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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柴田和志

“没事的,我很清楚柴田君不是犯人。正如前几天所说的那样,最后揭开真相的是我。”

由岛拨开金发,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我可要听听你的推理。”

“是的,设乐先生不是犯人。很遗憾,柴田君的推理不能说明事件的全貌。”

设乐的话里没有讽刺的意味。

设乐露出了非常假的笑容。

“明白。大家即使只举出事件的细枝末节反复推测,也无法查明该事件的真相。犯人把装了人头的箱子寄给富士山前大臣,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为什么可疑者非得在深夜闯入废弃物处理中心?为什么可怜的柴田要被逼得走投无路呢?如果我们能合理地解释这些大方向的问题,犯人的行动也就很清楚了。

“也就是说,我不是犯人吗?”

二十二日深夜,柴田君在废弃物处理中心发现了可疑者。虽然被铁棒打了对柴田君来说是一场灾难,但实际上对犯人来说,这也是无法挽回的失败。柴田君在这时——”

这太荒谬了。设乐也不是犯人吗?那样的话,可能是犯人的人,不就只有和志了吗?

窗外突然“咚”地一声,响起了轰鸣的爆炸声。

“也不自然啊。谁也没想到你会侵入管理楼的保安室。因而对于可疑者来说,侵入废弃物处理中心被人发现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那样的话,就不用假装是外人犯罪,偷偷地入侵后再偷偷地出去就行了,因为监控录像也不会记录下来的。”

“您是Human Rights Agency的藤川小姐吧?”

“我、我想这是为了伪装成抗议活动者做的,才故意弄坏门的。”

“反对普拉纳利亚中心”的口号已经响彻了满腹产业第二普拉纳利亚中心正面的广场。戴着不合季节的毛线针织帽,像护士一样戴着大口罩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正站在藤川千代子的正后方。 藤川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屏住了呼吸。

设乐不是犯人吗?

“您、您是初次参加的人吗?”

脊梁仿佛冻僵了。

用大口罩遮住脸,是普拉纳利亚中心抗议活动者之间众所周知的习惯。

“原来如此,但是我认为这里有一个决定性的矛盾。无论是单人犯罪还是多人犯罪,如果包括设乐在内的管理部的人是犯人的话,那么在闯入废弃物处理中心时就没有必要破坏大门。”

“昨天联系过了,我叫徐岛(ジョウジマ)。我把那份资料带过来了。”

“为了便于理解说明,我说是设乐先生回收了人头,但我也不认为实际上设乐先生本人会参与了犯罪。设乐先生是中心主任,所以就像命令我跟踪由岛先生一样,可以任意命令职工执行这个绝密任务。或者,检查监视摄像机的管理部职工,从一开始就和设乐先生串通好了。”

“哎呀,这太失礼了。我是Human Rights Agency的仓吉支部局长,我叫藤川千代子。”

和志的头上冒出了冷汗。为什么不是设乐,而是受到由岛的追问呢?

藤川话毕,男人也深深地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但是,前几天据你说,废弃物处理中心的垃圾堆处也设置了监视摄像机。即使是通过拨快时钟,在没有人来的时间里回收了人头,也会被监控摄像头拍到,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如果中心主任带走了人头,肯定会被认为是可疑者的。”

自称是徐岛的男子联系事务所,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多。电话显示为匿名号码,徐岛在谈话开始时,用强硬的语气说绝对不要记录谈话的内容。

“犯人为了回收人头,在同一天的下午两点前到访了废弃物处理中心。当时可能是丢了什么东西,又或许是在不自然的位置上留下了指纹。 也说不定和我一样手表掉了。 不管怎么说,我想是为了消除某些痕迹而闯入中心的。”

“正如昨天所说的那样,我想把放入这个箱子里的资料送到第二普拉纳利亚中心。”

“那么,设乐先生在深夜的废弃物处理中心做什么呢?”

“对不起,徐岛先生您隶属什么团体?”

“我觉得这么想是很自然。”

“我隶属于总部设在德国的一个人权保护团体,恐怕藤川小姐也听说过吧。但是,这件事是我个人的行动,与组织无关。”

“如果说设乐先生是犯人的话,那么二十二日晚上袭击你的可疑者,也是设乐吗?”

徐岛这样说着,把右手提着的铝合金箱子拿出来了。

“什么?”

“这个箱子里有一封告发信,是以周密的调查为基础,指摘了满腹产业犯下的不容忽视的过失。此后,我打算向法院提交同样的资料。”

插嘴的是由岛。

“是、是关于那件丑闻的吗?”

“柴田君,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丑闻是指?”

“因为没有动机,所以不是犯人,这是狡辩罢了。我也没有动机,你们不是把我当犯人对待了吗?也许你与普拉纳利亚中心的抗议活动者们暗中勾结,也可能是想要找个机会与富士山博巳先生这位原代议士断绝关系。”

“是从昨天开始报道的,富士山前大臣的家中送去了可怕异物的事件。”

“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让富士山先生讨厌的事呢?”

