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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与死亡(巡查一课特搜小组之章)

“原来是这样。”

“我想想啊……应该是差不多两年前吧。怪就要怪她长得实在太漂亮,所以在我们这儿才干了短短三个月,就被新桥的爵士咖啡店‘BABY SHOW’给挖走了。”

岸田井刑警在记事本上做好记录,拿过女服务生用托盘递过来的冰水一饮而尽,渗进牙根的凉意瞬间在口腔内扩散开来。

“她在你们店里打工,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谢谢……”

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查出小河内惠美鲜为人知的过去,包括她刻意隐瞒的异性关系。脸上故作镇定的岸田井刑警在心底兴奋地大吼。

仿佛重获新生的岸田井刑警把杯子放回托盘上,紧接着反复舔了几下嘴唇。

中了!

“我看过报纸了,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男人边说边似乎很惋惜地轻轻摇了摇头。

“是的,她曾在我们店里打工,就算后来换了工作,依然每个月以客人的身份回来看看我们这些前同事。”

“你知道她有些什么朋友吗,尤其是男朋友?”

“每次?也就是说这位女性经常光顾你们这家店喽?”

“她在我们店里打工的时候人还很单纯,连妆都化不明白,人际交往就更不用说了,至于男朋友,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是的,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这样啊。那家叫‘BABY SHOW’的咖啡店,这两年应该没什么变化吧?”

“她是单独来的吗?”

“是的,位置和名字都没变,还在营业。”

男人弯着腰,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谢谢你们配合调查……”

“有的。”

岸田井刑警习惯性地反复向对方道谢后离开了“New Latin”。

打算以小河内惠美手提包中的“New La tin”火柴盒为线索,调查她生前的交友关系的岸田井刑警,是多么希望从面前这个男人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算是开了个好头。

“我就直说了,您对这位女性有印象吗?”

岸田井刑警站在充斥着男性汗臭味和女性化妆品味的电车车厢里,心中不禁这样想道。当新线索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甚至连坐骨神经痛的老毛病都不可思议地得到了缓解。

“您好,有事可以跟我说。”这个男人搓着手毕恭毕敬地说道。

这家爵士咖啡店位于新桥站的北侧,刚一出站台,就能看到“BABY SHOW”那块黑底黄字,还装有霓虹灯条的昼夜通用招牌了。

女服务生说完之后拿着照片走向店内的柜台,很快就和一位打着领结,看起来像是调酒师的男人一起回来了。

入口旁边贴着张海报,写着“演出时间:晚上七点至十点,今天登场的乐队是……”等字样,再往下看是三支乐队的名称。

“请您稍等一下。”

岸田井刑警推开门走进店内,身穿制服的男服务生立刻过来迎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舞台上正演奏夏威夷风乐曲的乐队成员,一个个都穿着红色的夏威夷衫。

岸田井刑警拿出小河内惠美的照片,语气木讷地向刚刚为他开门的女服务生询问道。

“你是新来的吗?我想打听一些差不多发生在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乐队的演奏声盖过,岸田井刑警只好凑到男服务生的耳边问道。

“请问这位女士最近有来过吗?”

“抱歉,让您说中了,店里的离职率非常高,现在的员工基本上都是新人。”服务生诚惶诚恐地答道。

尽管店门前摆着写有“空调开放”字样的牌子,屋里却并没有多凉快,再加上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岸田井刑警感到浑身燥热。

“这就不好办了。我想打听一个一年半以前在你们店里打过工的女孩子……你能想到有谁可能知道吗?”

岸田井刑警边忍受着酷热和老毛病坐骨神经痛的折磨,边气喘吁吁地沿着道玄坂向上爬。穿过影院街后右转的第三家店铺,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咖啡店“New Latin”。

“那恐怕只能找老板问问看了,他人就在里面,用我把他叫过来吗?”

不过,在这种酷暑之下,相较于待在家里一丝不挂地午睡,明显还是钻进全天都开着空调的电影院里避暑要明智得多。

“嗯,你直接带我过去找他吧。”

可能是刚好碰上某部电影散场的时间吧,要顶着从涩谷的道玄坂下来的人潮往上走简直难如上青天。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逆流而上的岸田井刑警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是大白天,街上还会冒出这么多闲人来。

“好的,请随我来。”

7

岸田井刑警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咖啡厅,可以看到包厢里都是年轻男女。这些人有的兴高采烈,有的无精打采,仿如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当代人物像。

突然觉察到自己漏掉了重大线索的仓田警部补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站在一扇蒙皮门前等了一会儿,自称老板的人就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迎了出来。

这位曾经在二十三日造访过川俣家,还在二楼的房间里等了优美子十五分钟的人,不正是可能在吊架上做手脚的人吗?

“您是警察吧?”

穗积里子……

脸色偏红、颧骨高耸、身材矮小的老板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听他那略显别扭的口音,似乎是一位外国人。

离开医院之后,听着在闹市区本应很少有的蝉鸣声,仓田警部补那重归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新的名字。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我听说她大概一年半之前在这里打过工……”

如此看来,优美子之所以跟母亲说是和内藤一起出去玩,可能只是为了逃避母亲的询问。估计是只要说是跟内藤一起出去,母亲就不会没完没了地打听。但是这样一来,能把内藤邦利与优美子之死联系在一起的线索就断了,仓田警部补不得不重新回到调查的起点。

老板从岸田井刑警手里接过小河内惠美的照片,拿到壁灯下仔细端详起来。

内藤脸上那得意扬扬的笑容从侧面证实了他没有撒谎。尽管为了保险起见,仓田警部补还是回到护士休息室确认了一下。根据她们的描述,二十三号下午两点到近四点的这段时间里,内藤邦利确实一直待在五号病房里探望新洞京子。之后仓田警部补又借用医院的座机电话联系了女王酒店,对方表示二十三号晚上确实有一场花园派对,是由东京第一汽车公司主办的,并确认了身为活动主办方代表的内藤邦利留到最后才从现场离开。

“认识,这是惠美啊,小河内惠美。”

话音刚落,车门便咔嚓一声关上了。随后桦木色蓝鸟甩下仓田警部补,跑着瞧不起人的之字形路线,像一阵风似的疾驰而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医院的通用门外。

他露出和蔼的笑容,反复点了好几次头。

“二十三号下午我来这里看望病人,晚上去参加派对了,十一点才从女王酒店离开。不相信的话尽管去查就是了。”

“也就是说,她确实在这里打过工,对吧?”

“真的吗?”

“是的,整整半年多呢。”

“哪儿都没去过啊。二十三号那天我就没跟优美见过面。”

“据你所知,她当时有没有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随便男的女的都可以。”

“请问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呢?”

“那应该就是叫相泽昌的男人了。”

“我可不想被卷进这种麻烦事。”

“相泽昌……?”

“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们只是想掌握川俣优美子当天的行踪。”

“他是惠美的初恋,当然也可能是她的最后一个男人。”

“警方来问我这些干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过面无表情的仓田警部补出示的刑警证后,内藤邦利笑着坐上了驾驶席,车窗上映出天空中的云朵。

“他啊,是当时我们店驻店乐队的鼓手,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当时还小的惠美没几下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结果才交往了三个月就惨遭抛弃。惠美像发了疯似的找了他一段时间,至于后来什么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内藤很可能是把仓田警部补错当成了优美子的家人,所以才表现得那么狼狈。得知面前的人是一位刑警之后,他立刻恢复了身为富家子弟应有的从容。

“除了这位相泽呢?”

“那证件呢?”

“其实很多男人都追求过她,但是惠美只钟情于相泽一人。”

“我是警视厅的。”仓田警部补冷静地答道。

小河内惠美出事之前丢进煤气炉里烧成灰的那张照片上,跟她依偎在一起的男人,肯定就是这个相泽,岸田井刑警如此确信。从“特搜组”调查到的情报来看,惠美的异性关系简直干净到令人匪夷所思。就连日南贸易公司的同事们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她是一个心里只有美酒的女人,所以直到最后也没能查出任何可能与她存在恋爱关系的男人。没来东京之前的惠美应该还只是一位少女,所以要说她跟哪个男人单独合了影,事后还在照片背面写下“祝福我们的未来”这种话,那男方绝对就是欺骗了她感情的那位花花公子相泽昌了。这同时也意味着,小河内惠美的全部感情经历,就只有相泽昌一个人。

内藤邦利十分傲慢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仓田警部补,随后开口反问道:“你是哪位啊,是警察,还是媒体的人?”语气中透露出他很瞧不起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你知道这个相泽昌人在哪里吗?”岸田井刑警顺势问了下去。

“八月二十三日,川俣优美子说下午约好了跟你一起出去玩,接着晚上九点半左右才回家。可以请你描述一下这段时间内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吗?”

“我也不清楚,这个人就像候鸟一样,从来都居无定所的。”老板边说边用力地摇了摇头。

吃了一惊的表情闪过之后,警惕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什么?”

“嗯……”

“关于川俣优美子的死,我有些事情想了解,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说罢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而乐队也恰巧在这时换了曲目,可能是主唱上台了吧,包厢里传出稀稀拉拉的掌声。

内藤邦利像是被吓到了,赶忙转过身来。他有一张娃娃脸,应该很受三十来岁女人的宠爱,但过于轻佻的眼神显得很没风度。

“不过据我所知,这个人好像只能靠打鼓的本事糊口,所以他应该还在混乐队……”老板挤出这么一句来。

内藤刚打开车门,仓田警部补就凑上去说道:“是内藤先生吧?”

“也就是说可以从跟他一起混乐队的朋友那里开始查。”

一直等到室外的高温略有缓和,投射在住院大楼白色外墙上的阳光也不像之前那么晃眼时,内藤邦利终于大步流星地从大楼里出来了。他穿着极其贴身的裤子,显得双腿格外修长。

“是这么个理,要不您去东京站的八重洲口碰碰运气?”

再次对护士长强调绝对不能把自己来过医院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之后,仓田警部补走出了二号住院大楼,来到那辆蓝鸟车旁,等待对方现身。

“东京站?”听到这条似乎别有深意的提示之后,岸田井刑警不禁反问道。

但在得知与川俣优美子订下婚约的内藤还和同样身为白领小姐候选人的新洞京子暧昧不清之后,仓田警部补也不可能放弃针对内藤这条线的调查。

“经常会有玩乐队的人聚集在东京站的八重洲口招募乐队成员。”老板踩灭烟头,继续说道,“那地方并没有娱乐公司的办事处,只是玩乐队的人喜欢在那里扎堆,互相商量着解决乐队缺人手的问题而已。说白了就是没有工作,或者刚好闲下来没事干的音乐人的聚集地。除了他们以外,就是各种亟须人手的乐队。一旦双方谈妥,就会立刻前往工作地点,融入乐队并开始表演。”

仓田警部补先做了一个这样的假设,但很快就在他是如何弄坏吊架这一点上走进了死胡同。如果吊棚真的是被人为弄坏的,那么眼下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在吊架上绑一根绳子,绳头经由窗户垂下墙壁,然后乘着船漂在海面上的凶手猛拉绳子,使吊架在瞬间倒塌。如此简单的布置确实难不倒内藤,但想把绳子拴在吊架上,就必须进到优美子的房间里才行。而内藤二十三日根本没去过优美子家,更别提潜入她位于二楼的房间了。光凭这一点,都足以让仓田警部补将内藤从嫌疑人名单中移除。

“原来如此……”

于是当天晚上,大吵一架之后内藤开车送优美子回家,突然间起了杀心——

岸田井刑警之前只是隐约听说过八重洲口有这么回事,如此详尽的细节他还是头一次接触到。

如果内藤邦利是在例行公事探望受伤员工时对新洞京子一见钟情,从而迅速对川俣优美子失去兴趣的话,势必会导致二十三号见面时两人发生纠纷。一旦优美子发现内藤像大多数富家子弟那样见异思迁,背地里喜欢上了其他女人,向来以美貌为傲的她很可能会大发雷霆,甚至可能以将丑事曝光要挟,要求家境优渥的内藤支付一笔数额巨大的封口费。内藤很可能根本给不出这笔钱,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从没遭受过他人的反抗,如今突然被逼进绝境的他而言,优美子就成了这世上最碍眼的人。

“去那里走一遭,说不定可以打听到跟相泽昌有关的消息。”

仓田警部补这样想着。

“我明白了。但那些玩音乐的人,应该也是某个时间段才会聚集在那里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关键就在内藤邦利身上。

“大概每天傍晚的四点到五点半吧。”

八月二十三日是百货商店的定休日,所以优美子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吃完午饭后她开始为外出做准备,大概一点半的时候说是要跟内藤去玩就出门了。下午三点多穗积里子来家里找过优美子,但她只待了十五分钟左右,感觉优美子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就走了。平时优美子肯定会在晚上九点之前到家,但那天晚上她却罕见地直到九点半才回来。她母亲表示当时有听到汽车停在桥上的声音,所以应该是有人开车送她回来的。回来后她着急忙慌地跑上二楼,为了保持九点半准时就寝的习惯,很快就睡下了。不过她当时的脸色不太好看,所以母亲猜测她有可能跟内藤吵架了,也有可能是在未婚夫内藤的死缠烂打之下把自己的处子之身交给了对方。然后十点左右,就发生了那场惨剧。

岸田井刑警立刻扫了一眼表,还差十分钟四点,现在动身过去应该刚刚好。

梳理了一遍那位母亲哭着讲述的证词之后,他得出的结论大概如下。

“谢谢你配合调查,抱歉占用了你不少时间,我这就去东京站走一趟。”

随后仓田警部补又在脑海里把优美子死亡当天的行动过了一遍。

岸田井刑警边说着边把之前领口处解开的纽扣又扣了回去。

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想,就是内藤邦利有杀害优美子的动机。岸田井刑警提过葬礼上的内藤看起来并不怎么难过,从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那略显薄情的表现也说得通了。

“您太客气了,话说惠美她是出了什么事吗?”老板问道。

换一种说法,那就是川俣优美子的死对内藤邦利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搞不好他还觉得“天助我也,碍事的人终于消失了”呢。

“电视上不是报道过了吗,惠美她死了。”

护士们的推测多半没错,内藤邦利在追求新洞京子,试图讨其欢心。那么他会在未婚妻被送往火葬场的这天,回家换身衣服就驱车跑到医院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作答之后,岸田井刑警直奔咖啡厅门口而去,他隐隐感觉到老板似乎在身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就不清楚了……新洞小姐身上确实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但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只是报以笑容,却并不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回应。不过在我们看来,她那不可思议的魅力和迷之笑容,恐怕更会让男方感到欲火焚身吧。”

岸田井刑警再一次乘坐电车,通过东京站的八重洲检票口时正好是四点整。他左顾右盼,观察起眼前这个人来人往的巨大空间来。

“那新洞京子对男方……又是什么态度呢?”

只见五六个男人正站在离检票口没几步的地方,但还不至于妨碍到人们进出。乍一看几个人都穿得花里胡哨的,不过身上确实散发着几分艺术气息。其中的一个男人还带着看起来像是用来装乐器的箱子。

“不少护士都听到过那个人说的肉麻情话,像是‘刚见面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除了你以外我谁都不会娶’之类的……还有人亲眼看见他亲了新洞小姐的手背呢。”

应该是这里了……

护士长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把话继续讲下去。

岸田井刑警边这样想着边若无其事地朝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随着距离的拉近,这些人对话的内容很自然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是的……其实十四日当天,五号病房还有另外一名患者入住,但就算是当着外人的面……”

“那个老板不太行,他出的价实在太低了。”

“你刚刚说他们就像一对恋人,男方还主动讨女方欢心,请问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吗?”

“我之前也是,他居然说什么十天总共给G千,简直不把你当人看。气得我当时直接一句‘老子从来都是以一晚上C千的价接活儿’,把他给顶回去了。”

“嗯,基本上吧。大体上都是在没什么其他人探病的时候来,而且没待多久就走了。”

“这种时候用C调应付过去就完事了。”

“那之后他每天都来探病吗?”

“那可不行,那支乐队的老大要求可严格了。”

“他第一次来这里,是新洞小姐因为车祸入院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四日。那次他是跟公司里的人一起来的。”

岸田井刑警笑了,他们的谈话中穿插着很多音乐人才懂的行话。身为一名刑警,必须对各行各业的行话和黑话有一定的了解,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从他人无心的只言片语中挖出关键线索。而且他们工作时本就会接触到社会各界的人,也自然而然记住了不少普通人听起来一头雾水的东西。

仓田警部补清楚地记得新洞京子是东京第一汽车公司的销售员。身为第一汽车公司总裁之子的内藤邦利前来看望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合常理之处。但护士长说他们俩在旁人看来就像一对恋人,再加上今天明明是内藤邦利的未婚妻下葬的日子,他却在回家换掉丧服之后就立刻开着车跑来看另一个年轻女孩,这就显得很诡异了。

更何况岸田井刑警还参与了发生于四个月前的乐队成员刺杀案,做过一线的调查活动,因此对乐队相关的行话有一定的了解。间隔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所以印象还比较深刻。

……

类似老板是经纪人,老大是乐队领袖这样的,年轻的爵士乐粉丝基本上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而C千指的是一千日元,G千则是五千日元。至于他们口中的C调,感觉应该是随便糊弄两下得了的意思。总之全都是由音乐的相关术语衍生而来的。

“我听说来探病的那位,好像是新洞小姐工作单位老板的儿子。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恋人啊,那位先生为了讨新洞小姐的欢心,可是下了好大的功夫呢。”

看来这里肯定就是“BABY SHOW”老板口中的那个闲散乐队成员惯用的聚集地了。

“什么!”

岸田井刑警把心一横,一头撞进了他们之中。

“不是,是个特别漂亮的姑娘。叫新洞京子,是最近特别火的那个白领小姐大赛的候选人呢。”

“抱歉打扰一下……我正在找一个名叫相泽昌的男人,请问各位认识他吗?”

“新洞……是一位男性患者吗?”

刚刚还聊得兴高采烈的这帮人齐刷刷地闭上了嘴,同时把视线投向岸田井刑警。其中一个头发齐肩,看起来应该二十岁左右的快嘴小伙朝前迈了两三步之后,开口问道:“他是玩儿什么乐器的?吉他?贝斯?钢琴?小提琴?还是小号?”

“是住在五号病房的患者新洞。”

“都不是,他是打鼓的。”岸田井刑警边扫视着面前的众人,边回答道。

“那么你知道他来医院是探望住在哪间病房的患者吗?”

“架子鼓吗……那就是相泽昌了。”年轻小伙说着拧了拧脖子。

“不是,他最近几乎天天来呢。”护士长回答道,“虽说医院规定,探病的人要先到我这里填个表才能进去,但大部分人都是直奔着病房就去了。所以就算是身为负责人的我,也并不清楚来人具体来过多少次,又探望过哪些患者。不过,停在楼下的那辆车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所以你一说那辆蓝鸟,我就知道这位先生准是又探病来了。”

“相泽昌的话,应该正在‘红’那边混呢吧。”旁边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忽然插进来一句。

仓田警部补先反复强调接下来的谈话必须对其他人保密,然后才问道:“请问,那辆蓝鸟的车主,今天是第一次来吗?”

“红?”

小声表明来意之后,他与护士长一起离开了休息室。万一问话的内容传了出去可就不妙了。

“嗯,西银座的卡巴莱歌舞餐厅,他在那儿给田岛负三带队的Sweet乐队做代打。”

“您好,我是警视厅的刑警……有些事情想向您打听。”

“代打?”

