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骨锤,哪里抵挡得了长长的铁棍?而且,随着流浪汉的大呼小叫,四五个睡梦中的流浪汉也被吵醒,纷纷合围了过来。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步兵拿着自己的骨锤,再次来到了他的“伤心地”。在一座人行天桥的下面,睡着几个流浪汉。他悄悄靠近,对准一个流浪汉肮脏的头颅,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就在这短暂的犹豫之际,那个流浪汉隐约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男人,吓得腾地蹦了起来,抄起了身边的一根铁棍。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步兵就只好蜷缩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抵抗着暴雨般的击打。
主意已定,步兵就付诸行动了。他来到汉明司法鉴定中心的工具库,在法医勘查箱里找来找去,找到了一把骨锤。这一箱子东西,也就这个东西有点分量了。
那一次,步兵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以这样一种姿态去上班,当然会被齐老师发现。步兵只好编造了理由,说自己下班路上和流浪汉因为琐事发生了纠纷,最后寡不敌众,被打了一顿。这让齐老师非常气愤,他给辖区派出所打了电话,要求一定要破案,给步兵一个说法。齐老师虽然已经退休了,但是在公安机关中的江湖地位还在,所以派出所所长立即应承了下来。
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就算原来那个流浪汉站在自己的眼前,说不定也认不出来了。究竟是哪个流浪汉干的,有什么区别吗?他们都是社会的垃圾,都是最肮脏的寄生虫。如果把他们通通除去,那不就是给社会节省粮食吗?那不就等同于环卫工人打扫马路上的垃圾吗?那不就是清道夫吗?
可是,不愿意警方破案的步兵,没有给警方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和信息。警方于是派出了刑侦人员,对现场进行了勘查。可是,现场除了提取到了步兵的鞋印和指纹以外,并没有找到其他流浪汉的痕迹物证。
后来的一段时间,步兵利用下班时间到当年他和流浪汉发生纠纷的现场,想要找到那个“垃圾”的行踪。可是,流浪汉之所以叫流浪汉,当然不可能只窝在一个地方不走。步兵找了几次,看到过无数流浪汉,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
看着警方做了这么多工作,对于步兵来说,并不觉得感动,唯一的感受就是惊讶。自己在那里被打了一顿,居然被提取到了那么多物证!如果他这么简单地过去拿锤子杀了人,自己早就被抓进去了。
步兵的心再次跌落谷底。这一次,是真正地跌落谷底了。他这一生的理想,在得知这一信息后,彻底被摧毁了。即便他一步一步当上了法医,居然也做不了解剖工作!想一想,这一切,不都拜那个垃圾流浪汉所赐吗?这些社会的垃圾、渣滓,脏了他的理想、他的希望,怎么能轻易放过!他要报复!彻彻底底地报复!
在步兵的消极配合下,警方最后没有破案。而步兵在那段时间,恶补了很多刑侦常识,终于放下心来,自认为掌握了警方的套路,有了超强的反侦查能力。
后来齐老师告诉步兵,司法鉴定机构接受的委托,大多是交通事故、工伤事故导致人死亡的案件。这样的案件,家属通常是不同意解剖的,只需要通过尸表检验,确定其死亡和交通事故、工伤事故有直接因果关系就可以了。如果是刑事案件,那也是公安机关法医给办了,交不到他们手上。
步兵买了一个密码箱,又去司法鉴定中心的装备库里偷出来几双乳胶手套,还有出现场用的鞋套、口罩和帽子。司法鉴定中心也常备了这些装备,但是毕竟公安机关有法医,是不需要他们去出现场的,所以常备的装备也就成了摆设,没有人去关注。即便被步兵偷走了几套,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可万万没想到,齐老师只是简单做了个尸体的表面检查,就结束了工作。什么?不需要解剖吗?这又超出了步兵的意料。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这些“垃圾”、怎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那一天,齐老师接到了一单工作,是检验一起交通事故死亡的尸体。终于可以解剖尸体了,步兵那一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好一应俱全的工具,随齐老师到隔壁的龙东县进行检验。因为汉明司法鉴定中心是全省最大的社会司法鉴定机构,所以也经常会受理全省各地的委托。
步兵经常利用下班的时间,在龙番市一些流浪汉聚集区来回游荡,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惯,尤其是落单的情况。同时也在思考着,如何才能靠近这些流浪汉、乞丐、精神病人,在他们不备的情况下,对他们下手。可是,除了精神病人,流浪汉和乞丐都是意识很清楚的人,也有自我保护意识,不太可能让一个陌生人靠近还不做防备。而那些精神病人,就更麻烦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发病呢?
步兵终于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可以参与法医病理学工作的法医了。可是,这样的欣喜,没过多久,就又破灭了。
但是,有一天,步兵在观察一个流浪汉的时候,突然发现他在和一个卖淫女谈价钱!好嘛,这些社会上的垃圾,居然还有这方面的需求!步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可以利用的线索,这些流浪汉不是天天想着好事儿吗?他来满足他们。他们想要好事儿,必然不会成群结队,必然要避开众人,必然会放松警惕。为了清扫这些“垃圾”,他装一装卖淫女,又如何?