“啊,如果说没有关联的话,那就是在说谎了。只是,请理解为这与更大的事件有关。别说是满腹产业,这是连全国普拉纳利亚中心的存续都能被动摇的告发信。很遗憾不能在这里讲明。而现在向法院提交的这封告发信这件事,估计已经瞒不住了,我估计他们也会有对策的。”

设乐再次说出了同样的话。

“我知道了。虽然组织不同,但考虑到你也是为了同一个未来而活动的同志。这件事交给我吧。”

“真是一个难以信服的解释”

“谢谢。那么,请把这个箱子拿到第二普拉纳利亚中心主楼的入口处,交给附近的职工。”

第二天再把挂钟的时间恢复原状,把手表还给我,谁也不会起疑。但是反过来说,只有知道我丢了手表,也就是在管理楼走廊里捡到手表的你才能犯罪。”

“啊,是工厂的主楼吗?那些大人物可是在北侧的管理楼里。”

这样的话,犯人就可以从容地找出人头,并将其搬到调度中心。你可以在很多发货部的职工在来扔掉人头之前回收人头,在调度司机聚集之前将人头塞进塑料箱中。 恐吓信自不必说,应该是事先准备好的吧。

“请务必送到工厂主楼的入口处,就在发货部的工作场所附近。不需要直接交给管理部门的人员。麻烦你了。”

然后到了出事的二十二日。我不知道工作场所的时钟拨快了,时钟指的是一点五十五分的时间——实际上是一点五十分,我把人头搬到了废弃物处理中心;时钟指的是两点的时间——实际上是一点五十五分——我把箱子搬到了调度中心。在负责未加工肉的职工中,虽然也许也有人注意到了挂钟变快了,但并没有将其告知同事吧。

徐岛伸出了右手致谢,藤川用力的握住了。

二十一日的工作结束后,你进入了没有人的工作场所,把挂钟的时间稍微拨快了一点。虽然不知道你调了多少,但最多就五分钟左右吧。虽说会被监控摄像头拍到,但只要堂堂正正地做的话就没有什么可疑的了,因为看起来就像是在纠正时间。即使拨快时钟的事被发现了,只要辩解说是故意把时间提前,以免作业延迟就可以了。

“我想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你了,我衷心表示感谢。”

“按顺序说明吧。本来你原先的犯罪时间预定在二十一日上午,就是发现我丢了手表的时候。普拉纳利亚中心的职工,别说在工作中,就连休息时间里也几乎没有相互交谈。如果把发货部的钟拨快的话,丢了手表的我就只能以此判断时间了。有没有办法利用这个环境,让我顶罪呢?你绞尽脑汁得出了答案。

“不不不。把普拉纳利亚中心逼到废止的地步,是我们共同的梦想。老实说,我有点兴奋。”

设乐完全没有动摇。

“梦想吗?我确实觉得可以做个好梦了。”

“真是一个难以信服的解释啊。”

徐岛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返回“第二普拉纳利亚中心前”站。

犯人为了制造将人头装进箱子里的时间,把发货部工作场所的挂钟拨快了。做出这种手脚的,只有知道我丢了表的人。捡到我手表的设乐,犯人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千代子,刚才那是谁?我不喜欢那种可怕的人。”

“不是。我自己落入了犯人的陷阱,所以弄错了时间。一般情况下,我一个小时可以装十具左右的尸体。当然,尸体的量和大小每天都不一样,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但是,出问题的二十二日,不知为什么,上午只能处理八具尸体,下午也只能处理九具尸体。我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有了点压力,身体状况不太好,其实这才是犯人所设的陷阱。各位听好了,这不是因为我的状态不好,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作业时间被缩短了。

Human Rights Agency的成员跑了过来,好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设乐的语调很冷淡,和志产生了一种被针刺了的恐惧感。

“小幸,没什么可怕的。那个人其实很好的,你可不能只凭外表来判断别人。”

“……是不是因为对自己不利,你才推翻了自己的证言呢?”

“不,除了我丈夫以外的男人,我都不擅长和他们交流。”

“谢谢。而且,犯人必须拿着人头移动到调度中心,将人头装在塑料箱中。仅移动就需要两三分钟,但这些都不可能在一点五十五分到两点五分的十分钟内进行。但是,正如刚才所说的那样,我知道自己不是犯人。现在我整理的时间流程,只能认为是哪里隐藏着错误。但是峰田先生和富士山前大臣的证言中的时间,都是由多个证言来支撑的。因此,错误的是我作证的时间。”

幸子两手捂着嘴,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

“完全没有。所有的职工都在进行了采访调查。”

“我稍微去一下工厂。大家就交给你了。”

“考虑到除了我以外的人是犯人的话,果然时间上存在着瓶颈。犯人在我离开废弃物处理中心后,在发货部的职工接连经过的情况下,必须从一百多个人头中找出那一个。设乐先生,有这样可疑人物的目击证词吗?”

“怎么了吗?”

没有人有异议。峰田访问调度中心的时间应该是由同事的驾驶员确认过的,峰田和富士山的证言也一致,到达瓦町的时间也是如此。

“没什么。别在意。”

我把人头搬到废弃物处理中心是在两点前,大概是一点五十五分左右。然后,把包装好的塑料箱运到调度中心则正好是两点左右。约五分钟后,在两点五分时驾驶员峰田先生到了调度中心,将箱子装进了卡车上。峰田先生从调度中心出发是在两点十五分左右,到达瓦町的富士山前大臣的宅邸时,已经过了三点。大约是在四十五分钟内到达的,但一般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距离,所以这是很快的速度了。在那之后,前大臣将箱子搬到独间里,在三点半左右开封,发现了人头和恐吓信。到目前为止没有问题吧。”

