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死了。”
“他不在？”
“……”
“霍总让我跟您说……说他，他……”
霍明远的这种口气她早已经习惯了。
关梦婵按了一个键就把电话拨通了，小心翼翼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时光在门口想要见他，不知听了句什么回复，就忙说了声带着轻颤的“好的”，把电话听筒放了回去，愈发纠结地看向时光，一张脸肉眼可见地一阵红一阵白。
时光可以肯定，她一定是在星期三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惹毛了他。或者应该说，她将会在宇宙时空把她纠正回星期三的时候，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惹毛他。
关梦婵咬牙犹豫了一下，像是做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才抓起面前桌上的座机电话听筒：“您稍等一下。”
至于为什么，关梦婵显然不敢说，她也懒得知道。
“霍明远在吗？”
她需要见他一面，而这间办公室也不是非得他乐意开门才能进得去。
“时、时总……”
时光一句也不磨叽，心平气和地说了声“好吧”，就转身原路返回电梯，随着大楼里忙碌的人流下到一楼，走出大厅，从地下停车场的入车口走了进去。
关梦婵穿着那一身干练的黑西装坐在离霍明远办公室门口最近的工位上，一见时光走过来，关梦婵像活见鬼了似的，“噌”地站了起来，两手紧张地攥在身前，一双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惶恐又无辜。
工作日，还没到下班时间，偌大的停车场里看不见一个人影。
时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时光沿着印象里星期六霍明远开车走过的路线，一路穿过停得满满当当的停车场，朝那部可以直通他办公室的专用电梯走去。
公司里的人似乎都已经接受了她“时总”的身份，却还没有习惯于她在这栋大楼里的出现。从大厅一直到霍明远办公室门口，一路上不时有人对她点头说“时总好”，一走出她视线之外，就三三两两把头扎在一块儿嘀嘀咕咕。
童烁那些什么宇宙时空、过去将来的解释，她真正听懂的部分不多，但有一点她听得很明白，那就是她脑子里的八月一号、二号和六号都是她已经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她在这三天里知道的一切全都是真实存在的。
天空阴沉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铅灰色，白日如夜，周边很多店铺和人家里都亮了灯，映得雨幕明晃晃的，宛如星河。时光在大雨里艰难地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堵过去，终于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来到了安德生物制药公司总部大楼门口。
包括她在六号看见的那个开启电梯门的密码手势。
时光从科技馆出来的时候，外面雨势更大了。
只要这个密码手势没在这几天之间更换过，她就一定能打开那部电梯。
还有，她还没来得及对童烁说一声谢谢。
至于用未来影响当下会扰乱时空秩序的问题，只要她记得在被时空纠正回八月三号星期三的那天想办法获知这个密码手势，那按照正常的时空秩序来看，她在今天，八月四号星期四使用这个密码手势，也就不算是用未来影响当下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那条短信的事。
她还记得霍明远跟宗亮约好了要在三号来公司参观，要她跟着秦晖走，到公司汇合。
看着童烁迅速走远的背影，时光才想起来。
这个机会肯定不难找。
“那不关我的事了。”童烁冷淡地说罢，看了眼手腕上小巧的表盘，转身就走，“我得去和学生汇合了，你好自为之吧。回见。”
时光边想边往前走。
“我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一直想不起来。”
停车场里寂然无声，时光下意识把脚步放得极轻。
“有三四十年了吧。”童烁微一皱眉，“那房子怎么了？”
电梯就在霍明远的专用车位旁边，时光看见了霍明远的车，接着就看到了那扇电梯门。
“那栋房子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再走几步，视线角度渐变，那辆崭新的黑车完整的车身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时光蓦地刹住了步子，侧身一闪，就近隐到了一根立柱后。
