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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前二十一日

“那么电话推销员是什么意思呢?”

“店铺新开张的时候会比较忙,所以就会特地多招点人手。如果处理事务能力不强的话会很辛苦的。”

“就是打电话给别人,然后问对方要不要买东西,这样去推销。由于会被电话那头很冷漠地对待,而会积累不少压力。”

“开店的工作人员……这是什么意思呢?”

“那么,”须和名伸手指出的是招工时薪那一栏,问道,“这里写着八八零,是指多少钱呢?”

他边说边翻到那页递给了须和名。突然探过头来的须和名身上飘来淡淡的芳香。虽然心里明知道这应该是植物类的香水,但结城还是被囚禁在这是须和名体内散发出的芳香的这种错觉中。

她竟然问那是多少钱,这下就连结城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您着急找工作的话……这附近有短期零工的招工。”

“应该就是八百八十日元的意思吧……难道您觉得不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这是“夏日蓝领打工信息综合特辑”,所以首先映入眼帘的尽是些道路工程、水管工程、交通指挥等方面的招聘启事。时薪确实不低,如果是自己的话做这种工作可能也不错,可是对须和名小姐来说会如何呢。他继续翻阅着杂志。

“不,我的意思是说那是一天的工资吗?”

是正在找工作吗?那就让我来帮你找吧。不过,话说回来,一根手指究竟代表着多少负债呢?结城还没有搞明白,就开始翻阅起了打工信息的杂志。

“怎么可能。”

“我在找一份重要的工作。”

结城脸上夹杂着奉承、怜悯、羞涩的表情,露出一张扭曲的笑脸。

须和名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一根手指。她的意思大概是说自己欠着一份钱吧。

“这是时薪,也就是一个小时的工资。如果一天工作八小时的话,那就能赚到八百八十日元的八倍薪水。”

“是的。”

“那也就是说……”

“负债?”

结城沉默了,他不擅长心算。不过幸好,须和名似乎也不太擅长心算。沉默的空气中只剩下店内有线广播里传来的欢快爽朗的声音。最后,结城才小声嘀咕道:“那也就是说,大约可以赚到不到一万日元吧。”

须和名满脸通红,说道:“跟您说这个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稍微有点负债。”

“啊哈?”须和名一脸茫然。

“为什么?”结城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道。

“一万日元,是吗?”她脑袋微倾,说道,“那样的话,好像有一点不够呢。”

有种决定性的违和感,就像是巴西的F1车神埃尔顿·塞纳来到驾校,说要请人教他开车一样。须和名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闪闪发光的宝石项链。结城不由得想:如果把它卖掉,就能拿到比打零工多不知道多少倍数额的钱吧。

“你到底欠了多少钱呀?”

“是的。”

须和名又像做错了事一般腼腆地低下头,伸出一根手指。所以说,这到底算是多少钱呢?结城抱着有点想问又有点不太敢问的复杂心情,虽然明知是自己多管闲事,却还是脱口而出。

“是您要找打工?”

“嗯,不过打工的时薪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如果想要一下子赚很多钱的话,就不应该去打工,炒股或者赌博不是钱来得更快嘛。”说完,结城若无其事地继续翻页往后看。

当然了,说到要在打工信息的杂志里找,要找的只可能是这种事情吧。可是——

炒股和赌博,须和名鹦鹉学舌般地小声重复着,身体似乎突然僵硬起来,以意想不到的尖细声音叫道:“结城先生!”

“是某个打工的招聘条件。”

“嗯?”

须和名微笑着回答道:

“之前的那一页,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那么,您想要找什么呢?”