听完自己的领导说完要注意野蛮的职工后,幸子便目送着藤川前往工厂去了。

“这里的重点是时间。 因为除了我以外的职工没有时间把人头捡出来放进箱子里。首先请让我重新整理一下时间上的流程。

不禁调整呼吸的藤川把手放在胸前,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湿了。

正确地说,不是和志,而是河内祢祈看穿的,但他没有义务解释到那种程度。

虽说被久违的太阳照射着,但现在并不是易出汗的天气。无意中把鼻子凑近闻了闻,进入鼻中的是类似于加油站的臭味。

“当然,我知道自己不是犯人。另一方面,我也理解除了我以外的人没有时机能把人头装进箱子里。因此,我探讨了怎样才能让我以外的人也能把人头塞进去的可能性。”

有可能在和徐岛握手的时候沾上了某种液体。藤川用手帕擦了擦右手,走进了工厂主楼的用地。

和志有意识地提高了嗓门。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那么,请允许我开始陈述。”

在说完之前,铝合金箱子破裂开来。

和志咕咚地咽了口水。 眼前的上司有设乐和白桦两人,但也不能忘记他们背后还有富士山前大臣。如果不能当场消除嫌疑,和志就很难过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了。下场会是因恐吓罪被起诉,甚至有可能会被判刑。

大量的液体和A4尺寸的纸飞散出来,弄得藤川像湿老鼠一样。强烈的油臭味刺激着鼻腔。 从箱子里溢出来的液体,眼看着洒满了整个地面。

执行董事白桦露骨地皱起了眉头。白桦年纪有五十多岁,是个粗眉毛和浓胡须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粗壮男子,仿佛是绳文人穿着工作服坐着一般。

“怎么回事?”

“那么,最好由你来说明吧。如果有错误,我会订正你的。”

看向地上的箱子的一瞬间,藤川的头便被火柱吞噬了。

“是的。”

卷起窗户的百叶窗,众人发现工厂里已经开始冒出了黑烟。

由岛愉快地说着,拨开了短短的金发。

设乐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踢开椅子从会议室冲了出去。白桦也紧随其后。和志在木村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但浑身战栗不已,完全没有要离开房间的样子。

“柴田君,你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你也声称查明了真相对吧。”

“柴田君,我们也走吧。”

从昨天开始,报纸和周刊杂志上开始出现事件的报道。应该是富士山做好了公开事件的觉悟吧,即使这会刺激抗议团体的活动。

“……刚刚才那,那是什么?”

“今天是听取你们意见的最后一场讨论。我们本来不打算把自己的职工交给警察的,但也不能在富士山先生面前暗中了结,遮掩下去。”

“应该是……有东西爆炸了吧。”

设乐面不改色地说道。自己的主张被否定了的由岛,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或许是准备了更有说服力的推理吧。

由岛严肃地打着官腔。

“只是举出可能性的话就没完没了了,在司法上是以合理性或盖然性来判断的。最合理的说法是柴田君,你就是犯人。”

“那、快跑吧。”

为了不被设乐的威压气氛所吞噬,和志插嘴问道。

“不。我要去看现场。柴田君想逃跑的话,请自便。”

“那个,可能性并不是零吧?”

由岛也轻快地跑了起来。

“我们的调查结果中,没有什么特别瞩目的。二十二日下午两点到三点,没有目击证人证明有巡逻车,救护车或直升飞机等从仓吉驶向了瓦町方向。在富士山先生的宅邸周围,也没有发现用蜡做的人头之类的东西。 可以说,在二十二日的讨论中提出的各种说法都被否定了。”

“请等一下。结果犯人到底是谁啊?”

设乐瞪着由岛和和志,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和志把手伸进工作服的胸前口袋里,按下了IC录音机的录音按钮。

“还用说嘛,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啊。”

“现在正好是上午十点。我不打算花太多时间,一个小时内结束吧。”

从房间里奔出来的由岛,声音十分响亮。毕竟他是个会开心地看着庭园燃烧掉的家伙,所以现在的他肯定是心潮澎湃吧。

聚集在这里的有中心主任设乐,执行董事白桦,木村太郎,由岛三纪夫以及和志五人。白桦是事件发生后,为了调查从满腹产业总公司派遣来的董事。虽然事先没有安排没有木村出席,但好像是由岛拜托设乐让他同席的。木村还是老样子,身上散发着像除臭剂一样的柑橘味的香水味。

“怎么回事啊。”

满腹产业第二普利纳利亚中心,管理楼一楼会议室。

撇下木村,和志也离开了会议室。

真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这么说起来或许有些假,但照亮着街道的阳光和干燥清爽的空气真让人心旷神怡。虽说是梅雨期的间歇,但行人的神色似乎也都因此很有活力。平时吵吵嚷嚷的抗议团体,今天却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位于普拉纳利亚中心主楼西侧的出入口,已经被巨大的火焰束所吞没。滚烫的黑烟被风吹着,席卷了建筑物。火灾报警器尖锐的铃声似乎响彻鼓膜。

这是时隔了几天之后的蓝天呢?

“呼叫消防队!快点!”

阿茶伸手取报纸的手臂上,贴满了圆鼓鼓的身体膨胀着的虱子。

这是设乐的声音吗?

从眼睑处流出的液体,沿着因赘肉而扭曲的轮廓而下。

伴随着悲鸣声,有职工从火柱中冲了出来。衣服脱得一干二净,光着上半身倒在了砂石路上。

“别光哭了,真是恶心。看看报纸吧。”

“你、你还好吗!”

