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把手放在她脸颊上安慰着，挡住了一滴泪水：“你没什么需要抱歉的。”
亨德森夫人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说：“我也很抱歉。”说话间，泪水依旧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流淌而下。
“我答应他谁也不告诉的，”亨德森夫人说道，几乎都不敢看艾玛，“他说这么做是出于爱——因为你。你是个幸运的姑娘，简，有这么一个愿意为你搏斗的男人。”
“要是我让你生气了，那对不起。”艾玛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她开始明白亨德森先生为什么要那么保护她了：这个女人显然总是处在抑郁的边缘。艾玛在亨德森夫人跟前跪下，离她大约1英尺的距离。走得这么近是很危险的，但这一次她已经准备好应对任何突然举动。“我不想让你生气的。”
“亨德森夫人，”艾玛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你跟谁说话了？你在走廊里看到了谁？是丹吗？是我的未婚夫么，还是别的什么人？你认识丹的吧？你见过他啊，他和我一起住在楼上。”
随后，就像刚才突然爆发一样，亨德森夫人又突然缩回自己的座位，像坐云霄飞车一样紧攥着椅子的扶手。她蓝色的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壁，似乎充满了恐惧。
老妇人低声嘟哝了些什么。
老妇人的脸上流下滚滚泪水，艾玛在较为安全的距离外看着她，背靠着墙壁，不知所措。
“什么？”
“离我远点！”亨德森夫人大叫道，突然又回过神来。她瘦削的胳膊猛然朝艾玛的方向推去，艾玛身子一弓，避开她的手，一时失去了平衡。“别让他过来，离我远点！”
“我保证过的。”她轻轻说道。
艾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亨德森夫人，你没事吧？”她向那个老妇人走去，关切地看看她的脸。她的身体一动不动，皮肤像是上了层蜡，像是杜莎夫人蜡像馆里的人像一样。
“保证过什么？”艾玛继续追问。
突然，她的脸板了下来，神情呆滞。就像是有人突然拔掉了插头，她脸上所有的生气都慢慢消失了。
“他都是出于爱啊，”她又重复道，“他是要帮你明白。”
“我当然听到了。我听到你们在楼上叮铃咣啷的，打得不可开交。你们没把大家都吵醒就算是奇迹了。我还出去看你们有没有事，但是——”
“明白？明白什么？”
“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争吵。”艾玛还是不确定亨德森夫人指的是现实中星期五晚上的事情，还是她自己的想象。
“他会帮你明白的。”她再次说道。
“我真高兴啊。你们大吵一架，他就那样跑了出去，离开了你，真让我担心。我还以为你们就这么结束了呢。”
“谁说的？”艾玛哀求道，“是丹吗，还是别人？如果你能记起来和谁说话了，就请告诉我吧。”
“哦，婚礼！一切都好。”艾玛说道，忽然不确定亨德森夫人现在是对她的妹妹说话还是对自己说话了。也许她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在现实和幻想之间摇摆。
“他是你的头号粉丝。”她说道。
“婚礼啊！”亨德森夫人说道。“我不明白，”她十分困惑地摇摇头，“你已经盼着这日子将近两年了，怎么突然间就忘了呢？！”
这话让艾玛突然停住了追问，倒吸了口气。
艾玛也回以一笑。也许这就是个巨大的错误。她怎么就觉得能从这个可怜的女人口中知道些什么呢？她这么糊涂，连和她说话的人是谁都搞不清楚。
这个词如同晴天霹雳，让她回想起过去。
“是啊，”她狡黠地笑着，“很期待大日子吧？”
“他是那么和你说的？”此刻，她问得更急切了，尽管她试图对这个老妇人温柔以待，“他是那么说的？”
“细节？”
“他是你的头号粉丝。”亨德森夫人又重复道，像是中了魔咒，被控制了言语一样。
“那么，”亨德森夫人高兴地说道，坐在了艾玛对面的一张硬靠背椅上，“把所有细节都跟我说说。”
“说话的人是不是褐色头发，挺邋遢的？”
看来她忘记蛋糕了。
亨德森夫人没有回答。
“谢谢。”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吗？”艾玛隐约发现自己的语气越来越绝望，“他是叫斯蒂芬吗？亨德森夫人，和你说话的人叫斯蒂芬·迈尔斯吗？”
亨德森夫人端来了一杯茶，递给艾玛：“给你，简。”
“你还要来杯茶吗，简？”亨德森夫人笑了笑，似乎对刚才的那段重要对话毫不知情。
艾玛等着亨德森夫人从厨房里出来。她心怀愧疚，紧张不已。紧张的是亨德森先生随时都可能回来，要是被发现她违背了他的意愿，接近了他脆弱的妻子，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愧疚的是利用了亨德森夫人的痴呆病症，让她错以为自己是她的妹妹简。但是如果装几分钟她的妹妹可以让她知道埃德娜那天晚上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也许能算作是正当的手段。这可是要紧的大事。