站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仓田警部补无从知晓内藤究竟进了哪间病房,到头来只得前往位于楼层中央的护士休息室。这里共有五名护士,他跟其中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像是护士长的人打了个招呼。

“对,就是乐团的正式成员因故暂时没法参加演出,他临时过来帮忙顶一下的意思。”高挑的中年男人苦笑着解释道。

仓田警部补随后便来到外科第二住院大楼。墙面和天花板都是雪白的,病房分布于走廊的两侧。午后的住院楼沉浸在宁静之中,偶尔从房间里传出的咳嗽声都足以吓人一跳。走廊右侧全是单人病房,左侧应该是能容纳三到六位患者的大病房。

“谢谢。”

整理了一下心绪后,仓田警部补又迈开步子,沿着摆放着长椅的走廊,朝箭头所指的“病房”方向走去。既然内藤邦利开着车进了大门,就意味着他肯定是来探病的。走过通往住院楼的游廊,仓田警部补环视了一下后院。内藤邦利的蓝鸟轿车就停在四栋住院大楼中从右往左数的第二栋门口,大楼的白色墙壁上有清晰的“No.2”标识。

略表谢意后,岸田井刑警立刻转身跑了起来。现在已经是四点十五分了,还不到下班时间,岛根勇吉应该还在日南贸易公司的品川仓库。这时他刚好看到弘济会的小卖部有台红色的公共电话正空着,于是几步冲过去,抓起话筒就开始狂转拨号盘。

毕竟是医院,会碰到这种伤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想请岛根勇吉去确认一下,八月二十三日晚上,小河内惠美出门买刨冰的那段时间跑去仓库找她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这个相泽昌。

这位独臂男子给仓田警部补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电话接通了,岛根勇吉果然还在仓库,两人约好六点钟在卡巴莱歌舞餐厅“红”的门口碰面。

在感到几分失望的同时,仓田警部补也跟着走进了医院。他在前台与一个右臂残缺,将空荡荡的单侧衬衫袖管别在腰带里的男人擦肩而过。仓田警部补不由得一惊,倒不是因为男人残缺的身体,而是男人脸上阴郁的表情。毫无生气的双眼,配上透出郁郁寡欢的深邃皱纹,让人甚至猜不到他的年龄。仓田警部补不禁回过身目送这个男人离去,只见男人耷拉着脑袋,从略显阴暗的医院大厅走到了阳光正毒的室外,他那佝偻着的双肩似乎散发出孤苦的哀愁。

就在霓虹灯构成的光污染洪水慢慢让银座一带重获生机时,岸田井刑警与岛根勇吉一起从后门走进了这家还没来得及从白天的萧条中缓过劲来的卡巴莱歌舞餐厅。

他是来探病的吗……

虽然向老板说明了来意,但对方还是以“这并非警方的正式调查活动”为由拒绝配合,于是就成了单方面的店内探查。不过岸田井刑警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进到后台和乐队休息室里好好瞧一瞧。

抬头一看,只见拱门上赫然写着“东京都立秋叶原医院”几个银色的大字。

岛根勇吉和岸田井刑警订好了暗号,一旦亲眼确认相泽昌就是案发当晚来找过小河内惠美的男人,他就会打出暗号,然后立刻从现场离开。

“医院?”

距离登台演出还有一段时间,乐队成员们正在休息室里分成两组打扑克。

“到医院了。”司机说道。

“请问相泽先生在吗?”

就在仓田警部补因为在烈日下的出租车里跟踪目标太久,终于扛不住疲劳而颓然仰靠在椅背上时,内藤邦利的车拐进了位于秋叶原站附近的一栋巨大的白色建筑物的大门内。

岸田井刑警向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男人问道。对方没有将目光从杂志上移开,直接将下巴扭向旁边一位正对着化妆镜整理头发的美男子。

车程相当远呢……

岸田井刑警回头看向身后,看到岛根勇吉在瞥见镜子里映出的男子的面孔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时打出了“对,就是他”的暗号。

内藤邦利在涩谷停下车,进了一家百货商店。但才过了十分钟就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了,于是蓝鸟跟出租车再次开始间距保持在三十米左右的尾行。这之后内藤邦利一路驾车前行,驶离新宿之后先穿过四谷,再由饭田桥转向御茶之水,仓田警部补乘坐的出租车则默默地紧随其后。

岸田井刑警也点头回应,之后慢慢地接近相泽昌。

仓田警部补的心里此刻不仅有对挖掘新线索的期待,也有对到头来又是白折腾一通的不安。毕竟人家有可能只是出门处理一些日常琐事,或是去拜访朋友,或是去父亲的公司瞧瞧。从概率上看,应该还是白跑一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是相泽昌?”

他这是打算去哪儿呢?

岸田井刑警与相泽昌的脸并排出现在同一面镜子里,相泽吃了一惊,透过镜子打量起对方来。

内藤邦利的蓝鸟在开出三轩茶屋区之后,沿着玉川线朝着涩谷方向移动。

“想问你一些事情。”

司机说着得意地耸了耸肩。

相泽没有回话,他似乎意识到这个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是一名刑警,所以才选择沉默不语。手上依旧拿着梳子,反反复复地打理同一处头发。

“您放心吧,那辆桦木色蓝鸟别提多显眼了,咱们肯定不会跟丢的。”

岸田井刑警并未在意他的这些小动作,又问道:“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你去日南贸易公司的品川仓库找过小河内惠美一次,对吧?”

“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双眼紧紧盯着蓝鸟车车尾的仓田警部补随口答道。

……

“谢谢,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司机道谢后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请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说罢仓田警部补点上两根烟,把其中一根塞到了司机的嘴里。

“我才没去过那种地方呢。”相泽终于把视线移开,并给出了答复。

“跟上前面那辆蓝鸟。”

“撒谎可不行啊。”

仓田警部补赶忙加快了脚步,万幸的是内藤开车下坡的速度比较慢,没拉开太远的距离。下了坡之后就是繁华的街道,这种地方要打个车还是很方便的。仓田警部补很快就拦下来一辆起步费七十日元的出租车,向司机出示过证件后他坐到了副驾驶席上。

岸田井刑警面带微笑,紧紧盯着映在镜中的相泽的双眼。

仓田警部补立刻站了起来,然后像一个普通路人那样沿着坡道朝下走去。当他快要走到内藤宅邸的大门前时,蓝鸟轿车在女佣的目送下静悄悄地开上了门前的柏油马路,而坐在驾驶席上的,正是已经换上嫩绿色马球衫的内藤邦利。

“我可没撒谎,而是忘了。”

他就这样盯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一个穿着打扮像是女佣的人,从那扇大门中走了出来。几乎同时,院内响起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那就麻烦你仔细回忆一下吧。”

仓田警部补这样想着,又顺着坡道往上走了一段,随后蹲在一棵投下巨大树影的银杏树下,像个普通的乘凉的人那样解开衬衫的扣子,目光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扫向内藤家的大门。

“可我实在是——”

他果然回来了。

“有人可以作证。”

在经堂站下了车,仓田警部补到车站旁的派出所打听后得知内藤家就在不远处。内藤宅邸那长长的石墙从坡下一直延伸到坡上,这条气派的柏油马路基本没什么车辆经过,透过枝繁叶茂的树冠可以隐约看到米色的墙壁与淡蓝色的屋顶。宅邸只有一部分是明亮的西洋式建筑风格,其余全都是看起来就分量感十足的日式豪宅。巨大的铁栅栏门向两侧大敞,可以直接看到院子里的网球场,还有位于它对面的车库。车库里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令人印象深刻,正是内藤邦利刚才开过的那辆桦木色蓝鸟轿车。

“我不记得了。”

仓田警部补自信地认为内藤现在肯定就在家里,毕竟他不可能穿着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时的丧服外出,应该会先回一趟家换衣服才对。

“要把人叫来当面对峙吗?”

既然如此,就必须先坐到品川站换乘山手线前往涩谷,到涩谷再换乘井之头线前往下北泽,最后在下北泽再换乘小田急线才行。

……

仓田警部补自言自语道。他打算去内藤家附近盯梢,只要目标一出家门,就对其进行跟踪。既然是暗中调查,就绝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目标的视野之内,更何况对方是富家子弟,如果采取登门问话的常规办案手段,对方甚至可能会藏在豪宅中闭门不出,直接拒绝配合警方进行任何调查。

“撒谎是没有意义的,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小田急线啊……”

“别血口喷人!”

世田谷区经堂 2-3005

“那就跟我实话实说吧。”

为了前往大森站,仓田警部补先来到主路,坐上了一辆大巴。他打算擦拭完脖子上的汗水就打开记事本查看一下内藤邦利的住址,然而大巴太颠簸了,他怎么都没能如愿将记事本翻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翻到自己想看的那一页。

……

两个人在桥上暂时分开了。

镜子里的相泽昌低下了头,随后他从梳妆台前走开,有气无力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屋里的其他乐队成员都在偷偷观察这两位。

岸田井刑警点头表示同意。眼下“特搜组”的主任和大部分成员都在以日南贸易总公司为中心,对小河内惠美的日常生活和人际关系进行调查,同时暗中对提供了关键证词的药店老板进行摸底。小河内惠美死亡当天的行动轨迹已在小组成员的努力下逐渐厘清,如今警方唯一还没涉及的,就是小河内惠美的过往,岸田井刑警便萌生出了向这方面努力的想法。

“你问这些是想干什么?”相泽昌以带有攻击性的眼神仰视着岸田井刑警,语气中仍带有抵触意味。

“嗯……那我就去摸摸小河内惠美的底吧。”

“自然是拿来作为参考啊。”岸田井刑警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微笑,语气不变地回答道。

“接下来咱们分头行动吧,我去查查内藤那条线。”

“就算我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的。我三点左右确实去找过惠美,但她不在,我就走了,仅此而已。”

说到这儿,仓田警部补突然闭上了嘴,毕竟父亲一行就快走到二人面前了。

“你去找她,有什么目的吗?”

“如果优美子只是个长相平平的女孩,这位富家子弟是断然看不上她的。内藤之所以会跟优美子订婚,不过是看上了她绝美的容貌而已。既然没什么感情可言,自然人一死就放下了。”

“有事想跟她谈。”

“可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怎么难过啊。”

“什么事?”

“我听说他跟川俣优美子已经订婚了,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们连这种细节都要问吗?”

“他不仅在遗体告别式上忙里忙外,还跟着一起去了火葬场呢。”

“说白了就是想跟她重新开始,对吧?”

“内藤邦利对吧?”

……

目送着轿车渐渐远去的岸田井刑警小声嘟囔道。

相泽昌明显大为震惊,他喘着粗气,怄气似的叉开腿,分别朝两边一蹬。

“那家伙就是第一汽车公司总裁的独生子。”

“我去她那儿,是想拿回一张我们的合照。因为我当时一心以为,只要拿到合照,就算惠美再怎么不愿意,也肯定会回到我身边。”

一辆全新的私家车停在了桥上,身穿旧和服的优美子的父亲和看起来应该是川俣家亲戚的一对男女下了车。三个人似乎都在向坐在驾驶席上的男人致谢,那个年轻男人冷淡地摆摆手,敷衍了几句,很快便驾车离开了,仅留一阵尾气。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是为了照片去的仓库,然后在听说小河内惠美不在之后就马上离开了……真的是这样吗?”

说罢岸田井刑警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搭档的腰窝,同时用下巴示意对方朝小巷的出口看。

“当然了,我那天六点半在这儿还有演出,所以走得很急。”

“他们回来了。”

“这该不会又是你在胡编吧?”

仓田警部补抬起手摸了摸已被太阳晒得如同锅底般滚烫的后脑勺。

“绝对是真的。喂,大家,二十三号那天晚上六点半之后,我可曾从这家店的舞台上离开过哪怕半步吗?”

“真热啊……”

相泽昌提高音量,像在同时与休息室里所有的人对质般大声问道。在场的乐队成员默默点头表示同意,这些人无疑都能证实他刚才所言非虚。

租船店的小码头上,一位头戴草帽的老爷爷正呆呆地看着两位路过的刑警。船全都租出去了,每一艘在河口附近或海面起伏的小船上,都能看到女孩子撑着的遮阳伞。

“既然事实如此,你刚开始时为什么要撒谎呢?”

刚沿着河边的路走了一会儿,皮鞋表面就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黄色尘土。河边的石墙上有船蛆在爬来爬去。烈焰般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一切,河面看起来就像一条金黄色的光带。

岸田井刑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尽管用的并不是追问的语气,但明显比之前严厉了许多。

就连长年从事刑警工作,按理说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伤感场面的岸田井刑警,也在走出门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抬起头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嫌麻烦呗。报纸上说警视厅在调查惠美的案子了,我想着万一被牵扯进去,八成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就下定决心,若有警察找来问话,就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正常情况下,母亲是不会跟着一起送孩子的尸体去火葬场的,两位刑警对这位可怜的母亲说了一句“请节哀”后,离开了川俣家。悲痛欲绝的她只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直到最后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已放弃抵抗的相泽昌终于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看来他明显败在了岸田井刑警那股沉稳的压力之下。

仓田警部补一边宽慰搭档,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好,夹在了随身的记事本里。

“你怎么知道我是刑警?”

“有些参考价值,先收着吧。”

“昨天不是惠美在东京这边的告别仪式吗,我看到你们的人了。”

“原来是封慕名表白信啊。”岸田井刑警似乎很失望,气呼呼地说道。

“哦,原来你也去了啊。”

你的粉丝敬上

“嗯,不过只是远远地望了一下……”

最后,请原谅这封略显冒昧的来信。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落寞。

所以请拼尽全力吧,千万不要辜负我这个在梦里都在期盼你夺冠的人的期待。

与此同时,放在休息室角落的蜂鸣器突然响了起来,看来是轮到他们乐队登台了。屋里转眼就热闹了起来,乐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梳妆镜前,照着镜子调整发型和领结,之后陆陆续续走出了休息室。

我们正处于一个宣传为王的时代,如果能把握机遇,成为媒体的宠儿,别说全日本,没准连做全世界第一的女王也并非痴人说梦。即便你是个默默无名的女孩,只要勇于不顾一切地向世人展示自己所独有的东西,就能成为影视巨星。住进豪宅,甚至成为世界级富豪的妻子。哪怕将这视为一场豪赌,只要拿下最终的胜利,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大家现在只关心结果,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知名度够高,都能选上国会议员。在这个沽名钓誉的时代,只有你才配登上女性的巅峰。我热切期望你能成为这届全国白领小姐选美大赛的冠军,不然今后恐怕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可以走了吗?”相泽昌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口问道。

把信纸拿出来摊在桌面上之后,两位刑警脑袋凑到一块儿,拜读起来。笔迹十分娟秀,应该是出自女性之手。写满一张半信纸,内容如下:

“当然,谢谢你的配合。”岸田井刑警坐在了沙发上,答道。

“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岸田井刑警拿着一个白色的长方形信封,对仓田警部补说道,“藏在这块匾额的后面,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警察先生,我要是害死惠美的凶手,肯定不会傻乎乎地跑去惠美的葬礼上凑热闹。”相泽昌丢下这么一句话,小跑着离开了休息室。

我是不是该尝试着换个角度去想问题呢?

如此一来,休息室里只剩下岸田井刑警自己了。他坐在沙发上,手捧两颊,双目紧闭。小河内惠美手提包里的那盒“New Latin”火柴,查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随后他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好像不久之前刚刚体会过一次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空虚感。当时他是在开动脑筋分析小河内惠美的死因,在一阵“她果然是因为喝得太多,才在醉倒时不慎碰到电风扇,导致自己身亡”的不安从脑海中掠过的同时,心底也曾经悄然滋生出这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还是白跑一趟吗?他默默自问。

说完这些之后,意识到自己和搭档可能一直在做无用功的仓田警部补陷入了沉默。万一吊棚只是因为承受不住电视机和陶瓷器具的重量而自然崩塌,那自己绞尽脑汁试图把这场意外和阴谋诡计联系起来的行为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这简直就跟那些成绩铁定不到及格线还满心期待着放榜那天到来的应试者一样,绝对属于自欺欺人。

二十三日下午去找小泽内惠美的男人确实是相泽昌,他的目的是夺回能证明两人关系的合照,同时逼迫对方回到自己身边。然而,通过岛根勇吉的描述,惠美立刻就觉察到此人是相泽昌,也猜到对方八成是想来要回那张照片。于是惠美借着酒劲儿痛下决心,终于把那张承载着美好回忆的照片扔进了正煮着鸡肉火锅的煤气炉里。

“但凶手肯定动过什么手脚才对。要说装在高处的吊棚因为木匠手艺不精而掉下来砸到人,那确实没什么好稀奇的。但要是受害者入睡之后,位于其脑袋正上方的吊棚突然塌掉,这其中的疑点可就大了。”

相泽昌与小河内惠美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问题是凶手不仅做到了,还没在现场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现在能想到的作案手法,无非就是事先把固定吊架的钉子拔掉,或者把吊架弄出个缺口来,然而这两种方法都不能保证吊架一定会在凶手所希望的时间崩塌。几乎可以媲美魔术师在开始表演前会说的固定台词‘我绝对没动任何手脚’了。”

这就是岸田井刑警的收获。

“凶手必须把事发时间控制在受害者就寝之后,否则就算把吊棚弄坏也没有任何意义。要想设置一个能在精确的时间点让单侧吊架扭曲变形的装置,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从大厅那边传来阵阵掌声,紧接着是华丽的演奏。继续待在这家卡巴莱歌舞餐厅里,对于岸田井刑警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是指时间上吗?”

我要是凶手,肯定不会跑去葬礼上凑热闹。

“这恐怕很难实现吧?”

不可思议的是,相泽昌的这句话竟然还死死赖在岸田井刑警的脑袋里不肯散去。它并不适用于所有刑事案件,要知道,凶手跑到受害者的葬礼上假哭,甚至跟死者家属一起忙前忙后这类事,可是屡见不鲜啊。

“凶手并不在这个房间里,也就是说此人很可能用了什么即便不出现在案发现场,也能把吊棚弄坏的花招。”

此时此刻,让岸田井刑警无法释怀的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这个人明明应该先后出席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的葬礼,却一次都没有现身。

“但现场确实没发现陌生人。要么就是凶手耍了什么把戏,让我们误以为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

“穗积里子——!”岸田井刑警小声嘟囔道。

“如果真是人为造成的,那就意味着二十三日晚上十点左右,凶手就在这个房间里。”

因为必须进行尸检,两人的葬礼都没能在死后的第二天举办。小河内惠美的家人表示希望在故乡京都举办正式葬礼,所以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昨天,先在品川仓库办事处举办了一场主要面向日南贸易公司职员的告别式。相隔一天,也就是今天,便是川俣优美子的葬礼。这两场葬礼的规模都不小,死者生前单位的同事,白领小姐选美大赛相关人员,甚至“特搜组”的成员都有参加。

“致死的凶器是放在吊棚上面的电视机和陶瓷器具,而使凶器从高处一股脑掉落的是吊棚本身,因此重点在于,凶手究竟在吊棚上做了什么手脚。”

对于到场的“特搜组”成员而言,除了送死者走完人间的最后一程以外,同时还肩负着观察每位到场者的任务,尤其是跟选美大赛有直接关联的人。已知东京赛区通过最后一轮海选的总计五人,那么除了已经身亡的小河内惠美与川俣优美子,该有三人现身才是。但到头来却只有杉静子一人先后出现在了这两场葬礼上。

岸田井刑警从盒里抽出一根烟,轻声嘟囔道。

因为车祸入院的新洞京子可以暂时排除嫌疑,那么穗积里子的缺席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布置……”

更何况里子不仅同为选美冠军候选人,还和惠美同属于日南贸易公司,出席同事的葬礼这种事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吧?