这个问题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童烁愣了愣，似乎是赶着早说完早走，没多犹豫也就答了：“他是个画国画的，你在那房子里看见的所有书画作品都是他的手迹，他身体一直不大好，就住在那里一边静养一边创作。我小时候跟着他学过一点，所以他特别疼我，他一直没结婚也没有孩子，临终前就把那栋房子交给我了。”
一团黑乎乎的人影正仰躺在霍明远的车底下，对着车底盘鼓捣些什么。
“还有一件事。”时光又一次叫住耐心快要耗尽的童烁，“你舅舅，就是造了西雁山那栋房子的那个舅舅，他生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去那么偏僻的地方盖房子？”
时光屏息贴着柱子静静立了几秒。
“没别的事了吧？”
停车场里依旧寂静一片，连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霍明远确实说过，安德公司有个研发中心，但是……
时光缓缓沉了口气，小心地偏过头，微微探身看过去。
“不知道。”童烁皱眉摇摇头，“不过，在雁城能算得上大型研发型企业的也没几个，你们安德生物制药不是请他去过吗？你可以去问问那个霍总。”
那团黑影刚好从车底钻了出来，是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背对着她藏身的方向利落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好像担心被人发现，起脚离开之前警觉地朝周围扫了一眼。
“他说是一家大型研发型企业的实验室。”
时光与他不过隔了四个车位的距离，男人只侧过半张脸，时光就毫不费力地认出了那张老实忠厚的面孔。
童烁被问得一愣，眉目间的戾气随之散尽了：“什么实验室？”
秦晖？！
“你知道他的那个实验室在哪里吗？”
四顾无人，秦晖正正领带，若无其事地朝她藏身的方向走过来。
“我知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都知道。我活该，当初要不是不听家里的话，非要跟他结婚，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躲过这个人渣是你运气好，往后挑男人可要擦亮眼，别自己坑自己。还有别的事吗？”
时光忙缩身贴紧立柱内侧，屏息听着皮鞋底子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声响越来越近，近到和她只有一柱之隔的时候，时光大着胆子偏头看了一眼。
“你知道宗亮他——”
秦晖正从柱子前经过，低头在手机上飞快地戳点。
时光一惊。这夫妻俩的关系，好像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时光刚瞥见屏幕，手机忽然在秦晖手中响起来。
听见这个名字，童烁冷然笑了一下，放眼看看展厅里的时空机模型：“如果有一天人类真能造出穿越时空的机器，我一定要回到宗亮他妈怀他的时候，把他弄死在娘胎里。”
秦晖眉头一皱，脚步不停，边往前走边接通电话，语声平稳持重一如往常：“喂，小关，怎么了……哦，我在外面抽烟，信号不好，你跟霍总说我马上就来……时总？”
“好。”时光点头之间看到童烁手指上的戒指，目光一顿，又犹豫了一下，“不过，你得听我说一句，就一句，跟过去未来没什么关系。”见童烁点了头，时光才沉声说，“你要小心宗亮。”
秦晖忽然驻足，在离她不足五米远的地方转头四顾。
“等你过到八月三号的时候就知道了。”时光刚要开口，就被童烁扬手截住了，“别问我三号发生过什么，也别告诉我六号会发生什么，你最好别再跟时空秩序对着干了，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诡异的事。”
时光忙缩头回来，背贴柱子直挺挺地立好。
“这是什么？”
“她到车库干什么？”
童烁如释重负，接过来就匆匆塞进了自己的拎包里。
秦晖疑惑又警觉的声音近在咫尺。
时光刚要摇头，忽然想起一直拿在手上的包，忙打开来，翻出那个只有一节手指长的银灰色U盘：“这个？”
时光斜前方停的是辆崭新的黑车，锃亮的漆面上赫然映着秦晖清晰的身影。
她这样子显然不像是故意抵赖的，童烁无奈地叹了一声，耐着性子提醒她：“你从我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多一个U盘？”
这样看着秦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要秦晖环顾周围的目光稍稍下落些许，也必能看到她的身影映在这辆车上。
时光看着童烁朝她伸来的手，不禁一怔：“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