,五个人走到回廊上。

“这是强化玻璃。”

“啊,那样的话,我也想要去。”

“看上去应该是吧。”

箱岛说话的语气里带有试探的意味。但是安东并不在意,说道:“我想去看岩井的房间。”

“强化玻璃应该很硬。”

“确实没有什么食欲。那你想做什么呢?”

“嗯。”

最先抛出这句话的是安东。

“所以能够打破它,也是很厉害。”

“反正,大家应该都无心吃早餐了吧。”

“或许吧。”

三个人都洗完脸后,五个男人开始讨论起来。釜濑想要马上回到客厅,箱岛与安东两人却说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不过,它也有一个特性,就是只要用尖锐的物品撞击它,玻璃就会破掉。”

结果结城也一样,在他们的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看来看去。釜濑住在四号房间,大迫住在八号房间。各自房间内部的装潢没有什么差别,如果非要讲一点差别的话,那就只有床单而已。釜濑的床上凌乱不堪,反而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缘由才搞得这么乱。

“我听说过。”

结城能够理解他们在房间里到处察看的心态。结城洗完脸后,釜濑、大迫也依此次序回到各自的房间洗了脸。

此时,安东稍微停顿了一下。

自己应该没有放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反正自己本来就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拨火棒,应该已经收在“玩具箱”里了。

“那么,‘警卫’是用尖锐的东西打破玻璃的吗?它的身上难道连这种装备都有吗?”

结城在自己的房间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他知道,进入六号房间的大迫、箱岛以及安东,全都在用奇特的目光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房间的内部。这些人应该不至于觉得,结城的房间里还会有其他什么东西吧。他们只不过是想趁现在能看,干脆就一次性看个够。

这是结城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此推论下去确实会变成这样。但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

结城心想,我们这些人也一样是在逞强吧。

安东似乎也无法完全掌握自己这番话所代表的意义,歪了一下脖子,继续说道:“如果不是这样……就会变成,这块玻璃虽然是用强化玻璃做的,但是被设计成了比较容易打破的类型。如果做得薄一点的话,应该也不至于打不破吧。”

箱岛随即接过话,说道:“应该是在逞强吧。”

随后,他把块状玻璃碎片放在手上,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又继续补充道:“我越来越搞不懂了……刚才我一直在想凶器的事,但是我真的不明白‘暗鬼馆’的用意。这样的话,简直就像……”

“她们似乎是在笑呢。”

接下去的话,安东如果想继续讲下去,似乎能够把它讲完。但是他目前似乎无意多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哪个房门打开着的缘故,走在回廊上,还能够听得到女生们的声音。安东竖耳倾听,然后耸了耸肩,说道:

大迫出现在脱衣处,说道:“没有找到其他的箭呢。”

由于四个女生都走掉了,结城如果要三个人一起行动的话,客厅就只剩下两个人了。釜濑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嘴里抱怨着“为什么连我也要去”。但是看到大迫站了起来,他就乖乖地跟了过来。

安东保持沉默,点了点头。

“那就大家都陪我去吧,去一下就好,不好意思。”

8

他试探性地询问道。但果不其然,大迫摇了摇头。

他们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不过,两个人也可以吧?”

必须把岩井拿到手的、用来杀害真木的那把弩枪,还有它的箭收拾掉不可。它们不但让人感到不安,而且还因为其持有者不在了,反而变得更加有害。假设这些东西都由大迫保管的话,今后每次一旦有人死亡,就会变成只有大迫独自一人享有这丰富的“资源手段”了吧。也就是说,这样会成为麻烦的根源。

安东开口帮了腔,但即便这样也只有两个人。结城本来想说,反正只是拿一下就马上回来的,但是他也觉得三人一起行动的做法有道理。就在他正想问“还有没有人可以跟我一起去”的时候,注意到一件事。

“要不要把它们损毁?”这是安东说的。

“也就是说,只要把电动剃须刀拿过来就行了吧。我陪你去。”

但是箱岛歪了歪脑袋,对此表示质疑:“损毁?你要怎么损毁?弦或许可以抽掉,但是前部尖尖的铁箭呢?我想要折断它是很困难的吧。”

大迫这句话让结城可以感受到他的体贴程度。他对若菜就没有任何不满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大迫低声问道。箱岛刚才并非是不假思索就去否定,他轻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可以放到‘金库’里。只要收集满十二张卡片钥匙,应该就能把它打开。或者换句话说,‘金库’恐怕就是为此而设置的。”

“那刚才你和恋花她们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可以的话,这么做当然是最好的。

她们离开后,结城喃喃自语道:“我也想要刮胡子。”

可是,箱岛话才讲到一半,安东就举起手制止他,道:“等一下。”

最终,根据关水的建议,四个女生组团出发,洗脸化妆去了。

“你不同意吗?”

安东极其冷静地指出道:“这话是结城不对。”

安东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但是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赞成把它放到‘金库’里,但是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就不应该只有岩井的弩枪吧。”

结城被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他该不会是想要我交出拨火棒吧?结城一时之间有些退缩。但是,箱岛很快就明白了安东的用意。“嗯。你是指还有真木的吧。”

“你说什么!”

“还有,西野先生的也是。”

“关水,原来你平时化妆的啊?”

和弩枪失去了持有者一样,分配给真木与西野的凶器也同样没了主人。留在外面只会让人感到心烦意乱,无心再做其他事情。

结城果然累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疲惫程度严重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发言。

于是,大迫做出了决断:“好的,我们五个人去真木与西野的房间收回凶器。然后,将这三样东西一齐放进去。”

“那这样吧,”仿佛要当和事佬一般,关水插入两人之间,说道,“我们四个女生轮流回自己的房间,分别梳妆打扮一下再回来,可以吗?我也想要化个妆。”

但是,这个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

渕没有再说什么。

首先,要去收回真木的卡片钥匙就很花工夫。大家在他的房间里没有找到卡片钥匙,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真木把卡片带在了自己身上……那就不得不去搜尸体身上的衣服口袋了。

箱岛说得对。这九人之中,只要有一人不见了,不仅出现新死者的可能性会变高,而且出现新的杀人犯的可能性也会变高。

棺材也是性能良好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腐烂,棺材里面有冷藏装置。一打开装有真木尸首的棺材,一股冷气就扑面而来。他穿着带有黑色光泽的皮衣,面如蜡色。不知为何,这个模样比他刚死亡时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而且不只是那样,我们一旦看不到渕小姐的人影,剩下的八个人也会感到无法轻松。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无论要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二人以上一起行动才好。”他的表情温柔,说话的语气却很严肃。

大迫接下了这个非得在根本不想去看的尸体口袋里搜找的“光荣”任务。就连大迫这么刚毅的人也皱起了眉头,脸上流露出拼命在忍耐着什么似的表情。

“这,可是……”

大家带着拿到手的卡片钥匙回到十一号房间,打开了“玩具箱”,里面装着的是一把手斧以及“备忘录”。在真木房间里找到的是手斧,这就表示他拿到的不是手枪。结城正确地诠释了此事的意义:杀害西野的不是真木。如果岩井真的是因为把真木当成是凶手,才拿出弩枪射击他的话,那么他就是杀错人了。而真正杀害西野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放松。现在,就算渕小姐你一个人独处,也绝对无法轻松的呀。”

不过,结城没有把这件事给讲出来。因为即使不说出来,这五个人也应该在一瞬间都理解了。任何事情只要大家都心照不宣,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如果是坏事的话,那就更是如此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说要三个人啊。”说话的人是箱岛。

大迫手拿手斧,箱岛在翻阅“备忘录”。

渕说道:“那个……我想要一个人独处一下。旁边如果有别人的话,总觉得心情无法轻松。”

“原来如此,这是《犬神家一族》呢。”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渕露出厌恶的神情。她皱起眉头,神情诡异,连音调也变低了。

听到他喃喃自语,结城感到很意外。没想到他也会用到日本作家啊。

没错,这是大迫与箱岛之前建议的,也是为了确保安全的对策。

身材结实魁梧的大迫手中拿着凶恶的手斧。虽然不是信不过大迫,但是也没有理由去完全相信他。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中,结城跟着其他四个人进入了西野的房间。

“我说过要三个人以上一起行动。”

然而,他们在此遭遇了挫败。安东迅速地刷了一下卡片钥匙,打开“玩具箱”后,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嗯?”

“里面是空的。”

“要三个人。”

在空空如也的箱子里,没有任何值得花工夫的搜寻之处。一目了然,箱子是空荡荡的。

但是大迫并不让步。

大迫、箱岛、釜濑、安东、结城五个人面面相觑。

这是若菜的声音,听起来既清朗又有些撒娇的味道。在“暗鬼馆”中,很难想象可以看到这种画面。看着若菜当众在对男友耍脾气,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里面没有凶器。

“咦,为什么?这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杀害西野先生的凶手把凶器带走了。)

“不行!”是大迫说话。

这个结论显而易见,但却没有人说出口。

若菜转身道。但是她才转到一半,就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

怀疑的视线激烈地交错飞舞着。

“我去化个妆再回来!”

不过,几秒钟过后,那种沉默就转变为大家的心照不宣了。五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率先开口说话的是大迫。

结城微微笑着,也察觉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就连他这么迟钝的人都心里很清楚——此刻如果一旦陷入沉默,杀人的话题就一定会挥之不去。

“我们要对其他人保密这件事情。”

不久之前,大家都还在谈论杀人的话题,现在这九个人却自然而然地聊起洗漱的话题。

结城能够理解。谁都应该不会希望在束手无策的状况下,又播撒下新的不信任的种子。

这么说来,结城也是连胡子都还没刮。仔细一看,和自己一样没刮胡子的还有大迫与釜濑。

不一会儿,九个人就聚集在“金库”前面,在读卡器前刷了十二张卡片钥匙。

“没错,我也是。”

红灯变绿,窄小而黑漆漆的房间打开了。结城内心对这个不集满十二张卡片就无法开启的房间感到非常好奇。不过,里面也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它就像是在兴建“暗鬼绾”的间隙,趁着空档而造出来的空间,是个连空调设备也没有、只有素面水泥墙的潮湿空间。

若菜赶紧别过脸去,不看大迫。

手斧与弩枪都丢了进去。

“啊,你好狡猾哦,我根本连脸都还没洗呢。”

幸运的是,没有人开口提问:“咦,不是应该还有一件凶器吗?”

须和名眨了眨眼,微笑着说道:“嗯。虽然只是简单化了一下。”

关上门,灯光又变成红色。在确认过无法推开、也无法拉开之后,九个人就回到了客厅。

但是那似乎并非是容貌如何的问题。关水突然看向须和名的脸,大声狂叫道:“须和名小姐,你妆化好了吗?”

9

须和名说道。仔细看看,她还是那么美丽。总共有四个女生,好像只有须和名是光彩动人的。

箱岛说:“太过硬撑了。”

“一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确实,九个人一直都在硬撑。在“解决”之后,曾经一度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可以装作很有精神的人也开始渐渐变得不再开口说话了。这固然是因为受到杀人这种行为的冲击,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他们的疲惫程度已经快要到达临界点了。

结城心想,这个嘛,精神的部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夜晚”让人感到承受不住,但是自己的神经还是比想象中要来得大条,目前来说,应该还算可以撑下去。但是体力方面就说不清楚了。

尽管精神仍然非常紧张,身体还是可以活动的。然而一旦睡着后,应该就会像陷入泥潭一样,一睡不起吧。结城不知道自己会睡得多死,也不知道自己会睡多久。

靠自己的精神与体力能支撑得下去吗?

当然,不只是他很害怕自己会睡着,其他人恐怕也是如此。他们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目前剩下的仍未解决的根本问题,一边拼命不让自己陷入不设防的状态。

结城模仿箱岛的姿势,坐进椅子里,一声不吭地盯着天花板。客厅的天花板。大家就是从那里下来的。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呀?他在心中数了数,很惊讶地发现,那只不过是四天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是第四天了,还剩下三天。

客厅的挂钟指向十二点、一点。就在快要到两点的时候,有人高声说话了。

“啊,我已经到达极限了。完全没有力气。”

“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各位,我们多少得吃一点东西吧!”

他们回到了客厅,虽然每个人程度各不相同,但他们都显露出疲惫的神色。度过了漫长寂静的“夜晚”,随即就发现真木丧生,然后完成“解决”。箱岛就像拉紧的线断掉了一般,浑身乏力地深深坐进椅子里。

说这话的是渕。虽然她的眼睛周围出现了黑眼圈,但她还是在劝大家用餐。

结城、安东、须和名、大迫、箱岛、若菜、釜濑、关水、渕。

“无论什么时候,唯有吃东西不能忘记。绝对不行。”

九个人。

“说得好啊。嗯,不吃东西的话,或许会死掉呢。”

7

关水喃喃地说道。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地走入餐厅。受到她的带动,其他人也逐一开始往餐厅移动。

结城再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岩井杀了真木,而且直言不讳。不假思索的冲动性杀人。这真的是“主人”想看到的吗?

“从很多方面来看,我觉得‘暗鬼馆’待起来很不舒服,”在昏暗的餐厅里,须和名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说道,“不过餐点似乎每次都很棒。”

“上面只写到这样而已。”

只要是须和名的意见,结城都想表现出自己打从心底里的赞同。他虽然在心里告诫自己应该说声“没错,每次都很棒”,现在却连那样的力气也没有了。此外,他心里很清楚,无论送来的餐点再怎么好吃,今天的午餐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吧。

“然后会怎么样呢?”

配膳工作是由渕、关水、结城三人负责的,今天的菜单是荞麦面,再配上星鳗与秋季蔬菜所炸的天妇罗。这是新荞麦的好季节。它是带有白色的更科荞麦,调味料只有芥末而已。这顿午餐虽然是由渕突然提议才开始的,但天妇罗却是刚刚炸好的。

箱岛回答:“‘规则手册’里写着,会被关进‘监狱’。”

单凭味道来讲的话,或许正如须和名所言,确实是很棒的餐点。不过,果不其然,整个餐厅都笼罩在沉重的、沉默的气氛之中。

“岩井先生会变成什么样呀?”渕不安地喃喃说道。

这顿轻食帮了大忙。同样是天妇罗,如果吃的是天丼的话,应该连一半都吃不完吧。“滋溜”、“滋溜”,有人发出了吸面的声音。结城埋头苦吃。

岩井的嘶喊很快消失在回廊的那一头。

光从“好好把午餐吃下去”这点来看,结城还算是好的。釜濑一把食物送进胃里,就作呕想吐,冲进了客厅;在昏暗的灯光下都能看得出,若菜脸色惨白,勉强在将荞麦面一根一根地往下咽;催促大家用餐的渕在掰开筷子后,也只是凝视着蒸笼荞麦面,并没有动筷子;大迫也露出吞咽诸如苦涩东西般的表情;安东看起来虽然是在若无其事地吃东西,但其实完全没有去碰天妇罗。

“是本大爷,是本大爷,本大爷保护了你们!”

等到第七天,大家会不会连这样的事情都习惯了?

九个人立刻都听见了他的这番话。原本认为即使不正确也无妨的“解决”,到头来却是正确的。也就是说,结城原本怀疑是有人嫁祸给岩井,结果却只是自己想太多而已。

用餐相对比较冷静的是箱岛、须和名与结城三个人。结城察觉到,在吸食荞麦面的声音中,混杂着某种奇怪的声音,他于是猛然抬头。

接着,他突然大叫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是真木!干掉西野的绝对是真木!我可是为了保护你们!”