不过,为了能够满足解剖人体这一“伟大理想”,执拗的步兵当然不会放弃。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步兵不遗余力地唆使齐老师这个退休老法医跳槽到有法医病理学鉴定资质的司法鉴定中心工作。本来只是为了退休后有个事情做的齐老师,终究还是被步兵给洗了脑,决定跳槽到龙番市最大的司法鉴定机构——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中心。当然,跳槽的条件,就是要带着他一直很信赖的助手,步兵。
似乎是重拾了人生方向,步兵欣喜若狂。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选择了一个作案目标,那个总是睡在桥墩下一个固定地点的傻四。这人整天疯疯癫癫的,看到陌生的女孩子经过,就喜欢跟过去龇牙咧嘴的。看起来,这样一个精神病患者,是没有人会关心的。既然他那么喜欢女孩子,如果自己伪装成一个女孩子,必然可以在半夜无人的桥墩之下,轻松接近他。
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看片子,写写鉴定书?步兵的心情再一次跌落到谷底。
步兵又假装下班经过,在桥墩附近观察着周围的监控安置情况。让他欣喜的是,桥墩附近并没有监控,而且从他家一直到现场,也可以设计一条没有监控的通行道路。这明明就是老天给他安排的机会,他就是代表上天来收拾这些社会垃圾的“清道夫”!
原来这个司法鉴定所没有开展法医病理学的专业鉴定,他们的日常工作,不过是给交通事故或工伤的伤者进行伤残等级评定。对于尸体解剖,他们是没有鉴定资质的。
那一天晚上,为了计划顺利进行,步兵甚至提前看了天气预报。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太适合杀人了。步兵在下班的时候,已经去了商场,打着给女朋友买生日礼物的借口,买了女装、丝袜、高跟鞋,以及假发,甚至还买了口红。
步兵上班第一天,就成了法医专业负责人齐升的助手。齐老师对步兵说:“虽然我们司法鉴定所的法医只做伤残鉴定,但有个助手写写鉴定书,还是不错的。”
回到自己的房子后,步兵穿上了白色连衣裙和丝袜,披上了长款的黑色假发,再学着电视里的女明星,涂上了口红,一开始总是会画歪,练习了几次之后,终于能够熟练地均匀涂满。最后步兵走到全身镜前,冷峻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另外一个模样——一个皓齿朱唇、皮肤白皙的女子。他知道自己从小被嘲笑像女生一样清秀,伪装成女生的样子并不难。
3
到了晚上,步兵按照自己的预定路线,来到了事发现场的桥墩旁边。说老实话,刚开始靠近傻四的步兵,是有些紧张的。因为戴着乳胶手套,他的手心里全是汗珠,滑腻腻的,很难受。高跟鞋的鞋底已经被鞋套包裹了起来,走路的时候有些滑。步兵小心翼翼地靠近着猎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崴了脚。在距离傻四只有十米的时候,傻四发现了他,于是发出了标志性的痴笑。而且这个社会的垃圾,居然主动解开了自己的裤带。
很快,步兵就成了龙番市精诚司法鉴定所的一名法医。
果然,这种“垃圾”,都是很好接近的。
没有办法,既然大的司法鉴定机构无法录取,那就只有退而求其次,去找一些小的社会司法鉴定机构了。能够开展五个以上的专业鉴定的,叫作“司法鉴定中心”;如果不能,就叫作“司法鉴定所”。
步兵走到傻四的身边,用隔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划过了傻四那沾满污泥的粗糙皮肤,他明明是在挑选着下手的部位,可是这个傻四倒是很兴奋地加快了脱裤子的速度。步兵是个医学生,对人体再了解不过了。傻四因为激动,脖子上青筋暴出,这让步兵很容易就触摸到了他的颈动脉的位置。而此时,步兵的另一只手,已经从挎包里摸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手术刀。
步兵回到家里后,在网上查阅了有关社会司法鉴定机构的介绍,发现龙番市有几个较大的社会司法鉴定机构,这次他不再大意,而是仔细记下了地址和电话。第二天的一整天,他都奔波在这几家司法鉴定机构之间,虽然步兵已经搞明白了这些司法鉴定机构的招录比公务员招录要简单得多——老板看上了就能录取,但是这些大的司法鉴定机构职位都已经满了。他一个法医学硕士,也并没有太大的优势,他的年纪,更像是劣势。
经过上次的被打,步兵知道,兵器要是短,就必须锐利。
可是,总不能失业吧?步兵辞职后读了三年研究生,已经把之前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现在总要有糊口的方式吧。刚才在公务员局吵架的时候,那个公务员局干部好像说,考公务员不是唯一出路,干法医的,可以去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工作?既然不能当警察,只要能参与解剖工作,去哪个单位似乎都无所谓吧。
第一次杀人,步兵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甚至在下手的那一刻,他似乎又要改变主意。但是对社会垃圾的“仇恨”促使着他咬紧牙关,看准了傻四的颈动脉切了下去。
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步兵就辞去了医院的工作,这时候也没脸再回医院了。而且,他的硕士学位,是法医学的,而现在的行情,拿着病理学本科的学历,根本不可能再到三级医院工作。而那些乡镇卫生院,步兵是看不上的。
“噗”的一声,一大股热气腾腾的鲜血喷涌而出,伴随着傻四惊恐的表情,喷溅了步兵一头一脸。步兵知道颈动脉破裂会有大量喷溅状血迹,但是没想到喷涌的力度居然有这么大!不过,步兵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胆怯。那红色的血液一喷出来,就让他看到了他心中所谓的人体美学。他觉得那不是残忍,而是一种享受。
这个结果,是步兵万万没有料到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就这样抹杀了我的全部努力?让我再也没机会当法医去接触尸体了?