结城按照她的指示,翻回到那一页,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明亮起来,视线紧紧锁定在信息杂志的某一处。

但是结城倒也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因为两人地位不同这点他自己本来也知道。于是,他也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啊,这个条件看上去似乎很不错呢。”

这句话反而让结城高昂亢奋的情绪冷却了下来。与如此优雅的女性近距离相处,他却高兴不起来。须和名应该是在感谢自己,但是直觉告诉结城,这就像是在夸赞便利的汽车和美味的牛肉一样,她并没有将夸赞对象当作和她身份、地位对等的那样来对待和表示感谢。

因为杂志递在须和名面前,从结城的角度来看,他看不太清楚上面写着什么。他伸手把杂志拿近一些,看向须和名手指着的那一栏,上面写着“招聘被监控者”的字样。

她以无懈可击、彬彬有礼的态度说道。

这是在招聘什么?结城粗略地浏览了一下。

“结城先生吗?请多多关照。”

不限年龄性别,一星期内的短期打工,招聘某人文科学实验的被实验者。每天会被限制拘留二十四小时。在考虑到人权的基础之上,将实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观察。时间期限为七天。饮食方面提供一日三餐。有单人的包间提供。但是,为了保证实验的纯粹性,实验期间与外界隔离。在被限制拘留的时间内全部按照时薪支付。

“我是结城理久彦。”

这也就是说,连睡觉的时候也可以拿到薪水。

结城也急忙低下头行了个礼,而须和名则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一直盯着结城看。自己莫非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瞬间,结城差点陷入了恐慌,幸好,他很快意识到,原来是自己还没有报上姓名。

从不限年龄性别这一点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不过工作内容上仅仅写着“被实验者”,由于不太了解细节,说完全不担心那一定是骗人的。整整一个星期与外界隔离,总让人多多少少感觉有些害怕,但是听说在诸如山间小屋之类的度假村里打工,也经常会有手机无法使用的情况。招聘单位也只是自称是“SHM俱乐部”,根本瞧不出具体是什么名堂。话说回来,这则招聘启事的上下左右都是名为“ABC开发”“BCG专业公司”之类的招聘方,因此在不知道招聘公司真面目的这一点上,大家其实也都差不多。

“啊,好的,你好。”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时薪究竟能拿到多少呢?招聘启事上用黑色粗体字标识着:一一二〇。根据实际工作内容的不同,还会有额外的奖金。

“我叫须和名祥子。”

“一千一百二十日元。如果真的可以二十四个小时全额支付的话,确实不错啊……”

只要她愿意,即便是让结城将丢出去的木棍给捡回来,他也会听命顺从吧。倒并不是因为出于迷恋或是思慕之类的缘由,而是不由自主的反应。面对这样的结城,那位女子让人不胜惶恐地自己主动报出了姓名。

结城不知不觉就假设到自己身上了。岂止是不错啊,应该说是条件极其优厚。简直就是太好了,好过头了。就在他为此思考烦恼时,须和名用手捂住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谢您的热心肠。”

“结城先生,不对哦。这样的话,不就和刚才看到的那些薪水条件差不多嘛……”

“啊。”那位女子瞪圆了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有着如同婴儿一般清澈的瞳孔。其实结城也没有见过婴儿的瞳孔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他情不自禁那样想。那位女子微微向他欠了欠身子。

刚才看到的那些?她指的是时薪八百八十日元的那些工作吗?和一千一百二十日元相比的话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结城心里如此想着,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工作内容、人文科学实验的被实验者、时薪、一一二〇。

“索……”刚开口,结城就注意到自己的嗓音沙哑,他慌忙清了清嗓子后说道,“这本书可能没有索引呢……您要找什么东西的话,我来帮忙吧。”

“哪里?”

结城恭敬地接过杂志,看了看它的封面。上面陡然写着“夏日蓝领打工信息综合特辑”这样的字样。

结城的那句“哪里不一样呢”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有两个字虽然一开始就印在上面,但是结城当时却忽略了。这就好比有家店自己一直看成是“意大利面(pasta)店”,但仔细看后却发现其实应该是“西班牙小吃(tapas)店”的感觉,真是让人跌破眼镜。不,简直是连下巴也要掉下来了。

“因为这上面的字非常小,我不知道该怎么看才好。它有没有类似索引之类的东西呀?”

