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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案 河滩冤魂

“庞向蓝!”明哥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庞向蓝显得有些紧张,坐在板凳上不敢直视我们,低着头,双手在两腿之间不停地揉搓。

“在,警官!”庞向蓝偷偷地瞄了我一眼。

“坐吧!”明哥把她带进了办公室。

“你认识詹秋嫚吗?”

庞向蓝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六,身材有些富态,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皱纹、色斑在她的脸上一样也不少。可能是因为长期使用劣质化妆品,在她的眼皮和眉毛上墨绿色的化妆痕迹清晰可见。

“小嫚,我认识,她是我从家乡里带出来的。”

散会后没多久,刑警队的同事便把传说中的那位老鸨——庞向蓝给带了过来。我本以为这个当代的“妈妈桑”会像电影里那样风情万种,边扭屁股边挥舞着手绢顺带再喊一句“大爷,进来玩玩啊”,可看到她的长相,着实让我有些失望。

“你带她出来干什么?”

“就是做……”庞向蓝有些吞吞吐吐。

“明白!”

“做陪酒‘小姐’?”明哥直接帮她说出了答案。

“你们两个准备准备,等我这边问话一结束,咱们就动身沿着整个泗水河上游全面勘查。”

“嗯!”庞向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在!”我们两个答应道。

“你带她出来多长时间了?”

“现在很显然,死者是被人杀死以后抛尸泗水河的,虽然案发是在晚上,也不可能直接扛着尸体去抛尸,嫌疑人或许会使用交通工具。小龙、国贤!”

“从她十六岁我就把她带出来了!”庞向蓝老实地回答。

“好的,冷主任。”

“这些年她一直跟在你身边?”

“叶茜,你让刑警队把庞向蓝带过来,我要亲自问一问。还有,调查她的外围情况,看看她跟死者有没有仇怨。”

“嗯!”

“明白!”

“她的家人呢?”

“焦磊,你去延展视频监控,看看能不能发现死者离开足浴店去了哪些地方!”

“在福建老家。”

“下面有三个事情要去办。”明哥话音刚落,我们都拿起了笔,准备记录。

“她家里有几口人?”

“说不定她就是凶手。”

“小嫚是农村人,家里人比较多,除了父母之外,她兄弟姊妹八个,她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

“按照我们的分析,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尸体是七月三十日半夜被发现的,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是在七月二十九日半夜被杀害的,而她七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三时还在足浴店里消费,如果按照这个来推断的话,她在离开足浴店的几个小时后就被杀害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较大。她是老鸨庞向蓝带来的,庞的嫌疑最大!”明哥开始分析案情。

“她是不是自愿跟你出来的?”明哥绕来绕去,就是不往重点上说。

胖磊冲我翻了翻白眼,不再说话。

“肯定是自愿的,在我们那里跟小嫚情况差不多的人有很多,都是因为子女多,而且家里又重男轻女,所以很多小女孩一成年就会出来打工。”庞向蓝解释道。

“你两个别开玩笑了,开会呢!”明哥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詹秋嫚这些年有没有回过家?”

“解释得很清楚!我听得很明白!”我笑了笑。

“回过,我们的家都在一起,一到过年的时候,我会带着她们一道回家!”

“像KTV这种娱乐性行业,我们市公安局对他们有严格的规定,尤其是监控视频的安装,必须要覆盖整个KTV的主要地方才可以。你也知道,这些娱乐性场所是最容易出乱子的,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市一些颇具规模的KTV里的视频监控,都是我去指导专业的人员调试的,你说我怎么不知道?”胖磊喘了好几口气,才把这一段话说完。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老问你詹秋嫚的情况吗?”明哥忽然的这一句话,让我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那你说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肯定会纳闷,我为什么有这么高的评价,这不就是普通的一个问题吗?我至于大惊小怪成这样吗?如果你仔细回味,你会发现这是明哥在跟她玩心理战术,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掉进了明哥挖的坑里。

“你小子,就知道你没往好处想。”

死者到现在已经失踪三天了,庞向蓝作为老鸨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她,如果她真的不知道詹秋嫚的下落,那明哥说出死者名字时,她的第一心理反应应该是“詹秋嫚怎么了?”“詹秋嫚犯了什么事?”,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才属正常现象。

“磊哥,你这么了解?”听他这么说,我不怀好意地问道。

咱们再来看看现在的庞向蓝,很淡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她的表情给我们的感觉就好像她已经知道了詹秋嫚的死讯。所以明哥刚才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就是要证明一个问题,这个庞向蓝到底对这件事知不知情。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很显然,她要么是凶手,要么就是知道内幕。

“要是卖淫早就抓起来过了,现在这些KTV的‘小姐’都是只卖艺不卖身,最多就是陪客人喝喝酒,不会在KTV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去打击。”

“唉!”庞向蓝面对明哥如此犀利的问题,竟然长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组织卖淫吗?干吗不抓起来!”我有些义愤填膺。

明哥微眯起眼睛听着。

“对,这个庞向蓝今年有五十多岁,也是福建人,据说她手底下有十几个夜场陪酒‘小姐’,她专门以从她们身上抽取提成为生。”叶茜介绍道。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了,我也不想再隐瞒了!”如果说进门之前庞向蓝给我们的感觉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此时此刻的她仿佛已经回过气来了。

“老鸨?”

“说说看!”

“根据我们的调查,是跟一个叫庞向蓝的女子过来的。”

庞向蓝提了提嗓门:

“跟谁一起来的?”

“其实你们不知道,我手里有十四个姑娘,小嫚算是里面长得最漂亮的一个,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而且肤色也特别健康,不管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我不给姑娘们开工资,我把她们带入夜场,全部都是凭自己的长相混小费,这个小嫚平时陪客人吃吃饭、喝喝酒,一个月最少也有一万多的收入,也算我手里的头牌了。”

“有两年时间!”

庞向蓝说到这里,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红塔山给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分发下去。红塔山如果放在二十年前,那绝对能跟中华烟媲美,可现在因为售价只有七元钱,它已经被列为低档香烟的范畴。接过她递过来的烟卷,又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个连高仿都算不上的LV挎包,从这些不难看出,她的经济水平并不怎么样。

“她来云汐市多久了?”

吧嗒!随着打火机的火苗蹿出,庞向蓝使劲地吸了一口接着说道:“小嫚是我手里的红人,我对她也是掏心掏肺,平时我手里只要有暴发户客人,第一个推荐的就是她,就因为我偏心,弄得其他姑娘都对我是怨声载道。我本以为小嫚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可最近两年来到你们云汐市,我发现她整个人都变了!”

“我们市带有‘唐’字又可以拔罐的地方,就只有一个叫‘唐韵足疗’的店,它在我们市属中等偏下档次。通过店内的监控,刑警队发现死者曾在七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三时许在店内消费,好就好在她办理的是会员卡,上面有她的身份信息。”

“怎么说?”

“怎么查出来的?”

“你们是公安,我们是干娱乐行业的,有些事咱们都心照不宣,我也不用藏着掖着。我手里的姑娘虽然是陪酒‘小姐’,但是我们只卖笑,不卖身。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手里的姑娘没有一个跟客人有皮肉生意,但唯独这个小嫚除外。”庞向蓝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无奈。

“对,死者叫詹秋嫚,二十四岁,福建人,魅力花都KTV里的陪酒‘小姐’。”叶茜回答道。

“你是说这个詹秋嫚不遵守规矩,去卖淫?”明哥问道。

“调查清楚了?”明哥坐在会议室里问道。

庞向蓝摇头说道:“卖淫倒没有,主要是你们云汐市属于能源城市,有钱的煤老板多得数不过来,小嫚整天跟这些人接触,为了能从煤老板身上捞到好处,她经常跟一群男的出去鬼混。你说一个除了脸蛋和身材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这些有钱人图她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为了睡她嘛!我已经跟她说过不知道多少次,让她不要跟这些人接触,可她就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有了针对性,调查起来难度就不是很大了,在第二天上午,叶茜就收到了信息。

“也就是说,你是经常联系不到詹小嫚?”明哥的眉头微微皱起。

趁着叶茜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把缝合好的尸体推进了冷柜之中。接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刑警队那边反馈过来的结果。

“她是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看在她这些年也给我赚了不少钱的分上,我也懒得去管了,寒心了!”庞向蓝说到这里,眼眶竟然微微湿润起来。

“好的,冷主任,我这就打电话!”

这到底是不是鳄鱼的眼泪,我是傻傻分不清楚,也只有思想很单纯的叶茜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面巾纸递了过去。

“叶茜,你通知刑警队,结合这两点排查,难度要稍微小一点!”明哥总结性地说道。

“谢谢!”庞向蓝接过纸巾,小声地抽泣着。

“磊哥说得对,失足妇女!”我咬牙斜视地回答。

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虽说话粗但理不粗。干我们这行,见过了太多的社会黑暗面,时间长了我们都会有一个毛病,对什么事都会持一种怀疑态度,我对庞向蓝的种种表现也同样持这种态度。

“小个屁,一点文化都没有,叫失足妇女。”在我还没有说出口时,胖磊直接给我顶了回去。

庞向蓝把面巾纸攥在手中:

“是小……”

“我今年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算起来跟她们的母亲年纪都差不多,她们从小就跟在我后面,都是苦孩子,因为我们出身卑微,只能做这些下三烂的工作,但我们也有感情在。”

明哥会意,接着说道:“我在解剖的过程中,发现死者有过于频繁的性交史,而且患有很严重的淋病,这是第一。第二,国贤分析出,死者有化浓妆的习惯。第三,死者经常使用劣质的化妆品,再加上她的穿着,说明她的生活层次并不是很高。最后一点,我们分析死者是外地人,如果是来我们这里做正当行业,应该不会有这种打扮,所以我们怀疑……”

“我手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要一个人扛起一个家?有人会说,你们有手有脚干吗要干这不要脸的事情?可他们哪里知道,现在一份正经工作能赚多少钱?每月去掉自己的吃喝花销,连买件像样衣服的钱都没有,指望那点工资能养活谁?有时候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家里人怎么办?看着他们活活饿死?我们这些人生来贫贱,你说我们能拿什么来换钱?除了身子我们还能拿出来什么?哪个女人心中没有一个白马王子?谁他妈生出来想当个婊子?”

