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叔说的没错。黎斯心头困惑难释：“好吧，那你可还记得他是哪一年突然有钱了？”
“等一下。你说胡海突然有钱了，他的钱从何而来？”黎斯寻到疑点。东叔鲢鱼胡子翘了翘，摇头说：“大人，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胡海他也不会告诉我呀。”
“我想想。”东叔心里默算，忽地回道：“十五年前，对，就是十五年前。那一年我妹妹刚生完孩子，所以不会记错。”
“他在城郊卖肉，生性不爱说话，所以记得他的人很少。”东叔略一顿，“然后他突然有钱了，就不再宰猪卖肉，反去做起了生意。时间一长，生意越做越大，胡海摇身一变就成了金犀首富。”
“十五年前。”黎斯重复一次。
“胡海是屠夫？”在场的人皆吃一惊，谁也没想过金犀首富竟为屠夫出身。黎斯抖了抖眉毛，似已有所预感，继续听东叔往下说。
“对，还请大人明察。”东叔伏身公堂说。
东叔瞥了瞥胡海死尸，吐出一口浊气：“金犀城人人只知胡海乃首富，却没几人知道他曾经也是个屠夫，而且为了赚钱，他常把病死猪所榨毒油卖给饭铺。”
黎斯见东叔不像撒谎，下堂扶起他，同时道：“此番为了尽速查案、减缩冗繁，对各位多有冒犯，下大狱自当不会，我同黄县令还在福来客栈摆了酒席，权当赔罪谢宴。”东叔和屠夫们受宠若惊地退出公堂，由冯捕头招呼去了福来客栈坐席。
“即便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金犀父母黄大人吧。”黎斯望了望黄有道，黄有道徐徐说：“你尽管说，我保你们无事。”
黎斯转身说：“胡海十五年前是一个靠贩卖毒猪油牟利的屠夫，这就是胡海与猪油之间微妙的联系。以此推论刘凤儿和廉价胭脂、黄刚和粗盐是不是也一样呢……吴闻，就仿照请那二十一个屠夫的法子，把城内数得着的胭脂商贩、盐商都请到大堂，我请他们一块儿喝茶。”
东叔迟疑一下：“我若讲了，大人真能把我们都放了?”
吴闻立即转身去办。
“请说。”
“黎大哥，胡海暴富着实可疑。不劳不获地发了财，我看他背地里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多了钱，别人自然少了钱，人家能愿意吗？兴许他今日惨死就跟背地勾当有牵连，你说对不对？”白珍珠手支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
东叔上前两步，朝黎斯和黄有道磕头道：“胡海之事其他人年纪尚轻都不熟悉，只我一个人知道。”
“在轩辕善身旁果然有长进啊，丫头。”
开口的是一个年纪最长的屠夫，虎目阔脸，留着一把鲢鱼胡子。吴闻听其他屠夫管他叫“东叔”，应该算屠夫行当里的长辈。
“少提他，本小姐生来就这么聪明哩。”白珍珠得到黎斯的夸奖，开心地扬起小脸说。
左右衙役刚要动，屠夫群里有人开口了。
“不过来龙去脉还得再看一看，等一等。”黎斯望着堂外，稳重地说道。
吴闻心领神会，戟指屠夫们道：“既然不说就全关入大牢，左右差役——”
一个时辰后，金犀县衙重新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胭脂商贩、盐商总共百余人，把一个偌大公堂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二三十人站在堂外廊边。
屠夫们吓坏了，无故坐牢岂非无妄之灾。二十多个屠夫诚惶诚恐地议论，但始终没人回应黎斯。黎斯佯作发怒，悄悄给了吴闻一个眼色。
黎斯跟黄有道低声交谈了一会儿，照旧依葫芦画瓢把百余人好好一顿恐吓震惊，百余人脸色不善地跪在堂上。那边黄有道再哼骂两句，两班衙役水火棍一敲，商贩们就都受不了了。
后堂白珍珠差点笑出声，赶忙捂住嘴巴小声说：“黎大哥蛮不讲理的样子还真像个大土匪头子。”
胭脂商贩、盐商里只有四五个人知晓刘凤儿、黄刚往事。
黎斯一言罢，两侧的衙役用力敲击水火棍跟上，一时公堂嘲哳不绝。
一番细禀之下——
“死尸是胡海，金犀首富。”黎斯语气变硬，“这次将你们找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弄清楚胡海和猪油之间的故事。你们说了我就放人，否则统统按藐视公堂下狱。”
刘凤儿许久前是卖胭脂的小商贩，卖的都是廉价胭脂。