几十秒的时间内,傻四就失去了意识。步兵抬起头来,左看右看,这附近终究是个偏僻的所在,并没有人看见他的行踪。血液在傻四背后的桥墩上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喷溅面。步兵蹲在傻四的尸体旁边,欣赏着眼前的“血色山水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低头看了看傻四脑袋旁边的巨大血泊,伸出了一根手指,蘸了蘸血,在扇形喷溅血的旁边,写了三个大字:“清道夫”。
在一番剧烈的争吵之后,步兵再次被保安拖出了公务员管理局。
不知道是自己发挥得好,还是血字本身就好看,步兵看着这三个大字,心头涌起了一股神圣的感觉。签上这个名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不仅仅是满足解剖的爱好了,还是在清理社会垃圾,这不就是正义吗?这不就是只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吗?他瞬间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所在。
“你把公务员考试当成什么了?公务员考试是除了高考之外,最公平、公正的考试了!我们从来没有过破格录取和给予补考的先例!”公务员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说,“如果给了你照顾,不就是对那些准时参加考试、认真准备复习的考生的不公平吗?”
步兵按照之前预定的路线,逃离了现场,回到了自己家里。他在卫生间一边清洗着衣服和假发上的鲜血,一边回味着全部的过程。这个过程真的是太过瘾了,原来他不需要解剖尸体,就可以感受到死亡的刺激,何况这还让他感受到了理想实现的快感。他就是那个清理“垃圾”的清道夫,他是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
然而,事与愿违。公务员局根本就没有把派出所的那一纸情况说明当一回事。
那段时间,步兵很关注傻四被杀案的相关新闻报道,途经案发现场的时候,他也经常能看见有警察在现场进行复勘。可是等了几天,并没有任何人怀疑到他。所谓的公安法医,也不过如此嘛,步兵得意地想着。
步兵拿着盖有派出所大红章的情况说明,充满希望地跑去了公务员局,他认为,自己这一次见义勇为的行为,一定可以感动这些管理人员。他这种见义勇为的人不当警察,那还让什么人当警察呢?他一定会被破格录取,绕过那令人厌恶的行政职业能力测试。
这些天里,步兵每天晚上的梦,都是自己肆无忌惮地砍杀着社会的“垃圾”,每杀死一个“垃圾”,自己的胸前就多一枚勋章。白天的时候,步兵也在总结着,如果每次都被喷一头一脸血,那么自己在逃离现场的时候,就会增加被发现的风险。尤其是他买的女装,还是白色的,清洗血液实在是太麻烦了。
派出所民警当时大吃一惊,二话不说,写了一份情况说明,并建议负责公务员考试的公务员管理局给见义勇为的步兵补考的机会。
他的作案方法,一定要再改进一下。想要一刀致命,除了颈动脉,恐怕就是心脏了吧。心脏虽然有肋骨保护,但是只要自己准确找到位置,下刀的部位是肋骨间隙,也是同样可以完成一刀致命的。而且心脏周围有心包、纵隔和胸腔的遮挡,即便有喷溅状血迹,也不易喷出胸腔。虽然少了一些喷溅状血迹的美感,但好歹可以降低他逃离现场的风险。
在调查结束后,派出所民警说会向街道说明情况,给步兵见义勇为的行为进行褒奖的时候,步兵将自己没能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事情和民警说了,希望还能争取到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
在选择下一个作案目标的时候,步兵接到齐老师的通知,要去云泰市出差,去云泰处理一起复杂、疑难的交通事故纠纷中的法医学问题。
调查工作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直到中午时分,派出所民警终于通过双方的供述、现场周围目击证人的证言以及附近的监控情况,确定了整个案件的事实。不过,这个时候,行政职业能力测试的考试早已经结束了,步兵也随即错过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最后的一次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机会。
对啊,为什么只清理龙番市的“垃圾”呢?这顺道去清理一下隔壁城市的“垃圾”,不也好吗?一是可以为周边城市做做贡献,二是可以让警察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主意拿定,步兵将装有勘查装备、女装和假发的密码箱,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甚至还买了瓶香水,加强自己的伪装。
我救她,结果她跑了,这都什么人啊!步兵懊恼地想着。就这样,步兵和流浪汉都被带回了派出所,进行讯问。
那一天夜里,步兵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露天睡觉的流浪汉,还是个秃子。这个秃子一下子就让步兵想起了那次见义勇为事件中的流浪汉。所以,别的点也不想去踩了,步兵决定无论有没有困难,都要把这个秃子解决掉。
放眼看去,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
同样在白天,步兵踩了点,摸清楚了没有监控的路线。让他觉得欣喜的是,这座城市的监控,比省城的监控要少很多,路线设计要容易多了。
“不要抓我啊!抓他!我是见义勇为的!”步兵一边叫喊着,一边指向那个姑娘所在的位置,说,“不信你们问她,问她!”
按照同样的套路,步兵在酒店里打扮完毕,悄悄出了门,来到了秃头的栖息之地,故作妖娆地走到了秃头旁边,盯着他。毕竟秃头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不像傻四那般直接就开始脱裤子了。两个人对视了良久,秃头居然吞了口唾沫,问了一句:“多少钱?”
不一会儿,一阵警笛声响起,警察到了。看来,是有周围的居民见到有人互殴,于是报了警。四五名警察、辅警扑到了两人身边,将两人都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步兵心中感到十分好笑,这家伙这么笃定自己就是个卖淫女了?好笑的同时,步兵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着数字。毕竟他也不知道行情是什么,于是只能估计着秃头的经济实力,胡诌一个数字了。
运气不错,板砖正好砸在了流浪汉那光秃秃的额头上,顿时鲜血直流。秃子流浪汉不得不停下手来,用一只手按住额头上的伤口止血。步兵也发现了这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他冲上前去,一把夺过流浪汉手中的木棍,开始了反击。流浪汉见自己吃亏了,毫不示弱,也不顾自己额头上鲜血直流了,抄起了另一根木棍,两人就这样对打了起来。
步兵憋着嗓子,用嗲声嗲气的女声说:“五十。”
步兵比流浪汉矮小,哪里经得住这种疾风骤雨般的打击,顿时被打倒在地。步兵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随手抄起一块板砖,就扔了出去。
话刚出口,就见秃头两眼放光,说道:“可以!”