“尸体在水中已经浸泡了一天的时间,加上河水暗流的冲刷,我们还能在她的脸上提取到如此多的矿物油,这就说明死者有化浓妆的习惯。”老贤说完把眼神转向了明哥。

庞向蓝含泪说完的这段话,让我震惊不已,我甚至都有一种想当面给她赔礼道歉的冲动。她说得没错,但凡一个女孩能有一条出路,都不会选择这条道。

“女人使用化妆品不是很正常吗?”我看叶茜也有这方面的疑问,直接帮她问出了口。

正常人在大街上看到那些赤裸上身、脖挂金链子的莽夫都会感到一丝厌恶,而这些暴发户却是KTV消费的主力军。试想,我们连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的人,这些KTV‘小姐’却要围着他们陪笑一晚上,为的就是赚他们身上的那几百块钱,换位思考,她们确实也不容易。

老贤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从这种蜡状固体基本的物理形态我能看出来,这是一种矿物油,也叫液体石蜡。它是由石油中提炼出来的一种产物。我简单描述一下提炼过程,它先是从石油中提取出沥青,沥青经过再次提炼的产物便是矿物油。矿物油是一些化妆品的添加剂,因为有极差的渗透性和很好的封闭性,所以它的主要功能在于锁住皮肤表面的水分。但凡事都不能过量,一些大牌的化妆品会把这种剂量控制得很好,但是一些劣质的化妆品就不会讲究这么多。我们从死者的面部不难看出,她的脸上有很多细小的黑斑以及毛孔堵塞的情况,这就是使用劣质化妆品最为显著的特征。”

听了这些话,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的我,竟然对那些失足少女的立场从鄙视变成了同情。

明哥把我们领到解剖台前,开口说道:“你们看,死者的面部不沾水,用棉签擦拭口、眼角有大量的蜡状固体——国贤,这是你的专业领域,你来介绍。”

庞向蓝哽咽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对我手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是尽职尽责,只要她们有任何问题,一个电话我全部都给她们弄得好好的。就拿小嫚来说,其他姑娘住的房子都是六人间,我给她租的却是单间。别的姑娘一个星期只能休息一天,她现在是随便休,高兴了就去上上班,不高兴就连影子都见不到,你觉得她这样做对得起我吗?我现在是把她领上了路,她却对我忘恩负义。她这么做我也不怪她,也许不跟着我,她会有更好的将来。早在半个月前我就跟她划清了界限。”

庞向蓝说到这里,把手中早已熄灭的烟卷按在了烟灰缸里,有些黯然神伤地说道:“所以警官,詹秋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跟我无关,你们也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还有发现?”我比叶茜还激动。

明哥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可以回去了!”

“等一下!我们在尸体解剖中还有一些发现,你听完了一并传达给刑警队!”叶茜刚想拨通手机,便被明哥给制止住了。

庞向蓝没有说话,疲惫地用手指使劲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知道了,冷主任!”

“明哥,你觉得她是不是凶手?”胖磊问道。

“嗯,我们在死者的背后也发现了轻微的拔火罐痕迹,叶茜,你把这个也传达给刑警队,让他们抓紧时间去调查!”明哥对线索进行了补充。

“从死者舌骨断裂的情况来看,嫌疑人的手劲相当大,我刚才注意到庞向蓝的双手,手指短而且肥,她是不可能造成死者那么严重的舌骨断裂的。按照我解剖的情况分析,掐死死者的应该是一个手掌很大而且很有力气的人,我个人偏向是男性,她应该不是凶手。”

“好主意!”叶茜有些兴奋。

“那这么说,她刚才所说的有可能是实话了?”我好奇地问道。

“嗯。死者穿的是一次性袜子,一般这种袜子不可能穿很长的时间,就算是邋遢一点,也就三四天顶天了!咱们只要查出死者消费的这个店,就能调出她的消费记录,说不定就能知道死者的真实身份。”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看她说话的表情很自然,不像是在撒谎。”

“你是说,死者曾经在某个招牌中带有‘唐’字的店里消费过?”叶茜问道。

“死者是外地人,如果庞向蓝说的属实的话,那嫌疑人就有可能是她经常接触的一些人。会不会是这样一种情况,死者跟嫌疑人出去鬼混,嫌疑人想强行跟死者发生性关系,死者不愿意,嫌疑人失手将其杀害,然后抛尸泗水河?”我开始了假设性的提问。

“对,这个字应该是某个店的招牌。”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明哥认可道。

“唐?”

“如果这样就麻烦了,连跟死者走得最近的庞向蓝都不知道她整天跟谁混在一起,我们到哪里去摸清楚头绪?”我的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

“大唐的‘唐’字!”

“叶茜,你现在联系刑警队,让他们围绕庞向蓝的口供进行调查,看看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什么字?”

“好的,冷主任。”

“对,这个汉字是用红色的染料直接印上去的,因为河水的冲刷,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通过印痕我能发现,这上面写的是一个字。”

“接下来就动身去勘查泗水河岸的外围现场。”明哥一声令下,我们纷纷去准备各自的勘验装备。

“是个汉字?”人家都说眼睛小聚光,在我们一群人中,小眼睛胖磊的视力最好,所以只是瞄了一眼,便发现了这个不容易发现的特征。

“你们看这袜子的顶端是什么?”我把袜子举起,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这起案件的外围现场就是河滩上方那条平时无人问津的土坝子。现在证据已经证实,嫌疑人是杀人抛尸,就算是在夜晚,他也不会胆大到直接扛着尸体抛尸河中,所以嫌疑人应该使用了交通工具,这是其一。

“嗯,一般桑拿浴、足浴店以及一些养生会所,惯用这种营销手段。”明哥已经开始筛选符合特征的场所。

其二,根据尸体的漂流距离来看,嫌疑人抛尸的地点应该在泗水河上游很远的位置,如果没有交通工具也不可能。

“对,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死者穿的袜子很有可能是赠送的一次性袜子。”我点头回答道。

河滩上都是软土,步行都会陷入很深的土坑,除了飞行器,别的交通工具根本无法在上面行驶,所以要想抛尸,河滩上方为了防洪修建的土坝子是唯一的必经之路。

明哥一下子就说出了精髓所在,因为涤纶的袜子臭脚,冬天穿的涤纶厚袜子或许还能多穿几次,但是像死者穿的这种超薄款袜子,基本上没有再穿的必要。尤其是在夏天,脚底出汗比较严重的情况下,那种臭味往往洗都洗不掉,很多人基本上都是穿了一次就直接扔掉,所以我才说明哥说出了关键所在。

坝子呈东西走向,宽约四米,两边无任何护栏,因为早年堆砌时就没怎么上心,整条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波浪线。

“嗯,从袜子的厚度看,那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一次性袜子!”

勘查车因为自带很多勘验器材,负重高、底盘低,想在这上面行驶,比登天还难,所以整条坝子的勘查,必须徒步完成。

“明哥,这双袜子的材质是涤纶!”

我们其他人还好,但对走路都喘大气的胖磊来说,绝对是一种煎熬。

这里除了叶茜以外,都是在刑事技术领域摸爬滚打了很多年,所以一些科普性的东西,我没有必要再班门弄斧,所以我直接说出了重点:

“这么烂的路,还有人在上面跑车?也不怕刮到底盘。”我们刚从斜坡爬上坝子就发现了眼前让我们吃惊的一幕。

“哦?说来听听!”明哥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看看,还不少呢。”叶茜拉了拉我的衣袖,指着地面说道。

“我从死者的袜子上发现了一些线索!”

“我想起来一件事,我以前跟小刘在这附近钓过鱼,前面有一个地方风景还算不错,有很多人在那里弄户外烧烤。”明哥用手指着远处对我说道。

此时明哥的尸体解剖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几个人全部都围在水池边缘,准备洗手。

在来之前,我本以为这个地方除了嫌疑人几乎没什么人来,现场破坏得不会太严重,可现在看来,我想得太好了。

“小龙,你们两个在分析什么?”

复勘现场,痕迹检验员都是处于主导的地位,因为这个时候该解剖的尸体已经解剖完毕,该检验的检材也几乎都做得差不多了,要想找到突破口,只能从痕迹物证上想办法,所以每次复勘现场,我都倍感压力。

“什么?赠送的?”

虽然我心里暗自叫苦,可也不能让大家灰心,于是我张口说道:“没事,虽然现场有可能被破坏,但也不是没有规律可循。”

“不需要从市面上查,因为这双袜子是赠送的,市面上买不到!”

说完,我俯下身子开始观察路面上的轮胎痕迹。

“虽然这种袜子市面上卖的不多,但还是有不少的存在量,这怎么查?”叶茜开始从刑侦的角度帮我分析。

“小龙,你可要看仔细了啊,我动一动脚都难受。”胖磊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

“对!”