仓田警部补掏出烟递给搭档,同时说道:“布置得还真巧妙啊。”

川俣优美子就更不用说了,穗积里子甚至在优美子身亡当天造访过川俣家。然而她却连优美子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这样的做法既不合乎情理,在逻辑上也说不过去。

说罢岸田井刑警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被他弄得皱皱巴巴的新生香烟,然而盒里已空空如也,于是他把烟盒搓成一团,扔出了窗外。烟盒落在停靠于堤岸旁的老旧拖网船边,弹了一下之后沉入了海中。

“穗积里子……”

“虽说怎么看都觉得是谋杀,但调查得越是细致深入,现有的证据就越倾向于将案件定性为意外致死。”

积压在岸田井刑警心头的重重“矛盾”,促使他再次念出了这个名字。

刚举办完葬礼,川俣家正沉浸在阴郁的寂静之中。在堤岸边嬉闹的孩子们发出的欢笑声正一点点消散在午后的海面上。心力交瘁的母亲瘫坐在一楼的起居室里,房间里安静得听不到哪怕一丝响动。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出了休息室,乐队已经开始演奏,乐曲声中夹杂着女孩的尖叫声。

已经拿着从吊架上拆下来的钉子研究了半天的岸田井刑警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就像在回应仓田警部补的叹息。

8

“不行啊,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当天晚上八点二十分,“特搜组”借用警视厅鉴识科现场股警犬组的办公室,召开了一场内部讨论会议。

仓田警部补一边眺望着像新硬币般闪亮的水平线,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室内依旧闷热,挂在窗框下的风铃就像死掉了似的一动不动。

“特搜组”之所以借用与两起离奇命案毫无关联的警犬组办公室开会,其实是为了躲避新闻媒体而想出来的苦肉计。只有一大早就已经各自外出展开调查的“特搜组”成员,才知道要去哪里集合。

6

除了两三个人以外,“特搜组”的成员基本都在规定时间到齐了。他们将在接下来的会议上汇报调查结果,交换意见,然后共同制订接下来要采取的调查方针。

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都被划进了“特搜组”。

各位刑警汇报的内容大致如下。

虽然没能设立调查总部,但警视厅还是成立了一个以暗中调查为主的“特搜组”。巡查一课第一负责人手下有六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独立的办公室,却只有一组悄悄变成了“特搜组”。该小组由池田警部带领,包括警部补一名、巡查部长四名及普通刑警三名,共九名成员。

藤冈刑事部长:

4.一旦被定性为他杀,就可能导致选美大赛被迫中止,凶手会不会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才故意制造出意外身亡的假象呢?

在日南贸易公司品川仓库正对面开药店的曾根喜助所提供的证词,对小河内惠美的离奇身亡事件有重大影响。

3.三个人在十天之内先后遭遇意外,其中更有两人在八月二十三日夜里相继身亡,仅仅间隔一个小时左右。这真的能用偶然二字来解释吗?

无论小河内惠美是死于他杀还是意外,曾根的证词都是破案的关键。

2.一旦三人中有人死伤,就将影响选美大赛的最终结果,且势必会有人因此获利。

曾根称事发当晚曾亲眼看到仓库办事处正门的卷帘门于九点左右关闭,他跟一个叫西垣的烟草铺老板在药店门前玩将棋一直玩到十点多,某间无任何人进出仓库正门。基于他所提供的证词,应该是小河内惠美自己关闭了卷帘门,因此他杀的假设无法成立。

1.三个人彼此认识,且有相同的目标。

不过,理论上仍然存在一个可以杀害小河内惠美的凶手,那就是曾根喜助本人。假如曾根就是凶手,那自然不会出现其他的目击者。

但这三起事件的三名受害者都处在同一个交际圈子内,其中的关联性就使得三起“意外”散发出了犯罪的恶臭。

因此,我对曾根药店的这位老板进行了极其慎重的询问。

眼下事件仍然被定性为“意外”。煤气中毒事件最近本就发生得十分频繁,有些被当作自杀手段,有些则是纯粹的意外。车祸,以及入睡之后头上的吊棚突然塌了,然后被掉落的重物活活砸死,这些听起来更像是随时都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不幸。就算有三起事件是在同一天内发生在东京的,也只会变成三条没几行字的报道,刊载在报纸的角落。即便有读者在看报的时候偶然扫到,恐怕也会在视线掠过版面的瞬间就忘得一干二净。

从结论而言,曾根喜助是清白的。

意外与刑事犯罪性质完全不同,如果将其视为刑事案件进行调查,可能会有“正常查办案件”变成“警方预设了立场”的风险。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各路新闻媒体也纷纷开始大肆发表见解,自然也没法就这么放任不管。

仓库办事处和药店之间就隔着一条马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河内惠美与曾根自然早已彼此熟知,关系好到早晚见面都会打招呼,收到了好吃的会一起分享,屋里没人时会帮忙照看。小河内还去借用过曾根家里的浴室。而且这种亲近关系并不仅限于小河内惠美与曾根两人之间,而是曾根一家上下都很欢迎小河内惠美。

新洞京子因车祸负伤,小河内惠美与川俣优美子意外身亡——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三起“看起来明显有鬼却又无法定性为刑事案件”的案子,着实让警视厅犯了难。

我调查了八月二十三日晚曾根的行动,他确实外出过,但仅在店门前的一小片区域内活动,没有横穿过马路,没有去过对面的仓库办事处。

这就是大森警署上报至警视厅的川俣优美子意外身亡事件的大致情况。

八点五十分之前他基本一直坐在店面和起居室之间的椅子上,时而起身接待客人,时而与家人闲聊。他的妻儿与一位住在附近的主妇待在起居室里吃着西瓜聊天,从起居室可以清楚地看到店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此,得出优美子是由于吊架不堪重负突然断裂而意外身亡的结论,应该是较为妥当的。

时间来到八点五十分,曾根也走进起居室,拿起一块西瓜啃,随后表示“快九点了,该关门了”,说完他再一次走出店门,在路边站了一小会儿,之后开始给窗户上挡板。当时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被身在起居室的邻居看在眼中。这位主妇在接受询问时明确表示,那时曾根最远也只走到离店门两米的地方而已。

由此可以判断,除了优美子本人以外,应该再没有其他人上过二楼才对。

也就是在上挡板的时候,烟草铺的老板路过。于是曾根丢下了弄到一半的挡板,在店门口的长凳上跟西垣先生下起了心爱的将棋。当时身在起居室内的所有人和烟草铺的老板都表示,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曾根半步都没从店门前的那条长凳上离开过。

那么,要是有人在当天清晨或者白天,趁死者家属从起居室离开的空当潜入川俣家中,然后迅速冲上二楼藏起来又如何呢?优美子的房间里有一个差不多一米宽的壁橱,但凶手不可能藏身其中,因为优美子就寝前会打开壁橱把被褥拿出来,届时她所发出的尖叫势必会惊动家人。即便凶手并未在事发前被发现,听到巨响后立刻冲上楼梯的母亲也该在屋里看到有外人,但她母亲没看到任何人。

由此看来,二十三日晚上,曾根喜助应该并未靠近或进入仓库办事处,因此他与小河内惠美的离奇身亡并无关联。

除了这扇窗以外,就只剩一个入口通往优美子的房间,那就是连通一楼的楼梯。但如果爬这道楼梯上二楼,就必须穿过有她父母弟妹在的起居室。因此可以排除这一假设。

海野刑警:

开着窗户入睡是优美子多年来的习惯,就算她并没有这种习惯,窗户也一定是她自己亲手打开的。不过这扇窗户是开是关跟优美子的死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毕竟除了长着翅膀的鸟以外,没有其他生物可以通过它进出房间。因为窗户下面就是大海,从海面往上先是高达五米的堤岸,然后还要爬上三米半的灰浆墙,才能到这扇窗的下沿。尽管窗户下方的海面上停着一艘老旧的拖网船,但人是绝不可能在不使用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沿着与海面垂直的墙面爬上来,再翻过窗户进屋的。

我们前往日南贸易总公司探查了一番,得知了针对小河内惠美的风评。

纵观事发现场,除了已经塌掉的吊棚之外,再没有其他看起来不对劲的地方了。被血染红的枕头边上,只能看到碎掉的水杯和两粒安眠药。

首先是小河内惠美的人际关系出人意料地简单。她在公司里没有任何亲密的挚友,与所有同事都只是点头之交。而且没交过男朋友,有传闻说小河内惠美经历过一次极其失败的恋爱,并大受打击,所以才会有意识地与异性拉开距离。

这意味着,假如吊棚崩塌是人为造成的,那么凶手肯定就在优美子的四位家人之中。但优美子身为白领小姐的有力候选人之一,还刚跟大财阀的独生子订了婚,现在的她可以说是川俣家的顶梁柱。家人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对她下毒手,那肯定是疯了。

其次就是小河内惠美非常喜欢喝酒,对酒精没有任何抵抗力可言,只要有人以酒相邀,她就肯定会上钩。但是她酒品堪忧,还因为喝醉而受过两次伤,一次是交通意外,一次是不慎从楼梯上滚下。

大森警署的工作人员给死者家属做完笔录之后,对事故现场也就是优美子的房间进行了检查。最后将她的不幸身亡定性为“一场毋庸置疑的意外致死”事件。

就结论而言,同事们口中的小河内惠美可以说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没有交往对象,所以不太可能因为感情方面的纠纷而招致他人的怨恨。

医院方面提交给大森警署的死亡证明书上,死因一栏里填着“意外”二字。

但她与同公司涉外部的穗积里子水火不容,尤其是在两人双双成为白领小姐的有力候选人之后,更是随便遇上点什么事就针锋相对,搞得周围的同事都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十一点零五分,川俣优美子在医院因颅内出血身亡。

佐佐木刑事部长:

从优美子脸上的伤口状况来看,出事时她应该是朝左边侧躺。直径七十多厘米的大挂碟首先立着砸在了她的头上,直接造成从她的头部右侧一直延伸至右耳的撕裂伤,同时还引发了严重的内出血。在挨了这一下之后,剧痛使她本能地想从床上起身。然而吊棚上剩余的大部分陶器和旧电视一起,如同雪崩般一股脑儿地倾泻而下。在对优美子施以猛烈撞击的同时,也对她的后脑勺和前额造成了撕裂伤,并导致她的颅内出现多处内出血。

穗积里子是静冈县某制茶店的四女儿,为人极其高傲,喜欢选择外国男性交往。

陶器相当硬,而且掉下来的东西里包括重量近十五斤的摆件和直径七十多厘米的挂碟,更别提那台十四寸的旧电视了。这些东西同时从离地面一米九的吊棚上掉下来,坠落时造成的冲击力和把它们举过头顶再用力砸下来没多大区别。

最近她与身为某海外商务公司的驻日特派员、菲律宾人奥提兹交往甚密,据说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不久之后,警笛声由远及近。躺在担架上的优美子和她那已近疯癫的母亲,在只穿着睡衣或内裤的男男女女的围观下,被医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

据说她的消费观也跟择偶观一样,偏奢侈,公寓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她让奥提兹掏钱买的高级家用电器。

母亲冲着楼下吼道。

另外,穗积里子的行动中存在若干疑点。八月二十三日那天她向公司请了假,没来上班。从这一天算起,已经连续无故旷工三天。

“快叫救护车!”

眼下河野刑警正赶往穗积里子位于神乐坂的公寓查探,应该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

她的额头和脸颊都裂开了,从鼻腔和后脑勺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被褥,那张绝美的脸庞如今变得惨不忍睹。虽然眼皮还在微微抽搐,但就算四周光线昏暗,也能看出她那张青黑色的脸上已经明显露出了死相。

仓田警部补:

母亲喊着女儿的名字,摇了摇她的肩膀,但女儿没有回应,只有头部无力地上下颠了几下。

现已查明身为川俣优美子未婚夫的内藤邦利还有其他恋人,而此人正是因车祸入院的新洞京子。一开始内藤可能只是去探望父亲公司的入院员工,但花心的他却对同样身为白领小姐冠军有力候选人的新洞京子产生了特殊的兴趣。为人轻浮的他才第一次见面,就迅速拜倒在新洞京子的石榴裙下。

“优美子!”

如此一来,就不该再将内藤邦利视为与川俣优美子利害一致的准受害者,而应该是与川俣优美子存在矛盾冲突,且具备作案动机的嫌疑人之一。

母亲近乎疯狂地掀开凉被,推开如同残垣断壁般堆在女儿脸上的陶器和旧电视,拖着女儿的后背将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遗憾的是,内藤邦利二十三日当天的行动路线,与川俣优美子不存在任何交集。已经证实他从下午到夜里十一点左右的行动,均与川俣优美子的离奇身亡没有任何关联,我们只能将这段三角恋情视为与本案无关的旁枝末节。

此刻,挂在窗框上沿的风铃事不关己地响了起来,房间里充斥着蚊香的刺鼻气味。

至于川俣优美子在宣称和内藤一起出去玩的二十三日下午到晚上九点半这段时间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跟哪些人见过面,至今仍未查明。

随便谁都能想到,刚才那声巨响,肯定是原本堆放在吊棚上的旧电视和陶器一股脑儿砸到睡在正下方的优美子时发出来的。

我与搭档还反复推敲了导致川俣优美子离奇身亡的直接原因,也就是吊棚崩塌的问题。吊架上没发现任何有人动过手脚的痕迹,且不可能有人不走楼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屋外潜入优美子位于二楼的房间。我们意识到如果优美子是死于他杀,那么凶手能使用的手法就只有一种,那便是先用钩状物钩住吊架,然后拴一根绳索,将绳索抛出窗外顺墙面垂下,然后乘着船在海面上猛拽绳索。

左侧的吊架已经变形了,不堪重负的吊棚只剩右边还连着墙面,左侧则向地面倾斜,与天花板形成近乎四十五度的夹角。

然而,要实现这一手法,就必须提前去二楼的房间把钩状物钩在吊架上,再将绳索丢出窗外才行。只要做好了这一系列准备,接下来只要等每天九点半肯定会开窗就寝的川俣优美子关灯躺下,设法弄条船划到她窗下的海面上,看准时机拉动绳索即可。

优美子那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间,简直就像刚刚有人乱砸一通的陶器店一样。而头冲着窗户睡在地上的川俣优美子,正好被从吊棚上掉下来的旧电视和陶器砸了个正着。别说脸了,连胸口都被盖得严严实实。借着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的星光,只能看到蹬出淡蓝色凉被的双脚,和直挺挺摊在电视机两侧的胳膊。

川俣优美子高度近视,所以如果把带有绳索的钩状物布置在靠近灰暗天花板的角落,她大概率不会发现。而且崩坏变形的刚好是偏南侧,也就是位于窗户上方的吊架。案发现场的大致情况如图所示(见下图)。

母亲这声惊恐的尖叫并未炸响,在刚要飞出口的瞬间又消失在了喉咙深处。站在楼梯中间的妹妹被吓得慌忙逃回了一楼。

如果稍微调整船在窗下的停靠位置,再把探出窗外的绳索向右侧拉扯,那就算从二楼室内看向窗口,也很难觉察到这条绳索的存在。更何况当天川俣优美子九点半才到家,一心只想着按作息时间就寝的她,肯定是急急忙忙跑上二楼,铺好床铺就喝下安眠药倒头睡去。本身就高度近视,并且急切地希望尽快入睡,没能发现钩状物与绳索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啊……!”

而凶手只要待在船上盯紧二楼,就可以通过二楼亮起的灯光、掠过窗前的人影,以及灯光熄灭来确认川俣优美子已经就寝。耐心等上半个小时,待优美子差不多睡熟之后猛拽绳索使吊棚崩塌,失去着力点的吊钩自然会随着已经变形的吊架滑落,凶手再将系着钩状物的绳索收回船上逃离现场即可。

母亲站起身来走出房间,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妹妹也怯生生地跟在了她身后。爬上楼梯之后,母亲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面前的拉门。

我再用示意图来讲解一下这个作案手法(见下图)。

父亲的声音从蚊帐里传了出来。

我个人坚信这是唯一可行的杀人手法,事先将钩状物布置在吊架上的人一定就是凶手,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穗积里子一人。毕竟自二十三日川俣优美子吃完午饭外出之后,就只有她曾于下午三点左右造访川俣家,并且进过位于二楼的案发现场。

“你去看看吧。”

平山刑警:

最后还是母亲没忍住,先开口问了一句,然而二楼并未传来任何回应。

基于仓田警部补刚刚提出的观点,我来对二十三日晚川俣优美子家周边的情况进行一下补充,以供各位参考。

“优美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首先是出租船只的店铺。据我调查,那一带共有三家这样的店,这也就意味着凶手可以在租到船之后直接前往川俣优美子家窗下的海域。我去这三家租船店调查询问后,有以下三点收获。

然而,巨响过后,屋内就没有半点声音了。

第一,这三家租船店都是晚上七点结束营业,打烊后所有的船都会拴在码头上。

优美子那个正在上初中的妹妹当时正在看书,吓得当场跳了起来,一头扑进正在熨衣服的母亲怀里,已经睡下的父亲和弟弟也在被惊醒之后爬了起来。惊魂未定的四个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第二,二十三日晚上七点之后没人来店里租过船,也没出现船只离开港口或丢失的情况。

一楼天花板上的吊灯被震得剧烈摇晃,大量的尘土随之飘落下来。

第三,三位老板都表示,晚上七点以后就没在河口或海面上见到过船,一艘都没有。

从属于优美子的二楼小房间里,突然传出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后重重砸在地上的巨响。

慎重起见,我还拜访了附近所有有私家船的住户,他们都表示事发当晚自己家的船没被外人擅自划走过。

在小河内惠美因煤气中毒身亡的八月二十三日这天的夜里十点左右。

此外,从河边的长屋到川俣优美子家这一带,住户相当密集,还存在不少家庭成员众多的大家族,夏天大家都喜欢在室外乘凉,二十三日当晚自然也是如此。可以说河口、海面、小巷乃至河岸边,全都在这群最爱看热闹的人的视野内,但当晚并未出现引起他们关注的异常情况或陌生人。

5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三日晚九点左右到十点多,有一位工人和恋人一起坐在距离川俣优美子家大约二十米远的堤岸上看海,他们很笃定地说这段时间海上绝对没出现过任何船只或者可疑人物。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屋里鸦雀无声。

从对周边居民的询问结果来看,二十三日事发当晚,川俣优美子家附近应该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因此,我暂时只能对仓田警部补刚刚提出的钩绳假设持否定态度。

仓田警部补仿佛一位接受了挑战的战士,只见他双眉紧锁,声音低沉地说道:“昨晚十点,还有一位入围了白领小姐选美大赛决赛的女士身亡。那桩案子也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只能暂时定性为意外身亡。”