虽说这帮屠夫平日宰猪不计其数，死猪见得多了，但哪儿见过死人啊，而且还是一具肠肚被剖空的死尸！二十一个屠夫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每人都沁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黄刚则为走私的盐贩，还在粗盐里掺假坑过人。
“都瞧瞧吧。”
两人同样一夜暴富，具体时间也在十五年前。只是刘凤儿细心经营胭脂店和绸缎庄，而黄刚却把钱都输光了，故今时今日刘凤儿依然富贵风光，黄刚却似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吴闻下了堂，不多会推着一辆木板车上了大堂。他把木板车推到屠夫们中间，倏然掀开了上面的白布——白布下赫然是一具冰冷的死尸，胡海！
几人口供跟黎斯心思吻合，随令冯捕头请他们喝酒去了。只是这百余人阵势让黄有道狠狠出了一次血，花费了二百两酒席钱，这且不提。
黎斯轻轻一笑：“还有个人你们也认一认。”
余人走后，公堂安静下来。
“正是病死猪榨出的臭猪油。”吴闻闻言道。
“凶手故意留下十五年前胡海等人的身家线索，暗层意思无疑是讲他杀人与十五年前往事相关，但具体动机尚未明了。不过胡、刘、黄三人俱发了横财，实为可疑，切切留意。”黎斯总结出忙碌半日得来的成果。
“等等，好像是病死猪炼的油。”有屠夫嗅出了不同气味。
黄有道赞同点头：“接下来要详尽调查十五年前往事了。”
“这不就是猪油嘛。”
白珍珠吐了吐舌头：“十五年那么久远的事怎样调查，况且物是人非，又该从哪里开始查哩？”
四名衙役抬上了一大桶散发着腥臭的黄褐色猪油，吴闻站定桶旁。黎斯眼角微眯，问：“你们可认得桶里的东西？”
黄有道哀叹一声，他也没头绪。
“抬上来。”
正谈论间，突然公堂人影闪动，一身皂衣的仵作唯唯诺诺上了堂。
二十一个屠夫齐齐求饶，黎斯转言道：“姑念你们也是无心之失，黄县令同我便给你们一次将功抵罪的机会。”
仵作朝黎斯和黄有道拜礼后，开口说：“两位大人，属下尸检黄刚有了新的发现。”
“饶了我们吧。”
“快说来听听。”
“请大人恕罪，请大人开恩……”
仵作忙不迭道：“属下之前疏虞，这次尸检足然警觉。我发现黄刚被剖开的腹部伤口，只有五分之一是被刀、剑等利器所割穿，其实更多的伤口像是被，被……”
“你们好大胆子，竟然敢在公堂之上打盹酣睡，可知这已犯了藐视公堂大罪，将你们二十一人统统抓了下牢也不为过。”黎斯声色俱厉地说。
“被什么呀，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黄有道眉毛一竖喝道。
重重一拍惊堂木，吓得满堂打盹的屠夫们激灵灵一颤，立时张眼四望，待看见了黄县令和黎斯，这才连连撅屁股磕头。
“是，是。伤口像是被人用手一点点撕裂的。”仵作语出惊人，“给人感觉像是行凶者要从死者腹内取东西！”
黎斯避开屠夫，从后室悄悄入堂。
黎斯眸光闪烁，洞察前情说：“疏虞的是我啊。我只顾盯着三名死者的不同，却忘了应该先从相同点下手，险些贻误案机，可叹！三名死者的相同点莫过于腹部的血洞，又如仵作推测凶手到底要从腹内取走什么。”
吴闻跟黄有道低声解释了一番，黄有道神色恍变，跟随黎斯一齐上了堂。
白珍珠突而“呀”了一叫，圆瞪妙目：“是孩子！”
“啊！”黄有道愕然。
黎斯徐徐点了点头，白珍珠跟自己想的一样。
黎斯笑了笑：“黄县令请宽心。他们都是金犀屠夫，我请来的。”
“欲取先予。凶手的杀人动机极有可能是因十五年前的一位孕妇而起，从他凶残地手撕腹肉判断，孕妇生产时殒命，至于她的孩子，孩子……十五年了，嗯。”黎斯赫然正色道：“黄县令，即日起在金犀寻找一个十五岁，爹娘早亡，有武功底子且身高五尺左右的少年。”
黎斯和白珍珠也来至县衙，黄有道早候着了，拉住黎斯忙问：“黎大人，县衙里面怎会有一群凶神恶煞的莽汉？”
“好，好。”黄有道答应道。
为尽快查案，吴闻连夜召集了金犀城全部二十一个屠夫。出门匆急，二十一个屠夫俱穿着宰猪剐肉时的油灰大褂，上面是无数星星斑斑的血迹。一群屠夫见大堂无人，各自找了个角落或蹲或坐，困睡打盹。
白珍珠望着黎斯，小声问：“这少年就是杀人凶手吗？”
黄有道为官八年，从来没见过县衙大堂跑来这么一群，这么一群莽汉。
黎斯半声轻叹，侧身不语。
半夜三更又死了一个黄刚，在三年辖期内发生这等连环凶案，黄有道忧心忡忡地寝食难安，一早来到金犀县衙又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