关水在桌子的那一边呻吟着,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这样的岩井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眯起双眼,环视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九个人。

昏暗之中,结城一开始以为关水觉得很痛苦,瞬间觉得“不会吧”而感到背脊发凉,但是他很快就改变了想法,认为她应该不会有事。这次的餐点都是她自己端的。之前关水曾经说过“我就是要监视你有没有下毒”的话,事到如今,这句话变得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对于送进自己嘴巴里的东西,她神经的警惕程度超出了必要的范围。

原本用些许塑发胶勉强弄起来的发型现在塌得扁扁的。不长不短的头发,纠缠贴合在脖子与脸颊上,刘海也垂到几乎盖住了眼睛。

她并不是感到痛苦,偷看她的表情后,结城总算明白关水在干吗了。

虽然他模样很可怜,但是不得不承认,呼叫“警卫”这个做法是正确的判断。正如不知是哪位说的那样,在岩井那软弱无力的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铁箭。明明意识都模糊了,却唯独不肯放开手中的凶器。

她垂着头、压低声音……关水是在哭。

全身虚脱无力的他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这是身体脱水造成的吧。结城心想,应该不是这样。虽然不像箱岛读得那么仔细,但是结城也读过“规则手册”。“警卫”在压制参加者时,会使用发射型电击器。岩井是受到那个东西的攻击了吗?

大家一个个地都注意到她在啜泣,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结城看到若菜眼中也含着晶莹的泪珠。箱岛那层“硬撑”的外壳也正在被一层一层地逐渐褪去。结城也好想哭。真的已经受够了。有人死了也就算了,他好想看到太阳。听得出来,关水实在是按捺控制不住情感了,她哭花了脸,还在低声告诉自己道:“我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要……”

岩井只穿了一件男士用的运动短裤,整个人被紧紧地套在网格里。“警卫”的平坦顶部张开很大,网格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射出来的吧。岩井动弹不得,只得任由“警卫”拖住。模样实在太难看了。

这段话反复嘀咕了两三次后,她硬是把荞麦面给吞了下去。

有人呻吟了一下。

杀害真木的岩井已经被带走了,虽然如此,但是为什么吃个饭还如此苦不堪言呢。恐怕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是因为大家对于岩井是否真的已经被关起来而感到不安,对于接下来谁还会下手杀人而感到疑惑。

“唔……”

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最为根本的原因。

不一会儿,岩井出来了。

有几个人没把荞麦面吃完,至于天妇罗,也有人完全没有动。餐点收掉后,在所有人都感到虚脱之前,安东高声说道:“大家听我说。我们无法永远这样回避下去吧。”

他看到若菜又紧紧地抓住大迫。

不知是否是因为受到了睡魔侵袭的缘故,箱岛以迷茫的眼神问道:“你又打算做什么?”

不久,便传来了玻璃被打破的声音。那不是尖锐的声音,而是低闷的声音。这是因为“警卫”虽然被授权了,但是按摩浴缸的那种门锁并不会自动打开吗?还是岩井在奋力抵抗的时候,无意间打破了玻璃呢?

“嗯。”

只有须和名理所应当地看着“警卫”工作。

“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做多余的事为好。”

而且,明明未做任何说明,“警卫”的行动看起来却像是早已训练有素,完全掌握了任务的内容。也就是说,正如“俱乐部”最初所说,他们能正确监控到这里的所有状况。似乎其他几位参加者也有同样的想法,大家全都带有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警卫”。

原本以为安东会因此而动怒,没想到他这次却格外冷静,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不过再这样下去,大家的身体就会撑不住的。既然总归最后要做个了断,我想尽快去完成。你应该也这么认为吧!”

被召唤而来的白色机器人不知道是自动操作还是被远程操作的,一进到个人房间的起居室,就九十度转弯,朝着卧室而去。果然就如原本所想的那样,“警卫”碰到的门全部都会自动开启。“暗鬼馆”的设计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疏漏之处。

“我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箱岛大大地打了个呵欠,说道,“可是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啊。”

结城突然想到这些事,同时也马上察觉到,自己没有义务去遵照“主人”的想法做。

须和名从旁插嘴说道:“你说的回避下去,是指回避什么呢?”

这真的是“主人”所想要见到的吗?

安东话到嘴边又猛然咽下去。既然须和名如此直截了当地发问了,那么回答可就必须直指核心。但是结城心里也明白,那件事一旦说出口,就没有退路了。

不以解决案情为目的的“解决”,就连检讨,也没有什么必要。

虽然停顿了片刻,安东还是将萦绕在各位参加者心头的根本性问题给说了出来。

6

“就是,到底是谁杀了西野?”

不过,“警卫”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出现了。

餐厅里隐约涌现出一股骚动。

没有人回答他。

结城还记得今天早上安东说过的话。杀害西野的与杀害真木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除了岩井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杀害了西野。而那人并不是真木,因为真木的凶器是手斧。

大迫说了一声“好”,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仰头看向天花板,对着连装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摄影机与麦克风大吼道:“胡闹够了吧!把‘警卫’叫上来!”

截止至目前为止,之所以没人提出这件事,是因为大家都处于一种恐怖平衡的状态。其实说到底,就是不希望九个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因此而崩解。安东说出“谁杀了西野”这句话后,就像是故意捅破马蜂窝一样。结城凝视着眼睛下方出现黑眼圈的安东,内心也只能祈求他有胜算。

不等已经哑口无言的结城回答,箱岛说道:“‘规则手册’上写着,大多数人同意就可以了。因此,我们决定犯人就是岩井。”

“为什么呢?”须和名保持着微笑,稍稍歪了歪脖子,问道,“与其认为十二人之中有两位杀人者,倒不如就认为两个人都是岩井杀的,不就好了吗?”

针对这一点,结城再无任何反驳的余地,这是现实的判断。结城不由自主地觉得是自己太奇怪了,大迫说的才是对的,现在不是谈论薄得像纸一样的“低概率事件”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按摩浴缸那里的热度是会致命的。必须先赶快拯救岩井不可。

虽然须和名很快说完了这几句话,但是结城并没有漏听她直呼“岩井”名字,而没有加上“先生”。这是因为对于须和名而言,岩井已经是不配加上尊称的男子了吗?

原来如此。结城重新意识到自我感觉与现场状况之间的落差。大迫终究只是将“不希望再有谁受到伤害”列为第一优先,至于杀人者是谁则是其次。

另一方面,结城不知道须和名说这话究竟有多少成分是认真这么想的。难道她是真的认为西野也是被岩井杀害的吗,还是在做某种牵制性的动作呢?这种拐弯抹角的牵制方式实在不太像她的风格。不过,结城也没有理由相信,这只是因为须和名既天真又单纯。

“我们光这样交谈,就已经用掉了十分钟,都快要出事了。看你是要姑且先赞成呢,还是要告诉我别的方法呢?”

既然开启了话题,安东似乎已经做好了回应的准备,说道:

大迫又看了看时钟。

“这很简单……因为凶器不同。”安东吐了吐舌头,湿润一下嘴唇,继续说道:“每个人房间里的床头边都有个‘玩具箱’吧。这里所有的参加者应该都已经拿到了凶器,而且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每人一件。然而,杀害西野的凶器是手枪,杀害真木的则是弩枪,因此我认为还有其他杀人犯。”说罢,他以锐利的目光环视所有人。

“……”

“事到如今,应该没有人会说,自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了吧。都已经第四天了,却完全没有人聊天提到过那张卡片钥匙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可以理解在这个地下空间里拿到杀人器具时,那种想要隐瞒下来的心情,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也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

“即使岩井并非杀人者,那也无所谓。”

正如安东所说,凶器从未成为过大家聊天的话题,结城也没有提及过自己拿到了拨火棒一事。更何况身处于这个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暗鬼馆”中,实在是很难对其他人说出“我手中有凶器”之类的话。先前如果有人提出“大家还是开诚布公吧”之类建议的话,自己也许并不会刻意隐瞒。心里庆幸着没有人来提这件事,就这样一直熬到了第四天。

他停顿了一秒,继续说下去。

现在想想,须和名先前的做法或许是正确的。须和名在最快时间里就把凶器拿给结城看了,这么做等于是在向结城一人证明,她与后来发生的凶杀案无关。她的凶器是“毒药”,那颗绿色的胶囊。

大迫并没有用像刚才对着广播那样使用的粗暴言语,只是平静地说了一番。但是他的一番话,具有决定性作用。他是这么说的:“为了救出岩井,我们打算叫‘警卫’来。如果想要把岩井安全地带出来,就需要现在这种迂回的做法,因此我们也很无奈。请你理解。”

意识到这点后,结城就明白安东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怎么笨到没有早点这么做。似乎不止结城一个人这么想。

结城当然知道大家正在做什么。大家为了锁定杀害真木的凶手是谁,正在尝试进行“解决”。不过由于大迫给人一种压迫感,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啊,原来是这样!”箱岛用颇为痛恨的口气丢下这句话。

大迫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挤出了以上的话语。

“没错,当然应该这样,早就该这么做了。只要对所有人的凶器进行调查,不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谁拿到手枪了吗?”

“我说,结城啊,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调、调查,你们说要如何调查呢?!”

大迫的目光非常具有威慑力,箱岛似乎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就连安东也摇着头,摆出一副就要说出“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的表情。结城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是也觉察到事情可能不太妙。不过,为时已晚,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了。

釜濑惶恐地问道,但是箱岛很快就打发了他的问题,回答道:“这还用问吗?我们共同前往剩下所有人的一个个房间,在大家面前打开‘玩具箱’。只要谁的箱子里装的是手枪,那么那个人就是杀人犯!啊,为什么我会以为只有通过推理才能解决问题呢?!”

“好像可以有?”

箱岛抱住自己的头。

“不是的,我也觉得应该就是岩井先生了……不过,我也想到,好像可以有办法将别人犯下的罪行诬陷给岩井先生。”

结城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箱岛的心情。

“我叫结城,”自报姓名的结城给了一个含混不清的答案,“这个嘛……”但是在此刻的氛围下,毕竟还是难以蒙混过关,于是结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说道:

箱岛原本应该是想在西野被杀的现场找出证据吧。但是那里只留下尸体、弹壳以及子弹而已,箱岛无法进行科学搜查,于是只能靠思考推理来判断。不,应该是他擅自认为,只能够通过思考和推理解决吧。

大迫用颇为焦躁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举手,你是叫什么来着……”

这一定是“暗鬼馆”捣的鬼。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并不是只有自己没举手,而是周围其他人全都举了手。他感到非常疑惑的是为什么大家都会举手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刻在卡片钥匙上的“十诫”,以及“规则手册”中有关“侦探”的说明都在暗示大家不要通过行动,而是要通过思考来推理出谁才是杀人者。大家身处于“务必要求推理”的大环境下,箱岛应该也是不由自主地受到了诱导。仔细想想,今天早上在“解决”时,结城也对于“没有必要思考”一事而感到气馁,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认为“要用思考来进行推理”。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意外。结城知道,其他参加者对于自己的认识至多也就停留在“是和安东在一起的那个家伙”,或者是“和须和名用亲密口吻交谈的那家伙”而已。这样的自己却是唯一没有举手的人,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大迫也后悔地发出嘀咕声:“原来是这样啊。可恶,之前我只是一直在想,希望不要再有下一个死者了……”

只剩下结城还没举手。

“所以咯。”

釜濑第一个举手,接着是若菜,然后是须和名、关水、渕。安东虽然露出有些无聊的神情,但是最终还是举起手。

是结城多心了吗?他怎么觉得安东是用非常轻描淡写的口吻在说话:“到每个人房间绕一圈,怎么样?”

他把弩枪与箭收回箱子中,并合上盖子。看着灯又重新变红后,大迫正色说道:“杀害真木的是岩井。赞成的人,请举手。”

但是安东这项提案已经太迟了,如果这个建议是昨天提出来的,结城应该会立马赞成吧。应该说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才对。

大迫所说的“那东西”是指掉在地毯上的弩枪。箱岛一时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但是他最后并没有提出反驳。

但是今天就不行了。已经太迟了。

大迫也对箱岛说:“把那东西也收好吧。”

“我才不要呢!”若菜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结城被她又尖又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想像她那样大吼发泄。

“请你把箭放回去。那种东西,光是拿在手里就感觉非常危险。”

若菜站起身来,指着安东,说道:“你说这种话,还不只是因为你想知道大家有什么凶器吗?我才不要呢,谁要给你这种人看!”

“真是劳烦您了。”

“恋花,你听我说。”

“这样就能搞清楚了吧,持有弩枪的人是岩井。”须和名抓住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绝对不要!就算是雄,我也决不让步!现在都不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就要看我的……”

大迫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道:

若菜连珠炮似地讲到这里,又把话吞了回去。

现场渐渐形成一种“那就确定了”的氛围。

结城知道,她原本接着想说什么。自己也无意把唯一的防身器具拿出来给大家看。

“有三支箭。”

如果是昨天的话,倒还行得通……但是今天这九个人已经经历过“夜晚”的恐怖了。只是没有人敢说出口,大家都闭口不提罢了。不过,他们垂着眼帘,偷偷窥探的视线中还是透露出内心的想法——不知道谁会把自己当作目标。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自己——这样的想法先前之所以没有冒出来,是因为大家面前有岩井这个共同的敌人而已。

她把岩井的“玩具箱”盖子打开,看到箱子的内部后,须和名无声地把手伸了进去。至少,里面没有装着什么危险的陷阱,或者是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发出惨叫的东西。结城因为自己刚才胡乱猜测而感到羞愧。她从箱中拿出来的是闪着黑光的铁箭。

如果是须和名的话,给她看看自己的武器倒是无妨。或者应该说,在须和名把绿色胶囊拿给自己看的那天早上,结城就应该先拿出来给她看。不过,结城并不想拿给所有人看,尤其是那个不知道在不爽什么、到现在都还瞪着自己的釜濑,还有那个在死者面前可以冷静露出笑容、但是在想法被人抢先一步说出时就感到痛苦的箱岛。结城不想给这两个人看。可以的话,他还不想给不知道是否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若菜,以及看起来很泼辣、却时时显露出脆弱一面的关水看。

“这样啊。那我就打开了。”

关水断然地说:“我也是,我不要。”

渕拼命地摇了摇头。结城差点就要说出“这样不会很危险吧”,但是须和名却相当干脆。

“那个……我个人其实并不在意。”

大家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须和名的声音,但却被釜濑的叫声给淹没了。釜濑指着安东与结城,大叫道:“我也不要!这两个家伙,我绝对不给他们看!”

在须和名发问的间隙,结城突然觉得,一直顺利进行到这里的那些对话背后带有一种冷漠的感觉。恐怕岩井就是杀人者吧。那个“玩具箱”也只属于他才能开启的空间。

结城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已经受够了。

大迫点了点头,向后退下一步,让出位子给须和名。须和名慢慢地走到“玩具箱”前,然后以一种有如在问“咖啡要加糖吗”般的若无其事的态度,对着渕说:“渕小姐要一起去看吗?”

“那你就别给我看啊。”结城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这句话却意外地让餐厅从吵闹回归到了安静。

“那倒也是。”

“咦?”结城正想问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安静。他慌张地左右张望。大迫、箱岛与安东也都看着他。

“等一下。我想请须和名小姐来看,这样大家更能信服。”

安东问他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呢?”

大迫不假思索地刷了下卡片钥匙,红灯马上变成绿色。当大迫正要触碰箱盖之时,箱岛阻止了他。

“唔……”

“我要打开喽。”

结城随便支吾了一下,打算争取点时间来开动他那颗变得迟钝的脑袋。他不想给自己不信任的人看,但如果是须和名的话,倒是什么都愿意给她看……

结城察觉到箱岛想说什么了。在他点头认同的同时,大迫已经迅速采取了行动。他走过去,一边说着“原来如此,就拿这个……”一边举起卡片,站到“玩具箱”面前。任谁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显示箱子正锁着的红灯现在是亮着的。

此时,结城心想“什么嘛,事情很简单啊”,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说道:“如果是大迫的话,釜濑先生与若菜小姐应该会愿意给他看吧?”

“只要使用那张卡片,我们不就能够确定弩枪的主人是不是岩井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若菜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大迫。大迫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简短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箱岛依次看向釜濑、安东与结城,三人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接着,箱岛扫视了一圈,把视线落在床上的枕头边,他所要看的是“玩具箱”。

“嗯,如果只是给雄看的话。”

“嗯,就是那个。大家都看到它是从岩井的口袋里取出来的吧?”

真是天真。

“是这个吗?”