“滚一边去”这句话,在他的童年里听到了太多次,从眼前这个长相猥琐的男人口中说出来,让他更为愤怒。他伸手就想夺下那根木棍,但流浪汉一发现他有动作,就抡起棍子,不由分说,朝步兵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见猎物上钩,步兵就靠了过去。此时秃头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前令人恶心的稀疏胸毛。步兵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伸出手指触摸着秃头的胸口。秃头没有意识到乳胶手套的异常,只是以为他正在调情,其实步兵正在数他的肋骨。
步兵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噗”的一声,锐利的手术刀刺入了秃头的胸膛,只剩下几厘米的刀柄露在胸口。步兵快速拔刀,恢复了站立。
他抄起木棍,又威胁了一句:“滚一边去!这里不是你的地盘!”
血液从细小的创口喷溅了出来,这一次,果真没有像傻四那样喷溅得哪里都是,他的身上也没有沾染到血液,这倒省去了清洗衣服和假发的麻烦。可是,没有那种大量喷溅的血液,让步兵觉得实在有些美中不足。
流浪汉先是一惊,随即发现对方只有一人,所以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大声喝道:“没你事儿,长得跟个娘儿们似的还敢英雄救美?一边凉快去!”步兵正准备走,姑娘死死拉住他的衣服,流浪汉怕他起了英雄救美的心思,东张西望了一番,回身便在墙角找到了一根木棍。
步兵站在秃头三米外的地方,看着秃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看着他翻着白眼倒在地上,看着他不断地抽搐然后断气。
姑娘不由分说,赶紧逃到了步兵的身后。
他伸出食指,蘸着仍有温度的鲜血,在墙上写下了“清道夫”三个大字。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无意放慢了脚步,走到了两人身边。
回到龙番,步兵经过不少天的筛选,找到了一个行动轨迹比较容易被抓住的目标——成天在垃圾桶里找食物的红褂孬子。只要看住那几个垃圾桶,就能抓住红褂孬子的行踪。
那个姑娘正不堪其扰,看到了步兵,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冲着步兵大喊起来。姑娘一喊,步兵顿时迟疑了。那姑娘的声音,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甚至,仔细一看,连容貌都有几分相像。或许是一夜没睡,步兵感觉自己的判断力似乎下降了。
虽然是个孬子,看到投怀送抱的女人,他也是毫不拒绝的。他一边吃着从垃圾桶里找出来的半个汉堡,一边宽衣解带。犹豫了一下,这次步兵还是选择了颈动脉。和傻四一样,那喷溅出一米多高的鲜血,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在经过这片区域的时候,步兵无意中的一个侧视,居然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一个衣着破烂的秃头流浪汉正在拦一个小姑娘的路,不时对她动手动脚。这就是个人渣,社会的垃圾……但是,步兵并没有打算停下自己的脚步。
这次,步兵把“清道夫”三个大字,留在了垃圾桶上。
步兵拿好了准考证和考试用品,怀着上刑场的心情,踏上了赶赴考场的路程。从步兵现在的家里,到位于龙番市四十五中学的考场,要经过一片平房区。这片区域算是龙番市的贫民窟吧,有很多拾荒者、流浪汉都流连于此。
这次作案虽然十分顺利,但是还是让步兵担忧了一阵。因为他在逃离现场的过程中,似乎被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身上被喷溅了不少鲜血,容易被路人注意到异常。好在自己乔装打扮了,应该不容易被认出来。担忧了一段日子后,警方果真没能找上门来。这让步兵也就慢慢地放下了心。
一夜没睡,终于,天亮了。
紧接着,齐老师又接到了出差的委托,这次是要到森原市处置一起交通事故尸表检验和两起工伤的伤残鉴定。毕竟出差一趟不容易,齐老师同时接了三起案件委托,去一趟可以拿到不少鉴定费。
从报名后,一直到考试前的晚上,步兵都是忐忑不安的。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考试。父亲的咆哮声和母亲死前的面孔,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心烦意乱。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这一次出差,步兵偶遇了省公安厅的命案勘查小组,和他们一起吃饭。见到他们,步兵的心情是五味杂陈的。很酸,很不屑。
不过,按照这个年龄的要求,这一次,是他唯一一次考试的机会了。
尤其是那个胖胖的法医大宝,见了面就出言不逊,让步兵十分讨厌。
三年后,步兵作为应届法医硕士研究生,终于可以参加公务员考试了。他看着招考条件上“三十五周岁以下”的字眼,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自己的月份小,还没有超龄,不然又白搭了。
“啊哈哈哈,还有姓步的啊?我叫炮兵,幸会幸会。”大宝大笑,说,“不过,法医学的研究生去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啊?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这个老师就是在胡说!步兵暗想,他认为自己的综合能力同样优秀,无人能及,只是考题每次都剑走偏锋,让他措手不及。再练习几次,再重复几次,还有三年的时间,他一定可以把行政职业能力测试的成绩提升上去。
“什么话啊!”秦明瞪了一眼大宝,说,“行行出状元,司法鉴定所的法医也很重要。”
坏事是,不管步兵怎么刻苦地记忆,他的行政职业能力测试总是不及格。步兵还专门去报名上了一个辅导班,结果班里的人成绩都比他高!步兵十分苦恼,他课后特意问了老师,老师说他适合死记硬背,所以医学理论很扎实。但是行政考试,是要测试他的综合能力的,所以单靠背诵不一定能拿高分。
“他说得对。”步兵淡淡地说,“我也觉得在司法鉴定所里当法医太浪费青春了,还是你们公安带劲儿。”
好事是,通过研究生考试,他顺利被医学院的法医学系录取,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法医学研究生。
秦明见步兵有些不快,连忙打圆场,说:“也不是,至少你比我们有钱多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步兵过得很纠结。
“钱有什么用?”步兵夹了口菜,说,“钱比理想还重要?”