“知道了!”我本来就心急如焚,没想到胖磊还在一旁泼冷水。

“难道死者的这双袜子就是的确良的?”叶茜好像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

因为我们之前分析出嫌疑人可能使用交通工具抛尸,所以这路面上横七竖八的轮胎痕迹就是我下一步研究的重点,我要从这些密密麻麻看似不规律的轮胎印中,找出嫌疑最大的一条。

“所以很少有人购买这种袜子,因为没有销路,市面上卖的也不多。”

有人要问,这轮胎印能发现什么?其实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轮胎印在痕迹学上是一个非常大的研究课题。

“穿的确良袜子臭脚,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叶茜引经据典地补充道。

第一,我们可以根据轮胎印的数量来分析现场的车辆类型。

“对。它是合成纤维中的一个重要品种。涤纶和天然纤维相比,具有良好的弹性和蓬松度,织成的袜子较为轻盈。然而,涤纶含水率低、透气性差、染色性差、容易起球、易沾污。用它制作的袜子一般价格都相当低廉,而且这种袜子是相当臭脚。”

轮胎痕迹为一轮的话,可以判断为独轮车,这种车又分人力推车和牲畜拉车,因为独轮车保持不了平衡,所以在车轮印记的周围会伴随有人的足迹或者牲畜的蹄印。

“涤纶是不是我们父辈说的‘的确良’?”

轮胎痕迹是二轮的话,则可确定为两轮摩托、电动车、自行车等等,这个很好理解。

“对,按照我们的分类有普通棉袜、精梳棉袜、丝光棉袜、氨纶纤维袜、尼龙袜、竹纤维袜、涤纶袜,而我重点要说的就是最后一种。”

轮胎痕迹是三轮的话,多为人力三轮车、三轮电动车、三轮摩托车等。

“什么?有七种?”叶茜有些惊讶。

轮胎痕迹是四轮或者四轮以上,则多为七座以下汽车、小型客车和微型载重汽车。

看着叶茜有些呆萌的表情,正常人都不忍拒绝她的提问,于是我张嘴说道:“我们痕迹学上,根据袜子成痕原理,把它们分为七大种类。”

轮胎痕迹是六轮以上,则多为三轴或多轴的载重汽车。

“哦,那你跟我说说,这袜子上有什么线索?”

这是比较直观的一方面,此外还有比较实用的方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刹车印,这种轮胎痕迹在交通事故中相当常见。

“研究穿袜足迹的前提就是研究袜子。这不跟研究鞋印之前研究鞋子是一个道理嘛!”

车辆之间碰撞时,一般都会有一个紧急制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轮胎相对于地面就会由滚动变为滑动的状态,地面的轮胎痕迹会由清晰的轮胎花纹变成一道黑色拖印。

“但这是双袜子,又不是穿袜足迹!”

人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会本能地表现出慌张与不知所措,这个时候,很多人会不停地踩刹车,试图让车子停下来。这样非但不能制动,还会使车辆出现剧烈的抖动,在侧滑制动的过程中,会出现弯曲和间断的刹车痕迹,严重时车子会发生侧翻,出现单边刹车痕迹。

“因为有的嫌疑人为了不留下脚印,在案发现场经常会出现脱鞋进入室内的情况,所以穿袜足迹也是我们研究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向。”

我们通过分析这些痕迹,可以判断到底是真正的交通事故,还是有人杀人后故意伪装的事故杀人。

“什么?你确定?”叶茜有些小激动。

另外,通过刹车的痕迹,我们还可以判断车辆行驶的大致方向。车辆刹车痕迹是轮胎与地面之间摩擦产生制动力所形成的印痕。在柏油路、水泥路及较硬的土路上急刹车时,痕迹会由清晰逐渐变得模糊。而此时,只要发现痕迹消失的方向,就能判断车辆行驶的方向。

“或许我能通过这双袜子找到一点尸源的线索!”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袜子的顶端位置,开口说道。

当汽车在湿土或者被高温晒软的柏油路上刹车时,由于轮胎打滑,停止处会出现大面积的凹陷,当车辆再次行驶时,轮胎下的隆起会被碾轧,朝着车辆行驶的方向倒伏。利用这些痕迹也可以很容易地判断行驶方向。

“怎么?有发现?”叶茜发现了我的表情变化。

当然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知识,在我的办公室中有一本五百多页的专业书籍,全部都是在介绍轮胎痕迹,其实痕迹学的研究领域比大家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小龙,你发现什么了?”叶茜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得得得,怪我多嘴,就剩下一双袜子了,很快就好!”说着,我拎起了那双沾满泥渍的袜子,在水龙头下方冲洗起来。在袜子上的泥沙被水流冲下之下,它的本来面目也逐渐清晰起来,忽然,一个隐藏的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在沿路勘查轮胎痕迹的过程中,也只有她是全程跟随。明哥他们在胖磊的建议下,正躲在一个树荫下乘凉。

“我知道,要你说!”叶茜脸颊绯红地回了一句。

“我再往前看一下才能确定。”我身上的警服已经出现了汗斑,虽然是酷暑,但是我必须保证集中我所有的注意力,否则很容易判断失误。

“性病的一种。”我对着有些大惊小怪的叶茜解释道。

“知了——知了——”河岸边传来阵阵蝉鸣声,我被它们叫唤得心烦意乱。

“淋病?”叶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地面上的树荫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倾斜,这是太阳即将西下的前奏。

“死者患有很严重的淋病!”明哥的话再次传来。

“就是它了!”此时我指着地面上的一截轮胎印记说道。

“什么?性交史?难道是强奸杀人?”听到这句话,我边洗衣物边在心里琢磨了起来。

“什么?你能确定?”

“死者生前有性交史,国贤,提取阴道擦拭物!”明哥边检验边说道。

“对,我来回观察了好多遍,就是它!嫌疑人是驾驶汽车抛尸。”我相当肯定地回答。

死者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很多,一些女性的私密衣服我交给了叶茜,剩下的上衣、裤子和袜子则放在了我这边。

叶茜眯着眼睛,朝地上瞅了瞅:“这不就是一条普通的轮胎印嘛,能看出什么玄机?”

“我来帮你!”闲着没事干的叶茜,也戴上了乳胶手套,跟着我来到水池边。

“我能通过轮胎的花纹去判断这辆车的整个行驶方向和行驶状态。”

“那行,你把它封装起来吧!”明哥对我说道。

“这花纹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不需要,基本上没有检验的价值。”老贤瞅了一眼回答。

“坝子上全部都是泥土地,因为天气炎热,很多泥土颗粒膨胀后脱离了地表,在路面形成了泥土层,车辆碾压后会留下很清晰的轮胎痕迹。”

“国贤,死者的衣服那边你还需不需要检验?”明哥转头问道。

“嗯,这个我知道,说重点。”这天气一热,人的心情也会因为环境变得急躁起来,叶茜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明哥,没有发现!”我起身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汗水解释道:“这种在尘土表面留下的轮胎痕迹,我们一般都叫作尘土花纹。这种花纹会因车速不同而变化。比方说,车子在向前行驶时,轮胎也随之滚动,这样会使得轮胎后方产生涡流。涡流的大小,与行车的速度成正比,车速快时,空气涡流大,尘土受到的风力也随着增大,这时地面尘土会向前方吹散,使得轮胎痕迹呈字母Y状。相反,涡流较小,尘土花纹则会表现为圆弧形。通过这两点,我判断出这条轮胎痕迹先是从坝子东面上来,然后往西行驶,在行驶的过程中时快时慢,最后在西边不远的地方掉头离开。离开的过程是一直加速,没有任何停顿。”

“对,如果可以确定没有提痕的价值,我一会儿把它们上面的泥沙清洗一下,直接装入物证袋。”

“你是说,嫌疑人驾车上坝子后的这一段路因为要选抛尸的地点,所以才时快时慢?等抛尸结束以后,就一溜烟地逃离了现场?”

“这起案件死者的衣物是不是也要封存?”叶茜问了句题外话。

“看来你的分析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我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说得没错,衣服确实反映不出来什么线索。”我很失望。

“那是!”叶茜跟我从来就没个正形,噘着嘴巴很自豪地回答。

“这都是一些很便宜的衣服,私人小作坊生产的,标识也说明不了什么啊!”叶茜瞅了一眼,说道。

“如果说刚才你说的有可能是猜测的话,我下面的分析才是压箱底的东西。”我冲她一脸坏笑。

“不行,衣服上的指纹提取难度极大,专家级的痕检前辈都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而且还得是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就算是勉强能提取出来,也不一定有指纹特征供我们比对。而且死者的尸体已经在水中浸泡过,衣服上有大量的污染物附着,李峰老师(我的痕迹检验老师,详见第一季第二案)过来也没有办法,所以从死者的衣物上提取痕迹物证的概率为零,咱们目前只能从死者的衣物标识下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说着我把衣服全部摊开在地面上。

“我晕,你还有保留曲目?”

“能不能在死者的衣服上发现油脂指纹?”叶茜想起了去年办的一起案件,问道。

“Sure(当然)!”

我点了点头,朝刚从尸体身上脱下来的一堆衣物走去。在我戴上橡胶手套的同时,叶茜也走了过来。

“快说来听听。”

“小龙,你去看看从死者的衣服上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这个案件能否找到尸源是破案的关键。”一般尸体解剖不需要我这个痕迹检验员参与,我只是负责在一旁打打下手,所以明哥给我安排了一个解剖以外的活。

“通过这个车轮印,我能看出驾驶车辆的人在坝子上由东向西行驶的这一段距离,相当紧张。”

“现在别想那么多,先把尸体解剖做完再说!”明哥作为我们的主心骨,看我们都有些沮丧,给我们加油打气道。

“哦?”

第三,泗水河上游几乎不会有人去,更别谈能调取到监控之类的视频资料。

“如果他心里没有鬼,形成的轮胎痕迹会比较均匀、清晰。但是你看看这段痕迹,弯曲幅度大,有大量的拖印和滑移的情形,而且还有大量的紧急刹车痕迹,这说明这个驾驶人当时在驾车的时候很紧张,你说他在紧张什么?”