接着，艾玛听到钥匙插进大门锁孔的声音。
***
她站起身，不知该不该去厨房躲起来，但亨德森先生已经走了进来，她决定直面他。一开始他还没注意到她，关上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了她。她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就好像多年前参加空手道比赛一样。但眼下的情况需要的不是武力，而是机智，这看起来要难得多。
“进来吧，”她说着，“我刚泡了杯茶，好像柜子里还有一块蛋糕呢。可不能饿着我妹妹，不是么？”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说道，看上去害怕多于愤怒，“我说了，别烦我们。我告诉过你，离我妻子远点儿。”
“不，我不是……”艾玛说道，挣脱了拥抱。但是亨德森夫人已经转身朝屋里走去。
“我和简聊得很开心。”亨德森夫人说道。
“简。”她说着探出身，走到楼道中，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捧起艾玛的脸蛋，在她脸颊上留下了湿湿的一吻。“我一开始都没认出你来，”她抚摸着艾玛的脸，继续说道，“但你要知道，我没戴眼镜。”
“她不是简，”他斥责道，语气里居然带着鄙夷，“简已经死了差不多十年了。”
亨德森夫人紧张地看着她。她身穿粉色的睡袍，蹬着一双粉色拖鞋，看上去是准备要睡觉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迷惑，端详着艾玛。然后突然间，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让我解释一下——”艾玛开口道。
她听到链条划过的声音，后退一步。门缓缓地开了。
“给我出去，别烦我们。”他命令道，音量也高了。他好像胆子也大起来了，但是艾玛还是感觉到他主要是出于恐惧。
“亨德森夫人吗？埃德娜？我可以和你聊两分钟吗？我是艾玛，艾玛·霍顿，住你楼上的。”
他在怕什么呢？
她听见里面有人正朝着门这边拖着步子走来。她挪步到门的边角上，试图找到能够传话的缝隙。
“你妻子说他向什么人许诺过。她和你说过吗？求你了，亨德森先生，我真的需要帮助。”绝望的感觉驱使她再试下运气。
“亨德森夫人，”突然间的进展让她吃了一惊，“我只是想问问你前两天看到的事情。我在找我的未婚夫，你也许能帮得上我的忙。”
“我妻子说过很多话，”他轻蔑地回答，“大部分时候，完全是胡言乱语。你看不出她身体不好吗？她可帮不了你。”
这一次，她听到屋子里有人移动的声音。
“但她帮了警察，”艾玛反驳道，“她说她在楼梯间看到丹从公寓跑出来。”
“亨德森夫人？埃德娜？”
“我对你和警察都说了同样的话，”他回答道，开始掏出包里买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个刚才还相信自己和死去的妹妹对话的人，你能拿她的话当真？要是由得我，我都不会让她和警察说话。”
艾玛又敲了敲门。她已经等了一分多钟了，但敲了好多次，里面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她不知道亨德森夫人是睡了，还是发生了更糟的事情。
“但我以为是你主动交代的。”
“亨德森夫人，我想和你聊一聊。你在家吗？”
“不，我没有。是警察不请自来，他们发现争斗的时候埃德娜在家，就开始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直到她把想到的都告诉了他们。”
***
“关于楼梯间里发生的事，你确定埃德娜没说别的？她描述过那个和她交谈的人是什么模样吗？”
她知道这些回忆只是转移注意力的一个办法。她现在没有时间可浪费了——亨德森先生已经出去了十多分钟，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求你了，”他恳求道，“别来烦我们了。我们没想招惹这事。”
“控制一下。”她说着盖上了匣子。这没什么好处。
“招惹什么？埃德娜和你说了什么？”
匣子里面装着所有和婚礼有关的东西：18个月以来的各种纪念物，有一捆来自家人和朋友的订婚贺卡，有从杂志上剪下来作参考的婚纱和婚礼用品页，最后还有结婚请柬以及本该一周后的今天举行的婚礼收据。
“走吧，”他要求道，“趁我还没报警。”
艾玛和威尔说了再见，继续收拾行装。能听到哥哥的声音真是太好了，他总能给她莫大的安慰。她装完了剩下的行李，拉上了箱子拉链，猛地把它从床上搬到了地上。然后她伸手够向衣橱顶上，拉下一个匣子。她将匣子搬到客厅，放在桌子上，打开了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