这一趟,收获不小,除了知道了这么多关于法医的信息,步兵还知道,原来公务员考试不考医学理论!而是考什么行政职业能力和申论。他想不明白,这和当法医有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不考公务员呢?”秦明问道。
原来,还可以跨专业报考研究生的!
步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于是步兵破天荒地鼓起勇气,找科主任要来了那两个法医的联系方式。既然网上的信息不可靠,那他就应该主动登门,去寻求帮助。既然第一次没有成功,第十次,第二十次,第一百次……总能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的。尽管步兵不善于表达,这两位法医倒是很热心,毫无保留地给他介绍了法医职业的内容,而且还给他出了主意,报考法医学系的研究生,这样就可以顺利地参加公务员考试了。
4
但是,现实的问题摆在这里,今年考不了了,明年龙番市公安局还招人吗?限定条件会扩充一下,专业会包括病理学吗?这种可能性很小。
那一天晚上,步兵怀揣着懊恼和嫉妒,将内心所有的不快,全部发泄在了那个住在公园内的流浪汉身上。虽然这个流浪汉和其他人不同,有了一些小小的抵抗。但是毕竟步兵那致命的一刀,是在他毫无防备时刺出的,等到他想抵抗的时候,失血已经让他无力了。
步兵和考官从辩论开始,演变到争吵,最后差点动起手来。后来,步兵被保安拖出了会场。事实上,无论什么考试,对于专业方面的限定,是不能随便靠着想象就扩充的。比如学法医的,学的内容比临床多,也不能去参加执业医师考试啊,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审核官没有做错,错的是步兵把公务员考试的严格程度想简单了。
这一次,步兵选择的是股动脉。大腿上的股动脉,位置较低,既可以喷出血液,又不会污染他的衣服。虽然在抵抗对峙的过程中,鞋套掉了,但是步兵认为自己的乔装天衣无缝,一定可以再一次蒙混过关。
“病理学不是医学吗?”步兵反驳道。
作案后,步兵找不到签名的地方,只能随手找出一张旧报纸,写好了“清道夫”三个大字,然后用石块压在了尸体的旁边。
资料审核考官说:“同学,你仔细看看,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法医岗位招录,要求本科,年龄三十五岁以下,法医学或临床医学毕业。你看你的毕业证书上,明明写的是病理学专业。”
因为对省公安厅勘查小组的愤怒,步兵这次甚至没有刻意去挑选无监控的路线。他想,即便自己这副模样暴露在监控之下,公安的那帮饭桶,也照样找不出自己是谁。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在步兵顺利回到龙番之后,依然没有警察来找他的麻烦,甚至连怀疑都没有怀疑上他!
可是这一天,是步兵黑暗的一天。当步兵把自己的毕业证书规规整整地放在报名点的窗口时,报名考官居然告诉他,他不符合报考的条件。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步兵想过所有的可能性,就是没有想过自己在资料审查这一关就过不去。自己明明是五年制医学毕业的,正儿八经的一个医学生,怎么就没资格报考?
步兵在黑暗中,看着自己床上方的天花板,得意地想着:这一切都是天意!是上天在指示着我,继续做好“清道夫”。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即便再作案一百起,警察也找不到自己!
终于,步兵熬到了公务员报名的那一天。
如果说真的有让步兵顾忌的,那就是汉明司法鉴定中心扩展了一项业务。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步兵连工作都心不在焉了,诊断报告出错了好几次。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法医职位上!和单位里的其他年轻人不同,步兵平时很少上网,在搜索信息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搜了好久,才对法医的报名有了大概的了解。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只要是学医的,就有机会参加省公务员招录考试,到公安局去成为一名法医。这太简单了,这辈子步兵就没有害怕过考试!
这一天上午,司法鉴定中心的老板于总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和两个瘦弱的女孩来到了中心,并且召集所有人到会议室开会。会议的议程只有一项,就是宣布汉明司法鉴定中心从今天开始,开启一个全专业的时代。所谓的全专业,就是指司法部规定的所有鉴定专业,汉明司法鉴定中心都可以开展。
“法医?”步兵感觉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他不动声色地旁听了他们的交流,忽然发现,原来,法医这个职业,才是自己理想的职业,原来自己的天赋,只有在法医这个职业上,才能获得最大的发挥!因为法医才是唯一可以对新鲜尸体进行解剖的职业!