第二,抛尸的具体地点没办法确定。

“因为后备厢有具尸体!”叶茜假装打了一个冷战,露出很害怕的表情,配合我说道。

第一,尸源没有查清楚,我们根本不知道死者姓甚名谁。

“边儿去!懒得理你,我喊明哥他们。”看着她扮出来的鬼脸,我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嘣!听到这个结论,我的脑子瞬间炸开了。因为一旦被确定为命案,我们的处境就相当被动。

明哥在听了我的介绍以后,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嫌疑人的整条来去路线。

当整个颅腔被打开时,他很确信地说道:“死者颈项皮下有淤血,舌骨左侧部断折,颅腔内有出血,可能是因为死者皮肤黝黑,所以在尸表检查时,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尸体一解剖就很明显了,死者是死后落水,死亡原因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从车轮的宽度来看,应该是中高档的越野车!”

嗡嗡!随着开颅电锯在死者头部匀速地做着切割,我们屏息凝视着等待结果。

明哥给出的结论,跟我的判断如出一辙。轮胎宽度取决于轮胎的规格和形式,同种规格的轮胎充气之后其断面宽度是一定的,虽然相同的轮胎在不同的气压和负载下,其轮胎痕迹的宽度会发生变化,但就这个现场来说,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明哥的一句话,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般情况下,轮胎越宽,能提供的抓地力就越大,相同条件下可以提供更高的摩擦力,这摩擦力一大驱动力就越大,如果大家留心观察的话,会发现很多赛车的轮胎都比较宽,其实就是这个原因。当然轮胎宽了,行驶的阻力增大,会导致油耗增高,所以家庭用车的轮胎都不是很宽。

“因为这可能真的是一起命案!”

就这个现场而言,车能行驶在这崎岖不平的坝子上,说明它的底盘很高,再加上现场留下的轮胎印记的宽度,判断出是一个中高档越野车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尸体内脏器官还没有检查,为什么要开颅?”在一旁负责用相机记录解剖过程的胖磊也有些纳闷。

“走,咱们去看看汽车转弯的方向!”明哥手一挥对我们说道。

“小龙,去把开颅工具给我拿来。”

“怎么了,明哥?”我也跟着担心起来。

目前嫌疑车辆的轮胎印记已经确定,那么车辆的转弯方向就有可能是凶手的抛尸点,在这里或许能找到与案件有关的物证,比如最常见的烟头、唾液斑等等。

明哥的表情变得相当难看。

在明哥的召唤下,我们一路小跑,找到了河坝上一处塌陷比较严重的位置,碎土向北延伸,形成一个斜坡可直达河面。

“这是……”

看着眼前这长满枯草的斜坡,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因为在这种环境下,根本留不下任何足迹。我本想着能从鞋印上分析出作案人的一些特征,看来这个想法只能泡汤。

吃完午饭,我们五人驱车前往殡仪馆的解剖室,明哥没有耽搁一点时间地抽出解剖刀,随着柳叶刀的刀起刀落,尸体被快速划开了。

“贤哥,你有没有找到烟头什么的?”我把希望寄托在了老贤身上。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明哥把整个事件的情况跟上级相关领导做了汇报。他的话一向都很受上面人的重视,一听到有可能是他杀,领导很快便同意解剖尸体。

老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估计嫌疑人从这个地方扔下尸体就直接离开了,这里除了草,什么都没有。”

“我去准备解剖提取箱!”老贤作为检验员瞬间就明白了明哥这些话的含义,他第一个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啊!”叶茜忽然在这个时候叫出声来。

明哥接着补充道:“从死者体内硅藻含量过低上看,只有她死后落水可以解释得通。产生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死者被动呼吸把含有硅藻的河水吸入体内,但她自身的体内循环已经停止,所以她血液中的硅藻其实是一些微小颗粒通过毛细血管渗入的,因此含量才会那么低。国贤的报告上也标注得很清楚,所有检验出的硅藻都属于极为微小的颗粒。”说着,明哥把报告摊开,放在了我们的面前。

“什么情况?”我第一个跑到她面前问道。

“照这么说,那这起溺水事件还真不好说了!”我认真地说道。

“蚂蚁!好多蚂蚁!”叶茜站在地上使劲地跺着双脚,一副担惊受怕的小女生模样。

“我们假设尸体是死后落水,这种冲击力会挤压死者的胸腔,当抽沙机停止工作的时候,因为压强差,河水会通过死者的口鼻进入呼吸道,这就是被动呼吸(挤压吸水的原理)。而且从笔录上我们不难看出,机器的开关动作采沙者重复了好几次,这就造成了尸体多次被动呼吸的情况,所以我们在她的口鼻之中发现的泥沙也有可能会是这种情况造成的。”

“哎哟我去,你还能怕这个?而且你知道我们是在户外勘查现场,你还穿凉鞋,你不是找刺激呢么?”我乐呵呵地说起了风凉话。

“要是这么说,还真有可能。”

“你!”叶茜涨红着脸用手指指着我。

“因为死者的死亡时间不长,落水之后,最先沉入水底,而抽沙管的工作原理就是靠大气压强差来把沙子抽进采沙船之上,我现在怀疑,是因为抽沙管的吸力把尸体给吸附了过去,由于吸力,尸体猛烈地撞击抽沙管才会发生报案人说的那种情况。”

“蚂蚁?”老贤没有心思看我们耍宝,他拿起放大镜蹲在地上对着那一堆黑乎乎的蚂蚁团研究起来。

“对,我在现场的时候听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在他们叙述发现尸体的过程中,我们都在场,这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

“贤哥,你不会童心未泯,准备用放大镜烤蚂蚁玩吧?”胖磊热得在一旁把手当成扇子,不停地给自己扇风。

明哥点了点头,回答道:“根据笔录我发现,这两名采沙者是在采沙的过程中听到了抽沙管有动静,接着才发现了尸体。”

“对啊,贤哥,你这能观察出来啥?夏天不到处都是蚂蚁?”我走到他身旁蹲了下来。

“被动呼吸?”显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的不光是我。

夏天气温高,食物分子会在空气中扩散,这会对蚂蚁产生刺激,再加上蚂蚁对温度很敏感,所以夏天是蚂蚁活动最为频繁的季节,在路边看到一团一团的蚁群,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实在不明白老贤为什么对这一团蚂蚁这么感兴趣。

“死者很有可能在水中产生了‘被动呼吸’的情况。”明哥皱着眉头说道。

“你们看,这些蚂蚁在搬运地上的沙土!”老贤把放大镜放在了我的面前,说道。

“死者的口鼻有泥沙,血液中含有硅藻,怎么可能是死后落水?难道人都死了在水里还能呼吸?”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还有心思研究这个?赶紧回去了,这都热死了,我的监控录像还没看完呢。”胖磊脸上的汗水唰唰地往下流,在一旁痛苦地催促道。

“什么?”明哥的一句话,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不对!按照正常情况,蚂蚁是不会搬运沙土的,因为在夏天,工蚁出来主要的目的就是觅食,不能吃的东西它们不会搬运。”明哥看出了猫腻。

“就目前来看,不排除死者是死后落水的可能!”

“明哥,你是说这沙土里有蚂蚁认为能吃的东西?”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冷主任?”叶茜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这时,老贤做了一个很怪异的举动,他直接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鼻子紧贴地面,使劲地嗅了嗅。

啪。明哥把那份笔录扔在了桌子上。

“什么味道?”我好奇地问道。

看着明哥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我有不好的预感。

“是尿!”老贤的一句话,让我们惊讶无比。

明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拿起了两个采沙人的笔录仔细地看了起来。

“尿?”

“什么?尸体要解剖?”我有些纳闷。因为就目前来看,他杀的可能性根本不大。

“是不是人尿?”我话音还没落,胖磊就问出了这个很刁钻的问题。

对啊,如果这真的是尿,那就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因为这个斜坡很陡,从周围的环境看不会有人来这里。而且我们发现这个地点已经快到河面了,一般人尿尿不会选择这里。

明哥突然的这一句话,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如果这尿液真的是嫌疑人留下的,那就有可能检测到嫌疑人的DNA,正常人每毫升尿液中通常含有四百多个细胞,包括红细胞、白细胞及上皮细胞,有时会混有精子,所以尿液中可以检测出DNA,但是前提是,这必须是人尿,如果是小狗小猫留下的,那就没有任何提取的价值。

“不行,尸体需要解剖!”

“这些蚂蚁就能告诉你是不是人尿。”老贤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仿佛胖磊的话侮辱了他的研究领域。

“难道另有隐情?”叶茜捏着下巴做思考状。

“什么?蚂蚁能告诉我?”胖磊没心没肺地问道。

“硅藻的含量过低,如果是生前入水,人在呛水的过程中会喝入大量的河水,再加上人本能的求生反应加速新陈代谢,正常情况下硅藻含量不会这么低。”

“蚂蚁喜欢甜食,对甜的味道很敏感。同时,蚂蚁的视力很差,有的蚂蚁甚至就是全盲,它们觅食全部是靠触角以及气体分子。它们搬运这些沙土,说明这些沙土中含有某种它们认为可以食用的东西。刚才国贤分析出这里很有可能之前是一摊尿液,能让蚂蚁有这种举动的,只有一种可能。”明哥说到这儿,竖起了自己的食指。

“怎么了,冷主任,有情况?”叶茜也发现了明哥的表情有些严肃,张口问道。

“撒尿者有糖尿病?”从小就被父亲灌输这些知识,所以我第一个反应过来。

可明哥则没有吱声,而是皱着眉头观察老贤提供的数据。

“对!这个人是糖尿病患者!”明哥对我微微地扬起了嘴角,很是赞赏。

“只要她血液里含有硅藻,就说明她是生前入水,那基本上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咱们只要把尸体给冷冻起来,接下来让派出所的兄弟去查找尸源不就行了!”听到这个结果,我一脸轻松。

“猫狗得糖尿病的也有,但是比例极少。虽然案件已经过去了几天,但我还是能闻到一股人尿的味道。”老贤又趴在地上嗅了嗅。

“有,但含量不是太多。”老贤把报告递到了他的手中。

“你赢了!”胖磊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不管是从死者的肤色上看,还是从面相上来看,她都是典型的南方人,这一点可以确定。对了,死者的血液硅藻检验有没有什么结果?”明哥话锋一转,看了看老贤手里的报告问道。

