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乔儿,怎么说话呢?”骆闻舟伸手一拦,把郎乔挡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呵斥她了一句,随后他仗着个儿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洪亮,递上了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小青年刚参加工作,不会说话,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小乔儿的意思是,之前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后续工作还有什么用得着的,您尽管吩咐。”
王洪亮脸色一变:“小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洪亮对他颇有顾忌,不好撕破脸,当即假装听不懂好赖话,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平时审犯人、唱黑脸等,需要凶神恶煞的角色,郎警官都能一肩挑。她嘴里说是“帮忙”,语气却冲得好似要喷人一脸,瘆人的大眼睛冷冷地瞪着王洪亮,生生把王局那副“为人民服务”的大门牙瞪得偃旗息鼓,龟缩回了嘴里。
郎乔叉着腰瞥着王洪亮的背影:“我听说那老东西的举报信都攒了一鞋盒了,他怎么还这么跩?”
郎乔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眼灯”,经过市局的法医科专家曾广陵主任亲自鉴定,说她这双眼睛的占地面积能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东亚人种,大眼睛容易长表情纹,因此郎乔轻易不肯笑,特殊场合非笑不可,也多半是僵着眼角只动嘴。久而久之,她练就了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功夫,虽然本质是个二货,但看起来格外高贵冷艳。
骆闻舟叼起一根烟,瞥了她一眼:“万一这次没能把他撸下去,你不怕他将来爬到你头上,给你小鞋穿?”
他表功的话音没落,郎乔就很煞风景地插了句嘴:“但是王局,现在这案子的证据链还没全吧?凶器没找着,马小伟也没承认是他干的,里头还有好多疑点,您看看后续是不是还有什么工作需要我们帮忙的?”
“哈!”郎乔白眼一翻,“爬呗,大不了我不干了,以后靠脸吃饭。”
王洪亮笑起来见牙不见眼,两颗大门牙巍峨地从嘴唇两边抵出来,嘴里的词都是成套地往外冒:“都是为人民服务,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一个大姑娘,这么不要脸。”骆闻舟脸上有笑模样一闪而过,随后他又说,“那个马小伟,要不然是凶手,要不然就是缺心眼儿。我个人倾向于后者。如果是我杀了人,事后肯定会想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哪怕说自己‘在家看电视,什么都没听见’,也比给警察讲鬼故事强。而且案发现场到目前为止没有检查出凶手的一点儿痕迹,这个嫌疑人应该是胆大心细、冷静残忍,有明显的反侦查意识,我不相信他是这么一个智障儿童。”
“王大哥假客气,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我们要来抢功劳呢。”
“我也觉得不是。”陶然想了想,又三言两语把头天晚上费渡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么看来,咱们还是应该从何忠义的私人关系查起,比如那部手机到底是谁送的,我觉得或许可以先问那个借他鞋的人。”
骆闻舟原本微沉的脸色硬生生地回暖,给了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骆闻舟听了,“嗯”了一声,迟疑着说:“你是说他的鞋是借的?这看法倒是挺……”
这时,王洪亮意气风发地朝他们走了过来:“我昨天去开了个区域安保会,就缺席了一会儿,怎么,刚一回来就听底下人说嫌疑人已经抓住啦?哎呀,市局来的小领导们就是敬业,瞧这效率!”
陶然:“这不是我的看法。”
骆闻舟无言以对片刻,在自己下巴上抹了一把:“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坦诚的‘凶手’了。”
骆闻舟先是一愣,随后竟然好似与陶然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这话的出处,他眉头倏地一皱:“费渡?我跟你说过,最好不要让他接触这些事。”
这段供词约等于不打自招。
“我知道,昨天是意外。”陶然截断了这个话头,又问,“你觉得这个思路怎么样?’
在有其他证人旁证凶案发生的时间、地点的情况下,说自己在案发时跑到案发地点“捡”了个手机;至于凶手是谁,说没看见。
“可以,试试从那双鞋开始排查。”骆闻舟一点头,“陶然继续去跟进这案子。郎乔,你盯着点马小伟那边的专案组,马小伟身上疑点还不少,看他还知道什么,另外防着点王洪亮手下人的小手段。我去给你们镇压那王胖子,有什么需要随时电话联系——走吧,帅哥、美女,今天加班,没加班费。”
郎乔一摊手。
郎乔旁听了这段对话,心里摞了一座山的好奇,等骆闻舟一走,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陶然:“陶副,是昨天那个小帅哥吗?他是什么人?为什么骆老大说不让他接触案子?”