步兵以前不知道,汉明司法鉴定中心居然有这么多专业,也不知道,以前唯一缺的专业就是文件检验专业。当然,如果不是这次开会有明确的介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文件检验专业是做什么的。
这一次,是有两个警官来病理科找他们的科主任。这两个警官自称是法医,来找科主任的目的,是希望他们能够在病理学上支持一下警方的破案。
于总给大家介绍,那个老头儿,是省高级人民法院退休的老文检,一辈子都在做文件检验工作,而两名小姑娘是他的徒弟,也算是他的助手。任何司法鉴定中心开展新业务,除了要有相应的仪器设备之外,关键是需要三名可以从事这个专业的人员。那个时候,司法部门对鉴定中心的管理非常松散,只要有一纸证明,就能给某个人申请个鉴定资质。这个老文检专家不说,那两名所谓的助手,不过就是拿到了高院开的“已经在高院从事五年文检辅助人员工作”的证明,就获取了文检鉴定的资格。汉明司法鉴定中心挖了这三个人来,买了台文检仪,就申请到了文件检验的相关专业资质。
步兵的新世界的大门,是在他三十二岁的时候打开的。
步兵知道,这都是套路,不过就是让司法鉴定中心多个可以赚钱的途径罢了。至于于总吹嘘的那个老专家有多么多么厉害,“一看笔迹就能看出是谁写的”之说,多半只是为了个广告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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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步兵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假如文件检验专业真的有这么神,那自己留在现场的“清道夫”血字会不会终有一天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呢?越想越害怕,步兵决定第二天去探一探这个老专家的本事。
没有对象就没有对象吧,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孤独终老有什么不好的呢?只不过,没有办法去接触新鲜的尸体,没有办法去重温母亲留下的画面,这样的人生似乎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他把自己锁在几本古旧的解剖教科书的世界里,彻底切断了和外界联系的纽带。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给他介绍女朋友了。
抱着一种请教的态度,第二天一早,步兵就来到了老专家的办公室,抱着自己的一摞笔记,给老专家看。
一开始,亲戚同事给步兵介绍了不少相亲对象,但是最后都没有成。一方面是步兵自己不喜欢,另一方面,和他相亲的姑娘,也总是会给他一些“洁癖”“强迫症”“偏执狂”之类的评价。这让步兵非常不能理解,自己只不过是讲究卫生、讲究条理而已,从小自己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评价呢?
老专家当然不是假专家,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些笔记都出自一个人之手。老专家又让步兵随便写了一行字,然后呵呵一笑,说:“你这是来考验我吗?这可不是个案件,因为这些笔记,都出自你手。”
步兵的幻想破灭了,除了病理医生的工作,他什么也不会做。姥爷已经去世了,没留下什么遗产。要想活下去,他就必须拥有这份工作。而在这份职业上,一工作,就是九年。
这一句话,惊得步兵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想到,笔迹鉴定真的这么神。步兵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说:“那您看看,我的这个签名,能看出是我写的吗?”
可是,步兵很快就感觉到了失望。原来病理科并不会解剖尸体,工作对象也依然是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人体组织。这些刺鼻的人体组织,哪里有美感可言?
“从书写习惯上来看,是可以看出都是你写的。”老专家说,“但是呢,如果要进行鉴定,那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样本量,或者相似的书写文字。比如你拿两个签名来,我就可以看出是不是一个人签的。但是你拿着你的两个字,和一堆样本,来比对是不是一个人的,如果这堆样本里,有相同的字,而且书写习惯有一定的特征性,这样可以鉴定认定同一,不然的话,是不好鉴定同一的。”
五年的大学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步兵在毕业后被分配到龙番市第五人民医院病理科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步兵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警方仅仅依靠自己在现场留下的三个字来破案,概率并不是很大。但纵使是这样,下次作案的话,还是要注意一点,不然自己就不能继续清理社会“垃圾”了,也就不能近距离感受死亡了。可是,前面的尸体都留有“清道夫”的专属署名,如果后面不留下签名,或者故意更改自己的书写习惯,那警方会不会以为是别人在模仿犯罪呢?这功劳可不能让别人抢去了。那么,究竟如何安全地在现场留下签名呢?
孤立就孤立吧,无所谓。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要和那些人聊些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着步兵,但是并不能阻碍他清理社会“垃圾”的进程。步兵想要证明,只要有一把手术刀,自己就能够代替无用的警察,清理社会上的“垃圾”,又能欣赏新鲜尸体的美感,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所以,步兵再次收拾行装,开始了新的作案。
而且,学医可以解剖小动物。别的同学可能在实验课的时候,做完相关的实验就结束了工作。但是步兵不,他认为那是在浪费小动物的尸体。所以每次实验课,他都会把小动物的尸体解剖得极为细致。这一点,让他的同学们实在是难以忍受,所以在整个大学阶段,他也是被孤立的。
这一次,他选择了一个拾荒者。所用的手段,和之前如出一辙:伪装卖淫女,接近作案目标,然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让他的鲜血喷涌而出。
学医也不是每天都能接触到尸体,而且接触到的尸体都是经过福尔马林固定过的,颜色变成了千篇一律的褐色,完全没有了人体的美感。但是步兵坚持着,他确信,自己走上工作岗位后,就一定能接触到新鲜的尸体了。
作案目标正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步兵,同时慌忙地脱着自己的衣服。步兵微微一笑,跨上床去,骑在了他的身上。
学医很苦,步兵更苦。因为他不能忍受全年级第二名的位次,每次考试,如若他没有拿到第一名,他就会几天几夜不睡觉,一定要把那些错误的内容记清楚,然后再把下一门课程熟记,确保自己能拿到第一。第二名的成绩,会让他半个月都睡不踏实。
“哟,还会玩花样啊?”作案目标说道。
步兵十八岁的时候,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医学院,成为病理系的一名学生。那个时候没有网络,他是从课外书中了解到,病理科的医生会接触内脏什么的,所以他认为,病理医生应该就是最常接触到解剖的工作。
“怎么?你不喜欢吗?”步兵学着女声,说道。
而对于人体的好奇,一直伴随着步兵走完了小学、初中、高中。一个偶然的机会,步兵捡到了一把手术刀。当然,他那时候还不敢去杀人,他只不过杀死了姥爷家的狗,并且进行了解剖。这个过程,让步兵很是享受。他觉得,狗的身体和人的身体差不多,同样有那种生物体的美感。虽然没有学过解剖,但是这项技能好像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一样。从那一刻起,他决定要当一名医生,因为他觉得医生可以时常解剖,可以时常享受人体的美感。
这一句风骚露骨的挑逗之语,让作案目标更加狂躁了。他一把掐住了步兵的腰,不安分的另一只手,就伸向了步兵的胯下。
步兵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死亡而变得更差,毕竟这个“老步家”唯一的“根”,在自己的姥爷家,被照顾得很好。甚至,比原来的生活还要好。
这一下,暴露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步兵被所有的同学孤立了。外面有着什么“父亲出轨,母亲卧轨”的段子,还有着“步兵看着母亲的尸块,还面带微笑”的传言。反正从那天之后,步兵几乎没有了朋友,他每天独自上下学,在课堂上,也是孤独地坐在教室的一角。步兵不想和他们解释,因为这些人根本不懂人体的美学。青色的肠管、紫色的肝脏、黄色的脂肪、红色的血液,那就是大自然的造物之美!他们根本不懂!