“这都过去那么多天了,尿液都渗入地下,还能不能检验到嫌疑人的DNA?”我有些担心地问道。

“谢谢冷主任!”叶茜美滋滋地说道。

“这周边都是草,草根本身就有吸水性,它能把周围的水分都囤积起来,我倒不担心找不到尿液,我就怕尿液中的蛋白质变性。”老贤果然很专业,这说得是头头是道。

“但这些也不是绝对的,还有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我们云汐市,地处南北的过渡地带,这里的男子既有北方的高大剽悍,也有南方的精瘦刚强;女子既有南方姑娘纤细婀娜的身姿,又有北方姑娘白皙红润的皮肤。男的咱们就不说了,女孩你们看看叶茜就知道了!”明哥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

“蛋白质变性?”叶茜终于憋不住了。

“南方人的嘴唇比较厚,而愈往北,厚度愈薄,同时越往南方,嘴唇越向前凸,有向外翻的趋势。这与南方湿热的气候特征是分不开的,厚而向前凸的嘴唇,具有促进水汽蒸发、加快散热的作用。这也是非洲人都是厚嘴唇的原因。”

“对。尿液中含有的细胞说白了就是生命体蛋白质,高温会使蛋白质变性,也就是理化性质和生物活性丧失,如果蛋白质变性,那它里面含有的DNA信息就检测不出来了。现在室外温度那么高,而地面的比热容又小(比热容是单位物质的热容量,也就是单位质量物体改变单位温度时吸收或者释放的内能),在太阳直射的情况下,地面升温很快,我很害怕这些细胞会因为温度过高而变性。”老贤担心地说道。

“北方人的鼻梁直而长,鼻孔比较狭窄。南方人鼻梁没有北方人直,短而宽的鼻孔,有利于散热驱湿。”

“尽量多取一点土回去,就算提取不到DNA,我们也大致掌握了一个方向。如果尿是嫌疑人留下的,只要我们在死者的圈子中找到糖尿病患者,那他就有可能是嫌疑人,这总比一点抓手都没有要强得多。”明哥拍了拍老贤的肩膀,安慰道。

“南方气候湿润,风沙少,眼睛的开度大,外形显得大而圆;北方气候干燥,降水量少,多风沙天气,眼裂较狭长,上眼皮不显横纹,双眼皮少。”

老贤点了点头,开始围着那群蚂蚁采集土样。

“南北方人五官长相上的不同,主要表现在眼睛、鼻子和嘴唇上。”

听明哥这么说,我们都竖起了耳朵。

刚一回到单位,老贤便着急忙慌地提着一大包碎土跑进实验室;胖磊也摆好架势,准备潜心研究刑警队送来的监控录像。明哥则带着我和叶茜抓紧时间赶往另外一个关联现场——死者的住处。

“因为我们国家地大物博,所以南北方的人种差异很大。第一点是在身高方面。北方人比较高大,南方人较矮小。第二点就是体形上的差异。因为饮食结构不同,所以北方人偏胖,而南方人较瘦。第三点就是在肤色方面。由于光照时长的原因,北方人的肤色一般都比较浅,南方人肤色较深。这三点都比较好理解,但比较泛泛,要想看出本质区别,还是要观察五官。”

百园南村,是我们云汐市居住人群比较杂的一个小区,也是唯一一处还保留着筒子楼的小区。所谓的筒子楼在早些年比较常见,又叫兵营楼,是一条长走廊串着多个单间,家家户户做饭晾衣服全部都在走廊中,因为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所以被戏称为筒子楼。

明哥看了一眼叶茜,嘴角一扬,开口解释道:

这种建筑多见于九十年代,一般为三到六层,房间紧密地排在楼道的两边,房间面积只有二三十个平方,因为居住面积很小,所以每一层的所有住户都只能共用一个厕所,居住环境“脏乱差”往往是筒子楼给人的第一印象。

“分类?”

百园南村小区由并排的五栋六层筒子楼组成,原先这里的房东早已不知去向,因为房租便宜,如今这里成了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地。

“法医学上专门有这方面的分类。”

三号楼三楼五室,根据老鸨庞向蓝提供的地址,我们很快找到了这个地方。

“冷主任,这从长相还可以判断出是哪里人?”叶茜的老毛病又开始犯了。

吱呀,房门被推开。死者的住处最多也就二十个平方,屋内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梳妆台外加一个红色的行李箱,屋内再无他物。

“嗯,根据死者的长相来看,应该是南方人,估计是来我们这里务工的人员。”明哥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

我站在门口,简单地观察了一下室内情况后,便开始了勘查工作,房门、地面、家具摆设全部被我细致地处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明哥,我在全省范围内都没找到能跟死者比对上的失踪人员报案。”老贤看着检验报告上稀稀拉拉的几行字说道。

“小龙,你在勘查室内时有没有发现现金?”

DNA检验对于老贤来说是一项入门级的检验,我们回到单位没有多久,死者DNA样本的比对结果就已经被打印出来了。

“没有。”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道。

所以明哥的意思很明确,先查明死者的身份,给它一个准确的定性,如果实在没有头绪,再考虑解剖的事情。

“那在她家中有没有找到银行卡?”

但如果长时间核查不了身份,又急需用解剖结果来给事件定性,则可以先将情况汇报至相关的领导,然后实施解剖。

“也没有!”我好像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毕竟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就是人死后有个全尸,如果不是案件,你不经过家人的同意就把尸体开膛破肚,一般家属都接受不了。

十一

打个比方来说,眼前这位死者的身份我们查实后联系上了她的家人,家人提供了一些她有自杀倾向的证明或者其他可能导致自杀的情况,再加上我们对现场的综合判断,能证明确实为自杀,那尸体就不需要解剖了。

也就在我们刚回到单位的同时,老贤和胖磊也忙完了手中的活,明哥便召集我们来到了会议室。

有些时候,解剖尸体并不是必要的步骤。假如这是起命案,解剖尸体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这不是案件,那尸体解剖就不一定是必要的程序。

“我们来把后期掌握的情况碰一下。”明哥起了一个头。

“国贤这边的工作结束后,尸体先送殡仪馆,实在查实不了身份,我们再考虑解剖尸体。”说完,明哥拽掉了手上的乳胶手套。

“小龙你说说。”明哥扔给了我一支烟卷。

“好的。”

“我目前掌握的就是一个轮胎痕迹,分析认为,嫌疑人抛尸使用的工具应该是底盘较高的越野轿车。”

“国贤,你现在提取死者的血液样本,一来看看能不能通过DNA查出来死者的身份信息,二来,证明一下是否为生前入水。”

“焦磊,你那里呢?”

“没有,问过了!”刘警官摇摇头。

“我查阅了死者从足浴店出来之后的所有监控视频,但因为监控覆盖面太小,并没有找到她完整的行动轨迹,也就是说,监控跟丢了。”

“通过尸表特征的分析,死者入水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尸体被发现时是七月三十日半夜两点钟,那死者落水的时间就应该是七月二十九日半夜两点之后。小刘,你有没有联系110指挥中心,这两天咱们市有没有失踪人口的报案?”明哥转身问道。

“国贤说说。”

“我检出了尿液中的DNA,男性,其他信息不详。”老贤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

“从简单的尸表特征来看,很有可能不是一起命案,但是我们不能那么武断,一切还需要大量的检验工作去佐证,毕竟这是一条人命。”明哥十分严谨地补充了一句。

“厉害!”要知道这种微量物证的检验比登蜀道还难,我兴奋地对老贤竖起了大拇指。

“因为人体自身重力,死者在落水后会沉入水底,这擦划伤有可能是在尸体深入水中后,受到河水暗流的带动,导致尸体背部摩擦河底的碎石或者泥沙造成的,这属于正常现象。”

“如果这是嫌疑人撒的尿,咱们就有一个抓手了。”老贤嘴角上扬,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尸体背部的一条条擦划伤口怎么解释?”

“嗯,看来终于有点破案的苗头了!”明哥表情舒展地点了点头。

“这种可能有,除非死者被灌了迷药,否则不可能不反抗,这样一来,尸表会有相应的抵抗伤或者是瘀伤。虽然死者的皮肤很黑,但是我们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现类似的伤口。”

“如果他真的是嫌疑人,那他还患有比较严重的糖尿病,这也是线索!”我又补充了一句。

“万一嫌疑人开车过来的呢?”

明哥此时把目光望向了正在记录的叶茜。

“当然不是。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河岸一到晚上会有很多船只在停泊休整,所以这一段距离晚上也能算得上灯火通明,如果是嫌疑人逼迫受害人来到这里,肯定有人会发现。”

“叶茜。”

“这就是你的推断?”叶茜撇撇嘴。

“冷主任,请说。”

我瞥了一眼叶茜,说道:“从尸体的腐败程度来看,最多也就一两天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是在我们云汐市辖区落的水,这是其一。第二,根据报案人的描述,尸体是在上游被发现的,如果不是自杀,谁会来这荒郊野外?”

“通知刑警队,查一下死者的资金流,顺便把庞向蓝的资金流也查一下。如果发现有异常情况,通知焦磊,让他一起去现场调取所有的监控视频。”

“就算是生前入水也有被推下去的可能啊?我们怎么去判断这是不是一起案件呢?”叶茜的好奇心永远比我们任何人的都强。

“明白!”