釜濑如果也冒出什么“如果只是给雄看”的台词,结城真的会当场抓狂。幸好,釜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卡片也在大迫手里。

结城继续说道:“总之,只要请别人确认‘自己拿到的不是手枪’就行了吧。如果不想让所有人看,只要给自己或多或少觉得可以信任的人看就行了。你嘛,”他用下巴指着釜濑,说道,“如果你不想给我看的话,只要给大迫看过,之后再由大迫告知‘犯人不是釜濑’就可以了。”

结城刚才也清楚地看到过那张卡片。卡片的确是大迫从在岩井身上扯下来的睡衣中取出来的。

“嗯,这个主意不错呢。”

“刚才你有没有从岩井的睡衣里找到卡片钥匙?”

安东马上表示赞成。当然不仅仅是这样,结城还是相当谨慎地说道:“不过,你们不可以只给一个人看,因为很可能会出现两人共同犯罪。至少得让两个人看过后,证明凶器不是手枪的话,就可以证明不是他干的。”

箱岛一脸满足地笑了。

虽然没有其他人出声表示赞同,但是结城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现场的氛围变了,大家心里都开始认为“其实这样的话也无妨,而且务必这么做”。如果这样都还有人提出不公平等的反对意见的话,结果应该会变成“不想给人看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可疑了”吧。

“嗯?噢。”大迫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说:“可以啊。”

只有一人从头至尾都一脸不满,那就是若菜。大迫对她说了“没关系,我知道不是你”之后,她红着脸,也不再说什么了。

“那个,大迫,因为助手以外的人不能帮忙提出意见,你是不是能够指定我为助手呢?我想到一些事。”

10

其实,没有必要做这么啰唆的说明。箱岛开口说道:

九个人除以三以上的分母。如果就三个人一组的话,事情就很简单了。但是相互猜忌的纠结情绪导致这么简单的除法并不适用。

确实,由于自己跌倒,结城与釜濑并没有直接看到岩井放箭的那一幕。但即便如此,事实还是很清楚的:箭深深地嵌入墙壁。在“暗鬼馆”里能够释放出这么大的张力的也就只有弩枪了。而且刚才箱岛已经把它丢到地上。那把弩枪就在这十二号房间里,结城也清楚看到了,这里又是岩井的房间……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公开也没关系”以及“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不想让他知道”的想法混杂在一起。虽然大家都没有明确表现在言辞或态度上,但是渕似乎对安东抱有些警戒感。箱岛希望给大迫看。若菜与釜濑自然也会选择大迫为对象吧。这么一来,大迫那组就变成有四个人了,这样除法就会变得相当困难,似乎会花费很多时间,因此结城早早就放弃了。

他指着结城。结城心里虽然冒起一股“少得意忘形”的怒气,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们两个人自己先来决定对象吧。”

回答的人是釜濑。“我也没有看到,都是这家伙碍手碍脚。”

在决议要把凶器拿给别人看时,结城什么都还没说,须和名就自己过来找他了。她已经拿给结城看过,所以当然就来选择他吧。安东也选定结城作为确认对象。

大迫与箱岛面面相觑。结城也与安东视线交会。

“拜托你了。”

于是,她转向向大迫确认道:“可是,你是亲眼看到的吧?”

安东虽然这么说,但是不知不觉间,结城心中埋伏了些许疑惑。虽然是微不足道、有如突发念头般的疑惑,但是却挥之不去。自己了解这个男的什么呢?最多只是知道他是光线枪社的幽灵社员而已,不是吗?

接着,须和名看了渕一眼。受到她的影响,大家的视线也都有意无意地集中到了渕身上。渕似乎很认真地在回味分析须和名的话。没多久,她说道:“对哦……正如须和名小姐所讲的。”

但是如果和釜濑那种人相比,他倒并不觉得自己无法信任安东。虽然光靠“感觉”就把底牌揭给别人看其实很可怕,但是总是犹豫不决的话,事情就无法有后续进展。结城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要判定岩井就是杀人者的话,证据似乎有点不足呢。”

安东、结城、须和名,应该是妥当的组合吧。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有气质的笑容,这与告发杀人者的场合完全不相称。

“距离这里最近的,应该是我的房间吧。”须和名说着,先站了起来。

“当时,我们并不在现场。所以,如果不是每个人都明确指出是岩井先生射的,那么……”

七号房间一下子就到了。须和名去握门把,看到两人便露出微笑,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邀请男生到房间来。”

她指着插在外面回廊墙壁上的那支铁箭。在黑暗之中,铁箭几乎无法辨识。

对呀,这下可是要进入须和名的房间哦!虽然是在这种非寻常的状况下,但是结城还是感到有点紧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正这么想着,须和名毫不扭捏地打开了房门。

“刚才你们是说岩井射了那支箭,不过……”

不用说,房间的内部装潢自然与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床单。结城并没有想要先去看别人床单的意图,但是铺得很拙劣的床单以及上面的折痕还是非常让人在意。铺床需要相当的经验与技巧以及细腻的神经,但是这些须和名恐怕都没有吧。

大迫对自己的不耐烦毫不掩饰,但是须和名毫无怯意,说道:

“那么,我就拿给大家看看。”

“你想说什么?”

她毫不矫揉造作地走近位于枕边的“玩具箱”。为什么在九个人之中,她是唯一完全不介意把凶器拿给别人看的人呢?须和名的动作极其自然。

显然,他期待着大家用沉默来表示赞同,但是事情并未如此发展,须和名悄悄地举起了手。她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可能也称不上是异议啦。”

就在她拿出卡片钥匙,在读卡器刷过时,突然有人在结城背后叫了声:“可以让我也加入你们这一组吗?”

“没时间了,我们赶快表决吧。岩井杀了真木。大家没有异议吧?”

结城与安东吓了一跳,转头过去。

大迫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静。

打开房门站在那里的是不像男生也不像女生的关水。

虽然渕是这么说,但是结城在不知不觉中感到自己涨红了脸。

“我吓到你们了吧?真抱歉。这房门真的是一点声响都没有,真是恶趣味呢。”

“没关系。大家的心情其实都一样。”

她靠在打开的门上,努力表现出随和的样子。但是显而易见,她只是装出来的。安东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边?”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若菜所说的话,还是因为听到箱岛不知所措的喃喃话语“大迫,现在是要……”没过多久,大迫又重新冷静下来。他的视线从天花板落到地毯上,然后不断地进行着仿佛来自腹部深处的深呼吸,随后,抛下短短一句“可恶”,就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刚才不好意思。”

“嗯?什么为什么?”

不,自己并没有。结城对“俱乐部”、对“主人”所抱有的不是怒气,而是轻蔑。结城察觉到,自己对“暗鬼馆”、对这为期七天的“实验”所感受到的是无穷无尽的轻蔑。

“那边有六个人吧。你找箱岛她们看啊。”

自己是不是也感受到了就像大迫在叫喊的那样,“想要杀了你们”那种程度的恨意呢。

“这不就是不想去那里,才来这边的啊。”她踩在地毯上,走进房间两三步,反手关上门,说道,“大迫确实有可以信赖的感觉,但是那个畏畏缩缩的男的以及若菜,都会缠着大迫吧。这样的话,我就变成要拿给箱岛与渕小姐看了。”

那么,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呢?

结城试着思考刚才关水所说的话。大迫、若菜、釜濑。安东、结城、须和名。然后剩下三个人,箱岛、关水、渕。原来如此,这样分组听上去确实最自然。不过……

不过,结城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箱岛是吗?”虽然是安东在喃喃自语,但是关水却轻轻点头附和。

大迫把无处发泄的怒气出在广播、出在“俱乐部”头上。他会这么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西野的死、真木的死,还是那让人胆战心惊的漫长“夜晚”,全都是被“俱乐部”与“主人”所害的。

听到这样的对话,结城认为没有必要再多做说明了。因为他自己也这么想,把凶器拿给釜濑看,总觉得很不情愿;然而,不想给箱岛看却并非因为如此,而是箱岛虽然处于现在这种状况下,但却给人一种甚至乐在其中的感觉。如果把底牌亮给这种男人看,总觉得很危险。

“你们在听对吧?混账东西,我怎么可以让你们这些家伙称心如意!”

结城能够理解,因此什么都没说,但是关水似乎对结城的沉默有点误解。她的强势态度即刻瓦解,低头把目光落在脚上,说道:“虽然我也知道不能总是怀疑别人,但是……既然有别的选择,那也就……”

“雄,够了,已经够了!”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他们那边会变成五个人。”安东这么说着,皱起了眉头。须和名感到疑惑,问道:“那有什么问题吗?”

“原本好好活着的两个人,你们竟然见死不救,你们到底把人当成是什么了……”

“大家的决议是把自己的凶器拿给‘两人以上’看,这样的话,无论是分成四人还是五人,都可以的吧。”确实如她所说。

若菜紧紧抓住他的手,说道:“雄!”

虽然结城并不欢迎关水,但倒也不至于到“无论如何都很讨厌”的地步。安东说:“说的也是。那好,就这样吧。”

大迫的体格原本就比其他人健壮。这样的他一旦毫不掩饰地把感情释放出来,就会散发出一种无人可挡的压迫感。一直以来,大迫的行为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冷静的,这一点使得结城一直觉得大迫有点可怕。

对于关水的加入,他没有什么异议。

大迫那让人吓破胆的叫声使得结城与其他参加者都大为震慑。

“那么,我重新来过。”

“你这家伙!等我离开这里之后,我要杀了你们!一定要!”

须和名刷了卡片钥匙。

被叫到名字的人是大迫,他睁大眼睛,愤怒地扫视着十二号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应该是在寻找隐藏式摄影机吧,但是那种东西可不是粗粗看一眼就能够找到的。大迫仰起头,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吼道:

11

那是来自“俱乐部”的广播。“被害者”出现,“侦探”指定“犯人”的时刻到了。

“毒杀”

“针对杀害真木峰夫一事,大迫雄大提出了‘解决’。请各位参加者集合至大迫雄大那里。还有,如果有必要的话,请大迫雄大指定一名助手。”

一旦知道这个世上的毒多到何种地步,大家都一定都会如此感叹吧——我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但是他还没把这句话讲完,就听到“噗丝”的一声。大家正觉得听起来像麦克风打开的声音时,一个女子的冷淡的声音响遍了“暗鬼馆”。

人类被无数种的毒药所包围,自然也就会用毒药来杀害同类。即使不在杀人现场,也还是可以悄无声息地任由死亡靠近对方。由于这种特性,毒杀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与毒杀相关的想象很多,比如会上毒瘾,比如比较像是女性使用的手法。那么,拿到这种凶器的您,是女性吗?

“杀死真木的人是岩井。赞成的人……”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毒”,恐怕就是涂在针尖上的尼古丁了吧。但我这次要推荐的是《绿色胶囊之谜》,里面装着的是硝基苯,只要使用一颗,对方就没命了,使用两颗的话对方必死无疑。

大迫把视线扫向大家,目光中毫不犹豫,坚定无比。

但是请注意:这种胶囊不溶于胃。

他似乎很在意岩井把自己关在按摩浴缸那里的时间。在那之后过了多久呢。确实,要想在还没发生什么危险状况之前拯救出岩井的话,就不能浪费时间。

小小的瓶子“咕噜”一声被放到书桌上,里面装着的是结城先前看过的绿色胶囊。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赶快进行吧。”

“是毒药吗?”安东一边叹气一边说道。他用陶醉的目光注视着翠绿色的胶囊。

大迫把视线投向摆设在卧室里的书桌上,看着桌上的电子时钟。

另一头,关水的反应略有不同,说道:“果然也有人是拿到毒药的。”

关水对着箱岛发出既像是揶揄嘲讽又像是受不了他的声音。箱岛似乎故意对她耸了耸肩,说道:“只要有文字,我天生就是会拿起来读的。”

她流露出像是能够理解,又像是感到生气的复杂表情。结城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关水从第一天开始,就对毒药有所警戒。但是,如果持毒者是须和名的话,又会给人一种“真是白担心了”的感觉吧。

“你竟然那么仔细地阅读了那种东西啊?”

“拧开胶囊之后,里面的东西会流出来,气味还蛮浓的,是一种甜甜的感觉,虽然不是什么好气味,但也不是那么难闻的气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箱岛似乎挺起了胸膛,说道:“在‘规则手册’中,除了三种可以呼叫‘警卫’的情况外,也写明了‘警卫’的工作。只要进行‘解决’,在多数人赞成认为某人杀了人的情况下,他就会被关进‘监狱’。在这种状况下,‘警卫’就会出来帮忙。如果想借由‘警卫’把岩井给拖出来的话,只要我们进行‘解决’、通过多数人获胜的判定来决定岩井是犯人就可以了。依照规则,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警卫’就会过来。”

“有气味是吗……”不知道安东是否想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然后突然转过头看着结城,道,“喂,你知道硝基苯吗?”

不过结城心想,自己应该也做不出批评箱岛的事。

结城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名字我倒是听说过。”

箱岛脸上浮现出微笑。结城觉得,那是无畏的笑容。与此同时,结城也更加理解,渕之所以受不了箱岛的理由。虽然只有三天的相处,但是在认识的人被杀之后,箱岛马上就因为“自己掌握了规则”这种理由而笑得出来,他的思路果然还是有点稀奇古怪。

“这样呀。”

“有办法的。”

“它好像带有桃子般的气味。”须和名歪了歪脖子,说道。

“箱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没有方法可以叫‘警卫’过来呢?”

“对,我觉得也很像,不过它还有一种清凉的感觉,而桃子并没有。”

也许是因为看到两人争论不休,大迫硬是从中插话道:

另一头,关水以狐疑的表情问道:“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

不过,渕的感性说法也很合情合理。渕很担心岩井的生命危险,即使想说服她“这是只有在‘暗鬼馆’才适用的正确论点”,她也不可能会认同。

结城闭口不言。幸好,关水似乎也无意继续深究。

西野与真木已经死了,“暗鬼馆”显然已经成为一个轻视人命的地方。恐怕正如箱岛所言,这里的规则比人命更优先吧。

安东缓缓把手伸向药瓶。他抓起药瓶,轻轻地摇了摇,说道:“没有装多少呢。”

从结城的角度来看,两边说的都有道理。

瓶子里的胶囊轻轻地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确实,在这手心大小的小瓶子中,胶囊只装了三分之一,大概也就十颗、二十颗左右。从瓶子外表看,很难估摸出其真正的数量。

“我是有人性的,但是‘警卫’不可能有。你干吗要责备我呀?”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样的数量不太够。”须和名干脆利落地说道。安东停手不再去摇动瓶子,关水扭头看着她,结城也不由自主地凝视着须和名的脸。

“你怎么这么说……你这个人,完全没有人性嘛。”

在他们关注的视线下,须和名露出微笑,说道:“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一两颗。”

“照你这么说,让我也很头疼。‘警卫’应该是严格依照规则才会行动的吧,也许规则对他们而言比我们参加者的生命还重要。如果你要抗议的话,请直接去找‘俱乐部’嘛。”

安东把瓶子放回书桌上,说道:“不需要。”

箱岛却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殴杀”

“这样啊。”本以为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渕又猛然朝着箱岛情绪激动地质问道:“现在人命关天,不存在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吧!”

人类开始使用暴力时,最初的武器应该是四肢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规则手册’上写得很明确。‘警卫’会来的状况是只有镇压暴力混乱、治疗伤病者、收容死者这三种。现在只是岩井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出来而已。”

接着使用的,毫无疑问是棒子。

虽然安东是这么说,但是箱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微微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

棒子是极其原始的、一点也不优雅的原始

“会来的吧。如果不来的话,那么要‘警卫’干吗呀?”

武器。正因为如此,由于情绪激动而犯下的杀人行为,所用的工具往往都是棒子。

“确实,叫‘警卫’过来或许是最安全的对策……但是它真的会来吗?”