岸田井刑警: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我查到年仅二十岁的小河内惠美只与一位男性谈过恋爱,是一个叫相泽昌的花心鼓手。这个人可以说将玩弄女性视为副业,与小河内惠美交往三个月之后便将其残忍抛弃。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单方面彻底断绝与小河内惠美的所有来往,但在得知对方有可能成为白领小姐的消息后,意识到说不定有利可图,于是立刻主动现身,并试图逼迫小河内惠美回到他身边。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电话刚一挂断,搜查系长就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

八月二十三日下午造访日南贸易公司品川仓库办事处的年轻男子就是这个相泽昌。小河内惠美应该是意识到对方很可能心怀鬼胎,才会在喝醉之后将唯一能证明两人曾经交往过的照片丢进煤气炉烧毁。

岸田井刑警见状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已经在往外走的搜查系长和品川署的刑警们都齐刷刷地回过头,每一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仓田警部补。

然而这个相泽昌也与刚才仓田警部补提到的内藤邦利一样,不能为案件的侦破提供帮助。他会在二十三日下午造访品川仓库办事处,只是为了夺回照片,并以此要挟对方跟自己恢复恋人关系,但与小河内惠美的离奇身亡没有任何关联。而且,这个相泽昌拥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那时他在卡巴莱歌舞餐厅“BABY SHOW”里演出呢。

接过听筒之后,仓田警部补脸上的表情瞬间肉眼可见地绷紧了。“真的吗!”紧接着他口中迸出这个问句,声调异常尖厉。

不过,相泽昌的证词让我发现了一处之前从未留意到的疑点,那就是穗积里子没有出现在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两人的葬礼上。再加上佐佐木刑事部长刚才说穗积里子于事发当天请假了,之后还一直无故旷工。她的这一系列反常行为,在我看来恐怕已经不能只用可疑二字来形容了。

“我是仓田……”

就在语气沉稳的岸田井刑警即将结束汇报时,池田搜查主任面前的座机突然响了,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宁静。

“仓田先生,警视厅打来的,说是找你。”

“是河野。”

品川署的一位刑警把电话接起来之后,聊了没两句就把头转向仓田警部补。

池田搜查主任嘟囔一声后,拿起听筒贴在耳边,随即陷入了沉默,看似正在听河野刑警的汇报。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池田搜查主任的脸上。

“……你好,是要找巡查一课的……他就在旁边。”

“嗯……我们马上过去。”

办公桌上的座机就像已经等候多时一般突然响了起来。

说罢搜查主任挂断了电话,与此同时许多位在场刑警握紧了拳头。

岛根勇吉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尴尬地挠了挠头。

“听了大家的汇报与看法之后,我留意到一件事……”搜查主任严肃地说道,“各位的调查方向明明大相径庭,最后却全都汇聚到了穗积里子身上。”

“还有这事?我印象中它好像不慢的啊……抱歉。”

这时一道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大家抬起头,发现是一只飞蛾落在了灯泡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飞蛾翅膀上脱落的磷粉如银沙般缓缓飘落。

正往外走的搜查系长习惯性地比对了一下手表跟墙上石英钟的时间,然后随口说道:“岛根先生,这个石英钟刚好慢了五分钟呢。”

“河野刚刚打来的电话也印证了各位的猜想。”搜查主任抬头盯着灯泡上的飞蛾,继续说道,“穗积里子自二十三日下午六点左右消失之后,再也没回过她位于神乐坂的公寓。”

说完搜查系长起身开始向外走,品川署的各位刑警纷纷跟在他身后朝门口走去,小隔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两个人了。

不知是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咱们走吧。”

“刚才河野向我请示是否可以对穗积里子的房间进行搜查,这刚好与咱们‘特搜组’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一致。因此我决定大家立刻动身前往神乐坂,局里只留佐佐木和藤冈负责联络。大家别急着起身,先去个人到走廊上瞧瞧有没有记者盯梢再行动。”

“……知道了。”

池田搜查主任说完就站了起来,用壶里的茶水打湿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仓田警部补,今天我们就先撤了,这个案子我会先按‘意外致死’报上去。”

岸田井刑警去探查记者的情况,很快就回到门口冲屋里招招手。池田搜查主任用手指弹飞了落在办公桌上的飞蛾,随后大步向门口走去。各位刑警一齐起身跟上,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

他的信念在无声地怒吼着。

穗积里子租住的公寓叫“南平庄”,距离饭田桥约十五分钟车程,属于神乐坂一带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特搜组”一行人在快十点的时候抵达“南平庄”,身穿睡衣睡裤的公寓管理员正一脸不安地与河野刑警对坐。看到一队警察出现在公寓入口,他脸上的不安瞬间又加重了几分。

但小河内惠美肯定是被杀死的!

“抱歉大晚上的过来叨扰。”池田搜查主任笑着跟管理员客套了一句。

没人知道答案,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就已经让他和岸田井刑警陷在原地动弹不得。别说追查凶手了,他们甚至连这究竟是不是一起杀人案都还无法确定。

“哪里……”

莫非还有其他盲点……?

这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管理员怯生生地站了起来,感觉像是老婆事业有成盖了这间公寓,顺便给了他一个管理员当似的。

然而,到目前为止,每个突破口都被现实无情否决。他所做的一切尝试都只在是“虚无”中与自己较劲,这意味着他彻底失败了。

“听说穗积里子人不见了?”

尽管乍看“空无一物”,但肯定有什么东西藏匿其中。他确信自己从小河内惠美的死中觉察到了阴谋与诡计的气息。

“嗯,二十三号傍晚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仓田警部补依旧沉默着,他站在原地,正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眼前这片一望无际的“虚无”之中。

“之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

“咱们这是连续撞进了两个死胡同。可能因为死者是一位美女,才让咱们这些平时最注重现实的人也花了很多精力在胡思乱想上吧。”

“欸?”

搜查系长说完豁达地笑了出来。

“就是她之前是否也曾像这样连续两三天不回家,或者连个招呼都不跟你打就外出旅行?”

“如此说来,连曾经有男性客人拜访过小河内惠美的假设也被推翻了啊。”

“我记得,没有过……”

搜查系长边点头边偷偷瞟了仓田警部补一眼,警部补脸上流露出一丝沮丧,但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

“如此说来她这是头一次长时间外出不归。”

“没有成年男性顾客买过鸡肉?”

“是的。”

刑警完成了汇报。

这两位在口才上的差距简直就像手推车碰上了喷气式飞机。池田搜查主任的问话技巧和犀利程度在整个搜查一课都是出了名的,这位公寓管理员的回应却总是抓不到重点,听得人云里雾里。

“三河屋肉铺的店面不小,客流量很大,所以他们也不敢把话说死。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昨天没有成年男性顾客买过鸡肉,只有一个小男孩来过。”

“那穗积里子二十三号是几点出的门呢?”搜查主任看着通往二层的楼梯问道。

搜查系长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已经知晓魔术奥秘所在的观众一样,少了几分期待。

“这……我也不太清楚。”

“辛苦你了,有什么收获吗?”

之前一直用指尖划着管理室玻璃的管理员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与此同时,之前去三河屋肉铺问话的那位刑警回来了。

“可你刚才不是说二十三号傍晚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了吗?”

搜查系长的话里不带半点挖苦仓田警部补的意思,但还是能明显听出来他因为事件性质重归意外而松了一口气。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

“看来是仓田先生你想太多了啊。”

“她当时身上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带没带行李,这些你还有印象吗?”

既然如此就不能将她的死定性为他杀。那么客人就只是客人,所谓的凶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小河内惠美的死只是一场偶然的意外事故罢了。

“没有……那个什么,其实我并没看到她出门。”

但现场只发现了小河内惠美的尸体,这意味着她就是拨动卷帘门开关的那个人。

“哦,那你为什么说她是在二十三号傍晚消失的呢?”

由此可知凶手一定是在卷帘门降下之前就已经逃出办事处了,照这个逻辑,按下卷帘门开关的人就应该是还在屋内的小河内惠美。也就是说药店老板刚好看到卷帘门徐徐降下时,在屋内拨动开关的那个人必定会因为煤气中毒而死。而且法医已经推测出小河内惠美的死亡时间最晚在十点左右,那时办事处内早已充满煤气,所以在卷帘门关闭后,除了拨动卷帘门开关的那个人以外,任何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办事处。

“刑警……首先,我从不监视住户的出入情况,其次,这栋公寓总共有十五个房间,住户三十名,除了正门还有后门和消防通道可以进出。”

而且,法医推测小河内惠美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所以凶手绝不可能在办事处内一直待到十点以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凶手先关闭一次卷帘门,企图等药店老板回到屋内再重新打开卷帘门逃离。也逃不过在办事处对面下了一个多小时将棋的药店及烟草店两位老板的四只眼睛。

“所以就算我没亲眼看到某位住户出门,也能觉察到‘哦,这个人出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至此,凶手利用卷帘门关闭的缓冲时间逃离犯罪现场的假设已被彻底推翻。

池田搜查主任似乎渐渐明白管理员想要表达什么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忧郁的阴云再一次笼罩仓田警部补的脸庞。

“那么,你是基于什么,才做出‘穗积里子二十三号傍晚离开了公寓’这一判断的呢?”

……

“这个嘛……”

“我也没太留意马路对面的情况,毕竟注意力基本都放在将棋上了……但如果卷帘门有动静,我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会有所察觉的。”

管理员啰唆地回答了一番,梳理之后刑警们才总算弄明白他的根据大致如下:

“也就是说,直到晚上十点,办事处这边都没出现什么可疑的情况,对吗?”

八月二十三日傍晚六点左右,有一位女性访客来管理员室问了一句“穗积里子是不是出去了”,管理员回答不清楚,来访的女性就径直去了二楼。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说是穗积里子的房门锁着,问管理员能不能帮忙把门打开。管理员一头雾水,于是问这位女访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药店老板边说边把短衬裤的裤边卷起来,展示自己被蚊子叮的脓包给大家看。

女访客表示自己先是走消防通道去了穗积里子家,敲门后没人回应,但门没上锁,她自己开了门,进屋一看,发现穗积里子果然不在家,可看屋里的情况也不像是出了远门的样子,所以她又下楼特意来管理员室打听穗积里子是不是出去了。得知管理员并不知情后,她决定拿回刚才随手放在屋里桌子上的手提包,但回到了二楼却惊讶地发现房门锁上了。这意味着刚才屋里还空无一人且房门未上锁,在她下楼询问管理员穗积里子是否外出的这段时间里突然就锁上了。

“接着我就开始收拾店面准备关门,弄到一半,洗完澡回来的西垣先生——就是十字路口那家烟草铺的老板——说想跟我杀两盘,我们就在门前的长凳上下起了将棋,一直玩到十点多才散,其间还被蚊子咬了好几口,基本就是这样。”

“但根据你的描述来看,其实并不能确定她是在穗积里子的房间里待过一段时间了,还是像她所描述的那样,是在傍晚六点左右到的这间公寓。”

“那在这之后你又做了什么呢?”

池田搜查主任的眼神明显透露出激动。

“我敢保证没看错。”

“是这样的没错,可她表示自己的手提包还被锁在屋里,我只好拿上备用钥匙跟她一起去了穗积里子的房间。当时房门确实是锁着的。”

这番出乎意料的发言轻而易举地掀翻了刚刚的推论,仓田警部补顿时泄了气,但仍然不甘心地问道:“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吗?”

“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把门锁上的……”

“当时应该快九点了吧,我寻思着差不多该关门了就来到了街上。仰着头伸懒腰的同时朝街对面的办事处瞅了一眼,几乎就在那一刻,卷帘门发出启动的声音,然后开始缓缓下降。我心想确实该到洗漱休息的时候了,一直看着办事处正门,直到卷帘门完全落下。这期间我既没有看到屋里有人,更没看到有人钻过卷帘门跑到大街上来。”

“如果是这样,那她何必故意把自己的手提包锁在房间里,再下楼来找我帮忙开门呢?”管理员像是也被离奇的案情吸引,开口反驳道。

“可以尽量说得再详细一些吗?”岸田井刑警表示。

“这么做当然是要强调她六点左右来到了公寓,而这时穗积里子人并不在房间里。”搜查主任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又抛出了新的疑问,“你认为穗积里子当时就在公寓里吗?”

仓田警部补仿佛排着长队买票时突然被人插了队的老实人一样,瞪着药店老板。觉察到办事处里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药店老板继续说道:“我是亲眼看着那扇卷帘门落下来的,但并没看到任何人从屋子里出来。”

“是的,虽然我也是之后才听说的。当天五点四十分左右,来过中华面馆的外卖,穗积小姐是亲自在房间门口从送餐员手上接过两碗拉面的。所以至少五点四十分之前,她肯定在自己的房间里。”

“欸?”

“两碗拉面……”

“其实……我没看到任何人经过卷帘门从室内出来。”

“估计当时有客人在吧,不过穗积小姐是怎么如烟一般消失的呢……”

然而就在这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药店老板突然犹豫着向前迈了一步。

“在帮那位女性访客开门时,你有跟她一起进入穗积里子的房间吗?”

仓田警部补多想现在就大声嘲笑这位企图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并将残忍杀害小河内惠美的行为伪造成一场意外的凶手。惠美被灌醉之后的睡脸,凶手颤抖着把电风扇转向煤气炉的手,凶手奔跑着关闭门窗的身影,手指虚按在卷帘门开关上时汗如雨下的脸,当然还有那双心里有鬼的眼睛。凶手这些自作聪明的行动,无比鲜明地从仓田警部补的视网膜上一幕幕闪过。

“嗯,进了,要把她的手提包取出来嘛。当时我清楚地看到桌子上摆着两个空的拉面碗。”

感觉有戏……

“房间里没有看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吧?”

仓田警部补像是刚好猜中了骰子的点数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我没太留意,就记得屋里不怎么乱,而且确实空无一人。”

“是的,说白了,所谓的密室其实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只是咱们不小心漏掉了一些细节而已。”

“这位请你帮忙开门的女性有过什么可疑的举动吗?”

“这样一来,案发现场的密室环境就被打破了。”

“可疑的举动……具体指什么呢……”

仓田警部补与搜查系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比如过于刻意的表情……之类的。”

“嗯……这个说法有点意思。”

“我个人感觉没有……她接过自己的手提包之后就一脸困惑地离开了。而且据我所知,穗积小姐比较任性,以她的脾气,就算是把客人的手提包锁在房间里不辞而别,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从手绘图上看,由办事处正门进入室内后,马上就能看到位于右侧墙面上的卷帘门开关。从这里只要迈三步就能来到玻璃门前,两秒怎么也够用了。就算通过玻璃门来到屋外,再从外面把玻璃门关上这个过程要耗费三秒,也只需要六秒钟的缓冲期,便足够让凶手在拨动开关之后跑出办事处了。由此可知,假如卷帘门完全关闭需要耗时至少七秒,凶手就能不受任何阻拦地逃离案发现场。

“穗积里子平时经常从后门出去吗?”

“卷帘门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像普通的合页门一样迅速关上的,关闭时需要一小段时间,所以只要凶手有那个心思,应该可以赶在按下开关之后,卷帘门还没有完全落下来之前冲出办事处。这种事实际试一下就能知道结果,我认为应该问题不大。”

“我印象中她经常走消防通道。”

“什么意思?”仍然低着头的仓田警部补问道。

“嗯……也就是说,自从那天她神秘消失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对吗?”

岸田井刑警轻声说道,那些自眼角一直延伸到嘴周围的皱纹似乎变得更加松弛了。

“对。我去敲过两次门,再就是刚刚提到的那家中华面馆,他们家的送餐员跟我抱怨说为了拿回那两个碗来过好几次了,但她既没按规矩把空碗放在门外,敲门屋里也没人应。送餐员还跟住在旁边的邻居打听,大家纷纷表示最近都没看到过穗积小姐。”

“如果是赶在卷帘门还没有彻底落下之前冲出去,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穗积里子家的钥匙也跟着不见了是吗?”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岸田井刑警忽然抬起了头。

“当然,钥匙没插在屋内的锁头上,想必穗积小姐是像平常一样从外面把门锁上,就带着钥匙出去了吧。”

一道血管自仓田警部补的额头上隆起,并微微抽动着,如同蜿蜒曲折的闪电。

“你对那位女性访客的记忆没有偏差吧?”

无论怎么想……到头来都会变成意外身亡……

“不会有错的,因为她长得非常漂亮。”

难道凶手是在屋里亲手关好所有门窗之后,化作一道青烟飞到外面去了吗?

约了客人来自己却未露面,还在客人短暂离开的时候锁上门后人间蒸发,不顾对方的东西还在屋里。穗积里子的这一系列行动无论怎么看都太过诡异了。池田搜查主任暂时什么都没说,嘴上叼着希望牌香烟缓缓回头,像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一样扫了一遍身后的同事们。

无论是隔间通向仓库的木门,还是正面的卷帘门,都是从内侧上锁。所以照常理来说,凶手应该也会被一起关在室内才对。

“如果她人还在房间里,恐怕已变成一具尸体了。”仓田警部补说道。

关键就在此人的逃跑路线上。太过拖沓甚至可能导致凶手自己也跟着一起煤气中毒,那么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凶手究竟是以哪种方式,又是从什么地方逃离案发现场的呢?

管理员在听到“尸体”二字后瞬间脸色大变。

逃离现场——

“可是最近这么热,尸体会迅速腐坏发臭,邻居们不可能闻不到刺鼻的尸臭啊。”平山刑警反驳道。

但如果小河内惠美是死于访客之手,那她应该在客人离开之前就已经醉倒在地了。随后客人关好门窗,把电风扇转向煤气炉,并迅速逃离现场。

“那就是……畏罪潜逃?”

送客人离开办事处之后,小河内惠美放下卷帘门,关好门窗,回到煤气炉边继续用餐。酒劲儿上来之后她倒地便睡,结果睡梦中手不小心碰到了电风扇,使其直吹煤气炉——这是意外身亡情况下的大致经过。

岸田井刑警抬头看着天花板轻声说道。尽管没人接他的话,但并不意味着大家无视了岸田井刑警的发言。如果她的消失是畏罪潜逃,那就意味着穗积里子与小河内惠美及川俣优美子的离奇死亡存在莫大的关联,甚至她可能就是直接参与了这两起谋杀案的凶手。既然她是二十三日傍晚六点左右从公寓消失的,那理论上就可以在这之后造访小河内惠美,并在晚上十点左右用未知手法使川俣优美子头部上方的吊棚崩塌。

密室这两个字始终在仓田警部补的脑海中徘徊,一刻都不肯散去。

“人突然消失了也不一定就是畏罪潜逃,没准是被谁骗出去灭口了也说不定啊。”河野刑警说道。

“果然还是在如何破解密室现场这一点上。”

“确实……”

“要想把这件案子定性为他杀,最大的难关……”

池田搜查主任吐掉一直叼在嘴上的香烟,点了点头。

搜查系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不可能畏罪潜逃——”

“我看说不定能从肉店那边查到什么线索。”

“可万一她就是凶手——”

仓田警部补在强调这一点的同时,用铅笔在图上的“宴客”二字旁画了一道线。

搜查主任打断了平山刑警的发言,板着脸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看来非常有必要查明这个男人的身份。”

“这可不是因私怨而起的盗窃案,如果穗积里子是凶手,那她的作案动机就是铲除竞争对手。可要是干掉目标之后必须畏罪潜逃,她做这些不就是无用功了吗?”

