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玖村答道。
“玖村，文部省好像在拿教科书界大肆开刀呢。”
“你那边怎么样？”
某天，大鹤惠之辅来找玖村。
“果然不行啊。”
比堕落的意识更重要的，是那种生活……
“不合格？”
唯一的困难是行动方式。他要不惹人注意地巧妙转向才行。玖村最怕卷入阴谋，少许的指责或谩骂无可避免，但千万要提防那股声势增强。他有把握可以顺利进行，就像他在战后自然变成进步派学者一样，现在他要再自然转型为“公正的”历史学者。
“是的。”
光荣的进步派学者之名，他打算就此奉还。
大鹤惠之辅听到这里变得很起劲，他眼神乱转着追根究底地追问经过，却没有说出任何意见。听完之后，只是吐出一句：“是吗？那真是糟糕啊。”
这次被迫停笔是无可奈何，但他下定决心，下次改订时一定要夺回执笔权。为此，他必须离开那个得罪审议会的位置。他有扎实的手段，只要政治立场没问题，书商一定会主动找上门的。他非保住这笔收入不可。
他的表情很沉稳，隐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安心，及专注思考的镇定。
对玖村武二来说，失去编写教科书和参考书的收入足以致命。现在再让他当清贫的教授，他可无法忍受；如果要放弃现在的舒适生活，那他宁愿死掉。
玖村猜得到大鹤教授现在正在想什么。他不安地目送着老师静静离去的背影。
此举虽然确实在学校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成功，但真正奏效是在开始编写教科书后。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成果，那就是从未想过的大笔收入。而参考书更有赚头。编写过教科书后，书商多半都会上门拜托再撰写参考书。编写教科书是数人共同执笔，而参考书只由一个人写，版税可以独吞。销路好的话可以大捞一笔，只要写个两三本就不得了了。再加上教科书的编写费，那就是一大笔收入。房子、藏书、存款、情妇，全都是以这个为基础的。
这个不安的预感，在数日后成了真。
玖村以前曾是追随大鹤惠之辅的国家派历史学者，战时甚至加入过言论报国会。战败后，他之所以引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投入唯物史观的怀抱，是为了争取人气、撰写著作、在社会上打响知名度。那时他觉得只要标榜进步派，就能受到学生的欢迎，著作也会大卖。他认为，博取学生的欢迎，是大学教授的保身术之一。
“玖村，我这阵子开始有了个念头。”
好，既然如此，就应该有救，玖村武二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是站在危险边缘，那么只要离开这个位置就行了，可以移到安全地带。换言之，回到右派就行了。
大鹤惠之辅托着腮，像要闲聊似的说道。
那就是，他的名字并未被列入文部省官员所说的黑名单。身为进步派历史学家，他自认为名声够响亮了，但政府官员似乎对他的认识还不够深。或许是因为他不属于任何研究会组织或团体吧。不过，也正如那位编辑所言，即使没上黑名单，他肯定也站在危险边缘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重视自己的本质。这段时间，我好像有点混乱。”他简单地说，“所以，我要恢复原来的研究态度。经过我的探究，唯物史观有很多矛盾与不合理。这一点我也打算一并批判。”
他收到了一份私人印刷品——“教科书检定新制度反对联盟”。上面以遭到排除的执笔者为首，排满了所谓的进步派学者和文人的名字。正文部分洋洋洒洒地陈述了发起此项运动的主旨。他把这份东西撕掉，随手一扔。“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到头来也只是无谓的抵抗，难道他们真以为这样就能左右文部省吗？想得太天真了！反倒是出版社比较实际，懂得变通。”玖村食不知味地懊恼了好几天。不过，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时，脑中倏地出现一线曙光。
玖村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老师太厉害了，令他无话可说。
一旦被踢出编写教科书与参考书的阵容，就等于失去了现有的生活。他自觉现在的自己确实变得有点虚荣，他也知道实际生活比自以为的还要放荡好几倍，可他就是不知如何由奢返俭。一想到这种痛苦，玖村就觉得自己很悲惨。
“到时候，说不定也会对你有些批评，总之，请你暂时默默看我的表现吧。”
他的生活早已膨胀，像装满空气的袋子一样，只要有一丁点儿收入都会被融入，现在再想收敛已不可能。他学会了花天酒地，有了女人后更是变本加厉，怎么可能再回到昔日那种只靠学校薪水和少许稿费的清贫生活。
他的脸上倒是毫无言词中的羞赧，反而充满自信。
玖村绝望得两眼发黑，如果不能继续编写教科书和参考书，他将失去大笔收入。对他而言，那笔收入可不是能一笑置之的，他能兴建如此现代化的住宅，被战火烧光了藏书后还能再拥有宽敞的书房，同时银行存款能不断增加，全都靠那笔收入。
大鹤惠之辅必然会漂亮地转向，以他的作风，想必会表现得很露骨吧。他用不着在意作何举措，因为他处于不会遭受正面攻击的立场，这就是不被人放在眼里的好处。当然，想必会遭人唾弃，但那不足以致命。就算被嘲笑，也比遭到激烈批判来得好。
看来参考书那边也危险了，刚这么想着，就收到了停笔通知。
玖村很清楚大鹤教授转向的真正目的。教授有想要的东西，他想要房子、藏书和存款。玖村是范本。大鹤惠之辅正是以范本为指标，不断地鞭策自己，勇往直前。编写教科书和参考书是他长久以来的目标，现在机会来了。在进步派执笔者退出之际乘虚而入、抢占地盘，这才是他唐突地自我批判的真正用意。他打的主意任谁看都是一目了然。
接着，玖村武二又陆续被另外两家教科书出版社以几乎同样的理由通知停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