其中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无论如何都非“拨火棒”莫属。西洋住宅的大多数房间,或者说是所有房间都设有壁炉架。以西洋住宅为背景的案件里,往往都有拨火棒。杀人者拿着它,夺走了不少性命。

然而,箱岛提出了一个疑问: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拨火棒”恐怕是出现在福尔摩斯《斑纹的绳子》这个案件里吧。

“警卫”的功能恐怕就足以让关在按摩浴缸那里的岩井无力反抗吧。结城对此抱有充分的期待,其他人似乎也一样。

对了,拿到这根棒子,你能不能把它折弯,然后再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呢?

“警卫”至少具备了压制参加者的功能。若非如此,就不会交付它镇压的任务。

做不到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它是弯的还是直的,只要持拨火棒用力一击,绝对足以殴杀别人。

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无可奈何之下,结城只好回答道:“言之有理。”

六号房间。

大家陷入一片沉默。

结城把拨火棒丢到地毯上。读过关于殴杀的“备忘录”后,关水的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大家把目光投向她,有的眼神里充满着疑惑,有的看上去非常困扰。须和名毫不在意地看着每个人,说道:“那个不应该是‘警卫’的工作吗?”

“刚才在须和名小姐的房间里看到时我就在想,这些文字纯粹让人感到莫名的生气。”

“那个……”

“确实如此。”结城点点头。昨天的“夜晚”期间,他也几度对这张“备忘录”感到愤恨。他又补充了一句:“真想把它撕掉啊。”

就在这个时候,须和名稍稍举起了手。

安东从关水手里接过那张纸,歪着脑袋把它读完后,说道:“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写这个东西的家伙原本应该是想要写一些幽默的内容吧。但是对于阅读者我们而言,根本不觉得是幽默啊。说起来,这上面的文字根本就是标新立异嘛。会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那就只能让渕孤身一人前去吗?结城扪心自问,至少,他自己无意代替渕前去……

标新立异的不仅仅是“备忘录”而已,卡片背面的“十诫”、“规则手册”、客厅的十二尊人偶等恐怕都是因为太过于强调命运的原因,反而只会起到惹恼结城的作用。会因为看到这些东西而感到开心的……大概也只有岩井了吧。

不管怎样,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再陷入危险之中。恐怕从西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暗鬼馆”就已经成为“即便在不危及生命的情况下也无法自由行动”的地方了。

“问题在于……”须和名略微歪了歪脖子,说道,“在‘暗鬼馆’里,好像没有壁炉架。”

另一方面,岩井还有可能持有凶器,也有可能因为还未从恐慌中回过神来而去袭击渕。不过不管如何,岩井恐怕已经杀死了一个人。

“不,餐厅里有。”

让她去是对的吗?岩井或许会自己出来,或许不会。“暗鬼馆”的按摩浴缸那里,温度高得明显充满着恶意。在精神和体力都不济的状态下待久了,确实会很危险。

结城确信地点了点头。因为没有点火,所以印象不深,但有壁炉架这件事确凿无疑。

每个人都表现出一副想要阻止她的模样,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阻止她。

“不过,问题在于……”安东插嘴道,“这里根本就没有火种,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壁炉架也只是纯粹的装饰而已。”

说完,渕就快步向盥洗室走去。

“你找过吗?”

“大家最初都是觉得这份工作很不错才来的,这是我们不对。岩井先生也很可怜,他或许也只是想赚钱而已……没关系,如果岩井先生激动到难以处理的话,我就马上回来。”

“你回想一下,我们不是聊过我们这群人里面没有人抽烟的问题嘛,后来,我就稍微注意了一下。”

一字一顿说着话的渕甚至让人觉得她拥有某种宗教觉悟。成功说服的可能性很低,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但是无论任何人怎么劝阻,这个人应该还是会去的吧。看着渕的侧脸,结城心里这么想。

关水也加入了讨论。

“不。我这么说可能也不太好,如果岩井先生已经很害怕的话,那么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似乎就只有我和须和名小姐了,其他人只会让他更害怕吧。”

“那个壁炉架是作装饰用的。大迫他们曾经调查过它是不是秘道,结果发现那里根本没有烟囱。”

虽然得到了大迫的赞同,但是渕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

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结城所说,我们不能让渕小姐冒这种险。”

“不过,我认为,这种事情根本不是问题。”

“盥洗室面积很小,万一岩井先生拿着箭冲出来的话,没有人能够救你。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陷入恐慌的人会不会听从别人的劝解。”结城说道。

说得有道理。

为人温和的渕也许真的适合担任说服人的角色。但是……

安东捡起地毯上的拨火棒,举到眼睛的高度。在有人拿着凶器对着自己比画的情形下,关水略微往后退了一步,结城也无意识地开始使力。安东注意到这两个人的举动后,耸了耸肩,把手中的拨火棒放下。

“是啊。已经够了。”发出这个沉稳的声音是渕。“岩井先生现在应该是情绪很激动吧。如果我去的话,他或许会听我的话。”

“还蛮沉的呢。”

“对……对不起,雄……”

“没错吧。”

若菜挨了骂后,吓得缩起了身子,眼角泛着晶莹的泪光。

“相当可靠呢。”

“都已经有两个人死了,我们没有必要再讲这种玩笑话,让自己碰到更危险的事。你和我还有岩井都一样。”

结城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补上一句道:“拿起它摆个架势的话,至少可以用来威吓一下吧。”

他这么一吼,让人觉得十二号房间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对呀,果然很可怕。因为是男人拿着铁棒。”

“不要讲这种蠢话!”

虽然关水这么说,但是安东还是正确解读了结城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把拨火棒再度丢回地毯上。

大迫生气地瞪向吐出这句话的若菜,道:

“确实可以用来威吓……不过,用来袭击别人就不适合了。”

“这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要进去,咎由自取。”

拨火棒太大了,没办法带在身上藏着。从后面袭击也就罢了,但没办法用来袭击别人。

“这也难怪,我昨晚也完全无法入睡。总而言之,岩井如果处于那种精神状态,即使他忍耐不下去,或许也还是会继续把自己关在那里的吧。如果我们不设法把他拖出来的话,他的生命也就危险啰。”

结城又进一步补充道:“而且,柄端部分虽重,前端部分却很细,靠不住啊。”

“他当时说我们是不是想杀他。可是刚才我去和他讲话时,他并没有反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家伙从一开始精神状态就极为惊恐不安,可能现在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极限。”

四人低头看着白色地毯上的黑色棒子。

听到大迫把话题丢过来,安东微微点了点头。

“而且……”

“根据安东的说法,岩井似乎已经处于恐慌状态了,没错吧?”

结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安东打断他,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啦。你想说,拨火棒并没有那么危险,所以你也是个安全的男人,对吧?”

“为什么?”

“……”

结城认为这个提议极为合理,是个相对不危险的对策。然而,大迫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但是很不凑巧,你再怎么自我宣传,铁棒一样还是铁棒,依然是危险物品。好好收到箱子里去吧。”

“我们等到他出来不就好了吗?他应该很快就会全身虚脱,到时候我们再制伏他,然后大家看要问他什么到时候再问就行了。”丢出这句话的是关水。

“不过,你确实长着一副不会害人的样子呢。”

真叫人烦闷呀,结城心想。确实,剩下的这九个人自然而然就分成了大迫组与安东组。不属于任何一边的也就只有渕了吧。只要多于两个人,会变成目前这种状况或许从某种程度而言也是无可奈何吧。不过,在这个没有出口的地下空间里,而且还死了两个人,为什么这个男子还要在争夺势力范围上花精力呢?说不定这个男的才是对整个情况最不在乎的人。

关水插嘴说道。

这次釜濑改瞪安东了,摆出一副想要说“我又不是在问你”的神情。

“绞杀”

“那家伙所用的弩枪的箭是用铁做的,很尖。即便没有弩枪,箭也可以当做武器,我们大意不得。”

人类经由气管吸入空气,进行肺部呼吸而得以生存。

釜濑靠近身子问道。箱岛露骨地皱起眉头,才讲了一句“所谓万一”,安东就抢过话头先讲了。

呼吸可以持续几十年,但是倘若是呼吸中止几分钟,人就会马上死亡……也就是说“断了气”。人的生命真的是在每一刹那的连续作用下,才得以确保。

“你说的万一,是指什么呢?”

由于必须明快地进行,绞杀通常是徒手进行。只要把手放在对方的喉咙上,就算是手劲不够的人,也可以轻易解决动武用力的人。喉咙对于人类而言,不,对于通过肺部呼吸的生物而言,就是这么一个要命的地方。

“但是事情总有万一的呀。”

不过,倘若是有计划尝试绞杀的话,毕竟还是会准备“细绳”吧。

箱岛看着掉在地毯上的弩枪说道。

要说到在推理史上占有特殊地位的“细绳”应该还是《角落里的老人》里的那一条吧,此外,“细绳”除了用来杀人,用途还相当广泛。拿到这个东西的你,能够善用这个万能的道具吗?

“既然弩枪在这里,我想岩井大概是空着手的……”

如果只是把它看成凶器而已,那你就要小心了。在你能够把“细绳”套在对方喉咙上的距离之内,对方的手也够得到你的喉咙。

大迫一声令下,若菜就立刻闭上了嘴。

五号房间。

“恋花。”

“备忘录”里虽然写着“细绳”,但是实际看到后,结城觉得应该称为“绳索”才对。这根绳索长度约为五十厘米。安东用手指夹住绳子的正中央,两端下垂地在大家面前摇晃着。

“什么原因!不管有什么原因,怎么可以做那种事?”

“虽然上面写着要‘善用’它,但是对于这种不长不短的长度,我能拿它来做什么呢?一开始还打了个很紧的很奇怪的绳结呢。”

大迫像是要安抚若菜一般,静静地说道:“虽然事情大致就是那样,但是我们还是得听听岩井的说法,或许有什么原因也说不定。”

原本以为须和名在静静地思考,但这时,她突然容光焕发起来。

若菜低声喃喃地说道。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

“下次再抓到杀人犯时,可以把他的手绑起来。”

“那家伙……那家伙是杀人犯……”

“嗯,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在我们要进入这间房间时,岩井向我们射了箭,然后就逃进按摩浴缸那里,并上了锁。”

安东眉头微皱,随便给了一个敷衍的回答。他提着绳索末端,开始拿着它打圈。

大迫向还不知道状况的三个人做了简短说明。

“可是,这下大家就知道啦,我倒霉啊,我拿到的是烂东西。结城拿到的是拨火棒,我拿细绳正面与他对峙的话,根本没办法比拼嘛。”

大致是按照这样的组合聚在一起。

“你不要预设这种根本不可能的状况,让自己沮丧嘛。”

渕与关水。

结城笑着对安东说道。可是安东还是摆着一样臭脸。

大迫、箱岛、若菜与釜濑。

“不,须和名小姐的毒药以及你的拨火棒,都没办法用别的东西代替吧?可我拿到的是细绳,如果真的想把人勒死的话,还可以用衣服的袖子,还可以用手,什么都可以。这种东西……”

结城、安东与须和名。

“我说呀,”关水皱着眉插话道,“你为什么要假设‘真的要把人勒死’这种状况呢。你想这么做吗?如果你无意这么做,拿到一段细绳与拿到刀子有什么分别,不都一样吗?”

九个人在十二号房间的卧室里集合起来。

安东原本还想反驳,但把话到嘴边,他又把话给咽了下去,手上也不再拿绳子转圈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说的也是,我太轻率了。”

5

关水露出还想得寸进尺、紧追猛打的表情。结城正想打圆场时,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过,这样也就稍微安心一点了。”

釜濑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自己说完就立刻转过身,在走出十二号房间时,瞪了结城一眼才离开。结城心想,那家伙干吗呀,然后他才想起,自己刚才跌倒时,牵连到了釜濑。

安东与结城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无从响应,此时,须和名却表示同意道:“对噢。”

“啊,我去叫她们。”

须和名凝视着安东手中的细绳。

“说的也是。”

“这话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我们得让岩井从按摩浴缸那里离开,得向他问个明白,岩井应该也会有自己的解释吧。还有,待在真木旁边的那三个人应该会觉得很不安吧,我觉得去把她们也叫来比较好。”

结城一问,须和名微笑着回答道:“这条绳子很容易藏在身上。也就是说,之前安东照理可以随时把它带在身边,可是安东先生却一直把它收在箱子里。所以,这就表示他并不打算使用它。”

开口的是刚才在调查睡衣口袋的大迫。不知何时,他手里握着一张卡片钥匙。

“没错。不过,那是白天的时候啦。”

“没用的话讲完了吗?”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

这是她竭尽全力挤出来的回答。

与此同时,他认为同样的想法也适用于须和名。须和名虽然拿到可以藏在身上的凶器,却也一直把它收在“玩具箱”里……

箱岛又微微一笑。关水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低沉声音说道:“你懂的事情很多嘛。”

不,不对。

“你似乎接受我的解释了吧。”

结城马上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他们只有看到须和名从“玩具箱”里拿出装有胶囊的小瓶子,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现在须和名身上没有携带其中的几颗胶囊。

听完箱岛自信满满的解释后,关水沉默下来。

即便如此,结城压根不相信须和名会真的随身带着胶囊。

在昨天的交谈中,安东确实提到过射杀西野的似乎是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不过,信息传来传去后变得模棱两可。安东看的不是伤口,而是根据看到的弹壳讲出来的。

反倒是安东手上握有绳子,比较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他并不觉得这种长度可以藏在身上的绳子,会像安东说的那么派不上用处。如果因为相信这个男的说的话,而在背对着他时被他紧紧勒住的话,那可就没有胜算了……

“在西野先生丧命的地方,他不是也只看到伤口,就能指出所使用的枪支种类吗?”

“我说安东啊。”结城不由地开口叫住安东。

箱岛的视线瞥向安东,无畏地笑了笑。

“嗯,怎么了?”

“很神奇吧。我是说那边的安东先生。”

安东这么一问后,结城反而含糊其词,无法继续讲下去。

“你光是看到箭,就能知道是弩枪吗?”

“没……没什么事。”

“当你们还在震惊的时候,我已经调查过真木先生的尸体了。刺进真木先生脖子的箭是铁制的短箭,并没有箭羽。这么短的箭是无法搭在弓上的。而且我对那种东西比较熟悉,那支箭是放在弩枪上用的,又被称为是‘方镞箭’。”

安东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箱岛把弩枪丢在地上。就连这么重的东西丢到长毛地毯上,声音也几乎被吸收掉了。

“药杀”

“你冷静点吧,”箱岛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同样没想到,‘夜晚’竟然会变成如此可怕,让人精神疲惫,变得疑心病很重。”

毒与药到底区别在哪里呢?

“我可不记得允许你这么叫我哦!”

答案恐怕是这样的——有用的是药,有害的是毒。

被叫到名字的关水,脸一下子红了。

因此,使用化学物质杀死有害的动物时,称为药杀。

结城心想,他在跟谁说话呀,这里看起来可能叫“美夜”的,就只有关水而已。釜濑的名字如果叫美夜的话,真是让人作呕到不行。

不过,如果要说不把杀死人类称为药杀的话,倒也并非如此。在杀害死刑犯时,就不是用毒杀,而是用药杀。

“你在想什么呢,亲爱的美夜?”

在药杀人类时,必须能够迅速见效、减少痛苦才行。尼古丁就能满足这种需求。

众所瞩目的箱岛咯咯笑了,同时举起弩枪,朝着墙壁扣下扳机。紧拉到极限的弦获得释放,发出一种类似弦乐器般的音色,响彻整个十二号房间。

不用说,在推理小说中,“尼古丁”的地位是因为《X的悲剧》而建立的。

结城脑子里是清楚明白的,发生的事情十有八九其实是很单纯的。岩井杀害了真木之后,因为感到害怕而窝在房间里,房门一打开他就射了箭,然后又逃到按摩浴缸那里,这样的过程大致上没有问题。既然如此,为何非得持续怀疑下去不可呢?

不能把针提供给你。但若经由口腔摄取,

大迫与箱岛的行动是不是太过顺畅了呢?

应该也能得到充分的发挥吧。

亢奋过去之后,就只剩下“自己的行动究竟正确吗”这样的疑问。仔细想想,岩井是不是只是不想从房里出来而已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在行动时,会直接认为是岩井杀害了真木呢?