仓田警部补一边听着药店老板做出的回答,一边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几行字。像是为了让旁边的搜查系长也能看清一样,每个字都写得特别大(见下页)。

一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钟摆左右晃动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管理员室内,显得很刺耳。

“这可难说了,毕竟是早就习以为常的光景啊。这就像有人突然叫你在纸上把自行车画出来,但大家平时都不会留意细节,所以都只能画出个大致的轮廓来……我说八点左右看到过她,其实也只是偶然瞥到她从隔间里出来,到洗手池洗些大概是碗筷之类的东西,然后又重新回到隔间里这样一个短暂的过程而已。”

“总之还是先去穗积里子的房间看看吧……”

“除此之外,你看到她做出过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仓田警部补用余光瞥着旁边的大钟,向前迈了一步。

“她当时站在洗手池前,所以可能是在洗什么东西吧。当然,小河内小姐的单间四周是立着隔板的,所以隔间内的情况从我这里就不可能看得到了。”

池田搜查主任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转身走向管理员。

“那么你有看到小河内惠美当时在干什么吗?”

“总之先带我们去二楼的七号室看一下,你这儿应该有备用钥匙吧?”

“我想想啊……应该是八点左右。毕竟我一天到晚都待在店里,只要抬头朝外面一看,就能瞧见位于马路对面的办事处。只要屋里的灯没灭,就能很轻松地看到小河内小姐。”药店老板不停地把因为汗水而滑下鼻梁的眼镜推回原位,回答道。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其他住户应该都睡下了,你们看是不是明天再……”管理员黑着脸,一脸为难地说道。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到小河内惠美的?”仓田警部补开始询问药店老板。

“我们会尽可能安静一些,不会给住户添麻烦的。”搜查主任严肃地做出了承诺。

此刻他心中想的是:推理的大致方向基本已经敲定,案情的细节也开始逐渐浮出水面。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设法弄清小河内惠美在下午四点半之后都做过些什么,以及如何破解办事处的密室死局。只要突破这两道难关,就能确定她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他杀。仓田警部补从一开始就认为小河内惠美的死绝非偶然事故,虽然对于一名刑警而言,有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可能不太合适,但他始终坚信,小河内惠美的死,绝对全然不同于重病患者医治无效离世,或是登山爱好者遇难身亡。如果说得再极端一些,那就是小河内惠美身上并不存在自杀及意外身亡的可能性,却有着充足的被害的可能。

“那……能出示下搜查令之类的……”

仓田警部补也在一边附和道。

“我们手头没有正式批文,但案情重大,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感觉应该不会错了。”

搜查主任说着拿出一张名片,塞到了管理员的手里。管理员看起来被搜查主任的气势镇住了,干巴巴地眨眨眼,朝后缩了缩。

“这个年轻的男人很可能就是晚上的那位神秘访客。”搜查系长说道。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来到了二楼。目的地七号室位于呈钩形弯曲的走廊尽头,可以看到门边的墙上贴着印有“穗积里子”四个字的女性专用小号名片。

岸田井刑警以平缓而坚定的语气完成了对岛根先生的询问,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随后老练地退到位于办事处一角的沙发坐下,开始朝树脂材质的茶褐色烟斗里面塞烟草。

平山刑警从被吓得呆站在一旁的管理员手中拿过钥匙,转身将其插入钥匙孔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门锁开了,而大家的紧张目光也都集中到了面前的这扇门上。

“嗯,这样看来……”

再轻轻一推,门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打开了。

“硬要说的话……她看起来好像在因为什么而担惊受怕一样。尤其是在得知那个年轻男人曾经来过办事处之后,明显变得比之前更加紧张了。我当时有调侃过她一句‘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心里很没底呢’,她直接回了我一句‘毕竟离白领小姐决赛越来越近了嘛’。”

“你也跟我们一起看看吧。”

“原来如此……那么小河内惠美昨天上班的时候,神态上有表现出什么不同吗?”

小声叮嘱过管理员之后,搜查主任便走进了房间,其他“特搜组”成员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双眼忙碌地审视着屋内的各个角落。

“具体来说就是碰到自己不想见的人时才会露出的表情,比如被债主上门催债时那样。”

这是个才十平方米的方形西式单间,大家脱下的鞋直接把门前的水泥空地塞了个满满当当。位于南侧的大窗户关着,房间里十分整洁。靠内侧有一道帘子半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厨房,水龙头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滴水。厨房旁边是装有抽水马桶的洗手间,搜查主任打开门一看,果然空无一人。以上就是穗积里子房间的大致情况。

“哦……一脸嫌弃?”

没有任何反常情况,也没有刑警们刚才提到的尸臭。发现屋内没什么不妥之后,一直呆站在门口的管理员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以至于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框上。

“嗯,小河内小姐听了之后一脸嫌弃。”

仓田警部补用指尖轻轻滑过桌面,然后看着变得黑乎乎的手指肚,终于开口说道:“果然没人在啊……”尽管灰尘并不是很厚,但也确实布满整个桌面,足以证明这个房间应该已经两三天没住过人了。

“小河内惠美回来之后,你把这个男人来过的事情告诉她了吗?”

“等等,大家先站在原地不要动。”

“是的,我以为他是小河内小姐的亲戚或者朋友呢。”

池田搜查主任突如其来的指示,使得刚刚还在房间里四处转悠的大伙儿同时停下了脚步,屋里随即变得如同海底一般安静。

“他当时对小河内惠美是直呼其名的吗?”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搜查主任压低音量说道。

“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面色苍白,体型消瘦,穿得挺时髦的,但应该是一身便宜货。看到屋里只有我在,他就向我打听‘小河内惠美是在这儿工作吗?’。我说‘她刚好有事出去了,稍微等一下应该就回来了’,但他还是回了我一句‘不用了,我会再来找她’,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一连串低沉的嗡嗡声撼动了室内的空气,尽管音量很弱,但这类似高压输电线工作噪声的蜂鸣声毫无疑问就来自房间内的某处。

“能描述一下他的大致外貌和他来访时的具体情形吗?”

大家仍旧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努力寻找声源的位置。

“是的,他肯定不是公司那边的人。”

“是它!”

“请问你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吗?”

河野刑警抬起手指向房间的角落,轻声喊道。一台看样子刚买回来不久的大型白色电冰箱杵在那里,反射着冰冷的灯光。

“下午三点左右,是个年轻男人,在小河内小姐出去买刨冰的时候来到办事处。”

“看来她走之前没有拔掉电源。”

“那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还没等搜查主任把话说完,岸田井刑警已快步来到冰箱前,打开了冰箱门。

“有的。”

“天哪——!”

“请问昨天白天的时候,曾经有人来找过小河内惠美吗?”

从正面往冰箱里瞧了一眼的管理员突然发出不可名状的惨叫。他这一声喊,让早已身经百战的刑警们也不禁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朝冰箱里看去。

在他的引导下,岛根立刻展现出愿意继续配合调查的态度。

原本用来将冰箱内部分为三层的隔断全被拿掉了,冰箱里的空间被一位年轻女性占据,她身着无袖衬衫和短裤,脸上覆着薄薄的一层冰晶,那优美的面容让人丝毫联想不到“尸体”这个词,给人一种说不定下一秒她就会从冰箱里走出来的毛骨悚然感。

“当然,尽管问吧。”

“这一定就是穗积里子了。”

岸田井刑警的语气十分温和,微微眯着的双眼也给人一种友好而专业的印象。

一片死寂的房间里,只有河野刑警自言自语的声音响起。

“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岛根先生?”

9

这位已经做了整整二十年普通刑警的人,就如同仓田警部补的影子一般,从大井警署调到警视厅之后就一直与仓田警部补搭档办案。其间给才思敏捷但很容易沉溺于推理之中,因而感情用事的年轻警部补提供了许多帮助。

虽然眼看就到午夜时分了,“南平庄”里却像有人捅了马蜂窝一样热闹。正门前停着好几辆车,身穿制服的刑警已经组成人墙,严禁任何人员进出。尽管警方说过不准住户们离开自己的房间,但还是有很多一楼的住户穿着睡衣聚集在楼梯口,怯生生地仰望二楼。二楼的住户们更是半敞着房门,一个个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朝着七号室的方向偷瞧。

“其实我还有两三件事想问一下岛根先生。”

现在的七号室里挤满了胳膊上戴着“搜一”或“鉴识”臂章的警务人员。已经被吓得嘴唇煞白的管理员精神恍惚地置身于其中,看着眼前的人们忙个不停。

就在这时,岸田井刑警像是为了缓和现场尴尬的气氛一般,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能给我个大致的死亡时间吗?”池田搜查主任抓住一位鉴识课的人问道。

仓田警部补的快言快语中似乎带着一丝怒意,弄得搜查系长也有些不高兴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尽管他很尊敬这位警视厅巡查一课派来的青年才俊,但对方毕竟比自己年轻了十多岁,所以心底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真的不好说,要等解剖结果出来之后老前辈发话。”这位年轻的鉴识课成员摆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表情回答道。

“可人再怎么矜持也敌不过酷暑吧。现场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为了加速受害者因煤气中毒而死的过程才布置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那死因呢?”

“这是一位年轻女性应有的矜持,何况她又是公认的美女,当然会更容易被那种有偷窥癖的色狼盯上。”

“估计是窒息致死,因为体表无外伤。”

“即便如此,也没必要把配有防盗栏杆的窗户跟纸拉门也全都关上吧?”

“有没有可能是被冻死的?”

“别忘了她可是一位借住在三层仓库里的独居女性啊。”

“这不可能。地球上的空气中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三是二氧化碳,一旦这个比重达到百分之零点一以上,人类就会因为呼吸困难而脸色大变、头痛欲裂。达到百分之零点五到零点七时,人类就会感到头晕目眩,时间再久一点就会陷入窒息状态。从这台冰箱的容积来看,就算被关在里面的人每分钟只呼吸二十四次,其内部的二氧化碳浓度也会在一分钟内达到百分之三,预计在三分钟内达到百分之七,再往后拖自然只会更凶险。因此,她在被冻死之前应该早就因窒息而亡了。”

“是吗,能在无比闷热的盛夏季节保持这么强的自我防范意识,真是难为她了。”仓田警部补看着摊开的手绘图,阴阳怪气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鉴识课的结果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不只是跟窗户配套的防盗栏杆没有任何问题,卷帘门跟木门也都关得严严实实,就连作为小隔间出入口的纸拉门都是关着的。”搜查系长接着又补充了几句。

“我看得明天下午吧。”

品川警署的搜查系长话刚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赶紧拿过办事处的手绘图给仓田警部补看。

“我可等不到那时候。”池田搜查主任一脸不满地说道。

“如果来客就是凶手的话,此人确实可以顺利地进入案发现场,但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没办法从这里离开的。”

“特搜组”的成员纷纷感同身受般地点了点头。

“与窗户配套的防盗栏杆上未发现任何异状,玻璃门正上方的采光窗太小了,连小孩都无法通过。室内的地板则全部是水泥浇筑的。”一名刑警为大家讲述道。

“不过……”年轻鉴识员说道,“感觉可以通过现场的情况推测出死亡时间。不是在冰箱内侧发现了呕吐物吗?依我看,那肯定是受害者在陷入窒息的痛苦之后吐出来的。呕吐物中主要是拉面,看状态基本没怎么被肠胃消化,这意味着受害者应该在被关进冰箱之后没多久就死亡了。”

通往仓库的那扇门被从内侧上了锁,而且钥匙就插在屋内的锁孔里。而办事处的正门,别说玻璃门了,就连最外侧的卷帘门也关得严丝合缝。用来控制卷帘门升降的开关,理所当然地位于办事处室内。

这段话让“特搜组”成员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旁边的桌子。两个底部还残留着一些汤汁的拉面碗跟用过的筷子一起摆在桌面上。

4

“河野……”

说完仓田警部补又在办事处内检查了一圈,可就算水泥墙壁与地板,用来防止小偷侵入的防盗栏杆,还有那扇之前锁得好好的加厚木门都知晓事件的真相,此时也像是串通好了一样集体选择了沉默。

搜查主任用眼神示意属下,河野刑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走到管理员身边跟他聊了两三句之后,离开了七号室。

“是这么个道理啊,没错,但我还是想朝他杀的方向去想。正如我刚才所说,小河内惠美已喝得烂醉,与两扇门好好地锁着之间明显是矛盾的……对于一个酩酊大醉的人而言,这做得未免过于完美了。”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穗积里子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死于他杀。屋里的这台冰箱是全新的,从未使用过,配套的金属网架被拆掉之后放在了冰箱的上面。人一旦被塞进这个逼仄的空间中,就根本无处发力,再加上这种有卡扣式把手的冰箱只能从外侧打开,也就意味着穗积里子被彻底锁在了完全密封的铁质箱体之中。就算她大声哭喊,外面的人也听不见,而且她挣扎得越激烈,对密封空间内氧气的消耗也就越大,自己的死期来得也就越快。

“欸?”搜查系长转过头看着仓田警部补,拿着火柴的手定格在了半空,“这个房间……毕竟是处于密室状态下,这样就不能定性为他杀啊。”

那么,对方是用什么方法将里子塞进冰箱里的呢?毕竟冰箱内的空间十分狭窄,想把一个大活人塞进去可不容易。凶手应该是先设法剥夺了里子的人身自由,然后才将她关进了冰箱里。或是用花言巧语将她哄骗到冰箱门前,或是设法让她主动摆出容易被推进冰箱的姿势。

然而仓田警部补脸上的紧张神情未见半点缓和,他小声嘟囔道:“现在就该定性为他杀……”

“真亏凶手能想到利用冰箱杀人这种匪夷所思的作案方式啊。”平山刑警说道。

搜查系长叼上一根烟,试图做一个阶段性的总结。

“我倒是觉得这手法异常精妙。”池田搜查主任“啧”了一声之后说道,“这种手法无须凶器,还能掩盖受害者发出的响动,且不会在案发现场留下血迹,更不用担心在作案时留下线索,同时能延缓尸体被人发现的时间,能做到如此干脆利落的谋杀案可不多见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就先从厘清事件中现存的疑点和矛盾入手吧。”

“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使咱们警方无法推算出受害者的准确死亡时间。”

刑警们在心中反复思量这三个与小河内惠美之死密切相关的关键点。

“人体在死亡之后发生的变化,其实是酶所导致的人体自我分解,然而这种变化只有温度在十到六十摄氏度下才会正常进行。无论尸体所处的环境温度过高,还是像现在这样被关在冰箱里,都会使这种分解的速度放缓,从而导致对受害者死亡时间的确定工作变得更加困难。”

3.她小心谨慎地把门锁好,倒地便睡,因煤气中毒身亡。

“想得可真周到啊……”

2.她在被这位客人灌醉后,烧掉了一张与男性的合照。

年轻的平山刑警仿佛正面对着并不在现场的凶手一般,怒气冲冲地低声嘟囔道。

1.小河内惠美回到家中时,屋里多了一位忌惮他人目光的客人。

这时,一列就像玩具似的电车正好从窗下经过,似乎是趟末班车,密密麻麻挤在车厢里的乘客站在被拉成一条直线的灯影之中。

这时一架喷气式客机刚好低空掠过,渐行渐远的引擎轰鸣声使玻璃门振动了起来,屋里的人们纷纷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河野刑警用楼梯转角处的座机打了个电话,挠着头回到了房间。

仓田警部补深深地点了点头,随后他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说道:“从小河内惠美的酒醉程度来看,如果她当时真的已经醉到会因为煤气泄漏而身亡的地步,那这几扇门关得也未免太利索了。对于一个已经喝到能倒地便睡的人而言,应该会有所疏忽才是。然而她不仅从内侧将通往仓库的木门上了锁,还把办事处正面的卷帘门都放了下来。假如小河内惠美处事真的如此谨慎,那她也会换上一身睡衣再入睡,更不至于忘记把煤气炉关掉吧。我们已经知道她前天打了一整宿的麻将,又在吃火锅时喝了许多烈酒,那么在酒劲儿迅速上来之后席地而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处在这种状态下的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我刚刚提到的那两扇门关得如此严实。”

“唉,这位脾气可真不小,刚接起来就质问我大半夜的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意思。”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问清楚了吗?”搜查主任并未体恤河野刑警的难处,只顾着催他。

“那昨天晚上的访客应该是个男人。”

“问清楚了。应该八月二十二日下午,由铃木电器商会的三名工作人员及一名搬运工合力将冰箱搬进这个房间的,跟管理员记忆中的时间完全一致。”

“也可以这么说。”

“真亏他们能把这么大一台冰箱弄进门啊。”

“如此说来,存在情杀的可能性了?”

“不,据说是通过南侧的窗户弄进来的。”

“这里就需要一位男性登场了。拥有稀世美貌的小河内惠美,异性关系网势必是极其错综复杂的,所以很有可能是临时遇到了什么感情方面的问题。”

“赠送者是谁呢?”

小河内惠美又是为什么在酒至微醺的时候,突然想起销毁照片的事情来呢?

“还真是那个叫奥提兹的菲律宾人。”

女人往往会在两种情况下尝试毁掉自己与异性的合照——其一是在结交新欢或者谈婚论嫁时,将可能会在日后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予以销毁。其二则是因为爱人逝去或者变心,决心抛下过往的痛苦回忆,开始新的人生时。

“送了这么多东西,再加上电冰箱,就算是穗积里子,应该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吧。”

“这张照片明显是两人拍来留作纪念的。从两人的肩膀紧紧靠在一起这点来看,很可能是恋人关系,那么背面的钢笔字估计是类似‘祝福我们的未来’之类的。小河内惠美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在昨晚享用鸡肉火锅的时候把这张照片翻出来丢进煤气炉里烧掉呢?”

池田搜查主任说着,目光扫了一遍房间里的所有家用电器,心想我家里现在也只买了电烤炉和电风扇而已,她居然能让男方掏钱给自己买这么多电器。

其中的三片差不多有邮票那么大,都被搜查系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吸墨纸上。一片是紧紧贴在一起的一对男女的肩膀部分,另两片看起来应该是照片中的背景。虽然烧得比较彻底,已经看不出背景中的细节,不过其中一片的背面有用钢笔写下的“们的未来”字样。

这绝非自嘲、羡慕或谴责,他只是打心底里对眼前的事实感到惊叹罢了。

“我不这么认为。”仓田警部补转过身来答道,“但她为什么要将这张照片烧掉……应该有必须这么做的道理。”

“但有一点还是蛮诡异的。”河野刑警说道,“奥提兹是八月初前往铃木商会订的这台电冰箱,但八月十四日时他再次前往商会,说自己已经跟女友分手了,所以电冰箱不要了。”

“关于烧剩下的照片残片……”这时搜查系长的声音从仓田警部补的身后传来,“你觉得与小河内惠美之死存在直接联系吗?”

“你说他们分手了?那这台电冰箱又是怎么被送到这儿来的?”

仓田警部补来到办事处的玻璃门前,呆呆地看向外面。盛夏时分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就连之前负责驱赶围观群众的刑警都已不见踪影,只剩下警车投下的一道孤零零的黑影。蝉鸣声仿佛在彼此呼应一般,一刻不停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诡异就诡异在这里啊。商会的人说奥提兹八月二十日打来电话,说自己又想买电冰箱了,还嘱咐他们务必在二十二日把货送到这间公寓来。”

办事处内重归平静。媒体的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只有急于查明事件真相的刑警们如雕像般立在原地。

“这个电话是奥提兹本人打的吗?”