后悔已经冲了淋浴,和志回到了地下室,发现腐败的臭味中又夹杂了肉烧焦的臭味。阿茶靠在里面的铁栅边抽泣着。

用煤烟把脸熏黑的白桦,滚着似的扑向了那个男人。

话虽如此,但如果因为他又因为无聊想出来的话,可真是遭不住。和志把事件发生后攒下来的三天份的报纸给阿茶送过去。

“是他们干的!我看到了!是炸弹恐怖袭击!”

突然,这句话在耳边回响起来。阿茶看上去虽然很成熟,但智力却和幼儿一样。让他读莫名其妙的旧小说,不知道他能理解多少。

男人如被恶魔附身般地叫喊着。在他所指的地方,抗议活动者们正呆呆地凝视着火焰。

——因为我看完了你给我的小说,所以在玩拧绳子然后恢复原状的游戏。

“他们是恐怖分子!这是自杀性爆炸恐怖袭击!这是战争!”

话虽如此,首先应该集中精力,明天想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阿茶的事以后再考虑吧。和志冲了淋浴中去掉身上的臭味后,躺在沙发上整理了一下思绪。河内的推理是否存在矛盾,在推理时会遭到设乐怎样的反驳,将这些反复地思考。和志又重新加深了对那番推理的自信。

“是你们干的吗!”

也许是时候该让他咽气了。

“白桦先生,抢救人命为先。”

和志的计划从此惊人地如愿以偿。被关进笼子里时还是双手抱膝的阿茶,如今已经变成了超过二百公斤的壮汉。

设乐劝告上司的声音强而有力。伴随着轰鸣的爆炸声,火星已经落到了和志的鼻尖上。

当天下午,和志以从口中刮出的粘膜体细胞为基础,制作了自己的克隆胚胎。克隆细胞顺利成长,五天后便成为了超过三千克的成熟婴儿。在返回发货部的前一天,偷偷搬运婴儿的和志确实很紧张,但是所幸没有人对和志的行径感到讶异。这里的职工都是讨厌与他人交往的人,所以即使看到和志膨胀的行李,也没有人向他打招呼。

“回到管理楼去,播放业务广播。说国道一侧的出入口不能通过,请从停车场附近的通用口避难。”

和志把读过的小说抛在脑后,继续遐想着。如果婴儿成功入手,就让他大量摄取粮食和成长促进剂,使其发胖到异乎常人的程度。能吃饱烤肉的日子终于又来了。

“我、我知道了。”

和志无法抑制脸上的笑意。如果要说还有什么顾虑的话,估计就是会向其中一个顾客发送其他人的克隆吧。但话虽如此,如果订货商品是加工肉的话,看到加热烹调的肉片时,订货者是不可能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克隆的。即使是未加工肉,送到订货者那里的尸体也会被斩首,因此注意到掉包的可能性也很低。在性别不一致的情况下,也会马上被注意到有问题;但是不要忘了订单中男性占了将近八成,和志确认了下订单清单后发现,果然两个订货者都是男性。

“只有一个出口能用。请各位保持冷静,沉着避难。”

但还是有办法的。今天下午,预定会有一组新的培养槽和供体体细胞到达。把双胞胎的克隆中的一个伪装成是在这个(新的)培养槽中培育的就可以了。这样,就可以将其伪装成从三十一个培养槽中制作出三十一个克隆人的假象,而现实则是从三十个培养槽中制作出三十一个克隆人的。因为有一个未使用的培养槽,所以就用多出来的这个制作自己的克隆就好了。

“知、知道了。”

就算是和志,对吃别人的克隆也有抵触情绪。即使就这样培育双胞胎的胎儿,得到的也只是陌生人的肉。

和志折回白桦来时的路。火焰越来越大,已经吞噬了加工部正逼向处理部。

和志一边凝视着像蜥蜴一样脸的胎儿,一边屏住了呼吸。

设乐指示的通用口,位于穿过培育部工作场所的深处。这是到今年四月为止,堆积着使用完毕的培养槽、原本处于封锁状态的地方。因为那里曾发生过被仓吉消防局指出违反消防法,所有培养槽都被拆除的骚动。据说,掌握这一情报的抗议活动团体差点向媒体曝光这件事,所幸设乐设法强行隐瞒了事实。而那个通用口现在却成了一百四十名职工的命脉。

“——”

这么说来,没有发现由岛的身影。他是不是在某个高处在观赏这一切呢?我相信,无论他多么充满好奇心,也不会是那种会跳入火焰漩涡的笨蛋。

脑子里仿佛有恶魔在低语着。这不是天赐的好运吗?如果就这样顺利地进行培养,从三十个培养槽中就会产生三十一个克隆人。把这个多余的那个偷偷带回去,和志一分钱不付就能得到婴儿的肉。

“柴田君,你有空吗!”

不,这样好吗?

“有、有。”

忽然想起小学同学中有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从一个受精卵中,产生两个同卵双胞胎并不是不自然的现象。这应该是很少见的,从克隆胚胎中产生双胞胎的情况吧。只要向管理人员好好报告的话,和志就不会被说三道四了。

“我要去通用口。你留在这里,照顾逃出去的人。好吗!”

把他的脸转过来后,看见了第四个眼球。原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两张脸贴在了一起——在一个培养槽中,有两个胎儿漂浮着。

“好!”