关水的房间是一号房间。大家从安东的五号房间走过去,必须在昏暗的回廊上走很长一段距离。

结城看到的是房门被打开后,箭飞出来的瞬间,以及箱岛踢飞弩枪的瞬间。“那把弩枪是岩井的东西”……也就是说“杀害真木的是岩井”,他并没有看到决定性的那一刻。

关水取出装有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语调急促地说道:“我的也不是手枪噢。”

结城、安东、釜濑的视线都齐刷刷地集中到箱岛身上。不管如何,刚才现场的场面十分混乱,因此大家没有办法记得那么清楚,但是在箱岛打开房门之前,确实有他曾警告过“有弩枪”这事的印象。

结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瓶子中的液体。这就是有名的尼古丁呀,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眼见到。

确实。

尼古丁虽然是以与氰酸钾相匹敌的毒性而著称,但这依然不是手枪。最终结果是,这四个人之中,没有人拿到手枪。也就是说,这里没有杀害西野的犯人。虽然结城原本就不觉得关水是杀人犯,但他还是松了口气。

“不可以。这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了,”关水伸出食指,指向弩枪,说道,“你为什么一开始在进入房间之前就知道这是弩枪呢?明明也有可能是普通的弓啊。”

“这样就能知道很多事情了,”安东说道,“我们四个人之中,并没有杀害西野的家伙。还有,要小心须和名跟关水泡的茶。”

“搞什么啊,原来你是要问那个!”箱岛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手上的弩枪上,笑着回答道,“弩枪是无法连续发射的。如果要再射第二发,至少得花上十秒钟,搞不好还得花上三十秒才行。因此,我才冲进来。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连射式的弩枪。但是我心想,应该不会是那种少见的类型吧。这样回答可以了吧?”

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玩笑,但结城还是开朗地笑了,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应该是紧张的情绪得到舒缓了吧。

“那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立马再射出第二支箭呢?”

“你这什么意思?”

“算是吧。”

是因为结城看起来太过开心吗?关水原本想质问安东,但自己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在紧张感似乎消失了的氛围中,须和名笑着说道:“噢!所以关水小姐才会说‘果然’呀。”

“我问你,一开始岩井射了箭之后,你就马上冲进来了对吧?”

“咦?我说过那样的话吗?”

箱岛并没有抬起视线。还在想他是不是把弦拉到最紧的时候,只见他慢慢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你讲过噢。在我房间的时候,你说,‘果然也有人是拿到毒药的。’。”

“岩井那边确实必须设法处理,不过……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结城也记得关水说过那句话。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现在既然她自己被分到的武器也是毒药,语意就略有不同了。关水似乎想起来了,漠然地“噢”了一声,解释道:“嗯,‘药杀’一词如果用在人的身上,毕竟还是很奇怪。所以我那时觉得,应该会有人是‘毒杀’吧。”

结城本来将视线停留在箱岛摆弄弩枪的手上,但是在他无意间抬头时,察觉到了关水的视线。她的目光原本就不温柔,现在更是如同利箭一般,紧盯着弩枪。

“有药杀还有毒杀,是吧。”

那把弩枪应该有一米之长,是个像模像样的武器。闪着灰暗光泽的金属弓安装在木制的本体上,构成一个十字形。弓弦似乎也不是普通的弦。扳机旁有个金属的机栝,箱岛没有把箭搭在弦上,而是开始转动那个机栝。是齿轮的作用吗?机栝每转一圈,弦就越拉越紧,只要把铁箭搭上去,再射出去,应该可以轻易贯穿人体吧。

安东“哼”了一声,嘲讽地笑了。

“但是他也只能逃进那里啊,”箱岛一边把玩着弩枪,一边说道,“他应该是失去理智了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虽然不如大迫那么生气,但是我也渐渐对这出闹剧感到生气。我是绞杀,结城是殴杀。西野是被射杀的吧。真木是……”

“按摩浴缸?”关水讶异地喃声说道,“跑到那里,不就等于没有其他地方可逃了嘛。”

安东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其他三人的视线集中到安东身上。他仿佛没有注意到大家的视线一般,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空间,然后喃喃地说道:“真木,也是被射杀。”

“他逃进了按摩浴缸,锁上了门。”

确实,真木是被弩枪射杀的。前去调查岩井“玩具箱”的是须和名与箱岛。里面应该也放着“备忘录”,只要读过,应该就会看到在那些句子最开头的文字,上面写着“射杀”吧。

卧室里面,大迫拿着睡衣,箱岛拿着弩枪,釜濑与关水在房间里环顾四周。安东简短地向大家报告了状况。

然后,西野是被九毫米口径的枪杀害的,这也算是射杀。

总之,如果真的要打破这块玻璃的话,还是得要想点办法,直接用手肯定是打不破的,大家只好暂时先回到卧室。

结城虽然担心会不会干扰到安东的思考,但他还是一吐为快道:“‘主人’看来很讨厌杀人方式重复。如果并非如此的话,须和名与关水两人的都叫‘毒杀’应该也没关系。”

“你太天真了。”

“这么说来……你想表达怎么呢?”

“你是说,如果我们要打破它,它会反击吗?”

一号房间陷入了沉默。

“嗯,看起来是普通玻璃。不过,谁知道呢?这里的东西可都不便宜,这看上去虽然是普通玻璃,搞不好是非比寻常的玻璃也有可能。”

到目前为止,结城都没有好好想过谁会是杀害西野的犯人。这是因为状况混乱,因为感到害怕,也是因为忙碌。但是除去这些理由之外,没有可供思考的要素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他也希望能够尽快排除掉危险人物。以此矛盾为契机,不知道是否能够产生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想法。

安东放开手,仔细观察着玻璃门。

结城的眼角余光看到关水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须和名又怎么了呢?

看到安东“哐当哐当”地摇着玻璃门,设法要去打开它,结城说道:“那个玻璃门,如果想要打破的话,还是有办法的吧。”

“不好意思……我可以说句话吗?”她微微举手示意道。

这次他没有回答。

“嗯?什么事情?”安东由于思路被打断,困惑地询问道。结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记得,今天早上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白痴啊?!你自己待在那里才会死掉吧!”

“既然真木先生是被‘射杀’,西野先生是被‘枪杀’,你们怎么看待这两件事呢?”

“你们这些家伙,是想杀了我吗?!”

“噢!”安东发出另一种音调,抿着嘴角说道,“这个嘛,‘枪杀’给人的印象比较像是‘处刑方式’。”

安东大声呼喊后,里面传来岩井大叫的声音。

“但是‘药杀’也给人这种印象呢。”

“不要做无谓的事,岩井!”

安东和结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岩井逃进了按摩浴缸,把门锁给锁上了。

12

“可恶,他把锁给……”

“毒杀、殴杀、绞杀、药杀。射杀与枪杀,还有斩杀。”

一直紧紧抓住岩井睡衣的大迫由于突然手上被松了力气,一个踉跄猛然跌倒在白色的地毯上。安东在沉默中从他身旁冲向盥洗室,结城也追在后面,但是两人都迟了一步。

四个人在回廊上朝客厅走去。昏暗中,安东说出了这样的话。

映入结城眼帘的是正要压制住岩井的大迫,以及把掉在地上的弩枪踢飞到房间深处的箱岛。岩井已经被大迫抓住了领口,但还是在挣扎想逃脱,他把睡衣脱掉,只穿着内裤就跌滚进盥洗室。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躲过了射出的箭,箱岛从房门的空隙间滑了进去。接着,大迫把开到一半的门完全打开,冲进房间里。事已至此,再回去也没有意义。结城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跟在安东、关水后面,也进入到十二号房间。

事实上,从刚才开始,结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因此,他顺畅地回答了出来:“还有击杀。”

有人愕然说道。

“和殴杀很相似呢。还有呢?”

“那家伙射了箭。”

“还有刺杀、缢杀。”

那是支箭。

“还有呢?”

回答与来自房间里的光线同时飞射了出来。还倒在地上的结城只看到某样东西在昏暗的回廊中一闪而过。直到看清楚刺进回廊墙壁的东西,他这才总算明白飞出来的是什么。

“还有,辗杀。”

箱岛直接用力把大迫拉回来,站到门前。他躲到横拉式滑门的地方,握住门把,猛地将房门拉开一半,同时大声喊道:“岩井!你在吗?”

“辗过去杀人呀,哈哈。”

箱岛以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把手伸向门把的大迫,说道:“不行,他手上有弩枪。”

虽然被当成玩笑,但是结城觉得这并非不可能。如果那看起来很重的“警卫”以时速一二十公里的速度撞上来的话,应该也会让人死亡的。

大迫与箱岛已经站在十二号房间的门前了。事实上,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回廊虽然弯曲,但是充其量也就只有十几米而已。这个距离是根本不需要奔跑的。

“要集满十二种杀人方式,或多或少感觉还是有点困难的。还有很多哦,例如张作霖的死法。”

釜濑的破口大骂让结城心中歉意全消,他现在一心只想赶快回到须和名他们那里。结城正要起身时,突然听到一声“躺着!”,说话的是关水。只见关水摆出左脚伸直、右脚弯曲的姿势,跳过他们两人的脑袋。

“噢,你说炸杀呀。”

“你在干吗啊,你这个蠢货!”

“暗杀、诛杀、天中杀,还有笑杀与默杀,等等。”

但是彻夜未眠的身体并没有按照结城的想法而随之行动。伸直的那只脚的膝盖处突然弯了下去,刹那间有种很不舒服的轻飘飘的感觉,他先是“哇!”的一声,又是“啊!”的一声,笨拙地跌倒在回廊上。紧追在他后面的釜濑也来不及闪躲,撞上了他。结城与釜濑意外地变成互相拥抱在一起的姿势,在回廊上翻滚。

安东目不转睛地盯着结城的脸,赞叹道:“你这家伙,日语水平很高嘛。”

结城在铺着毛毯的回廊上绷直脚背,紧急刹车。

“多谢夸奖。”对于自己的词汇量,结城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得意地继续说道:“我还可以继续讲哦,还有秒杀、瞬杀、超必杀。”

(只有那三人的话,那就很危险了!)

“喂,拜托!”两人背后传来了关水严肃的声音,“你们不要再讲了……算我求你们了。听你们说这些让人感觉心情很差。”

比如说,他就躲在十一号房间,静静地等待围在尸体旁的人数减少的话。

确实如此。结城和安东都闭上了嘴。

假如他不在十二号房间的话。

幸好,沉默并不让人觉得痛苦。在四个人互相之间展示了自己的凶器之后,让人感觉事情好像有了进展。无论如何,整个心情都轻松了起来。

假设,是岩井杀了真木的话……

不过,那也只是表面看起来有进展而已。

结城心想,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待在真木尸体旁边的就是须和名、渕与若菜三人了。

“没有?你说没有是什么意思?”

打算去十二号房间的有大迫、箱岛、安东和结城。然后,釜濑稍作迟疑后,也说道:“我……我也要去。”结城一边想“果然又黏上来了”,一边转头看向釜濑的身后,连关水也来了。

圆型的客厅里,没有人坐到圆桌旁,大家都站在那里。安东用狂暴的声音大声质问着,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他的视线那头是摆着臭脸的大迫。

十二号房间就在隔壁。

“没有就是没有。我们五个人之中,没有杀害西野的凶手。”

不知从何时开始,若菜的手已放开了大迫。

但是,他讲得非常含糊不清,模棱两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大迫甚至让人觉得他的目光正瞥向别的地方。至少,他没有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说出来。这就难怪安东会怀疑他了,紧追不舍地追问道:“我可是能够很明确地讲出来哦。我们这四个人之中,没有人持有手枪。”

安东自告奋勇地说道。结城虽然没有去刻意应声,但是他也打算跟过去。

“我也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嘛!我们这边也没有杀害西野的人!”

“我也去。”

安东闭口不言,盯着大迫看。然后,他把视线移到若菜、釜濑与渕身上。他们也都垂着眼帘,或是看向别处,不敢与安东视线相交。他们似乎都对安东胁迫的态度感到害怕……但是结城也对他们有没有隐瞒什么亏心事而表示怀疑,疑虑之心无法消除。亏心事?在这么小的空间内,到底有什么事情非隐瞒不可呢?

“那好,走吧。我和箱岛去看看。”

安东眯起眼睛,说道:“总觉得你说的话很诡异呢。大迫,你能不能再讲一遍给我听。你听好,请你说,‘在我们这五个人之中,没有人持有手枪’。”

大家一片沉默。

“你好烦人啊。”

“这里面,有人是住十二号房间吗?”

“你别管,照我说的说就对了。”

听他这么说,大迫的迅速做出判断,问道:

“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没有杀害西野的人。”

“从九号房间到‘停尸间’,隔着三个房间。所以岩井先生大概是住十二号房间。”

客厅里一片寂静。

尸体的上方“Private Room11”的牌子向墙面闪着暗淡的光芒。

结城很同情大迫,他这种不愿意说谎的个性真的会吃亏。安东用缓慢的语速给大迫来了致命的一击:“也就是说,你们这组人里有人持有手枪咯。”

“之前,我们在‘停尸间’前面碰到岩井先生。从那时起,他就胆怯得有点诡异。我判断他似乎没办法在这昏暗的回廊上一个人走那么远。‘停尸间’的隔壁就是十二号房间,到反向另一头的房间还隔着五个房间。十号房间是西野先生,十一号房间的话……”结城低头把视线看向真木。他心想,真可怜。“大概是真木先生吧。”

“……”

箱岛立刻尖锐地回问道。由于结城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因此对于要不要讲下去,多少有点犹豫。但是他又想,那就暂且先讲讲看好了。

“我不会说是哪个人杀了西野。只是,既然我们这里四个人的凶器不是手枪,而你那边五个人中如果没有人拿到手枪的话,岂不是就不合逻辑了吗?我说的没错吧?”

“为什么呢?”

“话都是你在讲呢。”插话的人是箱岛。对于大迫的尴尬处境,箱岛甚至让人觉得他乐在其中。箱岛那张连刮胡子的痕迹都没有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了嘲笑的神情,他说道:“但很可惜,你猜错了。我们这边的五个人中,也没有人持有手枪。”

“他大概是住十二号房间吧。”

他那笃定的口气甚至让人有些厌恶。

如果没有别的方式,那也就没办法了……自己知道关于岩井的什么事吗?在这样的扪心自问下,结城意外地发觉,他似乎知道岩井住几号房间。

“开什么玩笑……”

毫无疑问,对箱岛而言也是如此,因此他才会话说到一半就此打住。

“如果让我来说的话,既然我们五个人中没有人持有手枪,那么手枪自然就在你们那边的四个人之中了。你们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让我相信‘噢,你们那边没有手枪’。”

现在,如果要找出岩井住在几号房间,在场的九个人分别报出自己的房间号应该是最快的解决方式。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把自己的房间号讲出来,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让杀人者知道自己具体住在哪儿。

安东使劲摆了摆手,说道:“别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了!我们不是已经以最低限度的互相信任为前提,决议要把凶器拿给两人以上看过吗?”

在漫长的“夜晚”里,每个人的心灵支柱就是自己拿到的凶器。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大家几乎都不知道十二间个人的房间里分别住着谁,这一点或多或少可以让人安心。

“三个人共同犯罪的情形也并不是没有。”

结城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箱岛接下来会说什么。只要是在“暗鬼馆”有度过“夜晚”体验的人都很容易理解箱岛的犹豫。

“我说箱岛,再讲下去你不觉得很蠢吗?更何况,我们这边是大家都互相确认过每个人的凶器了。你难道想说我们四个人互为共犯吗?如果这样,那么我也要问你,你是真的亲眼看到大迫、若菜、釜濑与渕的凶器了吗?”