“小河内惠美的详细解剖报告还没出来,但现在能确定她死于煤气中毒,体表无任何外伤及异状。另外,法医推测死亡时间在二十三日九点到十点之间,也就是昨晚。”

“不,商会的人说感觉是由别人代打的。打电话的人还说想下个月再付款,奥提兹是铃木商会的老主顾了,他们当场就答应了这一要求。不过奇怪的是,这次订的冰箱型号与之前的不同。”

这时,一位身穿制服的刑警走了进来,把一张纸交给了搜查系长。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之后,搜查系长立刻下令把整个办事处再仔细搜索一遍。

“不同在哪里呢?”

他提到的照片,其实是在煤气炉里烧剩的残片。三片在炉底,一片在榻榻米上,由此可以推测应该是昨天夜里用煮鸡肉火锅的煤气炉烧的。

“奥提兹最开始向铃木商会订购的,是容积二百零五毫升的N -200 冰箱,而后来这通代打电话订的,是容积三百升的大容积冰箱。”

仓田警部补边说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

“说到不可思议,那张被烧掉的照片也有不少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河野刑警的这段话让搜查主任的眉头瞬间皱成一团。

“无论是哪种情况,此人对镜子的重视程度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N-200 是家用型,但三百升的冰箱已经属于面包店和学校食堂才会用到的商务级大型冰箱了。住在公寓的住户为什么要订这么大的冰箱呢?铃木商会的人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现在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小河内惠美把这面镜子拿到其他地方去了,二是昨晚的那位访客在等小河内惠美回来的时候把镜子揣了起来。”

刑警们听后也都觉得奇怪,这条信息可以说相当重要了。把一个大活人塞进家用冰箱绝非易事,但如果是高达一米六的大型冰箱,那只要先控制住目标人物,再调整好角度,就能把穗积里子顺利地关进去。也就是说,这个打电话订购大型冰箱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犯下此案的凶手。

室内热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在场众人不仅大汗淋漓,大脑的运转速度也变慢了。

凶手得知奥提兹准备送冰箱给穗积里子,便以他的名义将用于作案的大型冰箱送进了穗积里子所住的公寓。至于什么代打电话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第二次打电话订冰箱的家伙毫无疑问就是凶手本人。

仓田警部补一边向搜查系长阐述观点,一边用手帕擦了擦脖子。

就在这时,岸田井刑警的声音突然响起。

“怎么样?直到昨天岛根先生离开公司之前,这面镜子都还在这个办事处。却在岛根先生离开公司,到小河内惠美身亡的这段时间里,从这栋建筑物内消失了。”

“找到钥匙了!”

“金色的穗子?”

“在哪儿?”搜查主任怒气冲冲地反问道。

“没错,一侧顶端有金色的穗子。”

“在报箱里面。”

“是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吗?”

岸田井刑警边从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报箱往外掏着报纸边回应道。

“没错,她叫穗积里子,也是白领小姐候选人。前天眼看就要下班的时候,她跟另外一个涉外部的女同事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来过一趟。办完正事之后,也不知谁提了一嘴麻将,大家就直接在小河内的房间里玩了起来,一直打到昨天早上才散伙。穗积小姐因为着急赶回总公司,不小心把镜子落在了这里。打麻将的时候她提过那是母亲的遗物,结果从包里拿出来之后就随手放在榻榻米上忘记装起来了。昨天下午小河内还一边嘟囔着‘要不要给她送回去呢’,一边把镜子从袋子里拿出来看过几眼,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塞在报箱里的早报和晚报加起来共有七份,压在最下面的是八月二十三号的晚报,最上面的是二十六日的早报。而且最上面这份报纸上有明显的褶皱和破损,可见应该是被送报员用蛮力强行塞进报箱里面的。

“穗积小姐?”搜查系长立刻反问道。

“钥匙夹在最下面的二十三号的晚报里面。”

“那面镜子本就不是小河内的东西。”岛根朝前迈了两三步之后说道,“而是属于涉外部的穗积小姐。”

就连从业多年的岸田井刑警也因为有新发现而激动得脸上泛红。

警部补像是在催促岛根勇吉出来解释一样,立刻把头转向了他。

“这些报纸应该没被人动过。”

“不存在这个可能,因为岛根先生昨天白天亲眼看到过这面镜子。”

“应该没错。”

“有没有可能跟它配对的镜子早就打碎或者遗失了,所以这袋子本来就是空的呢?”

“也就是说,穗积里子从二十三号的晚报开始就再也没看过报纸了。那凶手就是从房间外侧锁的门,然后蹲下把钥匙放进了报箱里。凶手八成是希望咱们警方在发现钥匙位于室内后做出穗积里子是自杀身亡的误判,蠢材,如此幼稚的花招只是在自掘坟墓罢了。”

“那么,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拿走这面小镜子之后,唯独把空袋子留在现场呢?”

“既然钥匙被夹在二十三号的晚报里……”

“确实,我们仔细检查过死者的物品,但并没有发现配对的镜子。”

“没错,这就意味着凶手是在二十三号晚报送达后,到二十四号早报送达前这段时间内离开房间的。从穗积里子连二十三号的晚报都没动过的情况来看,凶手离去的时间很可能就在晚报被塞进报箱后不久。”

“这个椭圆形的小镜子袋就掉在小河内惠美的床边,但它是空的,本应装在里边的小镜子不见了。”

不知不觉中都聚集到报纸堆周围的刑警们,仿佛蒙在眼前的浓雾突然散去一般,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躺在桌面上的那把小钥匙则像解开谜题的关键线索一样闪着微弱的银光。

警部补伸出来的手中放着一个烟盒大小的织锦缎袋子。

这时河野刑警挤进人群,看了看上司。

“比方说这个。”

“辛苦了。”池田搜查主任满怀期待地说道。

仓田警部补仿佛正与巨大的黑暗之物对峙一般,睁开眼看向半空。

“送拉面的是神乐坂路口附近的一家名叫山水亭的中华料理店,穗积里子是他们家的老主顾了。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五点半左右,她本人打电话叫了两份拉面的外卖,送达时间是五点四十分左右。”

“但这个人一定做过些什么。”

“拿外卖的是谁?”

“也不能断言来客曾经直接加害于死者,也就是他杀对不对?”

“就是穗积里子本人,送餐员说她当时穿着短裤,还隐约看到屋里有一位客人,但那人的上半身刚好处在门形成的阴影里。不过送餐员留意到门口整齐地摆放着一双白色高跟鞋,而且这位客人正坐在椅子上,露出白色紧身裙的裙边和两条丰盈的美腿,因此可以确定来人肯定是一位女性。送餐员说关上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屋里的两位已经吃起拉面来了。晚上八点左右,送餐员为了拿回空碗和收取餐费再次登门拜访,然而屋里没了动静。那天之后他每天都会过来一次,还曾经透过钥匙孔观察屋里的情况,但没发现任何异状。”

“问题就在这里。”仓田警部补又抖起了腿,“但要说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未免又有些太儿戏了。毕竟成功率实在低得可怜,搞不好就会因为中途突然出现一些不确定因素,而导致事情并未朝着第三者所期待的结局发展,所以……”

河野刑警一鼓作气完成汇报,众人听罢议论了一番,发出类似潮水拍岸的嘈杂声,但最终还是陷入令人紧张的寂静之中。

“明显有问题啊……”搜查系长叹着气说道,“如此看来,煤气炉、电风扇,甚至死者醉酒后入睡,都有可能是来客为了让小河内惠美‘意外身亡’而有意做出的安排……”

如此看来,这位送餐员在二十三日傍晚五点四十分左右目击到的女性访客,应该就是六点左右跑到公寓管理员那里打听穗积里子是不是出去了的年轻美女。

这一系列动作的背后,势必隐藏着邪恶的企图。极力强调死者是因为醉酒及疏忽大意才不幸身亡的现场,反而证明了这绝不是一桩单纯的意外致死事件。

“你觉得呢?”搜查主任转向仿佛幽灵一般悄悄站起来的管理员,问道。

这位来客为什么要把现场布置成看起来像是小河内惠美在独自享用火锅与美酒的样子,从而隐瞒自己曾经到访过的事实呢?

“嗯,她穿的应该就是白色高跟鞋……”管理员用沙哑的声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如果是这样,那感觉就更不像是一起单纯的意外致死事件了。

冰箱内侧的那些呕吐物,就是穗积里子生前与这位访客一起吃的拉面,警方事后还从这些呕吐物中检测出了安眠药的成分。利用安眠药使目标人物在一定程度上丧失行动能力,再将其关进冰箱之中——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穗积里子是死于谋杀了。

某个人曾经带着小河内惠美最喜欢的美酒和鸡肉来拜访她,并在设法让小河内惠美吃下鸡肉火锅、喝下烈性酒的同时,不仅自己没有作陪,还未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现场。而喝醉后席地而睡的小河内惠美忘了关闭煤气炉和电风扇,最终因为煤气中毒不幸身亡。

仓田警部补来到管理员面前,拿出另外九位白领小姐候选人的照片给他看。管理员从最边上的那张开始,仔细地端详起照片中的人来。

说到这里,仓田警部补便不再多言。刚刚那番话已经让在场的刑警们认可了他提出的疑点,再继续解释下去就属于画蛇添足了。

“就是她,那天的访客就是这个女人。”

“就算这位客人再怎么不会喝酒,死者应该也会象征性地拿出一个酒杯来意思意思。更不用说一起享用鸡肉火锅的筷子、勺子和盘子了。”仓田警部补紧接着继续说道,“之所以没在现场看到这些东西,说明可能在客人离开之前,它们就被清洗干净放回小餐柜里了,也可能是客人一进门就明确拒绝了死者一起用餐的邀请。而这两种假设都指向同一种结论,那就是这个人在尝试隐瞒自己曾来过现场的事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而且,身在办事处对面的药店老板虽然看见了小河内惠美,却完全没觉察到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屋里,应该也能从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位访客确有隐瞒行踪的企图,至少肯定在躲避他人目光这件事上下了很多心思。”

所有刑警的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在管理员指着的那张照片上,上面是一位五官标致的美女。

毕竟散落在现场的筷子、勺子,还有酒杯和小盘子,都是一人份的。

“是杉静子——双叶电机公司的职员。”仓田警部补以一种事实与预测相悖时才会有的困惑语气轻声说道。

若只是粗略地看一眼现场,恐怕很难得出曾有客人来访的结论,任谁都会觉得小河内惠美是在独自用餐后横遭不测。

10

“你说得有道理。”仓田警部补径直看向发问的刑警,“但是问题恰恰也在这里,这位访客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曾经造访过这里的痕迹呢……”

天刚蒙蒙亮,一片云孤零零地停在淡蓝色的天边,渐渐被朝霞染成红色,像在提醒人们今天也会异常闷热。警视厅把“白领小姐候选人谋杀案特搜总部”设置在被乳白色晨雾笼罩的神乐坂警署。

“就算昨天晚上真的有客人来访,小河内惠美也跟着客人一起吃了火锅、喝了酒,也不能直接就说是那位客人下的杀手吧?按这个逻辑,岂不是所有曾经造访过将死之人的访客,全都跟着变成杀人凶手了吗?”

“特搜组”自然是作为主力加入其中,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展开正式调查了。

这时,刚才那位把双手从胸前放下的刑警谨慎地提出了不同意见。

“总部”的墙上贴着一张两米见方的大白纸,上面画着案情示意图。虽然正盯着这张图的每双眼睛都严重充血,但眼神中都没有丝毫疲惫和愚钝,而是个个炯炯有神。

“听说这种酒的劲儿非常大,并且在死者身边的酒杯底部检测出了这种酒的残留。”搜查系长小声嘟囔道。

这幅示意图如下方所示。

“这瓶酒应该是伏特加吧,从剩余的量来看,估计是小河内惠美早就买了回来,开封之后没喝完,昨晚又拿出来招待客人。至于另外一瓶中国产壶装酒,应该是客人带来的,这种‘玫瑰露酒’可是不容易搞到手的稀罕玩意儿啊。”仓田警部补边说边把修长的十指交叉,扣在了肚子上。

最有希望荣获白领小姐头衔的五人中已有四人死伤,而且有三名死者相继于八月二十三日傍晚的五个小时内身亡。就算案情从表面上看再怎么离奇复杂,也让人无法将她们的香消玉殒视为单纯的意外身亡了。

现场的垃圾桶里有揉成一团,印着“三河屋肉店总店”字样的包装纸和竹皮条,从其散发出的气味判断,用来煮火锅的鸡肉应该就是用它们包起来的。

讽刺的是,“特搜组”原本准备作为调查突破口的穗积里子,反而是三名死者中最早遇害的一位。身为死者的她当然不可能参加另两位遇害人的葬礼,自然也不可能是杀害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的凶手。“死亡”这项最强的不在场证明证实了她的清白。

搜查系长叫来一位刑警,把小河内惠美的照片递给了他,这位刑警收好照片之后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办事处。

随着调查的进展,警方现已能窥见整个案件的全貌。

“那个谁,品川站旁边有一家叫三河屋的肉店,你去问问事发当晚小河内惠美去没去他们那儿买过鸡肉。”

在拂晓时分举办的第一次调查会议上,警方将这一系列事件定性为一场早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分别在六点、九点和十点,先后对穗积里子、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施以毒手。

品川署的刑警们都认为仓田警部补做出的推测十分合理。当时的情况应该大体如下:这位客人带着宰好的鸡和美酒来拜访小河内惠美,于是刚刚回到家,或者知道家里有人在等自己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她,看到来访的客人刚好带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之后,便马上粗略地准备了起来,直接跟对方喝上了。

这三位受害者彼此交恶,且分别有异性关系。在调查过她们的男友、前男友之后,警方暂时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不过也不能说他们完全没有作案的可能,只是尚未发现足以将这几位定性为“嫌疑人”的线索。

说到这里,仓田警部补停下脚摩擦地面的动作,抬头望向天花板,继续说道:“我推测,当时这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在场,等着小河内惠美回来之后一起吃饭喝酒。”

另外,就算再怎么巧合,也绝不至于这三对男女都挤在八月二十三日晚上那短短的五个小时之内爆发矛盾。

“刚刚回到家的小河内惠美马不停蹄地准备好鸡肉火锅,然后便喝上了酒。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使得刚从外面回来的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弄好下酒菜并紧接着开喝呢?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犯下这三起命案的应该是同一个人,此人的企图自然再清楚不过,那便是通过减少竞争者使白领小姐的桂冠落到自己所希望的那个人头上。

药店老板立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得想方设法将小河内惠美与川俣优美子的死都伪造成意外,同时让人看不出穗积里子是死于他杀。凶手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这三人的死全部被定性为“意外身亡”,这样是最安全有利的。再不济警方应该也会做出类似“穗积里子先后杀害了小河内惠美与川俣优美子,并最终因为承受不住负罪感的苛责自杀身亡”的判断。为此凶手想出了利用电冰箱将人杀死的残忍手段,只为隐瞒穗积里子其实在所有受害者中最先身亡的事实。

“估计最多也就外出了两个小时吧。药店老板说大概八点的时候,他曾看到小河内惠美在办事处里。”

再有一点就是,凶手在这三次谋杀中均未采取刺杀、殴打、绞杀之类会直接对受害者的肉体造成伤害,并可能导致血液溅到自己身上的暴力行径,而是全部利用案发现场的物品,完成对目标的杀害。

“意思是说她很快就回来了吗?”一位刑警已经不知不觉被仓田警部补的推论所吸引,于是张口问道。

综合三起案子的共同特征,可以推导出以下四点。其一,凶手始终在尝试将受害者的死伪装成意外。其二,这绝不是一时间被愤怒或者仇恨冲昏了头脑所导致的激情杀人,而是事先做好了缜密计划的蓄意谋杀。其三,凶手认为自己的体能无法胜任暴力杀人,而且很排斥过于残忍的杀人手法,同时能将计划制订得如此细致周到,凶手很可能是一名女性。其四,三起谋杀案的共同特征足以证明它们皆出自一人之手。

“所以小河内惠美应该是在岛根先生四点半准时下班回家之后,离开了办事处一次。而且应该就是这时顺路去的洗衣店。但她怎么也不会只为了去一趟洗衣店,就又是化妆,又是换衣服吧?”

如此一来,杉静子与新洞京子,以及所有跟她们有关的人自然就成了调查当下嫌疑最大的。如果在白领小姐选美大赛中排名靠前的五名东京代表中有三名退出比赛,杉静子和新洞京子就将有更大概率获得冠亚军。再加上之前她们五个人经常一起出席活动,对彼此的家庭条件、生活习惯和性格知道得一清二楚,若心生歹念,想必可以很容易地制订出犯罪计划。

仓田警部补边用脚尖摩擦着仓库的水泥地面,边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尤其是杉静子,从现有的信息来看,穗积里子身亡时她毫无疑问就在现场附近。而带着中国酒和鸡肉去拜访小河内惠美的人也很可能是女性,因此就算同样是杉静子也不奇怪。具体实施起来就是:五点五十分左右,杉静子将穗积里子关进了冰箱,之后上演了一出“取包戏”,试图给公寓管理员造成穗积里子不在家的印象。紧接着她立刻离开神乐坂,前往品川,这样就能在七点左右以访客身份出现在小河内惠美所在的品川仓库办事处。九点完成她此次“造访”的目的后,再赶往位于大森海岸的川俣优美子家。从品川过去,打车的话只要二十分钟,她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然后等十点弄塌吊棚,使旧电视和大量瓷器一股脑儿砸到川俣优美子的头上。

岛根把之前被仓田警部补询问时做出的回答,当着大家的面又重复了一次。

若假设杉静子为凶手,整个犯案过程看起来并不存在时间上的问题,那么侦办重心就来到了作案手法上。即便警方对时间和案发现场周边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却依然未能查明她是耍了什么花招,才成功杀害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的。接下来就看能否通过探访她的亲友及同事,弄清楚她的作案手法了。

“是的。小河内说过,都住在单位了,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平时她上班从来不化妆,穿着上也很随意。只有在需要去总公司或出外勤的时候,她才会回到隔间里打扮一番再出门。”

至于新洞京子,拥有因伤住院这项不在场证明的她,实在很难被归入嫌疑人的范畴。

“不,小河内惠美并没有这样的习惯——我说的没错吧,岛根先生?”仓田警部补说着把头转向岛根勇吉。

从现实角度来看,她也算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早在八月十三日她便出了车祸而受伤入院,只能说是奇迹般地只伤到了左脚。那场事故很可能并不仅仅是一场意外,而是像她本人所极力主张的那样,是因为车子被事先动过手脚而人为制造出来的车祸。

“据我所知,很多女性在家也化妆的。”搜查系长插了一句进来。

白领小姐的五名有力候选人之中只有杉静子一个人毫发无伤,这几乎等同于向所有人宣告她就是那三起命案最大的受益人。即便基于此,警方也必须先集中精力对杉静子展开调查。

“起码两三处吧,首先是尸体的穿着。小河内惠美应该是回到案发现场之后立刻就开始喝酒了,然而她却整齐地穿着一身看起来是外出时才穿的正装,不仅脸上的妆没有卸,甚至连耳环都还好好地戴着。既然是在自己家里煮火锅下酒,按理说应该换一身随意的打扮才是,用不着刚脱掉袜子就急匆匆地端起碗筷来吧……”

得出这一结论后,第一次调查会议便宣告结束。这时已经差不多五点半了,地铁的运行声和上班族急促的脚步声搭配着城市生活的鲜活画卷,映在神乐坂警署靠铁轨那一侧的二楼窗户上。

看来搜查系长是个现实主义者,注重现场实证,仓田警部补听罢点了点头。

特搜总部的成员很快就按分工不同成立了“杉静子组”“新洞京子组”“穗积里子组”“川俣优美子组”“小河内惠美组”和“选美大赛相关者组”等多个调查小组。

“请问,有什么具体一点的疑点吗?”