虽然作案目标意识到了不好,想要反抗,但此时的步兵正骑在他的身上,一只手狠狠摁住了他的下巴。即便他拼尽全力,蹬着双脚,但毕竟无法将一个压在身上的成年男性推离。在剧烈的挣扎中,步兵另一只手上紧握着的手术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那残缺的肢体,流淌出肠子的躯干,殷红的鲜血,还有不断滚动的头颅,让小伙伴们尖叫着捂着眼睛逃开了。可是步兵没有动,他盯着那些残缺的尸块,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忽然从中感觉到一种独特的美感。也可能是因为他从那滚动着的头颅上,看到了母亲的脸。
“噗”的一声,一股鲜血喷溅了出来,在步兵白色的连衣裙前襟上,绽开了花。
在孩子们的注目下,火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冲了过来,将铁轨上的身体碾裂成了很多块,然后带出了几十米,抛甩在离他们不远的地面上。
杀完人之后,步兵思忖着,如何在现场留下签名呢?左看右看,他看见现场的桌子上,有一瓶打开了的蜂蜜。对啊!蜂蜜可以引来蚂蚁!用蚂蚁来签名,岂不是更酷?更能表达清道夫是天之骄子,是上天派来清理“垃圾”的。
“这,这是什么情况?”几个小伙伴都惊呆了,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步兵用手指蘸取了一些蜂蜜,在尸体的旁边,书写起自己的签名。就在快写完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脚步声,着实吓了一跳,赶紧跳下来去查看。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他用那一头假长发遮住了脸,冲向了窗户。窗外无人,但是在不远的墙角处,似乎闪过了一个人影。
几天之后,步兵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铁轨上有一个人。这条铁轨是步兵他们每天的必经之路。平时也没有宣传说的那么危险,因为附近都是平原,火车要是来了,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可是这一次,他们看见一百米外有一个人影横躺在铁轨之上。这个人明明可以看见远处火车疾驰而来,也有足够的时间躲开,可这个人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地不宜久留,步兵连忙逃之夭夭。
母亲把户口本送到姥爷家的时候,面部的表情很复杂,有兴奋,有欣慰,好像还有点解脱。
一边逃着,步兵一边想着:这一次,会不会被人目击了全过程?警方会不会找到这个目击证人?这个目击证人会不会看到了我的脸?刚才全神贯注地用蜂蜜写字,居然没注意到窗外的动静。
后来步兵看到母亲拿到了新的户口本,她把她和自己的户口转移到了姥爷的名下。姥爷是户主,自己的那一页,清清楚楚地写着“步兵”“孙”。
犯罪就是这样,无论怎么标榜自己的犯罪行为是“正义”的,都不可能真正剔除内心对伏法的恐惧。而且这种恐惧,是一种情绪的叠加。
但是自己一个小孩儿,又有什么办法呢?改就改了吧,反正慢慢就习惯了。
回到家里,步兵越想越害怕。一整夜,他梦见了无数次警察冲进他家的大门,把他捆绑起来的画面。
步兵不知道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个新名字给自己带来了太多麻烦。班上的老师宣布自己改的名字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更不用说同学们了。他知道,同学们的笑声,都是讥讽的笑声,让他很不舒服。
第二天一早,步兵就去五金市场,找人来给自己家的门锁进行了更换。
母亲还说了:“等你的户籍更改全部完成以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我的眼睛就可以闭得紧紧的了。”
接下来,是提心吊胆的一周。
母亲不像父亲,不会总是对王兵呼来喝去的,但王兵早已习惯了“规范”自己的生活行为,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的。这早已成了习惯,并不会因为父亲的离开而发生改变。不过,最让王兵感到不舒服的是,母亲去派出所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跟她姓,名不改。母亲说:“你姥爷就想要个孙子,可是你的两个舅舅都生的女孩儿。我们老步家眼看着就要绝后了啊!既然老王家不要这个孙子,我们老步家要。所以,你以后就不叫王兵了,叫步兵。”
时间一长,步兵的警惕性和恐惧心理再次放了下来。看来,警方是破不了案的。也可能是这些流浪汉无亲无故,警方破不了案也感受不到压力吧。再或者,就是自己的能力确实强,警方那帮人,尤其是那个嘲笑自己的大宝,一看就是个饭桶而已。一帮酒囊饭袋,如何和自己这个天之骄子抗衡?