箱岛说到一半,又把后面的话给呑了回去。

“果然厉害,你问的问题很尖锐,”箱岛无畏地笑了笑,说道,“没有,我确实没有全部都看。因为我总觉得渕小姐有点不想让我看她的东西。”

“这样的话,大家把……”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突然供了出来,渕狼狈地出声道:“哪有,我并不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回答。参加者一共有十二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人了,大家都还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的房间号码。

“嗯?不对吗?真抱歉啊,那看来是我之前想多了。但是,就事实而言,我确实没有看到渕小姐的凶器。”面对箱岛带着笑容、像开机关枪似的发言,渕沉默了下来,只能瞪着他看。另一边,安东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箱岛说他没有看到渕的凶器,也就是在强烈暗示着他看了其他三个人的东西。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目前为止都像在用舌头舔着尸体那般仔细观察着尸体的箱岛。大迫点了点头,环视所有人,问道:“岩井是住几号房间,有人知道吗?”

尽管如此,是否就可以信任他所说的话呢。如果没有信任的话,再多说也是徒然。事实上,不管箱岛说什么,结城已经开始相信,那五个人之中应该有人持有手枪,不然大迫的态度不会如此暧昧不清。除此以外,结城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

“刚才都没有注意到,我们赶快去找他吧。”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箱岛为什么还要包庇隐瞒呢?难道比起找出杀人犯,隐藏有关手枪的信息更重要吗?还是说,另外还基于什么其他理由?

但是,此时结城的感觉并非“岩井该不会也被”,而是“岩井竟然会被”。但不管怎么说,正如大迫所说的那样,岩井并不在这里。

安东吐了口气,卸去全身的劲道,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使得现场的紧张感明显缓和。于是,他说道:“我们如果再这样彼此怀疑下去的话,讨论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渕掩住自己的嘴,尖声叫道。

箱岛耸了耸肩,说道:“从结论来看,‘别做多余的事’才是正解呢。”

“该不会,那个人也被……”

既然两个人经过讨论达成了共识,大迫也闭口不谈,那么凶器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结果,一个小小的调查在只是撒下更多不信任种子的情况下告终了。结城心里充满了徒劳无功的感觉。

4

突然,视线变得扭曲起来。一回过神来,结城双膝一软,身体差点往下倒。明明只是站着而已,他却整个人大大地踉跄了一下。

“岩井在哪里?”

“喂,你怎么了。”

托若菜闭嘴的福,说话变得容易起来的人不只是安东而已。若菜虽然还是紧紧地抓住大迫的脚不放,但是大迫似乎终于有余力可以环顾四周了。他转过头,环顾四周,然后以粗重的声音,喃喃地问出一个早就该提出来的疑问。

听到安东慌张的询问声,结城摆了摆手回答道:“啊,抱歉,我没事。只是有点眩晕。”

“死亡人数升至二人,真的好可怜。你听我说,结城,恐怕杀人者也变成两个人了哦……我也开始要受不了了。”

“你说眩晕?拜托你振作点吧,今后时间还很长呢。”

正在讲话的安东,身子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结城把手放在膝盖上。确实,接下来时间还很长。既然刚才的调查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嫌疑犯,那么今天的“夜晚”岂不是又要变得神经紧张了。结城在意识到这点后,决定要把自己偷偷下定的决心付诸于行动。

“应该是吧。”

他抬起头,毅然决然地说道:“安东。”

“真木是被箭射死的。”

“什么事?”

“嗯。是啊。”

“我要睡觉了。”

就在现场安静下来、大家终于可以冷静地说话之时,安东又靠到结城的耳边,悄声说道:“刚才,我问你有什么看法。”

八个人的视线集中在结城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说道:“由于一直都处在紧张的状态,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与其在‘夜晚’睡觉,我倒宁愿现在睡。”

若菜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时钟,现在已经将近四点了。

“你给我闭嘴。”关水的视线从若菜身上移向脚边的真木,似乎在看真木脖子上的铁箭。然后她凝视着若菜的眼睛,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再吵我就杀了你。”

“到‘夜晚’来临的十点之前,还有六个小时,我先睡一会儿。”结城坚持自己的主张道。昨晚他完全没有睡着,今天一早又发生这样的骚动,他无论如何也得要休息一下。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这样命令不可!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的自由……”

安东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没毅力啊。”

若菜猛地抬起头,怒目瞪着关水,说道:

“就是为了在万一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展现毅力,所以我才睡的。”

“那么你就待在这儿,给我闭嘴。”

“你真是个轻松自在的家伙。这种状况下你还睡得着吗?”

关水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这次比较低沉和冷淡。

“我会拿出毅力睡着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原来如此,那我收回刚才说你没毅力的话。”

“我马上就去。”

不过,安东在苦笑后喃喃地说道:“可是,嗯……与其之后头昏目眩,倒不如像你这样比较好。你果然没有那么笨。”

“不要!”若菜歇斯底里地用力摇着头,说道,“你要跟我一起行动,不然我绝对不去!”

“谢谢夸奖。”

原本没有说话的大迫趁着若菜的哀求出现一丝空隙的时候,温柔地说道:“你回房间吧。如果不想回房间,那么就去客厅。”

“我知道了,那你就睡三小时左右吧。然后换我来睡。”

那人是关水。虽然周围非常昏暗,但是她的双眼却给结城一种闪闪发光的错觉。她大喝一声之后,努了努嘴,指向回廊深处。

“等一下,”出声的是大迫,他说道,“不要单独行动……”

大家吓了一跳,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我没有打算在自己的房间睡觉。”

“吵死了!要哭到房间去哭!”

才一决定要去睡觉,意识就开始模糊了,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觉得甚至连讲话都很累人,结城指着地上,说道:“我就在这里睡。”

回廊上响起一声叱喝,盖过了若菜的声音。

接着,结城直接拉开椅子,趴到圆桌上。

烛台下,若菜的哀求声不绝于耳。对于她“不想死、想回家、想退出”的哭诉,结城想举双手赞成,但是不管怎么说,听她哭了这么久,已经感到很厌烦了。结城很希望她能到别的地方去,但是显然有人比结城更早地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原来如此啊,大家如果能够相互监视的话,就未必一定要醒着了。只要至少有三个人醒着,之后再轮流接着睡就行了。”那个听上去瞧不起人的声音来自于箱岛。不过他也接着说道:“那么我就来学学你吧。”

“昨天那个大叔也死得很凄惨吧?我可不想死啊。我想回家。我们退出吧。雄,雄……”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陷了进去。

安东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喃喃自语。结城则是非常佩服,心想:“原来如此,也有道理。”如果事情正如须和名所说,对犯人而言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但对真木而言,就是太不幸了。

借此机会,关水也接着说道:“那我也要趁现在先休息一下。”

“嗯。”

“雄……”

须和名看上去丝毫不介意两人的反应,说道:“好的或许不是技术,而是运气。能让人当场死亡的地方可不是只有脑干而已,刻意瞄准脖子这么细的部位,着实非常奇怪。或许是犯人并没有刻意瞄准,而是碰巧射对了地方。”

结城虽然已经闭上眼睛,但也听得出那撒娇般的声音是来自若菜的。大迫的回答相当温柔,他说道:“那你也休息吧,我会醒着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须和名站到了两人的正后方,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虽然原本就知道“暗鬼馆”的回廊不会发出脚步声,但是连她靠得都这么近了,两人竟然都完全没发现。

于是,结城、箱岛、关水、若菜就先睡了。说不定接下来又会有几人跟着睡着,然后又有几个人会提前醒来吧。

突然有人从旁插嘴说话,吓得结城和安东缩起了身子。

结城心想,虽然这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大家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竟然都决定要在可能有杀人犯的房间里坐着睡觉。像若菜这种这么相信大迫的人应该可以真的睡个好觉吧。可是究竟有几个人能够好好入睡呢?结城一边心里打着坏主意,一边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就“随处都可以入睡”这点来说,他还是挺有自信的。

“那种事可讲不清楚哦。”

当然啦,他心想,把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房间,自然是预防“下一个”事件的最好方法了。在这些人里应该就有杀人者吧。所以,就应该在这里睡。

“虽然不清楚这箭是在多远的距离射中他的,但是射箭技术之棒显而易见,正中脖子与脑袋的交界处。我印象中记得,只要伤到那里,应该会当场死亡吧。技术真的很棒啊。”

在暂时失去意识之前,结城不由得暗自祈祷,希望不要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他转头看着尸体。

13

安东的声音里甚至带有笑意。但是,他接下来却放低了语气,透露出极其沉重的氛围,说道:“确实是这样。和西野先生比起来,真木的死相干净多了。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铁箭从他身后刺进脖子里,虽然并没有穿透过去。”

安东吉也这个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安东感到非常震惊,说道:“真有你的,结城。真有你的。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如此满不在乎。”

结城睡得像是失去了意识,安东用力拍打着结城的脑袋,想要把他打醒。他甚至还拎起了结城的衣领。虽然结城原本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但还是忍不住以为自己要被杀了。

事实上,结城觉得自己非常不可思议。昨天看到西野时,受到的视觉冲击几乎让自己都快站不住了,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甚至连饭也没有办法好好吃。现在却完全不同,没有对真木的死感到哀悼,也没有对犯人感到憎恨,反倒是“好困好想睡觉”、“觉得肚子好饿”、“感觉好吵”等生理上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强烈涌上身来,占去了大脑的大部分空间。“他是真的死了吗?”这只不过是那些不满情绪的一项而已。结城虽然察觉到自己的冷血,但是也无法为了使自己感到悲伤而刻意振作起精神。

“你给我起来,已经三个小时了。”这个低沉的声音一点都不亲切。

“西野先生死得好惨。看到他浑身是血,让我觉得,人非得流血流成这样才会死吗?真木先生却不一样。他是真的死了吗?”

环视圆形房间,就像受到印第安人偶的守护一般,有几个人趴在圆桌上睡觉。由于结城是摆着不太舒服的姿势睡着的,脖子和手肘有点疼痛。这时他想起来了,对了,这里是“暗鬼馆”。

结城将视线看向黑暗的另一头——昨天西野陈尸的地方。

“你好粗暴喔。”结城甩开安东抓着他衣领的手,说道:“你用正常的方式叫醒我就好啊,我自己会起来的呀。”

安东通过自己默不作声来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因为先前用正常的方式叫你叫不醒啊。你现在可醒了吧,那我可要睡觉咯。”

“真的感到很无助呢。”

安东一直眨巴着眼睛,脸上露出疲态,甚至让人觉得在这三小时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也已经到达极限。

“嗯。”

安东很快就拉开椅子。结城问他道:“在我睡觉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讲,我感到很困惑。”

“噢,我们决定了一件事,你去问大迫吧。我要睡了。”

结城看向倒在地上的身影。

接着,安东精疲力竭地趴在圆桌上,不出一会儿就传来了他平稳的呼吸声。

“嗯,这我也有同感。还有呢?”

结城这才回神发现大迫就在他旁边,微笑着说道:“那家伙在刚才最后的三十分钟里,一直都在说‘这家伙起来的话,老子就可以睡觉了’呢。”

安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呼出来的气息略微钻进结城的耳朵。他身体向后缩了一下,伸手轻轻地向结城摆了摆,示意“不好意思”。

“我如果早点起来就好了。”

安东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度过了心惊肉跳的“夜晚”,但是他的声音中却丝毫没显示出疲惫,而只是和昨天一样的紧张。结城一边对此表示佩服,一边回答道:“若菜真吵。”

“晚饭来了,你要吃吗?”

为了避免叫声的干扰,安东附在结城耳边说道:“你有什么看法?”

结城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食欲和睡眠欲望了。虽然或许会吃不下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安东拉着结城的衣服,带着他走到离尸体略远的地方。若菜尖锐的叫声持续不断,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这样呀。餐厅里都已经准备好了。”

由于光线昏暗,真木的正前方又站着魁梧的大迫,使他看来更像是倒卧在黑暗中。是和地上红黑色的毛毯混在一起的原因吗,还是由于光线的亮度的原因,又或许是原本就没流那么多血的原因,现场看不到血迹。就连昨天去了“停尸间”后,一直残留在鼻子深处血腥味,也几乎感觉不到。

结城一看,在圆桌旁睡觉的有箱岛、釜濑、关水、若菜、渕以及安东。呼噜呼噜发出鼾声的是釜濑吗?结城看了一眼箱岛睡着时候的侧脸,脸上透着完全看不出像是男性的姿色。结城不由得转移了视线。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快要七点了。

那人身穿黑色衣服,趴在那里,看不见脸的长相。唯一可以辨识出的是他脖子上刺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虽然看不出是不是真木,但是从倒在回廊上的长长身躯看来,似乎确实就是他。况且其他成员都已经确认过了,那么这应该就是真木的尸体了,不会错的吧。

不在客厅里的只有须和名,她独自一人在餐厅里喝着茶。一看到结城,她就露出了微笑,说道:“早安。你睡得好吗?”

在地上的那个影子旁边是蹲着的箱岛与安东。不知道是注意到脚步声,还是察觉到凌乱的呼吸,安东回头认出结城后,缓缓地站了起来,无言地指向地上的身影。

结城挠了挠鼻尖,回答说:“我睡得熟到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都不知道。”

站在渕身旁的人是关水,关水倒是与渕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的眼睛往上吊,紧握的拳头在颤动,她威武地伫立在那里,向下看着倒映在回廊上的影子。她那灼热的视线像是要把这个场景永远烙印在视网膜上一样。

“也就是说?”

他的对面是渕。渕无力地把身体靠在墙上,就好像丢了魂一般,连叹息的力气与震惊的力气都没有了。从她的样子看来,像是站在这里或是待在这里都意兴阑珊。

“我睡得很好。”

“我就说嘛,我就说我是受够了!这种事,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赶快出去!赶快离开这里,你说好不好啊,雄。”不断叫喊着的是若菜,被她紧抓着苦苦哀求的人自然就是大迫了。大迫没有对若菜讲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冷酷以对,只是把手放在她头上,任由她想叫就叫个够。在两人身旁绕来绕去的微胖身影是釜濑,他反而比若菜还要惊慌,只是敷衍地反复咕哝着诸如“放心啦”、“不用担心”之类毫无意义的话。

“那再好不过了。”

不一会儿,结城的面前就出现了很多人影。烛台型的灯光映照出许多影子,在灯光附近,有个瘫坐在回廊上的人影紧紧抓住另一个高大身影的脚。

结城突然想到了什么,关心地问道:“须和名小姐,你睡过了吗?”

耳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传来大哭大叫的声音。正如须和名所说,听上去好像是若菜的声音。结城就如同是被若菜的悲伤吸引过去一般,在回廊上不停地向前跑。

“你问我吗?”她把西式茶杯放在盘子上,说道,“我呀,昨晚就睡得很好。而且……”

回廊的弯曲处遮住了视线,在他们狂奔于回廊时,这一点是很大的障碍。“暗鬼馆”虽然面积一点也不小,但是也不能算是宽广。听到真木死了,结城真希望能够一口气就赶到现场,但是因为受到弯曲的回廊干扰,就算是自己想跑得再快一点也无济于事,实在让人焦急万分。

须和名露出了苦笑,继续说道:“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我的睡相。”

3

确实,作为淑女,对于在别人面前展露睡相会感到很抗拒吧。结城对自己刚才竟然没注意到这一点而感到羞耻,自己真是太迟钝了。不过,若菜与关水、渕就大大方方地睡了。在这种状况下,行事还能够如此严谨的人或许算是异类吧。

“啊,我想到了。是真木先生。是真木峰夫先生。”

这时,大迫拉开椅子。这样的话,也来问问他好了。

不久,须和名大概是因为想出了名字而感到满意吧,嘴角略微上扬,说道:

结城向大迫询问道:“你睡了吗?”

须和名摸了摸脸颊,歪了歪脖子。这个看起来很无辜而又不经意的动作看起来和迎接第四天到来的“暗鬼馆”很不搭调。

大迫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扭着脖子,一边回答道:“熬个一两天夜,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那人的名字嘛,呃……”

“你还真是靠谱啊。”

“是谁?不,我是说,是谁被杀了?”

“熬夜是学生的必修科目,对吧?”