在其中一个培养槽里,漂浮着像鲸鱼一样的大头胎儿。最初让他注意到的是里面培养物的眼睛有些多,像黑豆一样的眼球,不知为什么排列着三个。

虽然不觉得会有职工会从火柱深处逃出来,但大概还是要考虑到万一的可能性吧。设乐在滚滚浓烟中大步流星地赶着路。在视野的另一角,抗议活动者们抱团在一起哭泣着。

“——啊这?”

火势丝毫没有减弱,已经把培育部吞噬了一半左右。其中有大量的克隆人,他们身上病态般的赘肉与脂肪,现在都成为了不可或缺的燃料。

那是回到培育部后的第二天早晨。和志依次观察培养槽,在记录笔记上写上“没有异常”四个字。脑子里大部分在想的都是读过的小说的情节。如果出现有问题的克隆时,发现异常也需要十秒左右的时间。

伴随着轰鸣声,工厂的墙面慢慢崩塌。蜂鸣和烈火声中夹杂着无数人的呻吟声。没学过说话而成长为大人的克隆人们,正发出充满绝望的呐喊。在冒出黑色烟雾的漩涡中,克隆人的地狱图正在不断地延展开来,那就是所谓的阿鼻叫唤吧。(注:阿鼻叫唤,梵语指陷入阿鼻地狱后的呼叫声。比喻非常悲惨、呼唤求救的声音。)

当时的和志中,也有因不习惯发货部的工作而积攒疲劳的原因,觉得在狭窄的房间里一个人度过的业务非常轻松。因为管理人员没有来巡视,也没有监控摄像头,所以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坐在从食堂搬来的圆椅上看文库本。

这时,熊熊燃烧冲天的火焰,仿佛发生了异变一般突然逼近了眼前。烧焦空气的热风席卷着身体。和志违背了和设乐的约定,向国道的方向逃跑了。

培养槽是类似鼓式洗衣机那样的长方体的装置,是可以完成从供体的体细胞中的细胞核提取,向卵细胞移植,克隆胚胎培养等全自动进行的优秀装置。顺便一提,培养槽的专利好像是在那位富士山博巳大臣还是研究者的时候取得的。克隆胚胎在三天后会变成人的形状,五天后会变成婴儿,接着便可将其从培养槽中取出,转移到铁笼中。

“——!”

那是他从培育部调到发货部,刚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候。由于有大量订单进入,培育部人手不足,只过了一周的时间就让他回到了老工位。交予和志的业务是,在放着培养槽的小房间里,每隔一小时记录三十个克隆人的状态。

仿佛正面撞上了新干线一般,发出了可怕的轰鸣声。

和志不禁回想起了八个月前那个寒冷的早晨。

大地像发生了直下型地震一样摇曳着,和志不禁倒在地上。黑烟眼看着把视野全都遮盖住了。 一睁眼就泪流满面,喉咙痛得咳嗽不止。他是只要闻到烟雾就会咽喉痛的体质。即使调整呼吸而按住胸口,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尽管如此,和志能抚养阿茶,其实多亏了几个偶然的机会帮了他。

即使想抬起头往前走,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低头发现鞋着火了,急急忙忙地把它脱掉。

《克隆技术限制法》原本是禁止个人培养克隆人的。克隆人可以在培养槽中培育到三千克左右,但只有得到厚生省认可的普拉纳利亚中心才能购买该装置。虽然从技术上来说,在没有培养槽的情况下培养克隆人也是可能的,但不管怎么说,如果被人发现非法制作克隆人的话,将被处以十年以下徒刑或一千万日元以下的罚款。

设法重整姿势,环顾四周后不免十分惊愕。

不,阿茶已经够肥的了。这八个月来一直在养着他,也许干脆杀了他要更省事些。

转眼间,四周就被火炎和黑烟吞噬了,连太阳也被烟雾遮住了,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前进。

冷静地整理一下情况吧。要重新上挂锁的话,先要重新考虑固定脚镣的方法。是在他身上绑上重物呢,还是要准备锁链?

“柴田君,这边!”

阿茶的声音颤抖着,把额头抵在地上。

一辆白色的轻型货车冲破了后方的烟幕奔了过来,一名金发男子从窗户探出头来。

“嗯、嗯,对不起。”

“上车。”

“你是家畜,你是为了被我吃掉而生的。你的工作就是吃饭变胖和不要烦我,别再胡思乱想,懂吗?”

乱蓬蓬的金发青年在和志眼中光芒四射。打开门后,他滚到副驾驶座上。与咳嗽不止的和志相反,由岛悠然自得地握着方向盘。

“嗯,我知道了。我真是个混蛋。”

和志拼命地深呼吸,设法调整气息。

“尽想些没用的事。”

“……多谢,得救了。”

无意中往笼子里看了一眼,发现断了的绳子中间有几个结。和志并不是因为阿茶挣断了绳子而感到欣慰,而是因为他有在努力将断了的绳子恢复原状。

“真危险啊,我只是碰巧救了你。这个视野不好,弄不好把你碾了也不足为奇。”

“我只是在笼子里的话,就什么也做不了。我吃了和志大人的饭活了下去,却什么也帮不了和志大人。总觉得很寂寞啊。所以真的,我想只要能稍微出去的话,就能做点什么了。”

由岛沉着地拉着操纵杆。

一个连外面世界都不了解的家畜,为了和志能做些什么呢?阿茶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

“快逃吧。”

“你说什么?”