骆闻舟叹了口气:“再问他什么时候捡的,他是不是还说,是九点一刻前后,听见争吵声下楼查看的时候捡的?”
陶然:“当然不方便让他接触,他又不是警察。”
郎乔无奈地点点头。
郎乔不依不饶:“那老大后面一听说是他的意见,为什么又立马点头?他是柯南吗?”
“在案发现场捡的?”
陶然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她。郎乔用力睁大了一双本来就很有存在感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你猜对了。”郎乔谨慎地往四下一瞄,确定周围没人,才接着说,“刑讯逼供应该不至于,那个马小伟为了早早出来打工,谎报了年龄,我昨天晚上找人查了一下,他身份证是改过的,其实还不满十六岁,估计让人一吓唬就什么都说了。人家问他手机哪儿来的,他支吾一会儿后说是捡的。”
陶然:“眨出皱纹了。”
“是谁举报的,因为什么举报的,这都不重要,就算王洪亮他们是闯进去强行搜出来的,事后也能编出个莫须有的举报人。”骆闻舟一摆手,“关键是那个手机,拿了受害人的手机,也并不意味着马小伟就是凶手,这个作为证据不严谨——马小伟是不是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有没有人刑讯逼供?”
郎乔连忙伸出手指撑住了眼角和额头。
“据说那部手机是刚出的新款,价格不便宜,他们这边用的人很少,何忠义那个好像是什么亲戚送的,刚拿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看过,印象很深。”
陶然想了想,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以前我跟闻舟一起处理过一起案件,费渡是报案人,七年前的事了。”
陶然刨根问底:“是谁举报的?举报人怎么看出马小伟拿的是何忠义的手机?”
七年前,骆闻舟和陶然都才刚毕业,全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青年。尤其骆闻舟,干部子弟出身,年轻的时候非常骄纵,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自认为才华横溢,世界第一——第二是那个叫福尔摩斯的英国佬。
骆闻舟一皱眉。
他每天都觉得自己不是去上班,而是去拯救银河系的,偏偏眼高手低,办事极不靠谱,刚开始在基层实习,随便让他调解个社区矛盾,他都能给调解成一场战斗。那天傍晚,骆闻舟他们工作的派出所没什么人,因为正好要抓一伙到处流窜的抢劫犯,多地联动,市局、各区分局乃至于派出所的人手都给抽调走了,只有骆闻舟和陶然两个被前辈们视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青年值班。
“手机。”郎乔飞快地说,“这事特别蹊跷,死者何忠义的手机在他室友马小伟那里——官方说法是,昨天晚上,分局这边负责本案的警察接到举报,说看见马小伟拿着一个新手机,很像死者何忠义丢的那个,分局这边立刻出警传讯马小伟,并在其住处找到了那个手机,上面检查到了马小伟和死者的指纹。”
“当时110接进来,说我们辖区里有个小孩报案,周末放学回家,在家里发现了他母亲的尸体。那孩子就是费渡,当时还在念中学。”
骆闻舟沉声问:“证据是什么?”
郎乔一愣。
郎乔叹了口气:“老大,王洪亮那老东西精着呢,不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出明显纰漏的。”
“后来我们调查确认,他妈妈确实是自杀的,闻舟亲自去跟他说的,但他不信,好像还吵起来了……从那以后,他们俩就有点不对付。”说话间,陶然已经走到了分局门口,“你应该看出来了,费渡他们家比较殷实,他父亲是个事业型的人,常年在外地出差,家里出事都是隔了好几天才赶回来的。那孩子小时候有点孤僻,换了几个保姆都处不下去,平时就自己在死过人的大房子里待着。这是我们俩经手的第一个正经案子,意义不同,都念念不忘。看那孩子没人管,实在可怜,我就偶尔会把他接过来照顾几天。那段时间,他跟我们接触得比较多,久而久之,我们发现这孩子有种特殊的天赋。”
骆闻舟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是按着程序拘的?”
郎乔:“对什么?”
陶然一听就急了:“什么?”
陶然顿了一下,轻声说:“犯罪。”
第二天一大早,骆闻舟先回市局,跟张局聊了一会儿,这才跟陶然往花市区分局赶,刚停好车,先一步到分局的郎乔就迎了出来。郎乔递过两杯咖啡,小声说:“你们怎么才到?他们拘留了马小伟,认定他有重大作案嫌疑,人是今天一大早直接塞警车里逮回来的,后面网媒的车跟了一路,刚被驱散。”
郎乔立刻注意到,他用的字眼是“犯罪”,而不是“推理”或是“调查”什么的,然而不等她追问,陶然已经打住了话音,冲她挥了挥手,步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