估计老贤心里清楚,如果今天不把这硅藻的问题解释清楚了,叶茜肯定不会放过他,老贤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解释道:“生前入水,尚能呼吸,硅藻最小的只有三微米左右,它能随河水通过呼吸道经过肺泡壁破裂的毛细血管进入肺循环,然后从左心房到左心室,再经过主动脉到全身内脏,所以她的肺部、肾脏、心脏和骨髓中都可以检测出硅藻。如果是死后入水,死者的呼吸已经停止,硅藻至多能够到达肺部,其他内脏则不可能到达。”

明哥的思维每次都很在点上,我们在勘查死者住处时,没有发现任何的现金以及银行卡,这很显然不符合逻辑。而且我们在死者的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财物。那她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呢?最终的去向只有一个,被嫌疑人拿走。

“硅藻?”叶茜露出疑惑的表情。

死者是“小姐”,比一般人来钱来得快,应该不会太缺钱。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大额的现金肯定是放在银行里最保险,如今哪个人手里没有几张银行卡?但我们在死者的住处竟然没有发现一张,这样看,嫌疑人有可能还拿走了死者的银行卡。银行卡没有密码取不了钱,这就证明嫌疑人跟死者很有可能熟识,否则一个看似普通的失足妇女,谁会知道她身上有多少钱?

“不是检验泥沙,而是硅藻!”

说到熟人,那庞向蓝跟死者的关系肯定是摆在第一位的,如果我们发现死者的钱少了,而庞的钱恰好又多了,那就算她说得天花乱坠,也逃脱不了雇凶杀人的嫌疑。

“啥?检验内脏血液?那能检验出来个啥?难不成泥沙能跑进血液里?”我有些不解。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因为嫌疑人使用的抛尸工具是中高档的野越车,按照庞向蓝的经济水平,估计很难买得起。我们云汐市属于矿区,因为煤矿内的路面坑洼不平,一些煤老板最喜欢买的就是跟坦克似的越野车,其中悍马、路虎这些,都是土豪的首选。所以从这一方面来分析,跟死者经常混在一起的那些未知的煤老板也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那都是以前科技不发达的时候的老说法,现在就是解剖内脏也不一定准确,最准确的就是检验死者的内脏血液。”老贤推了推眼镜片很认真地说道。

嫌疑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两天。期间刑警队那边最先反馈了消息,死者银行卡里的二十万元现金被人分别从多个网点取走。通过视频监控,取钱的是一名男性,身高约一米八,嫌疑人取钱时做了大量的伪装,从监控中发现不了他任何的体貌特征。

“我知道,是不是要解剖死者的肺部,看看内脏和器官中有没有泥沙?”我忽然想起了父亲曾经跟我说过的只言片语。

胖磊这几天就两样活,调监控,看监控。作为好兄弟的我,则是全程陪同。第一天叶茜还能坚持坚持,一天以后,她就被我们两个老烟枪给活活地熏了出去。高强度的分析工作,没有尼古丁的提神,真的很难集中精力。监控中任何一个细节的忽略,都可能导致侦查方向的缺失。所以我跟胖磊痛并快乐地享受着。

“我们不能那么武断,造成口鼻腔有泥沙的可能性很多,这不是判断他杀与自杀的科学方法!”没想到这次开口的是老贤。

“应该就是这辆车没错了!”胖磊把我从睡梦中喊醒。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没有通知刑警队的人过来,估计不是案件!”刘警官在一旁补充道。

“什么?哪辆?”我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的哈喇子,眯着眼睛问道。

“口鼻腔有泥沙,说明死者在落水之前还有呼吸,会不会是失足落水,或者自杀?”我在一旁猜测道。

“这辆保时捷卡宴。”胖磊把视频定格在屏幕上,对我说道。

“口鼻腔有大量的泥沙!”明哥戴着乳胶手套,使劲地掰开死者紧咬的嘴巴,一边检查一边说道。

“你怎么分析出来的?”我伸了个懒腰,这才回过神来。

她上身穿一件白色吊带,下身是一条包臀修身牛仔裤,脚上只剩下两只有些发黑的白袜子。从衣服的款式和材质看,基本上属于地摊货。

胖磊点上了一支烟卷:“你不是在现场分析嫌疑人驾驶的是一辆中高档的越野车吗?”

女子二十五六岁,长发过肩,面部因为河水冲刷泛着青紫色,她的面部轮廓还很清晰,并没有出现巨人观,因此可判断死亡时间不长。从她的长相上来看,绝对属于颜值偏上等的养眼美女范畴。

“对!”我对自己的判断结果很有信心。

唰!明哥把遮盖的床单掀开,一具沾满泥渍的女性尸体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抛尸地点附近没有监控设备,方圆几公里内,只有土坝子南边两百米的路口安装了一个城市监控,我分析,嫌疑人有可能是在夜晚抛尸。”

尸体从水里捞出后裹着一条花色的床单,被头朝东脚朝西地平放在有些倾斜的河滩之上。

“嗯!”

“小刘,你一会儿找人给他们两个做份笔录,我们去看看尸体再说!”明哥说完冲我们手一挥。

“我按照明哥梳理出来的时间,在这个拐弯处一共发现了四辆符合条件的越野车,两辆悍马、一辆吉普,还有一辆保时捷卡宴。这四辆车,只有这辆保时捷卡宴折返回来,所以这辆车引起了我的注意。”

“对,保证没落下一个字!”

“有没有车牌号码?”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没有,这辆车没有挂车牌。”

明哥边听边点头。

“那嫌疑就更大了!”

“我说,我说!”两名男子中一个鼻子稍大的人慌忙举起了手。接着他用十分生动的语言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对。死者卡里的钱是分了十个网点取走的,每个网点两万。嫌疑人在每次取款之后我都在路口发现了这辆车,所以我可以确定这辆保时捷卡宴就是抛尸的交通工具。”

“喂,是海事局吧!”刘警官拿起手机,佯装拨打电话。

“可夜晚的监控设备都是黑白的,这辆车又没有挂牌照,我们怎么找?”

“晚上采沙是你喊的,应该你说。”

“嘿嘿,就是因为监控都是黑白的,才让我发现了这辆车子上的细节特征。”

“报警电话是你打的,不是你说是谁说?”

“什么?怎么发现的?”

“我说?你不能说?”

“你看这张近景的监控。”胖磊从一堆视频截图中,迅速找到了一张包括了整个车身的图片。

“哎哎,水炮,你说吧!”

“这有什么不同?”我瞅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奇特的地方。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说!”刘警官催促道。

“这个监控画面正好是车行驶在路灯下拍摄到的,因为车身是光滑的漆面,油漆对灯光的反射性很高,在黑白照片里,反光则表现为整个车身的荧光白色,但你有没有发现这辆车的屁股后面有几块凹面?”

“警官,我们说了,你们保证不会处罚我们?”

“凹面?”我眯着眼睛仔细地瞅了瞅。

“你们发现尸体的经过对事情的定性很重要,你们必须要说清楚!”

“对,这几处的凹面周围没有反光点,表现在监控中是黑色,那么明显你没看到?”胖磊用手指了指。

“是,是,警官说的是。”两人头点得像小鸡吃米似的。

“你说是这还没有指甲盖大的黑点?”

“采沙就是采沙,我们是公安局的,又不是海事局的,而且就目前看来,你们也没采到沙子,干吗遮遮掩掩的?”明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在监控中看起来不大,但是实际上应该不小!”胖磊点了点头。

“我……”

“难怪都说你的眼睛是聚光灯,这点不一样的地方你都能看见。”

“这两年泗水河污染得如此严重,我还真没听说在河里还能捕到鱼!”明哥的身上开启了“嘲讽buff”。

“这是常识好不好,有反光的是亮白色,没有反光的是黑色!”胖磊的话一下把我的智商拉到最低。

“这……”两个人脸上唰地泛起了红晕。

“咱能不能讨论点有营养的话题?”看着胖磊略带鄙视的小眼神,我假装生气地催促道。

“乖乖,你们两个够前卫的,开着采沙船晚上出来捕鱼?”

“这辆车价值一百多万,假如它是在我们市登记上牌的,也不会有多少辆。”

“对,对,是我们发现的!”两人慌里慌张地回答。

“你是不是小看我们市的土豪?我估计都不下百辆!”我撇撇嘴巴。

“是你们两个发现的?”明哥停下脚步,眼睛一斜,冲着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两个男子问道。

“通过这辆车的反光度看,这辆车应该是刚买不久。”胖磊继续缩小范围。

“尸体是今天半夜两点钟被发现的,根据报案者称,他们晚上开船出来捕鱼,正好碰见的,所以就报了警。”

“我×,刚买不久?你还能总结得再水一点吗?”我对胖磊这种没有营养的分析结果嗤之以鼻。

这位刘警官可是明哥忠实崇拜者(他自称是“冷面”),水上派出所的民警,明哥之所以跟他这么熟悉,主要还是因为两个人有共同的爱好——钓鱼。

“我话还没说完呢,这辆新车其他地方的反光度很强,但唯独尾部的反光度不够,你说这是为什么?”

“小刘,现场什么情况?”

“我去睡觉了,您老人家自己在这儿琢磨吧!”看着胖磊在我面前卖关子,我已经失去了耐性。

“冷主任来了!”其中一位肩扛一杠三星的民警远远见到我们,就热情地招起了手。

“得得得,我直接告诉你结果。”胖磊一把将我按在椅子上,接着开口说道,“我怀疑这辆车不久前发生过碰撞,你说这么贵的车,出了交通事故,他不会不报警吧!”

我们一行人穿过涵洞来到堆满鹅卵石的河岸边,接着又向西步行了约一公里,看到几位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跟两名男子询问情况。

听到这个结果,我瞬间“多云转晴”,兴奋地一把抱住他的“猪头”使劲亲了一口。

“行,都把装备带上,我们先去看看!”明哥吩咐道。

“我去,你什么毛病?”胖磊赶忙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唇印”。

“车是开不过去了!走吧!”胖磊把车停在了涵洞旁。

“磊哥,你太牛了!这简直就能直接找到那辆车了!”