时薪,一一二〇百日元。

女子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将打工信息的杂志递了过来。

结城不仅仅是心算不好,所有和数字有关的内容他都不擅长。他扳着手指头数道:个、十、百、千。一一二〇百日元。

结城这才猛地觉察到,那位女子也和自己一样,手上拿着本打工信息的杂志。要形容这个组合有多不搭调的话,真是看也看不下去。结城心想,她拿着那种东西就好比是在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像上接上肯德基老爷爷的手臂,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时薪是十一万二千日元。

那位女子笑着说道,如同鲜花绽放。

须和名说:“虽然金额还是有点少……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比没有好。”

“太好了。”

“不对,这应该是印错了吧。”

结城虽然对于这种打工信息的杂志并不精通,但是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不能回答“不行”。结城知道自己只能采取一种行动,那就是轻轻点头。

结城觉得把这种错误说出来都像是傻瓜一样,于是合上了信息杂志。

“如果您熟悉这类杂志的话,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情。”

“印错,就是弄错了的意思吗?”

那位女子好像觉得结城的沉默有点不可思议,于是又重新问了一遍:

“应该就是这样吧。可能是出于某种情况,不小心把‘百’这个字给混进去了。”

不仅仅是头发,她本人也很美。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之所以会首先看到她的头发,是因为不敢直视她而不由得将视线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她的美并非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紧紧抱住她”或者是“被勾引诱惑”之类的美,而是那种让人难以接近、不愿玷污的、在校园里相当少见的那种美。也难怪只是一介学生的结城不敢直视她了。她明明只是站在那里搭了一句话,却给了结城不可思议的压迫感。结城明白了: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气质吧,还是说应该称为格调呢?她只是亭亭地站着,就像一幅画一样。只可惜地点是在便利店,搭话的对象是自己,结果就只能沦为一格漫画了。

“不会吧,”须和名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说道,“这本杂志是为找工作的人们努力做出来的。照理说,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把字印错的低级错误吧。”

这个露出温柔微笑的女子身着一件有着奇特质感的连衣裙,明明没有风,但看上去裙摆摇曳。一头垂下的黑发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仿佛笼罩着一层光圈,头发上到底涂着什么呢,结城打心底觉得不可思议。

结城仿佛感到一阵眩晕,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晃了晃脑袋,说道:“唉,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结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这位女子很明显是”这话后面应该接一个怎么样的词语比较好呢?他能想到的词句是这样的。这位女子,很明显是和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

“当然应该是真的吧。”

他不由得转过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他倒并不是因为看到有位女子而感到惊讶,之前就感觉到身旁有人,也曾设想过那人可能会向自己搭话。但是,回头看到的那位女子,很明显……

“你是说真的吗?”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女子。

“我要把信息抄下来。接下来,我还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不好意思,请问您熟悉这类杂志吗?”

须和名祥子是真的相信这世上会有时薪一一二〇百日元兼职的存在。不过,结城本来也只是个在店里被询问事情的男子而已。一走出店门,自己的名字就会完全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吧。

招聘的工作被大致区分成短期打工和长期打工。到底该选哪一种呢?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但是,如果那个工作时薪真的有十一万二千日元呢?

大学正值暑假,才刚过了一半,距离夏天结束还很久。有一天,因为距离社团聚会还有段时间,结城溜出校园,走进了便利店。他要找的是刊登有打工信息的杂志。结城很快就找到了,于是抽出一本开始哗啦哗啦地迅速翻阅起来。他没有特别想干的工作,只要时薪高、工作轻松点就可以了,能想到的也就这么点条件。

结城原本是打算买一辆款式时髦但价格适中的二手紧凑型小汽车的,但是这样一来,弄不好可以买一辆豪华的新车了。

然而他只是区区一介学生,虽然派不上用处的癖好和兴趣有不少,但是能赚钱的才艺却一个都没有。当然,如果能迅速赚到钱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因为想不出办法来,他决定还是踏踏实实地开始打工。

结城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告诉须和名一个社会常识道:“好吧。不过,如果你要抄联络方式的话,应该把这本杂志买下来才对。”

如果没有车的话,就泡不到妞。如果泡不到妞的话,学生生活也会稍稍有些寂寞。这样想着,结城理久彦决定要买辆车。因为决定了要买车,钱也就成为了必需品。

“啊呀”一声,须和名用手捂住了嘴。

一位被监控者想要买辆车。

结城理久彦,因为想买车,所以报名参加了应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