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都被分到了“杉静子组”。

“现在就下结论为时尚早,不过白领小姐头衔直接与巨大的利益挂钩,再结合当下社会的拜金风气和年轻女性的思维模式,某些人对于冠军头衔的强烈渴望搞不好就会因为一念之差转化为作案动机……”仓田警部补以一种类似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

组长分配完任务之后,岸田井刑警笑着说道:“这下咱们又在一起了。”

“也就是说,是其他选美比赛冠军候选人在搞鬼?”

“可能是咱们俩必须凑到一起,才能发挥出相当于一位警员的办案能力吧。”仓田警部补边揉着因整夜没睡而酸痛不已的眼睛边回应道。

“说来也巧,大概几天前吧,与死者同样身为白领小姐有力竞选者的新洞京子小姐因为遭遇车祸而受了伤。想必各位也都看过新闻了吧,事发地警署提供给警视厅的报告中写到,引发车祸的原因尚未查明,她本人则一口咬定事发前车子的方向盘被人动过手脚。我个人认为,既然十天内有两位选美比赛冠军候选人出事,就不能简单地以‘意外’来为事件定性。”

“其实,我在穗积里子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岸田井刑警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给搭档看。

仓田警部补煞白的脸颊上多了几分血色,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眼睛里则饱含认真。

“这是什么?”

“眼下还没发现一目了然的疑点,但有件事情值得关注。”

“一封信。是在穗积里子房间里的电暖炉上看到它的。”

“莫非你发现了什么疑点?”品川署的搜查系长明显很尊重仓田警部补的意见,慢条斯理地问道。

“写了什么?”

仓田警部补与他旁边那位看起来跟普通上班族并没什么两样的中年刑警岸田井是搭档,两人近来连续破获大案,表现出色。无论是东京热海两地殉情案,还是通商产业省[1]事务官谋杀案,这对老人带新人的组合都因为锲而不舍的精神获得了好评。

“你自己看一遍吧。”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好似针尖一般锐利。

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的仓田警部补从搭档手中接过信封,又揉了揉眼睛,才看了起来。然而才看了两三行,他的两只眼睛就瞪得老大。

“不,眼下还无法断定这是一起他杀案。”仓田警部补神经质地快速眨着眼,回答道,“但同时也无法断定这是一起意外致死事件。”

“这什么情况……”

“所以你认为死者是死于他杀?”一位刑警把原本交抱于胸前的双手缓缓放下,问道。

我们正处于一个宣传为王的时代,如果能把握机遇,成为媒体的宠儿,别说全日本,没准连做全世界第一的女王也并非痴人说梦吧。即便你是个默默无名的女孩……

巡查一课的仓田警部补体型瘦高,一眼看去会让人联想到鹤。此时此刻他正双手叉腰站在挂着日历的墙边,语气十分委婉地表达着观点。

看着搭档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岸田井刑警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要说这是意外致死……似乎还为时尚早啊……”

“内容跟咱们之前在川俣优美子家发现的那封信一模一样,对吧?”

室内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搜查系长听了一惊,赶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声音是从接到汇报后赶来现场查看的两位警视厅巡查一课的刑警之中较为年轻的那位口中发出来的。

“确实……”

“我总觉得,要说这是意外致死……”

“现在就感到震惊还为时尚早,你猜怎么着?同事们在小河内惠美的遗物中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慕名信。”

他似乎已经有了结论。于是大家都静静地等着他说出看法。众人快速扇动扇子所发出的声响,让这间闷热的办事处变得更加令人烦躁。

“竟有这种事!”仓田警部补低声发出惊叹,“无论是信封还是信纸,都完全一样,连文末署名也都是一样的‘你的粉丝敬上’。”

搜查系长用指尖快速地转着铅笔,低下头。

“而且这笔迹明显出自女性之手。”

“嗯……”

“会不会是恶作剧?”

“这样看来果然是意外致死吧。”一位刑警凑到搜查系长耳边小声说道。

“不清楚,但看起来不是很像死亡宣告吗?”

想到惠美生前那可爱的笑容,岛根这才真正意识到她人已经不在了。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骤然袭上心头,他的表情随之一沉,不再说话了。

“总之交给鉴识课吧。”

“没错。我说过受不了在大热天里吃火锅,她却说火锅这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都是爱酒人士最喜爱的下酒菜。而且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鸡肉火锅……”

岸田井刑警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

“听你这意思,小河内惠美很喜欢吃火锅?”

“对了,我还从鉴识课那边得知了一个新消息。”

“那个是小河内的。她基本上都是去外边吃,不过烧水……还有像昨天晚上那样弄火锅下酒的时候,就会用这个炉子。”

“如果你指的是他们在穗积里子房间的地面上发现了十几粒安眠药,且成分与拉面中混入的安眠药完全相同的话,那我也知道了。”

“那台煤气炉呢?”

“问题是这十几粒药片跟散落在川俣优美子枕边的安眠药也是同一种安眠药。”

“不,是公司的物品。”岛根立刻回答道。

“不是说那是市面上都能买到的药吗?”

“这台电风扇是小河内惠美的东西吗?”搜查系长指着地上人形粉笔印旁边的淡蓝色电风扇问道。

“是,很遗憾,确实是随便进个药店就能买到的常见药物。”

搜查系长咬住了下唇。小餐柜里摆放着还没喝完的瓶装洋酒和中国产的壶装酒,仓库后面更是摆放着成排的空酒瓶,数量之多让见多识广的刑警都吃了一惊。

“但相同的安眠药和慕名信出现在了两起命案的现场,这应该还是值得咱们多加留意的吧……”

“这样啊……”

仓田警部补说着用力地揉了揉额头。

“放在女人里算是很罕见的了。她不会放过任何喝酒的机会,就算晚上没有酒局也会自己在这儿喝上几杯。虽然喝得不是很猛,但每次都会喝到醉才罢休,而且她只要一喝醉就会变成京都腔……”

因为抽了一宿烟而喉咙干涩的刑警们纷纷把冰镇过的牛奶灌下肚,之后便顶着让人冒汗的阳光离开了警署。

“听你这么说,她很能喝喽?”

一直到下午两点,特搜总部都未收到任何振奋人心的报告。联系过机场后得知奥提兹已于八月二十一日晚九点四十五分在羽田机场搭乘经马尼拉前往曼谷的航班返回菲律宾探亲,可见这个外国人与穗积里子的死并无关联。再就是法医提供给警方的尸检报告中写明了穗积里子的死因与推测死亡时间,基本和“特搜组”在案发现场得出的结论一致。大半天的调查,到头来却只得出了这两个结论。

岛根点了点头,直到这时他脸上那紧张的神色才略微有所缓解。

然而谁能想到,两点时打进特搜总部的一个电话,又令众人陷入更深的失望之中。电话是“杉静子组”的仓田警部补打来的,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带来了调查再度受挫的消息。

“是的。”

“我们先后造访了她位于青山一丁目的住处和双叶电机总公司,但都没能见到她。公司里的同事表示杉静子说要出去旅游几天,从昨天开始休假了,假期共四天。她住处的主妇也说曾在昨天中午看到她拎着一个旅行包出门。眼下岸田井刑警还在继续追查杉静子的行踪,但貌似她没向任何人透露此行的目的地,因此想找到她恐怕会非常困难……”

“小河内惠美很喜欢喝酒吗?”

挂掉电话,池田搜查主任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

“是的。这间仓库不仅是小河内工作的地方,她还住在办事处的小隔间里,可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杉静子不仅是这一系列命案的重要知情人,还具有重大嫌疑,今天本打算请她进组协助警方调查,结果却扑了个空。

“也就是说你离开的时候,小河内惠美她人还在这间办事处,对吧?”

她究竟去哪里了呢——

“我就不清楚了。”

搜查主任抬起头看向窗外,一道飞机留下的航迹云笔直地划过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

“那在这之后的事……”

11

“应该是四点半下班的时候吧,我一下班就离开办事处了。”岛根回答道。

完成汇报之后,仓田警部补离开了位于走廊角落的红色公共电话,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那么请问,你昨天是什么时候与小河内惠美分开的呢?”

杉静子已不知所踪,双叶电机总公司这边应该再没什么线索可挖,看来只能先回特搜总部,坐等岸田井刑警能否找到关于她行踪的新线索了。仓田警部补一边这样在心里盘算着,一边按下电梯按钮,等电梯来到自己所在的楼层。

“是的,负责管理仓库的只有我们两个。”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旁边的楼梯走了下来,无意中瞥到这一幕的仓田警部补不禁怔了一下。

“在这间办事处工作的,就只有你跟小河内惠美两个人,对吗?”品川署的搜查系长回过头来,对岛根问道。

这个人……?

岛根勇吉与药店老板全程在旁边紧张地注视着刑警们所做的一切。身为报案人的他们被警方要求暂时留在现场。

他对这个男人有印象,那阴郁的表情,还有从肩膀处齐齐截去的右臂——正是上次坐出租车跟踪内藤邦利时,在市立秋叶原医院的玄关与之擦肩的独臂男人。

但榻榻米上用来标记尸体位置的人形粉笔印,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勺子和调料瓶,还有溅在地上的酱油渍,都在无声讲述着刚刚降临在惠美身上的死亡。

只是巧合吗?

两个小时之前,警方决定将惠美的尸体送往监察医务院进行解剖。

仓田警部补稍微歪了歪头,居然在查案过程中连续碰到这个人两次。对于刚刚因为杉静子行踪不明而又一次调查碰壁的仓田警部补而言,哪怕是再小的疑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搜查系长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位于办事处内的那个小隔间。在这个过程中,小餐柜和衣柜引起了他的注意。单人床上十分整洁,由此可见死者没有上床休息的打算,而是借着酒劲儿想直接席地而睡。衣柜上摆着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纪念照,上面的小河内惠美身穿泳衣,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既然这个独臂男人在与本案相关的新洞京子与杉静子待过的秋叶原医院和双叶电机总公司都出现过,也就难免让人冒出他与本案会不会有某些关联的想法来。

“确实。我听说死者昨天傍晚还拿着换洗衣物去过一趟洗衣店,一个打定了主意要自杀的人,哪里还用得着把衣服拿去送洗啊。”他旁边的一位刑警也小声说道。

男人继续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完全没在意仓田警部补,他不知道有人正盯着自己。身穿白色麻布长裤长袖的他,左手拎着一个大号皮包,包上搭着一件同为麻布材质的白色上衣。

“我认为肯定不是自杀。”一位站在墙边的品川署的刑警小声嘟囔道,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索性跟上去瞧瞧?

桌子上胡乱堆放着账簿,插在花瓶里的向日葵也垂下了头,一根漂亮的粉红色钢笔躺在小河内惠美那张办公桌的正中央,像是在提醒来者怀念它已过世的主人一样。就连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也显得有几分懒洋洋。

就算到头来是白跑一趟,也比这样直接空着手回特搜总部要强。

办事处内异常闷热,一丝风都没有,湿热的空气像躺在坟墓里的尸体一般凝滞不动。

正当内心举棋不定的仓田警部补视线在楼梯口和电梯门之间来回游移时,一位胸前抱着一大摞资料的女职员沿着楼梯从下面走了上来。

对于小河内惠美而言,她的生命与今后的人生正散发着玫瑰色的光辉,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好好活下去更加重要了——隶属于品川署的搜查系长及其下属在抵达现场之后不约而同地这样想到。

“请问,刚刚那个下楼的独臂男人,也是双叶电机的员工吗?”

总而言之,她肯定不是自杀!

仓田警部补略显唐突的提问把女职员吓了一跳,接着她朝楼下瞥了一眼,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3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警署随即将此事定性为“离奇死亡事件”,并上报了警视厅。毕竟是刚刚以“白领小姐候选人”的身份被世人所知的小河内惠美“突然离世”了,事件所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强烈了。

“是小牧先生,他是总裁的女婿,也是总务科的物资股长。”

完成一系列保护现场的措施后,刑警们将事件的细节上报给了所属警署。

“他跟杉静子小姐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等办事处内的煤气都放干净之后才来到案发现场的其他刑警,看法也基本一致。但只要还没找到足以佐证自杀假说的决定性证据,警方就不能为小河内惠美之死这一事件画上休止符。

“关系?”

——最先抵达现场的刑警在心中这样想到。

“简单来说,就是关系是否亲密,或者工作方面是否有联系?”

最合理的解释或许是这场事故属于意外,并不存在人蓄意而为的可能。现场的刑警认为意外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小河内惠美是为了在吃鸡肉火锅的时候能凉快些才打开了电风扇,却因为酒喝得太多醉倒在地,席地而睡的她在翻身时又不小心碰到了电风扇,使得电风扇朝向改变,吹灭了煤气炉的火,最终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类似的意外事件也绝不鲜见。

“这个嘛……”

但也不能就此一口咬定这肯定不是由他人策划的谋杀。假如是自杀,死者只要关上门窗再把煤气一开就完事了,根本没必要特意用电风扇去吹煤气炉的火。这种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行为,反倒给人一种是有人在刻意伪造现场的感觉。但案发现场又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密室环境,如果小河内惠美是死于他杀,那么凶手又是如何潜入室内,并在得手之后逃离现场的呢?

女职员思考了很久,独臂男人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看来他已经走到了想去的楼层。仓田警部补强忍住内心的焦躁,双眼紧紧盯着女职员的脸。

如果是出于小河内惠美自身的意志,那就是自杀。仓库内通往办事处的木门被从内侧锁死,办事处的正门也被放下来的卷帘门挡住,这种将通向外部的路径全部切断的做法,确实与人们在室内自杀时的习惯相符。

“我个人觉得他们应该没什么特殊的关系,不过杉静子小姐当过一阵物资管理员,他们应该认识。”可能是怕说错话吧,女职员过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极其婉转的话来。

这下警察可难办了,从现场的种种情况来看,虽然小河内惠美死于煤气中毒的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但这是出于她自身的意志,还是由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意志所导致的,就无从得知了。

“看他的那身打扮,是刚刚出过外勤吗?”仓田警部补边说边开始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目睹了一切的消防员与警察面面相觑,毕竟导致惨剧发生的“原因”就如秃子脑袋上的跳蚤一样清楚。即便主人已经死去,那台正对着煤气炉的淡蓝色电风扇也仍在兢兢业业地转动着。这也就意味着,在电风扇吹灭了煤气炉的明火之后,煤气通过二十五个灶孔源源不断地向外喷了一整晚。

“应该是打算提前下班回家吧?”

煤气就是伴随着蛇在袭击猎物前发出的那种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从这台煤气炉里喷涌而出的。

女职员话刚说完,仓田警部补就举起一只手道了声“谢谢”,之后便如脱兔般冲下了楼梯。只见他一只手抓着黄铜扶手,脚下一阵闪转腾挪,便从四楼来到了一楼。飞奔出大楼正门之后,仓田警部补快速地左看右看,寻找那个独臂男人的身影。炽热的阳光本就令他双眼酸痛,穿一身白的路人更是晃得他视网膜都发麻。

尸体身上还穿着洋装,不过尼龙袜脱下了,就扔在光着的双腿旁边。她仰面躺在地上,头部周围散落着装洋酒的瓶子、酒杯,以及小碟子和筷子,任谁看了都会产生她死前应该喝过一顿酒的想法。电灯正下方有一个连着长长的橡胶管的煤气炉,炉子上面架着一口锅,煮着的鸡肉火锅已经吃得不剩多少了。

找到了!

然而,“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昨天还以闭月羞花的美貌与性感的肉体为傲的小河内惠美,如今已经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信号灯刚变绿的十字路口,那个一侧衬衫袖管空荡荡的驼背男子就在准备过马路的行人中。

仓库里通往办事处的木门被拆除,戴着防毒面具的消防员和警察立刻冲了进去。

仓田警部补跑了起来,信号灯变黄,之后又转为红色,他还是从已经启动的车流中穿过了马路。尽管有交警狂吹哨子制止他的危险行为,但眼下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约十分钟后,消防车和一批佩戴着防毒面具的消防员,以及载着警员的警车来到了仓库前。没过一会儿,路上就被循着救护车与警车的笛声而来的围观群众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终于来到独臂男人身后的仓田警部补把步速放慢到与行人一致,与目标保持着近两米的距离,视线死死锁定对方的后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穿行了一段时间后,男人终于走下了通往地铁站的楼梯。

回到室外的岛根在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之后,立刻用药店的电话向日南贸易公司总部报告了仓库现在的情况,紧接着又打了一一九。而药店的老板已经跑去离得最近的派出所找警察求助了。

他这是打算去哪儿呢?

“还是先出去吧,不然搞不好你我也得交代在这里。”药店老板拽着岛根的胳膊,神情痛苦地说道。

仓田警部补这样想着,也跟着下了楼梯。从后面看,让人有种他似乎要出远门的感觉。白衬衫看起来特别新,应该还一次洗衣机都没进过。裤线像是用尺子刚比着画出来的一样,半点弯折都看不到。再加上他左手拎着的大号皮包被塞得很满,而且从表面被撑出来的褶皱看,里面装的肯定不是书本或者资料,而是换洗衣物跟日用品。由此看来,他会不会是要进行一趟私人旅行才从公司早退的呢?

煤气味儿变得越来越浓了,现在两人已经可以确定,这场煤气泄漏的源头肯定就在办事处里面。

杀进选美大赛决赛的杉静子,与一个独臂的阴郁中年男人——这样的搭配堪称诡异,无疑与世间常识相去甚远,然而对这个男人的好奇已经完全占据了仓田警部补的心。这个独臂男子肯定与这一系列命案辐射出的复杂人际关系网有关。杉静子明明做过他的下属,但在询问双叶电机总公司的职员时,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他。仿佛大家的记忆中都不存在独臂男子与杉静子有关的细节一样。换句话说,在说起杉静子时,双叶电机总公司的所有职员不约而同地对这位名叫小牧的残疾人选择了无视。

岛根喊了几声,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但反过来想,他们也有可能是受到了某些刻意的误导,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假如这个中年男人跟杉静子暗地里一直保持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周围的同事自然会在提及杉静子时忽略,甚至无视他的存在。其实警方办案时也会最先质疑那些不在场证明过于完美,或是供词中完全没有被提及的人,给予他们重点关照。如果仓田警部补没有在秋叶原医院和双叶电机总公司先后两次碰到这位独臂男子,自然也不会关注到他。然而现在,远远盯着小牧背影的仓田警部补心里只觉得,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小河内!你在吗!小河内!”