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泗水河的上游,要想到达事发现场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驾车沿着河坝行驶,因为河坝至今还“原汁原味”地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所以像我们这种底盘很低的勘查车根本无法在这高低起伏的土坯路上行驶。而另外一种方式就是穿过河坝下的涵洞,踩着河滩一路向西。

“我猜也是,死者虽然是外地人,但关系网全部都在我们云汐市,嫌疑人是云汐市人的可能性很大。人是本市人,那车十有八九也是本市车,再结合最近可能出过交通事故这条线索,不出意外,基本可以锁定!”胖磊眯着小眼睛乐呵呵地说道。

“马上!”

“漂亮!”我高兴得手舞足蹈。

“嗯,收拾东西,赶快,尸体已经捞上来了,现在气温高,我怕一会儿太阳一暴晒,会加速腐败!”

根据我们提供的线索,刑警队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把那辆可疑的保时捷卡宴连同车主带到了我们的科室。

“都是兄弟单位,必须要去架像(帮忙撑场面的意思)!”

经过检验,老贤在汽车后备厢内提取到了跟死者脸上成分相同的化妆品残留物,该车的车轮印记也跟现场的吻合。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车主的DNA跟现场尿液中的DNA不符,而且这位车主也没有糖尿病史,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高和身材都跟监控录像上不符,所以他不是嫌疑人。

“按理说应该是分局勘查,可辖区分局的法医到外地学习去了,他们分局的领导特意跟我沟通,想让我们帮着去勘查一下!”明哥对叶茜是相当有耐心。

可能是因为刑警队在抓车主时并没有告诉其原因,这家伙现在在我们科室是怒火中烧。

“无法定性的浮尸,不是分局的技术室先期勘查吗?”叶茜在我们科室待久了,对分级勘查制度已是了如指掌。

“你们警察是不是能乱抓人?”

一听到“泗水河浮尸”这几个字眼,我的心里猛地一抽。我的父亲之所以常年卧病在床,就是因为十几年前泗水河的浮尸案,所以我对这样的案件特别敏感。

谨慎的明哥在老贤的检验结果出来之前,并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当他的嫌疑被排除之后,明哥才把他领进办公室。

“是不是案件还不知道,在泗水河里发现了一具女性浮尸。”

车主叫黄子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煤老板,小土豪一个。从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还有肚子上的文身,不难看出他暴发户的气质。

“啥?发命案了?”

“你的车最近借给谁开了?”明哥扔给他一支中华,问道。

“小龙、叶茜,收拾东西出现场。”

“我又没犯法,借给谁开,我干吗告诉你们?”黄子丹翻着眼睛看着明哥。

七月三十日一大早,我刚把单位的空调打开,明哥便推门走了进来。

“行,你没犯法,但是你的车犯法了,我们要暂扣你的车留做化验,我们这化验时间比较长,按照正常程序,需要三十个工作日,你一个半月以后再来领车。”

“国贤。”明哥冲他使了一个眼色。

“还能怎么办?我看咱们晚上采不成沙都是它闹的!这肯定是个冤死鬼,赶紧报案!”

“在呢,明哥。”

“那怎么办?”大鼻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被水炮说得瞬间崩塌,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去给他开个法律手续,然后让他回家。”

“我听说他就是被水鬼上了身,你说他那么机灵一个人,怎么说撞死就撞死了?我告诉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水炮说得活灵活现。

“好的。”

“他不是出车祸给撞死的吗?”

两人的对话,直接让黄子丹的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我和叶茜都在暗自偷乐。

“你还记不记得跟咱一个村子的疙瘩头?他怎么死的?”水炮神秘地说道。

“哎,警官,警官,别急,别急,我说,我说。”黄子丹见老贤要推门而出,慌忙起身阻拦。

“真的假的?”大鼻子将信将疑地问道。

“哦?现在能想起来了?”明哥抬头问道。

水炮行完大礼之后转头说道:“我听我爷爷说过,在河里遇到河漂,说明它可能是有事相求,如果咱不闻不问的话,会被它缠身的。”

“警官,实话跟您说吧,说出来我主要是怕面子上过不去。”黄子丹哪里听不出来明哥是在故意为难他,所以认地说道。

“这难道还有讲究?”大鼻子刚才不屑一顾的表情,有些收敛。

“这还能跟面子扯上关系?”我很纳闷地问道。

“不行,绝对不行,这万一要是冤死在河中的咱们就麻烦了!”水炮冲着水中的那具浮尸边作揖边说道。

“唉!”黄子丹叹了一口气,“我们做的是煤炭生意,属于能源经济,受国家调控的影响很厉害。你们别看我从上到下穿的都是名牌,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

“什么不吉利,用竹竿顶到下游去不得了?”大鼻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直接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我除了能看出他是个土包子以外,还真没发现他是一个“成功人士”。

“不吉利,不吉利啊!”水炮显然没有大鼻子心理素质那么好。

黄子丹不以为意,接着说:“我们做生意的,就是好要个面子,让别人觉得你很有钱,这样人家才敢跟你玩。要不然一副穷酸样,谁还敢把钱借给你?但现实情况呢?像我们这样的小老板,哪个不是欠一屁股账?”

“河飘”是民间对浮尸的传统叫法,对于长期在水上作业的人来说,河飘一点也不陌生。

“那还有钱买卡宴?”叶茜有些疑惑。

大鼻子显然是被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他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妈的,今天晚上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撞上‘河飘’了。”

“不买谁带你玩呢!我买车也就平时见大老板用用,其他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怎么搞的?”水炮几步回到了船头。

“哦?借给朋友撑场面?”我问道。

水炮点了点头,朝驾驶舱走去,就在他前脚刚踏进舱时,一阵尖叫声便从船头传到他的耳朵里。

“没有。我平时没事的时候,会把车放在朋友的租赁公司里,跑跑红白喜事,赚点油钱。”黄子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去开船,我在船头测水位!”大鼻子摆了摆手。

“这几天你的车都在租赁公司?”明哥问。

“得得得,换换换,听你的还不成吗?”水炮生怕大鼻子动怒,跟在后面应和道。

“嗯,放了一个星期了,所以这车犯的什么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警官,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也别难为我了!”黄子丹态度诚恳地说道。

“他奶奶的,你还能信这个?现在有钱才是王道!”可能是因为这次出师不利,大鼻子有些气愤。

啪!明哥把车钥匙扔在了他的面前。

“可咱就带了一只鸡,都映过船了咋办?”

“租赁公司的名字叫什么?”

“估计是水下有东西碰到了抽沙管,咱们换个地方!”

“国庆路车博士汽车租赁。”

啪!水炮生怕机器被这不明的东西给弄坏,慌忙又关掉了开关。

十二

咚!随着机器的再次发动,水下又传来剧烈的声响。

得到具体的地址,我们一行人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地点,通过调查租赁协议和公司大厅的监控视频,我们查实了这名租车人的真实身份。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再开一下试试!”大鼻子朝水炮使了个眼色。

“庞星华,男,三十五岁,福建人。跟庞向蓝一姓,而且还是同一个地方人?看来这件事情不简单啊!”我看了一眼嫌疑人的身份信息,在心里推测道。

“什么情况?刚才是什么动静?”水炮有些担心地问道。

得到此人的信息后,刑警队经过多方查证,发现这个庞星华跟老鸨庞向蓝为情人关系。原来,他是老鸨包养的男人。

啪!水炮本能地关掉了机器。

很快,两人被全部抓获归案,庞星华的DNA跟现场提取的完全吻合,而且其果真患有十分严重的糖尿病。根据他的交代,这起案件庞向蓝也参与其中。

咚!两人能明显地感觉到,抽沙管的下端有很剧烈的晃动。

“庞向蓝,不得不说你的演技真的很好!”明哥上下打量了一眼坐在审讯椅上的她说。

“得嘞!”水炮应声按动了机器中间的那个绿色按钮。

“呜呜呜……”庞向蓝没有说话,只顾得低头痛哭。

“不会啊!你再把档位往上开一开试试!”大鼻子吩咐道。

“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到头来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你比那些逼良为娼的老鸨更可耻!”不光是明哥相当气愤,就连我也控制不住,骂起了人。想想几天前她说的那些让我动容的话,我真想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难道是咱们的管子够不到河底?”水炮也有些疑问。

“呜呜呜……”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怎么不出沙?”机器开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大鼻子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道。

明哥愤怒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之上,审讯室里发出巨大的响声:“别哭了,哭得再多我也看不出你有什么后悔之心!”

嘭嘭嘭嘭,发动机传来阵阵的轰鸣声。

庞向蓝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的奥迪,老婆的迪奥,孩子的奥利奥,都来吧!”水炮嘴里甩出了一句押韵的流行语,接着他按动了抽沙机的开关按钮。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我说一遍!”明哥已经懒得再纠缠下去。

“知道了!”水炮把那只已经失血过多的公鸡随手往船舱里一扔,快步走到抽沙机跟前。

像她这种烟花场所的女子,最善于察言观色,她看明哥是真的动了怒,忙战战兢兢地点头说道:“我跟詹秋嫚是老乡,她从十几岁时就开始跟我在一起了。”

“行了,别神神道道的,赶紧干活!”大鼻子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催促道。

“以前的事情不用说了,直接说你和庞星华的作案经过!”明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河神,河神,保佑我们晚上平平安安,千万不要来稽查队的人,只要咱平安返航,回头一定给您烧两个童男童女。”水炮边走边念叨。

庞向蓝点了点头:“我和庞星华是同乡,我俩是五年前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因为我常年在外带姑娘,经常会接触一些夜场里面的小混混,当时星华在家里也没有事干,就提出跟我一起出去,帮我压场子。我看他怪壮实,就答应了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水炮左手捏着鸡脖子,右手将鸡的下半身翘起,好让更多的血从喉管里流出。

庞向蓝说到这里,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我是一个单身女人,他也刚离婚,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和他在一起,让我尝到了久别的爱情味道。为了能让这段感情维持下去,我对他是百依百顺。”