“……逃?我可不会逃跑。”

“不是的。最、最近的和志大人好像在烦恼什么,所以我想报答和志大人的恩情。”

由岛用力踩了一脚油门,和志的身体陷进了座位。

“什么不是啊,你个混蛋。你不但不是人,连当家畜也没资格了。”

如同在浊流中背道而驰一般,火星从窗外纷纷飘过。火势中黑烟的气势越来越盛了。

“不、不是这样的,和志大人。”

“你在干什么?这样下去的话,会冲进火里的!”

“我没想到把你养大,却你成了个恩怨报仇的混蛋。只是烧了一个眼球就饶了你,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

和志也要反省下自己。因为采用了铁笼和脚镣的双保险,所以就万无一失地放心了。忘记锁上笼子,是因为过于自信而失策了。不如说在阿茶逃远之前能够发现,是不幸中的万幸。

挡风玻璃被火焰包围着。

“对,没错。”

“别开玩笑了。你不是在救我吗?”

“今天是你第一次从笼子里出来吗?”

“本来就是偶然发现顺手救了你,你说的也太过分了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下车吧。”

“就、就在刚才。因为我看完了你给我的小说,所以在玩拧绳子然后恢复原状的游戏,然后绳子就断了。”

“你想死吗?那样的话你还算什么侦探!”

“脚镣从什么时候开始脱落的?”

“你好像误解了,我并不是侦探。不,你认为我是侦探是你的自由——”

“啊,三天前打扫笼子的时候,和志大人忘记上挂锁了。于是,那个,不知不觉就萌发了出来的想法……”

由岛的声音微微颤抖。凝视着他的侧脸的和志清楚地知道,这种颤抖是由于开心而造成的。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应该说过,在成为侦探之前,我首先是个看热闹的。我对于被卷入事件或事故中可一直是跃跃欲试的。”

阿茶捂着左眼蹲着。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他连眼睛都被烤焦了,没有说谎的必要。也许是被藤川摆了一道吧。

从侧面玻璃上的裂缝中,飘来了肉焦了的味道。

“不、不应该是那样的。我只在地下室里和那边的楼梯上稍微移动了一下。相信我吧。”

被无数飞舞的火柱包围着,白色的轻型货车停了下来。在挡风玻璃的几米远的地方,有许多全裸的克隆人正被关在笼子里,无数的砖瓦掉落了下来。被烧灼的克隆人们,拼命地从铁蒸笼的缝隙中伸出手臂,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

“别说谎了,你这坨屎!有人在外面看见你了!”

这里是普拉纳利亚中心的核心,培育部。轻型货车要想穿到这里,就必须从无数散落的瓦砾缝隙之间,突破层层火焰前进。职工们好像已经逃走了,没有看到同事的身影。

“啊啊啊,对不起。原谅我吧。我上了那个楼梯,看了看和志大人的房间,觉得内疚,呜呜,然后马上就回来了。”

即使是移动动物园的主人,也没有见过在一个地方堆积这么多笼子的情景吧。笼子里的大部分是胖乎乎的男人们,其中也有幼小的孩子和满是脂肪的女性。大家都在狭窄的笼子里,被烈火焚身,在生死的境界线上高呼着临终的绝叫。他们中的许多人做出拼命挠脖子的动作。 大概是戴着的铁项圈发出热量,烧灼了皮肤吧。

“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右眼也想被烧吗!”

“柴田君,你对这副情景有什么看法?”

“好痛,好痛啊。”

坐在驾驶席上的由岛张开双手问道。

“你去哪了?”

“罪恶感,还是无力感?兴奋,还是解放感呢?”

和志推着压杆点着了火,瞬时间如变声的婴儿般的悲鸣响彻了四周。和志用两脚按住他那抖动的身体,把点火部位推进左眼,阿茶眼睑的赘肉因而溃烂,溢出的脂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烤眼球约十秒之后,和志把阿茶的身体踢进了笼子里。

“在这样的地方还能有快感,你丫还真是个变态。”

“对、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

和志语气很强硬,双目也瞪着由岛的侧脸。

抓着阿茶的长发抬起它的头来,和志把打火机的点火部位抵着他的脸。阿茶满是赘肉的脑袋颤抖起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快感,但确实很兴奋。因为在人类的历史中,只有我和你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我还真想向尼尔·阿姆斯特朗(注:即登月第一人)炫耀一下。”

“喂,你一个家畜都干了什么好事!”

他在说些什么?所谓的看热闹,不就是从没有灾厄的对岸隔岸观火吗?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烤丸子,怎么可能对别人遭受焚烧之苦的事满不在乎地旁观呢。

打开地下室的门后,发现阿茶正跪在笼子的前方。笼子的门打开了,断了的绳子在地上滚动着。

“你觉得这样死了也可以吗?”

“原、原谅我吧。和志大人忘了关笼子的锁,我不知不觉就……”

“不会有事的。在紧要关头逃走就好了。我还没有指出陷害你的真凶呢。比起这个——”

“你从笼子里出来了吗? “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我可没有这种奇葩爱好。”

这次没有回应。和志把手指放在打火机的压杆上,慢慢地走下了楼梯。

“你说什么?”

“你逃出笼子了吗?”

由岛厉声问道,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慌不忙,一如既往的台词传了回来。和志松了一口气。

“你好像误解了。我并不喜欢你,也不恨你。只是出于好奇才采取了行动。帮助被烟吞没的你也是偶然的,除此之外别无所图。”

“啊,我来了。”

由岛打开驾驶席一侧的门,纵身一跃进入了翻滚的火海之中。热浪涌入了副驾驶座,和志感到呼吸困难。由岛站在引擎盖前,隔着铁栅与克隆人对峙着。

“喂,阿茶,你在那里吗!”