小牧在三越前站搭上了前往浅草的地铁,仓田警部补紧随其后,站在离他三个吊环远的位置,从车窗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小牧的身影。坐在小牧面前的中年女性似乎很同情独臂的他,让他把大皮包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依旧是一脸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嘴上客套地向对方道谢。

两个人试着撞了几次门,但没能把门撞开。

仓田警部补一直通过车窗进行监视,然而小牧在地铁抵达终点站浅草之前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

“有,但我没带在身上。”

出了站,小牧像是早就想好要去哪儿一样,直奔东武线而去。走下通往站台的楼梯,可以看到一些旅游中介跟浪漫特快列车的专用售票窗口。小牧走到售票窗口前,从兜里掏出钱来买票。

“没有备用钥匙吗?”

“……日光……”

“不行,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假装成无所事事的路人站在旁边报刊亭看杂志的仓田警部补勉强听到了这么一个地名。

穿过存货区,两人终于来到了通往办事处大厅的木门前。他们用力地敲了几轮,然而却只有在仓库里不断回荡的回音。

日光——

岛根与药店老板弯着腰,用手捂住鼻子,在堆满了木箱和大号金属箱的仓库中快步穿行,其间一直有不知道是碎棉花还是干草的东西从头顶飘落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要跟着他一起去日光吗?万一判断有误,就只会白白浪费时间。那要就此罢手吗?仓田警部补一边扫着周刊杂志扎眼的裸女封面,一边经历着剧烈的内心挣扎。而小牧已经开始上楼梯了,他的身影很快就融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因为采光不佳,这座高达三层的仓库内部显得格外阴暗,即便已经这时候了,也只能靠十个从顶棚垂下来的灯泡为室内提供半死不活的照明。

“哟!”

刚刚走进仓库,一股浓烈的煤气味儿便扑鼻而来。

有人搭话,被吓了一跳的仓田警部补赶忙回头,原来是岸田井刑警出现在了身后,岸田井正在擦汗。

两人来到了仓库的后面,岛根试着推了一下生锈的铁门,门并没从内侧上锁,嘎吱一声就开了道缝。

本应在追查杉静子行踪的岸田井刑警竟出现在浅草,这明显让仓田警部补十分意外,眼前的现实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张着嘴发了几秒呆之后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岛根和药店老板快步跑过夹在仓库与旁边楼房之间的潮湿小巷。

而岸田井刑警的反应也跟他差不多。

仓库的外墙在经历了多年风雨的洗礼之后已有些发黑。这栋看起来有些煞风景的三层钢筋混凝土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盛夏时节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跑到浅草来了?”

药店的老板也在过了一两秒之后觉察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两人在隐约猜到办事处内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不约而同地跑向了对面。

“我是跟踪一个男人才跑到这儿来的。”

岛根脸色顿时变了。

“我一路追查杉静子的行踪,查着查着就跑到这儿来了。”

“欸?”

“什么?!听你的意思,杉静子曾经来过这里?”

“等等!我总感觉……煤气的味道好像就是从你们公司的那间仓库里……传出来的。”

“是的,可以确定她来过东武线的浅草站,但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

然而就在岛根准备开始行动时,药店老板突然提高声调叫住了他。

“我觉得你在大方向上没有问题,咱们接下来得去日光走一趟。”

“这样啊,那我就从后门进去瞧瞧好了。”

“日光?”

“不过我昨晚十点左右就关门了,所以并不清楚她后来有没有离开仓库。”

“还是等上了车之后再交换已经掌握的信息吧。”

药店老板挠了挠他已经微秃的脑袋,疑惑地望向对面的仓库。

仓田警部补兴奋地催促着岸田井刑警,脚下朝站台走去。

“嗯,昨晚八点左右我隐约看到过她,再加上屋里一直亮着灯,所以应该是回来了吧。话说你们办事处居然这时候了还没开门,真是少见呐。”

从完全不同的出发点展开调查的两个人,居然都查到了东武线浅草站这里。那么在后续调查中联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搞不清状况的岛根只得向药店的老板求助。

踏上三点准时从东武开往日光的浪漫特快列车,坐到罩着雪白椅套的座位上之后,两位刑警面面相觑,不禁露出苦笑。这种不同于普通四人座,椅背高得足以遮住前座乘客视线的情侣座席,坐着实在是不怎么习惯,他们两位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旅游跟谈情说爱。

“话说,您知道昨天晚上小河内她回来了吗?”

“这也太尴尬了。”仓田警部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岛根会这样想,是因为惠美迄今为止从没在工作上出过这样的差错。常驻在这间仓库的员工只有她与惠美两人,每次因为临时有事需要请假时都肯定会提前通知对方。

“同感,咱们就尽量享受这趟旅程吧。”

真没办法,看来惠美昨晚可能醉倒在什么地方了。

说罢岸田井刑警便回忆着读高中的女儿教过的“知识”,一番摸索后按下位于座椅侧面的按钮,靠背随之缓缓放倒。

他发现仓库的卷帘门没有打开,这太反常了。放在平时,别说卷帘门了,玻璃门都应该早就敞开,从外面就能看到小河内惠美坐在办事处的桌旁品茶的美景。想到这里,岛根赶忙看了一眼手表,然而已经指向九点的时针说明他并没搞错时间。

“我都快睡着了。”

岛根边说边朝着仓库的方向走了两三步,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躺在旁边的仓田警部补说道。连续忙碌了好几天,再加上昨天整宿没睡,这种情况下无论换成谁都会困到不行吧。

“这种情况下还是尽快联系燃气公司为妙,那东西吸入太多可是会中毒的啊。”

小牧就在前面一节车厢,即便看不到他的人,也可以通过放在置物架上的大皮包确定他的位置。虽然很想跟他乘同一节车厢,但座位都订完了,而硬闯客满的车厢无异于打草惊蛇,两位刑警只得作罢。

“大伙儿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不正用鼻子到处找泄漏点呢吗。”

“特快线中间停不了几站,这躺跟踪还是很轻松的。”

“该不会是这一带某处的煤气管道泄漏了吧?”

岸田井刑警边说边摸出新生牌香烟,可惜已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烟盒里空空如也。仓田警部补见状掏出自己的香烟,岸田井刑警理所当然地从中抽出一根之后,张口道了句:“多谢。”

“今天一早就有了。”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查到东武线浅草站的?”为了避免被邻座的乘客听到,仓田警部补刻意压低了声音。

“煤气?”

“说实话,比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岸田井刑警身子没动,仅仅把脸转过来答道,“杉静子不是住在青山一丁目今川烧店的楼上吗,昨天中午十一点半左右,那家店的老板娘看到她拎着旅行包出门了。”

看到岛根脸上讶异的表情之后,药店的老板主动上来搭讪道。

看到平时干什么都一丝不苟的杉静子似乎打算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出远门,今川烧店的老板娘便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你应该也闻到了吧?这明显是煤气味儿。”

“这是要出门吗?”

这要在平时,应该已经有人说着“早上好”问候了。此时岛根勇吉却只是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刚从屋里出来的人。

杉静子的肩膀猛地一颤,显得异常狼狈,随即她转过微微泛红的脸,答道:“嗯,出趟门……”

已经来到仓库门前的岛根勇吉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有些反常。有几个人先后从路边的小店里走出来,探头探脑的,像在闻着什么。

今川烧店的老板娘说她还追问“要去哪儿呀?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对方却一个字都没再说,转身就走了。想着她八成是要跟恋人一起出门旅游,才会表现得这么不好意思,老板娘便没再追问,默默目送着她离开了。

这一带的普通民宅很少,仓库再往后是学校的操场,两侧的楼都没多高。马路对面有家药店,以药店为中心还有四五家零散分布的小店。

岸田井刑警想着杉静子在这一带肯定也是人人皆知的大美女,只要去附近的店家挨个儿打听一遍,说不定就能问出她的大致行踪。

日南贸易公司的职员岛根勇吉正百无聊赖地走在通往品川仓库办事处的路上,这条通勤之路他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事实证明他想对了,与今川烧店隔着两家店铺的面包店店员表示,曾看到杉静子用店门前的公共电话打过电话。时间也是中午十一点半左右,而且她手里拎着旅行包,应该是出门之后直奔公共电话。只可惜店员是在店内看到这一幕的,不可能知道杉静子打电话都说了些什么。但这位店员还是提供了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那就是杉静子在挂断电话之后立刻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乘车离开了。

八月二十四日早上九点。

幸运的是这辆出租车的配色很特殊,下半部分为朱红色,上半部分为灰色,因此给店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说到红灰色的出租车,那肯定是“大急出租车公司”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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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田井刑警随即前往“大急出租车公司”的青山营业处询问,青山营业处的负责人立刻联络了东京都内的所有营业处,让各位司机回忆是否有人在“昨天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在青山一丁目的面包店门前载过一位拎着旅行包,身材样貌都酷似影视明星的女乘客”。

久别重逢的两人很快就聊了起来,没注意到一只白色的蕾丝手套,仿佛不祥之兆一般,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两人之间的那把黑色皮椅上面。

不过出租车司机要换班、加油,时间上都比较灵活,所以没办法迅速给出答复。长达五个小时的耐心等待之后,一名隶属于三田营业处的年轻司机为岸田井刑警送来了好消息。根据他的描述,当时车上载的肯定是杉静子,目的地则是东武线的浅草站前。岸田井刑警胡乱扒了几口荞麦面之后立即动身赶往浅草。但她接下来是要去哪里呢?要在东京忙碌而冷漠的人潮中精准地找出一个女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有关杉静子行踪的线索又一次断了。

京子主动伸出手来,试图与这位时隔两年再次见面的人握手。虽然两人并非朋友关系,京子心底也并没有因为这场再会而掀起半点波澜。但能在这间潮湿阴郁,仿佛风头刚过就被人弃之不用的病房中遇到可以一起聊聊天的病友,无疑能极大地缓解内心的不安。

就在一筹莫展的岸田井刑警一边擦着从额头上不断流下来的汗珠,一边不甘地眺望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仓田警部补的背影闯进了他的视野中,看起来像是正在挑选杂志。

“确实,说明你我很有缘分呢。”

“肯定和他有关。”听完搭档的讲述,仓田警部补表示,“女方先出发,男方一天之后跟上,这明显是早就约好了的。”

“这可太巧了。”

“是密会吗?”

护士小姐讲完客套话之后,看到彼此长相的京子和新患者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哎呀!”一声惊呼。

“男方已经结婚,行事自然要尽可能保密。不过他们此次秘密会面不一定只是为了幽会,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你们两位今后可要好好相处哦。”

“既然约在日光碰面,背后的事情肯定不简单。日光可是自杀圣地之一啊。”

刑警刚离开没多久,这间双人病房里的另一位患者就被咯啦咯啦作响的转运车送了进来。

无论这一系列案件全部出自杉静子之手,还是小牧也参与其中,与案件存在直接关联的这两位,都可能在意识到警方将比预想中更快查明事件真相后,相邀前往日光来一趟死亡之旅,并在游历几天之后以殉情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负伤卧床的京子看来,害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搞不好就在这几位看起来一脸无辜前来探病的女人之中。而且她们此行的真正目的说不定压根就不是探病,而是想侦查自己这个竞争者的伤势究竟如何。

真变成那样可就糟了!

从昨天出事到今天上午,总共有四位白领小姐候选人前来探望她,然而京子心中并没有接受她们所释放出的所谓善意。

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可能是都想到了这个最坏的结果,于是同时陷入了沉默。

依我看,肯定跟白领小姐脱不了干系……

然而浪漫特快列车可不管他们两位的烦恼,只顾着满载旅客们的欢声笑语,一路沿着关东平原北上而去。

京子避开刑警那带有试探意味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对方提出的问题其实也是自入院以来,始终盘踞在她脑海中的疑问之一。

列车在六点整抵达了东武日光站,暮色渐深的站台上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于大都市的匆忙,加上这片土地特有的气味,让人心中泛起一丝旅愁。站在土特产店门前的推销员们像机器一样,冲着下车后四散而去的旅行团人群发出空洞无力的叫卖声。

“这个嘛……不好说。”

小牧登上了一辆停在车站前的大巴。

“你能想到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对方盯上了吗?”

“他的目的地似乎并不在日光市区内。”

“大概是想让我受伤,或者把我弄死吧。”

“看起来是要往山里走吧。”

刑警立马严肃起来,第一次正视京子的双眼,问道:“那你认为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做出这种事呢?”

远远看见大巴车身上的“→汤元”标识后,仓田警部补和岸田井刑警小声沟通道。

“没错。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大巴上人不少,本地人和旅客大概各占一半,旅客则大多是成对的男女。仓田警部补尽可能地往小牧身边挤,随时可以越过其他乘客的肩膀观察小牧的动向。岸田井刑警则站在车门旁边,这是警方进行双人跟踪时最为经典的站位方式。当目标乘坐交通工具时,一人尽可能靠近目标,另一人则把守住出入口,这样就算目标有所觉察后企图逃脱,或者途中遭遇突发变故导致其中一人把目标跟丢,只要出入口还在警方的掌控之下,就绝不会被目标轻易甩掉。

“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方向盘上动了手脚?”

小牧默默地站在原地,双眼凝视着窗外。

“这没准儿是什么人为了害我才故意搞的鬼。”

大巴终于启动,离开表参道后,就能看到矗立在浓浓暮色之中的男体山。大巴哼哧着行驶了一会儿,停靠了几站放下一些乘客,又哼哧着继续行驶。从马返沿着“いろは坂”盘旋而上时,旅客们无不被窗外的美景所吸引,车厢里赞叹声此起彼伏,“快看是华严瀑布!”“那边有缆车!”之类的,但这却使仓田警部补感到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更加缓慢了。

“现在事故车辆的前半部分损毁得相当严重,我们也不好调查了。”

驶离中宫祠,就能看到仿佛镜面一般的中禅寺湖了,小牧却依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大多数旅客在中禅寺温泉这站下了车,整辆车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仓田警部补在小牧斜对面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岸田井刑警坐在车门旁边的座位上,观赏起中禅寺湖秀丽的山水风光来。

“我前天开的时候还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呢。”

大巴再一次启动了,沿着夜色中的湖岸先后经过菖蒲浜、龙头瀑布和战场原这些绚丽夺目的景点,之后终于抵达终点站汤元温泉。

刑警点头认同京子的观点,又问道:“毕竟是二手车,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年头太久方向盘出了问题呢?”

“这也太冷了吧……”

“每辆车都有一个‘转向缓冲带’,就是即便转动方向盘也不会导致行车方向改变……可以理解为汽车厂商为司机制造出的一个余地。相信刑警您也清楚,人们的驾驶习惯各不相同,因此‘缓冲带’的大小也是因人而异的。我当时是按照那辆车的‘缓冲带’,也就是十五度左右朝左边打了方向盘,谁知道车子不动,我当场就慌了,事后才知道居然稀里糊涂地从十五度变成了近一百八十度……”

刚一下车,穿着短袖衬衫的岸田井刑警就被冻得缩了缩肩膀。入夜之后的山里,冷得让人甚至不敢相信现在居然是盛夏。白天时被汗水浸湿的皮肤自然更加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时间已是七点半,旅馆的灯光里掺着温泉所特有的硫黄味儿,瞬间给人一种怀念的感觉。

“方向盘的手感与平时不同……请问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两位刑警等小牧在女服务员的带领下进屋之后,才跟着走进了这家入口玻璃门上写着“泷之家”三个烫金字的旅馆。

京子皱着眉头做出了回答,刑警小心翼翼地用笔做着记录。躺在高脚铁架床上的京子将视线投向旁边空着的另一张床铺,等着对方提出下一个问题。

“欢迎光临。”看似是老板的男人刚说完,就意识到这两位访客双手空空,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而且眼神锐利,绝对不是来住店的普通客人。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操控方向盘时的手感和平时差了许多。”

“刚刚进去的那个男人,是提前订好房间了对吧?”仓田警部补边向老板出示证件,边轻声询问道。

还很年轻的刑警甚至不怎么敢直视京子那让人目眩神迷的魅惑脸庞。

“是的。”

“请问,关于这场事故的起因,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人跟他一起吗?”

地点在二号楼的五号特殊病房,是个双人间,只有重症患者和支付了特定住院费的患者才能使用。病房内的墙壁和天花板洁白无瑕,地上铺着绿色的亚麻地毯,两张单人床之间有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帘子隔开。

“有,昨天就已经到了……”

次日,也就是八月十四日,京子在秋叶原医院接受了来自辖区警局交警的询问。

“是这个女人没错吧?”

幸好车是斜着撞上石墙的,而且及时刹车,在危急关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京子没有伤得太重,医生诊断她全身多处撞伤,左脚骨裂,暂时不能下地走路,但卧床静养三个星期即可痊愈。听到还赶得上参加白领小姐的决赛,京子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刚出事的这一整天,她的脑袋都不是特别清醒。

岸田井刑警拿出杉静子的照片,老板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怯生生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这就是,八月十三日的早晨。

得知这次没跟错的仓田警部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以暂时放心了。

车体在继续朝左转向的同时斜着撞上了寺庙的石墙,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一阵说不清是灰还是烟的迷雾迅速吞噬整个车体。似乎上个瞬间还被禁锢在一片死寂之中的世界立刻恢复了生机,紧接着人们纷纷从附近的商店、熄火停下的车辆和路边的人行道上涌出,争先恐后地朝这场惨剧的发生地聚集过来。

“今天晚上只能先静观其变了。”仓田警部补说道。

于是京子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边紧闭着双眼踩下了刹车踏板。

毕竟杉静子现在还只是有作案嫌疑,警方无权打断她与小牧的私会并将其带走。眼下最好等明天天亮,对她进行问话,看能不能让她同意协助警方进行调查,不然就要等她回到东京之后,由公安机关出面传唤了。

当车子的行进方向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稍稍朝左偏移时,车头已经冲上了正前方的人行道。眼看就要撞上路边寺庙的石墙了,她这才意识到只要让车子停下来,就能转危为安。

“你说得没错,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死死盯紧他们俩。”岸田井刑警说道。

京子弯下腰,拼命地打着方向盘。但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车子仍一刻不停地继续向前方行驶。

“请给我们安排一个离他们两位的房间比较近的房间,还有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有警方的人来了。”仓田警部补神经质地抖着一条腿,低声对老板说道。

随之而来的惊慌失措把她逼进了致命的危险中,而且她根本没时间思考该如何自救。

响起一阵雷鸣,撕裂了山中温泉的寂静。

然而下一个瞬间,京子便陷入足以令她心脏骤停的恐怖之中。她明明向左打了方向盘,车辆的行驶方向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真想赶紧泡上温泉呀。”脸上依旧挂着平和笑容的岸田井刑警一边脱鞋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开到有轻轨的大路上后京子要进行一次左转。转弯处没有房屋,而是一片散落着若干大油桶的空地,所以开在路上时视野十分开阔,京子就没有选择停车观察,按了两三下喇叭之后就直接朝左侧打起了方向盘。

書 籍 分 享 公 號:Q L S F 6 8

出了公寓后院就是一条直行道,沿着这条路开一会儿就是有轻轨的大路。京子对这条固定上班路线早已轻车熟路,就算闭着眼睛开应该也不会出错,于是她轻松惬意地把双手搭在了方向盘上。

注释:

新洞京子像平常一样,八点半走出了公寓房间。下楼梯,经过后门穿过院子,一眼就看到她的爱车在朝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微弱的光亮。尽管车体的漆面惨不忍睹,车窗的裂缝上甚至贴着胶带,京子仍旧熟练地打开车门,优哉游哉地钻进这辆已经看不到半点往日风采的二手车。

[1]现已更名为“经济产业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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