“你快去映船,我去放锚!”大鼻子口中的“映船”是我们当地的一种俗语,就是要把鸡血沿着船洒上一圈,意思在说:“河神,这只鸡是我们这艘船孝敬您的。”

“星华刚跟我出来的第一年,还知道收敛,可到了后来,他基本上就是靠我赚的钱过日子。”每到一个城市,我晚上带姑娘去夜场坐台,他就在外面跟人家打牌、赌钱。

“咯咯!”两声惨痛的鸡叫之后,鲜血顺着公鸡的喉管快速流出。

“在你们云汐市的这两年,他欠下了十几万的高利贷,虽然我带姑娘每月也有一万多收入,但这利滚利,实在是还不上。”

“嘿!”水炮面目狰狞地将手中的西瓜刀狠狠地切入公鸡的脖颈。

庞向蓝咽了一口唾沫,表情呆滞地接着说道:“小嫚是我手里脑子最为活络的一个丫头,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当陪酒‘小姐’赚不了多少钱,就打起了那些小老板的主意。她每次跟那些小老板搞完之后,都能赚到不少的钱,有的大款,玩一次都给万把块小费。我想这是个不错的赚钱路子,我就提出让她不要在夜场混了,没事就去陪陪那些老板。”

“他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开!”大鼻子一脚跺在甲板上说道。

“她起初还有些不愿意,我就告诉她,在夜场一天拿酒水提成加小费,最多也就四百块,如果把那些老板伺候好了,最低也是一千起步。我跟她商定三七开,另外我再给她重新租一个单间。这个条件已经是我的极限,她心里也明白,所以没有拒绝。”

“到底开不开啊?”水炮已经把刀架在了公鸡的脖子上,只要大鼻子一句话,立马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害怕小嫚使诈,就让星华去盯着她,结果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这个詹秋嫚背着我在银行里多次存钱,这些账都没有分给我一毛。我一直忍着,就想看看她能干得多过分。”

大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皱着眉头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按照他们的规矩,只要是杀了鸡,那就要打开抽沙机干活,但又因为他们是非法采沙,这万一一开动,嘈杂的机器声引来了稽查大队,就可能要面临巨额罚款甚至没收船只的风险。

“过完清明到现在,三四个月的时间,我查到她银行卡里竟然有二十万,但是我从她身上拿到的提成才不到两万块,可以说小嫚做事一点都不厚道。”

“开不开?”水炮咬紧牙关问道。

“星华的那些高利贷债主天天来催账,我们两个实在拿不出一毛钱,星华就建议我去找小嫚把我们应得的钱给要回来。那些钱本来就有我们的份,因为那是我们唯一来钱的路子,所以我就没反对。”

没一会儿,水炮左手拎着一只公鸡,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他手中的公鸡时不时地发出咯咯咯的叫声。

“星华之前跟踪小嫚有很长的时间,对她的生活习惯摸得是一清二楚,我记得当天她刚从足疗店出来,还没到家就被星华给带了过来。”

在我们这里,很多靠河吃饭的人都有这个传统习惯,这也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因为在他们看来,采沙是在向河神索取,杀鸡敬神的意思就是“礼尚往来”,否则会遭到河神无情地诅咒。这种习惯是早年劳动人民一种质朴精神的表达,可传到现在,最多就是一个心理安慰。

“用什么带的?”明哥开始提问重点问题。

“那行,我去杀鸡,敬完河神,咱就动手。”水炮说完转身朝驾驶舱走去。

“星华之前从他朋友的租赁公司里租了一辆轿车。”

“嗯,差不多,今天就在这里干活!”大鼻子满意地瞅了一眼手中的电子屏幕说道。

“什么轿车?”

“水位够不够?”这次水炮直接跑了过去。

“保时捷卡宴。”

吧嗒!船舱里的那个停止按钮再次被按下了。

“租那么贵……你先接着往下说!”明哥本来是想问第一个问题,可说了一半又改变了主意。

“停下,这里差不多了!”船向前行驶了大约五十米,大鼻子喊道。

“小嫚被带过来时,根本不承认自己黑了我的钱,那时候星华已经被高利贷给逼红了眼,当晚就发狠话,要是晚上不给钱,就把她给弄死!小嫚被星华这句话一下子给吓住了,最后在我们的威逼之下,说出了自己银行卡的密码。得到密码后,星华提出他去取钱,让我看着小嫚,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前后也就半个小时,星华两手空空地回了家。”

由于售价低廉,它的采沙原理也相当简单粗暴。一根直通河底的圆柱形抽沙管,在发动机的带动下,将河床底部细小的黄沙经过多层过滤抽至船上的沙舱之中。如果你还理解不了,可以脑补一下你喝奶茶时吸果肉的情景,两个原理如出一辙,只不过前者加了个过滤功能。

“我以为小嫚告诉我的是假密码,就问星华是不是这么回事。星华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把小嫚带进了里屋,让我在外面等着。打死我也没想到,我电视机还没打开,星华就把小嫚的尸体从里屋拖了出来。”

像他们这种两人的采沙船是最为低档的一种。一个驾驶室、一个储沙的船舱,再加一个采沙的机器就是全部的家当。这种采沙船的售价最多跟一辆中档轿车的价格差不多。

庞向蓝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明哥耐心地叼着烟卷等着她平复心情,两支烟抽完,她哽咽着张了口:“星华告诉我他把小嫚杀了,我当时真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星华告诉我,我们这次逼小嫚要钱,这梁子已经结下,以后小嫚也不会再跟着我们干。如果今天晚上把小嫚给放掉,那以后我们就不可能再从她身上赚到钱。”

“得嘞!”

“我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小嫚的家庭情况我很了解,她家里人都认为小嫚是个‘小姐’,给家里人丢脸,所以就算是她死在外面,她家里人也不会管。而且星华也急等着这笔钱救命,那些放高利贷的可只认钱不认人。人反正都已经死了,与其担惊受怕,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后来星华告诉我,他准备把小嫚的尸体扔到河里,她一个外地人,在这里无亲无故,谁知道是我们干的?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就点头答应了。”

“不行,这里的水位太高,抽沙管不够长,再往前开一点。”大鼻子挥了挥手说道。

“这个庞星华是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谋财害命?”

“怎么样了?”水炮有些焦急地问道。

听明哥这么说,我立刻反应过来他刚才那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庞向蓝的笔录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个庞星华有很多异常的举动。

待船停稳,大鼻子往河水里扔下一个肥皂大小的椭圆形物体,物体的中间是一条绝缘的导线,导线的末端连接一块电子显示屏。随着物体的下沉,电子屏上的数字在飞快地跳动着,没过多久,数字在小数点一位前后来回地变化。

第一,他为什么要租那么贵的越野车?很显然,他可能已经想到要抛尸泗水河,因为坝子上的路崎岖不平,一般的小轿车开不过去,只有这种越野车才可以攀爬。

“得嘞!”水炮按动了船上的开关,使得船能在逆流的情况下保持平稳。

第二,他为什么拿着银行卡并没有取钱?这说明他的目标不是老鸨庞向蓝该得的那部分,而是卡里的所有二十万元存款。一个银行的ATM机,最多只能取两万元,这二十万元要分十次才能取完,很显然,这很耽误时间,而且万一银行卡上有短信提醒,他把钱取掉,定会引起死者的怀疑,现场就只有庞向蓝一个人在场,他担心场面不能控制。

“停,我测一下水位!”大鼻子对水炮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

有了这两点的考虑,他在尝试密码正确之后,便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詹秋嫚掐死,这样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取走那二十万元。所以,这一切全部都在庞星华的计划之中。

当然,这种过度开采,最终倒霉的还是我们云汐市的普通老百姓。上游采沙,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水土流失导致泥沙淤积,长期的开采会导致河岸坍塌,水体污染。从我们云汐市居高不下的结石病患病率不难看到它的危害。

听了明哥的问题,庞向蓝沉默不语,很显然,明哥是一语中的。

像他们这样长期从事非法采沙的人,对河床黄沙的分布是了如指掌,由于水流的冲刷,品质好的黄沙基本上都堆积在河床的上游。

“到底是还是不是?”明哥大声问道。

“他娘的,你说得对,捞一船卖一船,风险越大,回报就越大!”水炮牙关一咬,飞快地转舵朝上游驶去。

“是!”

“我说‘水炮’,你能不能好好开你的船,这马无夜草不肥,我们这就是在捞钱啊!你还能嫌钱烫手?”被唤作大鼻子的男人打气道。

“你们去哪里抛的尸?”

“‘大鼻子’,你的消息可不可靠?你确定今天晚上没有稽查队?”船上的驾驶舱里,一个男子略微担心地问道。

“是星华开的车,去的是泗水河那段平时没人的土坝子。”

七月三十日半夜,月黑风高,一艘水泥采沙船摸着黑朝河中央驶去。

“你有没有去?”

云汐市北靠泗水河,有得天独厚的采沙环境,虽然市政府对非法采沙的打击力度很大,但依旧有人会铤而走险。

“我没有去。”

夏季,对建筑业和装修业来说是一个黄金季节。因为气温高,水泥、混凝土等建筑材料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发挥它们的功用,这样可以很好地缩短工期。加之热胀冷缩,室内甲醛消散迅速,对于业主来说,夏季装修更是个很明智的选择。而不管是哪一样,黄沙都是不能缺少的一项基础材料。

“你为什么没去?”

七月,骄阳似火,湛蓝的天上,太阳无情地释放着它的愤怒,云汐市的上空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蒸笼牢牢地罩着。烈日炎炎之下,走在路上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可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中,我们云汐市有一个行业却最为繁忙——采沙。

“因为我在云汐市也待了不短的时间,怕被别人认出来。”

有了庞向蓝的口供,庞星华的审查自然很顺利,一对落水鸳鸯,被送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