“你、你打算让帮他们逃走吗?”

右手握着刚买来的打火机,慢慢地滑动书架。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后,里面散发出无可与之相比的强烈恶臭。

为了方便喂食,笼子的钥匙就放在一旁。要帮助被火海所困的克隆人并不是一件难事。

和志自言自语着。反正对方是病态肥胖,连走路都困难的家畜人。既然玄关的锁没开,他肯定就在这所房子里。接下来只要抓住他,把他关在笼子里就行了。

“很遗憾,让他们逃走没有什么意义。即使能从笼子里出来,克隆人们也没有容身之处吧。 因为人类社会所构筑的牢笼比这个要麻烦的多了。”

“……冷静下来。”

在笼子里,身上被引燃、喘不过气来的巨汉们,一个接一个地捂着喉咙向后倒下,头上留着的长长黑发也被火焰所吞噬。由岛双手合十致意,然后转身回到了货车前。

在去超市的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阿茶移开了这个书架,跑到外面去了。

“那么,我们该回去了吧?——”

两个书架之间有五公分左右的空隙,通往地下室的门全露出来了。这是神经质的和志绝对不会犯的错误,他不由得呆呆地站在那里。

伴随着剧烈的碰撞声,副驾驶座弹了起来。

无意中看了一眼移动式书架,和志不禁大吃一惊。

和志的身体悬浮在空中,头撞进了挡风玻璃。口中扩散着铁锈的味道。

和志脱下凉鞋,放轻脚步踏上走廊。环顾了一圈起居室,也没有阿茶外出的迹象。藤川这个女人,大概只是猜想和志有家人,所以才下的套吧,真是个卑鄙的女人。确认阿茶在地下室之后,赶快忘掉这个愚蠢的女人吧。明天还将面临与犯人的对决呢。

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只见在隔着挡风玻璃的眼前,由岛沾满鲜血的脸映入眼帘。一只眼球像玩具一样飞了出来,嘴唇却还在微微颤抖着。他好像被夹在了引擎盖和铁笼之间,胸部以下惨不忍睹地被压扁了。

果然阿茶从地下室跑出来了?不,想到自己在地下室里养了一只家畜的话,房间里当然会留有一些臭味。自己想得太多了。

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撞到了停着的轻型货车。应该是由于这次碰撞,和志从座位上被甩飞出去,像撞球一样前进的轻型货车将由岛压坏了吧。

没有声音。取而代之的,只有轻微的腐败臭味刺激着鼻腔。

和志歪过头去,破碎的前镜上映出了Cooper的车身,应该是设乐的爱车吧。把视线再往上移一些,看到了熟悉的布制帽子。坐在驾驶席上的人,和在垃圾堆里遇到的可疑者戴着同样的头套。

“——”

就是那个家伙。

和志回到家后,扭动把手,确认了门被上锁了。如果在这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阿茶逃走了的话,锁就会一直开着。自己也从没配过备用钥匙。和志依次打开了两个密码锁,侧着耳朵,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Cooper的门开了,和志钻进了副驾驶座的下方。那个可疑者也是从倒塌的墙壁缝隙进入工厂的吗?和志慢慢抬起头来,可疑者身穿消防员般的防火服,背上背着氧气呼吸器。

不,即使可以逃出去,也想象不出阿茶在外面的世界满处跑的样子。在过去的八个月里,在笼子里顺从地活着的阿茶,会产生想要逃跑的想法和精力吗?原本他似乎已经接受了在狭窄的笼子里结束自己的一生。但是——

“——”

阿茶是被戴上脚镣关在笼子里的。绑在脚镣上的绳子拴在笼子后面,笼子本身也安装了挂锁。除非有人帮忙,否则他是逃不出来的。

在不到一米的地方,可疑者正在检查由岛已经粉碎了的躯干。和志拼命地想要屏住呼吸,但由于灼热和缺氧,呼吸却事与愿违地越来越凌乱。

和志抑制住想打她脸的冲动,急忙赶回自己的家里。

“真没办法。”

真不像话。

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这样的抱怨声。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但自己完全不知道那是谁。可疑者回到Cooper上,两手拂去吹来的黑烟,从后座上拿出了什么东西。从四周的铁笼里传来了克隆人们的悲鸣,和志反射性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可疑者默不作声地关上门,依次往笼子里看了过去。他是在找什么吗?只见他戴着手套的右手上,还握着一把双刃锯和一把长柄的切金剪刀。

“如果你在此承诺,你的家人也能签名的话,我就告诉你。”

冷汗从脖子上流了下来。虽然火焰在眼前盘旋着,但可疑者的行动却很镇定。他在一个笼子前突然停下脚步,用左手打开锁,粗暴地拉出了克隆人巨大的身躯。被选中的克隆人全身的皮肤都是红肿的,但好像还有呼吸。可疑者用脚后跟抵住克隆的侧头部,将锯子贴在他的脖子上,毫不犹豫地下了死手。只见混有脂肪的血沫向周围四溅开来。

藤川咯吱咯吱地笑了。

这是什么情况?因为太没有现实感,所以感觉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演出。自己的眼前,有人在拼命地砍掉克隆人的头颅。周密地准备好工具,砍下即使放任不管也会死去的克隆人头,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啊?”