“是的,没错。”

结城耸了耸肩。如果在平常,熬夜熬个一晚确实算不了什么。现在会累到全身乏力,完全是因为待在“暗鬼馆”这个环境里,精神遭受严重损耗。大迫虽然和结城一样,度过了同样的“夜晚”,却还能够关心别人、对若菜温柔以待、向“俱乐部”表达愤怒,而且此刻仍然神态自若。对于他这副坚忍不拔的模样,结城已经不只是尊敬了,而且还感到惊讶。

听到结城突然这么问,须和名皱起眉头,然后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便当箱”里放着今天的晚餐,漆器餐盒里满满地装着怀石料理,还附了个茶碗蒸,烫得让结城差点没拿住。一向谨慎的大迫这次倒是没有连拿个便当都要求“三个人一起”。不过,须和名与大迫都跟在结城后面进入厨房,因此结果还是一样。结城回头看着两人,说道:“不会吧,你们也还没有吃吗?”

“又有人被杀害了吗?”

“嗯。只有箱岛、釜濑与安东先吃了而已。”

听到这里,结城大致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他感到难以置信,语调不由自主地变得激动起来。

结城心想:咦,安东和釜濑也就算了,箱岛和结城应该是同时入睡的。也就是说,他如果不是中途醒过来,那就是当时并没有睡吧。

“嗯。安东先生就是为了那件事,才请我过来叫结城先生的。他要我确认你在不在房间里,他说,如果你在的话,希望你马上过去。”

三个人一同用餐。

“惨状?”

结城拿起漆器筷子,想到先前有人曾经喃喃自语道:“餐厅明明是西式风格,为什么给我们吃鳗鱼?”现在结城觉得,自己隐约知道其中的原因了。茶碗蒸也配了上漆的木匙。茶碗蒸的底部埋着银杏,结城把它剩下了。

须和名露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稍稍回头看着回廊说道:“刚才的叫声应该是若菜小姐吧。我大概猜想得到,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惨状,才会心烦意乱吧。不必担心。”

在大家平静地动着筷子用餐时,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结城发现,今天的晚餐吃得比午餐来得轻松,都是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或许是因为已经明确知道获取毒药的是须和名与关水的缘故吧。知道了应该警戒的对象之后,会比连应该警戒谁都不知道的状况,让人觉得轻松许多。

“可是……”

此刻,“毒杀”的须和名坐在结城旁边的旁边,正在夹起高野豆腐;“药杀”的关水正在睡觉。因此就概率论而言,是没问题的。

须和名仿佛要安抚结城似的,以冷静的声音说道:“不用这么急。”

收拾完漆器餐盒后的闲静时光里,放松下来的结城一边喝着自己泡的淡咖啡,一边抛砖引玉道:“大迫,刚才听安东说,是不是有事情已经决定了?”

原本已经解除的警戒心以及放松的神经立刻又恢复到原来紧绷的状态。那是女生的惨叫声。比起退缩,结城反倒想要赶过去看看。因为在须和名面前,他想要表现得像个男人。但精疲力竭的身体却没有随结城的意志而移动,卧室里的长毛地毯绊住了他的脚,结城大大地踉跄了一下。

大迫在整个和式茶杯里倒满了玄米茶。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它变凉,他并没有喝,而是转向结城说道:“嗯,但还没有决定,等大家都醒来后,我会再好好说明的。”好冷淡的回答。

“刚才的惨叫声是?”

通往客厅的门敞开着,结城背对着门坐,所以他看不到什么,但是大迫应该看得到有六个人在睡觉的客厅。须和名在稍远的座位上读着一本皮封面装订、看起来很重的书。应该是放在“娱乐室”里的书吧。

结城浑身僵硬起来。

这么说来,自第二天以后,结城就没有再到“娱乐室”去过。虽然也是因为无心前往……

从打开的房门外,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惨叫。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叫声,但毫无疑问是惨叫。

大迫大声咳了一下,对着结城说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请你不要见怪。”

结城叹了口气,才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事发生了。

“什么事啊。没头没脑的。”

“真是太好了。”

大迫又干咳了一声,把视线微妙地从结城身上移开,这话似乎非常难以启齿。“唔,就是……”他向须和名的方向看了一下,说道,“我是在想,你和须和名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结城心想,她该不会是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来害自己吧。

结城心想,总算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了。当然,他同时也感到非常意外。虽然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迟早会有人问起他和须和名之间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询问这事的人会是大迫。结城原本以为会问这种问题的人不是箱岛就是渕,要不然就是关水。

“你能睡得那么香。”

当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早点有人来问的话,反而让他觉得比较轻松。于是,结城如实回答道:“没什么,只是在便利店看打工情报杂志时认识的。本来以为她不太可能来应征,因此看到她也来了的时候,我感到很惊讶。”

“嗯,托您的福。”

“仅此而已吗?”

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细长的眼里完全没有充血的痕迹。她的站姿除了美丽与气质出众外,似乎还绽放着活力。结城问她道:“须和名小姐,你昨天睡得好吗?”

结城点了点头。

结城看着须和名。

结城不知道他到底相不相信自己说的。大迫又看了一眼须和名,但是她正在看书,似乎连刚才他们在讲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大迫稍稍松了口气。

“那真是可怜。等会儿如果能够睡个午觉或许还不错。”

接着,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道:“那么你和西野先生呢?”

结城摇了摇头,须和名的眉间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西野?”

根本不必问这种问题。和杀人者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且房门还不能上锁,有谁能够好好睡得着呢?

结城又跟着重复一遍。

须和名背对着昏暗的回廊,打开门站在那里。原本她的脸上总是少不了高雅的微笑,但此刻却紧闭双唇,脸颊略微泛红。看到结城的样子,她说道:“啊,你在呀。昨晚睡得好吗?”

西野就是那个中了枪、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经去世的男人,他跟自己的关系是?

之前应该多关心她才对。为什么只想到保护自己呢?这样的话,根本当不了骑士嘛。他一边深切悔恨着,一边在意着脸上胡子还没剃好,一边从盥洗室探出头来。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一直到刚才为止,自己都还在因袭击者的影子而绷紧神经,现在却一点都不担心须和名就是来杀害自己的人。

结城终于明白了大迫所说的那句“请你不要见怪”的真正用意。大迫真正想要知道的其实是这个问题。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结城觉得自己的心安稳下来,但与此同时,心里也觉得“真糟糕”。“暗鬼馆”的“夜晚”是令人害怕的时间段。自己拿的拨火棒是相比之下较为适合与对手正面对峙的武器,然而身为男人的自己却只能胆怯地度过这段时间。至于须和名,她的武器只是装了毒的胶囊而已!

结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他,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没有见过他。”

是须和名。

大迫的目光似乎射穿了结城……那是不可动摇的视线,与刚才问自己与须和名关系的时候完全不同。

“结城先生,你起床了吗?”

“真的吗?”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准备的是电动剃须刀,对平常使用安全剃刀的结城来说,这东西实在用不习惯。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他一直觉得下巴的有些地方没有剃刮干净,搞得浑身不自在。打开开关后,在电动剃须刀的马达声中,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

“嗯,真的。”

不过,脸才洗到一半,他就被迫中断了。

“这样啊。”

胡子还没有刮,脸也还没有洗。他缓缓地朝盥洗室走去,镜中的自己两眼凹陷、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容,就像个幽灵一样。

大迫缓缓地伸手去拿和式茶杯,喝了一口茶。他的说话语气非常笃定,完全没有结巴或者慌张,而是一字一句地慎重说道:“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我和若菜正在交往。除此之外,我不认识其他任何人。但是若菜好像不同,她还认识渕小姐。渕小姐听说是在大学附近开便当店的人。渕小姐被告诉之后,自己也想起来了。箱岛认识安东。据说安东是在光线枪的个人战中,晋级到很前面的选手。但是安东并不认识箱岛。箱岛虽然也玩光线枪,但没有安东那么厉害。不过安东认识釜濑,他们两人好像上了同一所高中。但是釜濑就不认识安东了。一开始,我以为来这里的十二个人都是被任意挑选出来的。然而,我错了。虽然很薄弱,我们之间似乎是有某种关联的。”

然后,他总算意识到早上该做的事了。

听到这一一冒出来的关系,结城瞠目结舌。

手里拿着凶器出现在客厅的话,就和宣告“我准备要闹事了”没什么分别,也就意味着打算与其他十个人为敌,还是把它留在这里吧。他把拨火棒丢到床上,但又立刻改变了心意。虽然不能把它带出门,但它却是撑过“夜晚”的支柱,应该好好珍惜。结城拿出卡片钥匙,把拨火棒收到“玩具箱”里。

在这十二个人之中,确实有自己认识的人。但是他完全没想到,其他人中也存在着这样的关联。或许早就应该怀疑了。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在隐藏着彼此的关系。结城挠了挠脑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大迫想说的应该就是……

(不行,那太蠢了)

“你是指,有人其实有杀害西野先生的理由?”

但没过多久,他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大迫重重地点头回应道:“也只能这么想了。你记得我第一天讲过的话吗?只要默默地度过七天,就能赚到大钱。倘若是有人出手杀人,那么那个人自身也会身陷危险。事实上,岩井之所以会射杀真木,也是因为西野先生才变成那样的。可即便我都这么说了,西野先生还是惨遭迫害。所以,这不得不让我认为,我们这群人里会不会有人是本来就认识西野先生的,而不是来到这里才认识的。很早之前,那个人其实就锁定了西野先生。喂,结城,说说你的看法。面对初次见面的人,你会因为奖金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诱惑,就拿枪射杀别人吗?”

结城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拨火棒上。

结城并不清楚。

结城觉得很困惑——毫无疑问,房间外有杀人犯。这一点无论是“夜晚”还是在其他时间段,都不会改变。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带着防身武器出去比较好?

到此刻为止,他甚至连奖金这事都忘记了。结城本来的目的是要买辆车,只要不奢望买太豪华的车,二十万日元就够了。

此时,结城发现自己右手还拿着拨火棒。他一整晚竟然都紧握着它。

结城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为了奖金去下手杀害初次见面的西野。

开什么玩笑!就算必须杀掉对方,结城也要阻止杀人者。如果能在客厅碰到安东的话,就找他稍作商量试试。如果束手无策的话,找岩井帮忙也行。结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床上站起来。

但是也不能总这样沉默下去。光线昏暗的另一头,大迫的双眼正紧盯着结城。

再过十六个小时,“夜晚”就会再度降临。在那之前,能够找出杀害西野的凶手吗?如果还是找不出来的话,那就又要面临相同的“夜晚”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买辆车而已。赚得多的话,就可以买辆好一点的车。但是如果只是度过七天就可以拿到两千万日元的话,我会觉得睡七天觉比较好。话说,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结城甚至觉得,原本紧绷的神经好像在发出某种声音,然后慢慢松弛下来一样。疲惫、饥饿与睡意交错在一起,让他很不想从床上站起来。但是,他并不想就这样睡着。他已经受够了这个房间。

“你是问我吗?”大迫交叉双手,放在胸前,真诚地回答了结城的问题,“大学毕业后,我就要和若菜结婚,所以需要钱。不过,那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倒也不是急迫到现在就马上需要一大笔钱。你不也是这样吗?你刚才说是看到打工杂志才来的。我和若菜也是一样。不过,真正想要钱的人会相信那种像在开玩笑一样的征人广告吗?”

离开房间吧,到客厅去。两人待在一起或许会比独处更让人感到不安,但如果是三个人的话,确实可以稍稍放心。如果有更多人的话,心情应该会更加轻松。

确实如此。真正需要钱的人,会相信“时薪一一二〇百日元”这种条件吗?就算相信,应该也是一边觉得应征者开这种玩笑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一边也以随便玩玩的心态应征看看……就像自己这样。如果是以随便玩玩的心态前来应征的话,不可能下得了手杀害西野。

一个死者、一个杀人者,完全改变了“暗鬼馆”的“夜晚”。但是“夜晚”已经结束了。

他的言外之意恐怕就是这样……或者应该说,是出于某种理由而怀有杀意的人被聚集到了这里。

结城失魂落魄似的长叹了一口气。真是漫长的一晚。对于度过同样漫长的时间,自己先前竟然两晚都可以安心地呼呼大睡,他感到难以置信。结果,结城这晚完全没有睡着。或许意识神经中断过几十秒或几分钟,但他完全感受不到睡眠应该带来的那种“我休息过了”的感觉。

可能是这样吧。在被带到“暗鬼馆”的时候,可以明确确定“对任何人都不抱有杀意”的人只有自己。然而就连这样的结城也对大迫隐瞒了些事情。他原本就认识的人不只是须和名而已。

书桌上的电子时钟指向了六点。“夜晚”过去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后方突然传来声音,是个虽然平静但是却带有倦意的声音。结城一回头,看到渕正从客厅进来。关水跟在她身后。

2

大迫降低音量,说道:“啊,不好意思。我把你们吵醒了吗?”

不过,他还没有到失去理智当场冲上去、真的拿拨火棒打下去的地步。他踮起脚尖,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灯,坐到床上后,就一动也不动地聚精会神地一直盯着房门看。

“请不要在意,是我自己不太睡得着。”渕露出亲切的笑容。

一想到这里,怒气瞬间涌上心头。“警卫”不是人类,理应可以让人类发泄心中愤恨,结城心里产生一股“我要把你打烂”的冲动。

“晚餐好像已经准备好了,怎么样,要吃吗?”

而且,“警卫”明明在巡逻,却没有出手救西野。

“我啊……等会儿再吃吧。”

“警卫”会监视这些人,让他们绝对无法“安心”。

“这样啊,不勉强你,但是还是稍微吃点东西填点肚子比较好。”

那不是敌人,也不会进入到房间来……但是,谁也不准离开房间,大家也不准集合到任意一个人的房间里。

关水斜眼看了一下大迫与渕,然后走进了厨房。她默默地把自己的餐盒与茶碗蒸拿了过来。拉开椅子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就开始用餐了。看她的模样,就像在履行义务一样。

(在“夜晚”期间,“警卫”会根据固定的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不过,如果个人房间里出现该房间使用者以外的人,“警卫”也会巡逻那个房间。)

渕在靠近大迫的位置坐下。

真是神奇,明明只匆匆阅读过一次,此时结城的脑子里,却清晰地回想起“规则手册”里的一段话。

“你们是在聊为什么会来这里,对吗?”

原来它是在“夜晚”期间,四处巡逻,查看有没有人违反规则,离开个人房间。

“嗯,我是为了来赚结婚要用的钱,结城说是自己想买辆车。不过,我并没有把这工作当真。”

那是“警卫”。

“是若菜小姐报名应征的吗?”

那光线不是手电筒,而是安装在机体上、有如车头灯的东西。通过他自身照向前方的光线,映射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嗯,这个嘛……是的。她很兴奋地说如果时薪真的是这样,那就太棒了。”大迫苦笑着说道。

结城冲了出去,一手握着拨火棒,蹑手蹑脚地快速追上手持光线的主人。他以回廊的弯曲处为掩护,悄悄地追上对方。然后,他看到了。

渕轻轻地点了两三下头,说道:“是啊,确实如此。这种事情确实很难让人信以为真。”

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不被对方发现就可以了!

渕笑着说完后,把视线落到自己手上,继续说道:“不过,就时薪很高这点来看,我或许还蛮当一回事的。”

结城探出头,在回廊上左右张望,手电筒的光线正要消失在左方转弯处的那一头。

原本只是默默地动着筷子的关水这时也把手停了下来。渕带着某种自嘲的意味继续说下去道:“若菜小姐原本就认识我了,我在经营便当店。虽然店面不大,但是经常受到学生客们的惠顾,勉强还经营得下去。不过,最近我老公出了车祸,除了造成别人受伤外,自己也住院了……因此我就没办法再继续开店了,住院费又是很大一笔开销,月底还有其他钱要支付。我当时就想必须找一些按日计薪的工作赚钱才行,随便什么活都可以……虽然我不认为真的时薪会这么高,但是没想到还是被牵扯进来。人啊,只要一焦急,就什么事情都办不好。”

结城并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个冲动,只是纯粹出于好奇而已吗?又或者……是因为相信只要知道那个可疑人物的真实身份,多多少少也可以慰藉一下可怜的西野岳?