王兵八岁的那年,父亲突然消失了,妈妈说他是外出打工了。可是,王兵却偷偷看到了父母签下的离婚协议。从那以后,母亲几乎每天都会在深夜里哭泣,因为白天她没有时间哭泣,她要去村子里的工厂上班赚钱。
膨胀的情绪充斥了步兵的内心,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床边那个精致的密码箱。殷红的鲜血,“清道夫”三个大字,“垃圾”们殒命前的惊恐表情,这一切都像放电影一样在步兵脑海中掠过。
从五岁的时候开始,王兵每天耳畔就充斥着来自父亲的种种斥责。如果自己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等待自己的就是父亲更为暴躁的咆哮。那时候,他还太小,连圆圈都还画不圆,在这些苛刻的要求面前,显得笨手笨脚。于是,父亲就会让王兵重复十次,二十次,一百次,直到他连睡觉都睡得规规矩矩,不敢乱动为止。
步兵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手又痒了。对了,那个经常在汉明司法鉴定中心周围出没的流浪汉,最近好像已经“定居”在中心门后的涵洞里了。在自己单位旁边作案,警方是不是会以为兔子不吃窝边草,怀疑不到我啊?
“你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给我滚一边去!”
盯着密码箱良久,作案的欲望终究战胜了步兵的恐惧,他俯下身去,拨弄着密码,准备打开箱子。
“这么大了,自己的衣服不会叠吗?你这叠的什么东西?叠整齐知道吗?
“哐当”一声巨响,把步兵吓了一跳,他迅速听声辨位,知道这一声巨响是从大门的位置传来的。步兵大脑飞快转动。是了,有人在破门,是了,警察来了。
“挂毛巾的时候,你不知道把毛巾角对齐吗?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破门锤一下下击打在步兵家的大门上,震得门框周围墙体上的乳胶漆纷纷掉落。随着越来越响的破门声,那扇铁质防盗门的缝隙越来越大,眼看大门就要被砸开了。
“撒尿的时候,不准滴出马桶,不然以后你就坐着撒尿吧!
这帮警察居然比自己想象中要狡猾得多,一想到自己已经为社会清理了五具“垃圾”,就算到天堂与母亲相见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步兵此时反而坦然了,他的心中不再有担忧和恐惧,反而涌起了必死的决心。
“去,碗要洗干净!
步兵快速地打开了床边的密码箱,箱子里的女装和假发散落了下来。他一把抓起箱子里摆放着的闪着寒光的手术刀,站到了镜子旁,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父亲给儿子起名为王兵,因为父亲曾经当过兵,就这么简单。但父亲对王兵的要求,那可真是比当兵还要严格。
“哐当哐当”的破门声后,已经出现了门框的破损声。步兵做了两次深呼吸,左手摸到自己的左胸第三、第四肋骨间隙,右手拿着手术刀,对着镜子,怅然若失。
从记事开始,父母之间的争吵,就没有平息过。当然,所谓的争吵,只是父亲一个人的吼叫,加上母亲的低泣。父亲在家中有绝对的权威,毕竟全家只有父亲一个人挣钱,似乎强势一些也没什么不对。
“哗啦啦”一声巨响,门框被锤裂了,大门应声而开。
“吃个屁的红鸡蛋啊!”男人勃然大怒,“你有钱吗?你赚钱吗?生了这个小兔崽子,又多了一张嘴巴!”
“不许动!警察!把刀放下!”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看人家生孩子,都是要吃红鸡蛋补补身体的,咱们呢?”女人怯生生地问道。
“你们毁掉了我的理想!”步兵嘶吼着,用力举起手中的手术刀,向自己的胸膛刺了下去。
小小的卫生院里,条件有限,收费却不低。产下儿子的女人,没能够在病房住上一夜,就被男人催促着,办了出院手续,抱着襁褓中还未睁眼的婴儿,回到了那个破旧的房子里。
“啪!”清脆的枪响。
“这男人怎么这样?”医生嘀咕着,返回了产房。
步兵握着刀的右手就像是遭遇了一记重击,不过刺入胸口的手术刀并没有减势,只是稍微偏了一些,刺入了步兵的胸膛。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步兵咳出了一口鲜血。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刀刺偏了,没有伤到心脏,而是扎破了肺。他咬紧牙关,拔出了手术刀,换作左手持刀,朝左胸再一次刺了下去。
男人“哦”了一声,继续垂下头,打起了瞌睡。
不过,这一次已经来不及了,几名警察像饿狼一般扑了上来,也不管他的手术刀会割伤谁,只是死死地把步兵按在了地上。步兵的右手已经被枪击中,此时完全使不上力气了,持刀的左手又被一个女人紧紧攥住。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步兵只能拼命挣扎,希望可以获取一点空间,让他抽出自己的左手,给自己一个了断。
“通知你一声啊,男孩,七斤二两,母子平安。”医生说道。
挣扎了十多分钟,可能是因为力竭,也可能是因为失血,步兵感觉到力不从心了。
一个男人正在联排椅上打着瞌睡,听见这么一问,懒懒地抬起了头,说:“在啊,怎么了?”
罢了,就擒吧。
三十七年前,在龙番市集港卫生院里,一个婴儿顺利出生。在哇哇的婴儿啼哭声中,简陋的手术室大门打开了,一名医生走了出来,问道:“三床产妇家属在吗?”
步兵想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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