可疑者又换上了切金剪刀,把刀刃咕嘟咕嘟地塞进了脖子的断面,那里旋即像泉水一样涌出了鲜血。那人弯下腰用力,啪的一声便切断了身下“尸体”的颈椎骨,然后用右手把头发拽了起来,把人头从躯干上分离了下来。脱离本体的头颅就像破裂的自来水管一样,不断地喷涌着鲜血。每天都会斩首克隆人的和志,也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斩断人头。也许是因为心脏还在跳动,出血量和阵势和处理死尸大不相同。

“可、可不能免费告诉你哦。”

这时,和志突然隐隐约约地听到消防车的警报声,不由得马上清醒了过来。

“请你告诉我。”

为什么像傻瓜一样躲在这种地方?眼前破败不堪的由岛已经没救了,这个可疑者也不会像由岛那样帮助自己。自己已经没有可依靠的对象了。

“——”

没有时间犹豫了,只能逃了。

“你听谁说的?”

可疑者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猎物一样,望着堆积起来的铁笼。他似乎没有回头看的意思。如果从副驾驶座侧的门逃跑的话,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吧。与其就这样在汽车的一角被烧死,还不如全身受重伤地苟活下去。

藤川似乎被和志的气势所压倒,有些怯懦地回答道。

和志伸出胳膊打开门锁,一鼓作气跑出了车外。

“详、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

他头也不回,朝着倒塌的墙壁缝隙跑去。果然能听到消防车的警报声,援助之手就近在眼前了。不管怎么用力呼吸也不甚顺畅,真是有些让人郁闷。

“你骗人的吧?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什么都别想了,逃吧——

和志没有家人是事实。但是,如果被问及是否是一个人生活的话,严格来说并不是。因为他在地下室里非法饲养着克隆人。

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

看到一个很像自己的兄弟?

回头一看,戴着头套的可疑者正在挥舞着锯子。和志嘶哑的喉咙里却紧张得发不出声音,走投无路地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着时,沾满鲜血的刀刃突然在眼前划破了空气。

一股猛烈的寒意窜上了脊梁。

“……救、救救我吧”

“又来了。听说附近的人看到过,说你有一个长得非常相似的兄弟。”

用坚硬的鞋底踩着倒下的和志的胸膛,可疑者放下锯子,将刃对准了喉头。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已经没救了,和志闭上了眼睛——

“……你搞错了吧,我是一个人住啊。”

“唔”

“你是和你的家人一起住的吧,但你却说你一个人住。”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呻吟,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和志的脸。他提心吊胆地睁开了眼睛,发现可疑者像醉汉一样失去了平衡。由岛的双臂缠在可疑者的右脚上,他满面笑容,肚子里露出像毛毛虫一样的肠子。

“说谎?你在说什么啊?”

——柴田君,快跑。

“那个,关于上次的签名。小哥哥,我希望你不要说谎。”

由岛的嘴唇,看起来像是在这样地低语着。

“有什么事吗?我正有急事。”

和志站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可疑者没有追上来的迹象,克隆人们的喘息声也越来越远。和志回头看了一眼,在纷乱的烟雾中,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由岛的尸体。

她是几天前到过和志家的Human Rights Agency的支部局长。自从失去了舆论的支持,抗议活动者们就开始胡乱地贴海报了。他们似乎相信,如果街道上贴满了海报,自己的主张就会渗入人心。

和志在猛烈的火焰和烟雾中,连方向都分不清,一个劲儿地跑着。由岛那痴狂的笑容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对于一直希望被卷入事件的男人来说,那是令他满意的死法吗?

“前几天承蒙您的关照。我是Human Rights的藤川。现在,正在街上张贴动员集会的海报。”

不管怎么说,在由岛三纪夫去世的今天,自己已经没有朋友了。他就像在笼子里等待死亡的克隆人一样,无论多么大声呼喊,也不会有人伸出援手了。

从背后传来了气喘吁吁的女人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正跑了过来。背包里装着大量的海报。

和志仰望着看不见的天空。

“喂,就是你,那边的小哥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一直不断地跑下去。

天空还是那么阴沉。昨天下了一场暴雨,之后也许是云想喘口气,就没有下过像样的雨了。 有时太阳从云缝里露出脸,侧沟里积存的水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也许连思考也都没有了意义。

正因为是在停职中,所以和志有着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和志去了常去的商业超市,购买了进口的小刀和油性打火机,以及小型的IC录音机。和志在杂志上读到过,遭到暴徒袭击时,真正有用的是小型打火机。IC录音机自不必说,是为了记录犯人的口供。小刀是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尽量避免自己不得不挥刀应战的场面发生。

在洗刷这种迷雾般的怀疑之前,躲起来是唯一的出路。

和志为了慎重起见,决定准备护身用的武器。在废弃物处理中心遭到可疑者袭击时,手边其实只要有一根球棒就可以与之一战了。明天也一样,犯人还有可能想要封住和志的嘴。

轰隆的爆炸声和灼热的火焰,正是在和志面前蔓延的绝望本体。

也许,由岛也得出了与和志相同的结论。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放心了,但他也有可能与犯人有所勾结,所以还不能掉以轻心。

“开什么玩笑。”

与河内祢祈上床后的第二天,和志通过电话与中心主任设乐约定面谈的事宜。日程是在明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五日。电话里,设乐的声音显然对此事兴致缺缺,不过,好像在同一时间由岛也提出了面谈的申请,不如就一起谈了。

自己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那么明天我来拜访。不,我才要谢谢您呢。好。请多多关照。”

和志奋力地疾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