原来如此。结城并不是不同情她的遭遇,但是不知为何,更有一种失望感。

结城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做出了最后判断。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看看对方的真面目。

原本看到征人广告时就觉得不同寻常,然后又被带来“暗鬼馆”这种看上去并不靠谱的地方,结果竟然是因为生活所困而参加,这也太动机不纯了。如果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在童话世界的迪士尼乐园,每看到一件东西就去问它原价多少一样。与其说是因为焦急,不如说是想法太奇怪了。的确,渕看起来不怎么聪明……

去,还是不去?

大迫担忧地说道:“那很辛苦呢。到月底之前,你需要多少钱呢?”

回廊很昏暗,但是由于六号房间一片黑暗,所以门一打开,虽然灯光微弱,但是光线确确实实照进了六号房间。

“目前是二十万日元左右。”

他睁开眼睛。接着,把门打开。

以“暗鬼馆”的时薪来算,这笔钱只用两个小时不就可以赚到了吗?

(应该已经可以了吧。)

虽然这么想,但是二十万日元就相当于结城大约半年的伙食费,只要有这么多钱,他就可以买辆车了。金钱的感觉似乎渐渐变得疯狂起来。结城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变笨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渕无视于此,继续说道:“确实就是如此奇怪的情况。比如说须和名小姐吧,她举止优雅、气质出众,穿着也不便宜吧。她明明看起来就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接着,结城为了尽早习惯黑暗,紧紧地闭上眼睛。他感觉既兴奋又冷静,虽然很想马上打开门去看回廊,但是脑中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还太早。数到三十吧……不,数到十。

她嘴上虽然说着须和名举止优雅,但是这话里恐怕带有讽刺的意味吧。不过,相较于仿佛处在遥远另一端的须和名的优雅气质而言,像结城这样的人还是比较习惯于渕那种讽刺的语言。须和名原本沉浸在书本里,好像没有在听大家说些什么,但是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名字时,她抬起了头,问道:“嗯?有什么事情吗?”

他希望可以在不被对方察觉的状况下,看到对方是谁。好不容易才把双手从门把上松开,结城又下定决心,迅速采取行动。他先冲过去拿起拨火棒,然后关上房里的灯。黑暗的六号房间里就只剩下显示开关在哪儿的小光亮,以及“玩具箱”的红灯。

“我是说,不知道为什么像须和名小姐这样的人会到这种地方来。”

一直到现在为止,自己都还因为死亡的恐怖而感到害怕。西野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在脑海中闪现,让结城完全无法入睡。度过那样的夜晚之后,现在他又拼命在抵住门,为了不让违反规则的、在回廊上走动的人闯进来。然而,一旦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来袭了,却又压抑不住马上转去思考“对方到底是谁”的心情。结城很想马上打开门去看看回廊。不过,面对这股无法抗拒的欲望,结城冷静以对。如果就这样打开门的话,光线会透到回廊上,对方应该会察觉吧。

须和名被这么一问,眨了下眼睛,然后莞尔一笑道:“谈论这种和家庭经济有关的话题,我觉得非常丢脸。”

结城不禁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么一说,渕显得很不开心,毕竟她刚刚才说了和家庭经济有关的事。两人看起来像是在彼此间调侃,但是须和名似乎没有注意到渕的神情,转而看向结城,说道:“不过……我之前都已经和结城先生讲过了,现在再让我说的话,着实让我感到难为情……”

(刚才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把那本皮封面的书本从右手中拿开,伸出白皙的食指,朝上指着。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中,也能看得出她脸红了。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就欠了这么多钱。”

不过,尽管如此,恐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脑海里另一个念头。

“什么?”渕冒出一个像是大感意外的反应,还带有叹息的感觉。大迫看向结城,但是不知详情的结城最多也只能耸耸肩表示不知道而已。那一根手指究竟代表着多少钱呢?他也不知道。

不,他并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虽然自己感觉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但是真的有那么久吗?

能够理解须和名说法的人是关水,她三下五除二就把做得软软的煎蛋卷放入口中,一口气咽了下去,然后用拿着筷子的手伸出一根食指,说道:“真巧啊,我也是就欠这么多。”

过了二十秒。

“这样啊?我们都很辛苦呢。”

过了十秒。

“确实是呢。”

结城就这样全身用力抵在门上,任由时间流逝。

如此回答后,关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伸出来的那根手指,问道:“一条,是吗?”

由于被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吓到,拨火棒在地毯上滚到了两米远的地方。如果那个拿着手电筒的人要闯进来的话……对方会让自己有时间扑向拨火棒、再重新摆好架势吗?

她喃喃地说着,然后伸出筷子插进茶碗蒸,把银杏挑了出来。这是结城第一次跟她有共鸣。

刚才,结城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个家伙会怎么对付自己呢?结城发现,自己正在使劲全力抵住关上的房门。

14

有人在“夜晚”期间拿着手电筒走在回廊上。这个人违反了规则,不怕昏暗,也不怕看不见前方的弯曲处。

安东让结城睡了三个小时,自己却没能睡足三个小时,少了十五分钟左右。在接近“夜晚”的九点四十五分时,挂钟响了起来,还在睡觉的所有人都被叫醒了。

关门的时候,结城在慌乱中不小心把拿在手上的拨火棒撞到了门,发出“哐”的一声,声音大得让人吓得要跳起来。就算房门隔音再怎么好,没有关上的话就毫无意义了。结城觉得,那个声音仿佛响彻了“暗鬼馆”的每个角落。

箱岛伸着懒腰说道:“虽然断断续续的,但还算休息了不少。大迫,只有我休息到,真不好意思啊。”

结城倏地缩起身体,关上门。

釜濑摸着自午餐的荞麦面之后什么也没吃过的肚子,一脸不满。现在再开始吃的话,就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顿时慌乱了一下。不过,和声音以及黑暗相比,光线比较不会让人害怕。等到心跳平静下来后,他发现那是手电筒的光线。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昏暗的回廊照着。

在聚集了九个人的客厅里,大迫像是为了去确认大家都醒着那般,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接下来就是‘夜晚’了,我有一个提议……大家要不要轮班巡逻?”

结城一想到这里,立刻就把脖子缩了回来,但是,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线。

这个提议固然算是极其自然的想法,客厅里却弥漫着一股疑惑的气氛。大家都表示疑惑,如果这件事能做到的话,早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怎么现在才提这个呢。

不能出去,还是待在房间里比较好。回廊与房间都铺满毛毯,不会发出脚步声。盯着房门的话,至少不会有人从后面袭击。就这一点而言,还是待在房间里比较安心……

先让大迫来抛砖引玉,再接着具体说下去的人果然还是箱岛。他礼貌地起身说道:“要说到一开始为什么我们非得在‘夜晚’期间待在房间里不可,其实并不是因为‘规则手册’里写着不能外出。不对,虽然是有写着不能外出,但是问题在于,一旦让‘警卫’发现你在‘夜晚’期间外出,将会遭到警告。也就是说,如果反过来想的话,只要不被‘警卫’发现,还是可以在夜晚外出的。‘规则手册’是这样写的:在‘夜晚’期间,‘警卫’会根据固定的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昨晚我空闲的时候,就打开门测算了‘警卫’的巡逻间隔。从‘警卫’经过我房门到下次再经过之间,间隔了十分钟。而且不愧是机器人,前后误差不到三十秒。”

如果只是受到惊吓,那倒也没关系。现在结城却不由自主地觉得弯曲处的那一头,也许会有人屏住呼吸躲在那里。

结城对于箱岛敢于打开自己的房门不关而感到震惊。前一个“夜晚”,西野惨死的状况不可能没有残留在脑海里,虽然房间门本来就不能上锁,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敢把门敞开不关。对于结城而言,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就很介意了,甚至会心惊肉跳地觉得门把手好像在动。箱岛却胆敢那样做。

那件事是不是也是第一天发生的呢。和安东、须和名一起绕一圈观看各个房间的时候,岩井突然出现在弯曲回廊的另一头,大家都吓了个半死。

真是够大胆的,结城感到敬佩不已。

结城从个人房间的门口探出头,左右窥视……只能看见区区几米的前方,回廊就消失在弯曲处的另一边。再往前,就看不到了。

“这也就是说,”箱岛继续顺畅地说下去道,“只要我们移动时多加小心,就可以在不被‘警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夜巡。只要配合‘警卫’的巡逻间隔,就可以维持‘警卫’经过某处的五分钟后,我们巡逻经过,然后再过五分钟,‘警卫’又会经过的模式。每隔五分钟就有人巡逻的话,我想应该可以让大家安心很多。而且,我们和‘警卫’不同,可以自由地调整巡逻间隔。回廊实际上就会变成随时都有人在监视的状态。”

“暗鬼馆”的回廊并不只是昏暗而已,还呈现出微微的弯曲。

接着,箱岛自信满满地环视了大家一圈。结城明白了,箱岛最后那句话,不是为了这个提案而讲的。他想说的应该是,只要大家可以接受这个巡逻的提案的话,即使其中有人想杀人,也会变得相当困难。也就是说,可以牵制也许存在着的杀意。

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如果只是那样,结城或许还是可以鼓起勇气冲到回廊上的。

结城举双手赞成。“夜晚”期间,通过这种方式巡逻,白天大家就聚在客厅,然后一直等到为期七天的期限结束,如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唯有这样做,才最能够让恶趣味的“俱乐部”与“主人”感到不爽吧。

回廊很暗,一离开明亮的房间,几乎就像是在黑暗中行走一样。

其他人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这样一来,只剩下实际执行的问题了。箱岛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夜晚’一共八个小时。我觉得我们可以分成三人一组,每隔两小时四十分钟换班。”

但就此为止,他停下了脚步。

这似乎是目前最妥当的方案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今天下午,在大家同意互看凶器时,大家也觉得可以三人一组、分成三组的。但事实上,由于受到互相之间不信任感的干扰,最后分成了四人一组与五人一组。在场的九个人,能够以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分成三组吗?”

想到这里,结城无法再思考下去了。他一口气飞身跳到门边,猛地打开房门,迎面就是回廊。

接下来说话的是大迫。他用浑厚的声音说道:“第一组是我、若菜、渕小姐。第二组是箱岛、釜濑、关水。第三组是安东、结城、须和名。这样分配如何?”

如果没有人可以相信,至少得随便找个遮蔽物躲在后面吧。偌大的“停尸间”就不考虑了,但“娱乐室”里有许多藏身的死角。

九个人的视线互相交错。

离开这里,找个信得过的人会合。不要一个人,三个人的话会比较安心。或者索性把剩下的十一个人都集合到其中一个人的房间就好了。

如果要分成三组的话,那么组长就是大迫、箱岛、安东三人。如果考虑到目前在“暗鬼馆”里握有主导权的人,就会觉得这样安排是很自然的结果。若菜应该是不想离开大迫的,如果渕真的对箱岛敬而远之的话,那么这两人还是不同组比较好。安东与结城经常一起行动也是事实,须和名与结城又彼此认识。

对呀,没有必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应该走出去。离开房间就好。为什么自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处理方式呢?为什么要把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等待根本不知道何时会前来的袭击者呢?事到如今,就不要去管什么规则或者打工的事了。

这样的话,大家应该会渐渐地觉得:原来如此,以这种方式分配确实是最好的。大迫之所以会如此顺畅地讲出来,应该是因为他在大家轮流睡觉的期间,根据各种考量所拟定出来的吧。

即使离开房间,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但是还有两个问题。

(但那是不得不遵守的规则吗?)

第一个问题是,釜濑应该也不想离开大迫。结城看了看釜濑,发现他露出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他流露出想要说些什么的眼神,让结城联想到路边的弃犬。和弃犬不同的是,釜濑会发出抗议:“我是……第二组?”

既然如此,当然就会造成他这么想。

但是在大迫的一个点头下,他那微弱的质疑就马上沉默了下来。结城自然不喜欢一直找自己麻烦的釜濑,即便如此,他也觉得釜濑会感到害怕是理所当然的,自己也无意因为他胆小而看不起他。釜濑无法和自己所依赖的人分在同一组,应该感到很不安吧。对此,他深表同情。

是因为在“规则手册”里写过这样的答案吧。

不过,自己也没有义务去为他做点什么。釜濑低下头,没有再多说话。

(搞什么嘛,我为什么就这么老实,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

第二个问题是,和渕一样,关水也对箱岛敬而远之。她拒绝让箱岛看凶器,甚至为此特地跑来结城这一组。她似乎原本就有着很强的警戒心,也许把关水编入第一组比较好。

此时,结城昏昏沉沉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当然可以更早就想到的念头。

想到这里,结城偷偷看了看关水的神情,她几乎面无表情,完全读不到其内心的任何想法。看上去,她虽然没有特别高兴,但是也没有特别讨厌……还是说,她只是因为疲倦,不想动脑筋了呢?

再过不久,“夜晚”就能结束了。

“那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在凌晨三点二十分起来,对吗?”提问的人是须和名,语气听上去像是为了确认事实,而不是因为不满。

五点四十八分。

须和名所属的第三组,负责的是凌晨三点二十分到六点为止的这段时间。换句话说,结城也一样。

恐怕……不管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什么事情,外面都是听不到的吧。

自己应该睡不着吧。睡着了的话,别人会把我叫起来的吧。结城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到时候,应该会有人硬把自己拍打起来的吧。

可是,在惨叫之后,他就和须和名到客厅去了。他不记得当时有谁在那里,但不管如何那里是有人在的,却没有人问起结城关于惨叫的事情。因为惨叫声根本没有传到那里去。

“如果有任何疑问,请现在就提出来。”大迫出声确认道。大家沉默以对。结城以为安东会说些什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只见安东眼睛半睁半闭,身体纹丝不动。刚才结城在睡觉时,他应该把自己想讲的全都讲了吧。

他的嘴边浮现了一丝笑意。那还只是三天前的事情。三天前的自己,竟然是那么的天真!

“好。那么若菜与渕小姐请直接留下来。”大迫讲完这句话之后,箱岛开了个玩笑道:“不好意思,大家可能觉得怎么又到夜晚期间了。如果我睡着了的话,记得要把我叫醒哦。”

从这件事就可以证明,只要在房里睡着了,甚至连有人靠近自己也不会注意到。结城回想起后来发生的事情——须和名把装有毒药的胶囊交给自己,自己打开了那个胶囊,看到毒液滴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

“嗯,我知道啦。”

第一天早晨,结城一醒来,就看到须和名站在旁边。

“请多加小心。”

虽然发现得有点晚,但是结城终于注意到了这件事。

“我知道。”

(这扇门,大概也是有隔音效果的。)

大迫与箱岛握拳互击。

而且……

15

他还想到是不是可以把床搬过去抵住门,当成路障使用……但是这个想法只是让他再次感受到“暗鬼馆”设计得十分周密而已。在横拉式的滑门前,使用障碍物这个做法完全没有意义。当然,之所以会采用与西洋宅邸格格不入的滑门,也应该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夜晚”。

但是,“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锁门的东西。凌晨两点到两点半,结城一直拼命想把唯一的棒状物——拨火棒当成门闩使用。但是,拨火棒不管如何摆放,都没有办法把门关死。

如果把门打开的话,就可以知道“警卫”与大迫等人应该彼此间隔了一段时间在巡逻回廊吧。

(那扇门,只要能够上锁的话……)

结城独自一人在寂静的六号房间中,回想着这漫长的一天里发生了哪些事情。

结城一直憎恨地瞪着那扇关上的门。

一早就发现真木死了。这么说来,不知道岩井在那之后,情况如何。

结城抱着拨火棒,完全无法入睡。疲惫感与饥饿感已经达到上限,一直绷紧着的神经就像是立马要断掉一样。睡意侵袭了全身,在床上坐着坐着就会摔落,已经不止一两次了。为了能够让自己保持清醒,每次一这样,他就会拼命拧自己的手臂与大腿。

巡逻的工作在平安地进行中吗?

看看时钟,已经凌晨四点了。距离“夜晚”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杀害西野的人又会是谁呢?

1

于是,结城发现,自己说不定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