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钱,需要足够多的钱。
前期的治疗费用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无心打理工作的苏周,更是被迫关闭了自主经营的心理咨询诊疗室。而高昂的药物和治疗器材则不断累加在医院诊治费用的账单中。
苏周需要筹集为妻子动手术的钱,他想起了曾经诊治过的一位顾客。
就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在苏周的生活中,这是一种毁灭性的绝望,可又必须痛苦地在绝望中找寻希望。
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那位顾客说自己是一个商人,他的商品是人命。他自称手上有一个名单,上面的人名后面全都标了价码,只要有人可以杀了名单上的人,就可以得到相应的报酬,而他负责牵线搭桥。
但按照脊髓炎治疗后,病情进一步恶化,胸椎以下感觉运动功能完全丧失。重新检查后,最终给出的确诊为急性白血病。
当时苏周认为他患有轻度妄想症,选择对他进行认知行为疗法。但疗程结束后,苏周在报告上写的病因却是压力过大。
一个月前,刘英突然高烧不退,两条腿活动受限,甚至连大小便都失禁了。医院的分析报告出来后,以急性脊髓炎收入了神经内科就诊。
几天之前,苏周找到了这位顾客,和对方约在一家幽静的咖啡馆里见面。
他温柔地抚摸着妻子刘英发烫的额头,面对正经受病痛折磨的妻子,苏周大理石般的面庞也难以掩饰悲痛之情。
“可以给我看一看你的名单吗?”苏周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周端坐在床榻边,床边放着苏周亲手折叠的玫瑰花,红色的折纸寄托着丈夫热烈的爱意。
对方戴着墨镜,手指悠闲地敲击着咖啡桌:“医生,你看起来很疲累,你需要回家睡个好觉。”
3
“方勇,不要再和我拐弯抹角了,我需要一笔钱,你把名单给我看,我挑选名字,完事后收钱。”苏周没有时间来打暗语。
一个没有自杀动机的人,却在密封的教堂中流干了全身的血,这不是科幻小说的话,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方勇打了个口哨,显然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直接的对话,毕竟他从事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苏周布满血丝的眼睛中,充满着焦虑和急躁。和曾经进行的心理治疗时相比,两人完全像是调换了外表。
一束微弱的阳光刺穿林琦额头上方的乌云,在她看来这个名字足以给案情带来转机。部署完剩余的工作,驱车前往了太平街2号。
“我可还保存着你的治疗记录。”终于,苏周亮出了杀手锏,表明没有人可以挡他的财路。
居然在死者的随身物品中找到了一张左庶的名片,一如左庶通常派发的名片一样,这张名片上除了左庶的名字外,只有一个地址和电话,有关职业以及头衔的文字一概没有。似乎这位名侦探有意低调行事,不是必要时候,他轻易不发自己的名片。倒是违法办证的人,在马路上大摇大摆地把印满字的名片硬塞进路人的手里。
在一位不惜抛弃医德和从业资格的心理医生面前,这位中间人不得不奉上了他的名单,同时表达了自己对医疗事业的失望。
“左庶?”
苏周在名单中挑选了两个名字,他与这两人素昧平生,也无冤无仇,挑中他俩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原因,只是他们的酬金总和正好等于妻子医疗费用的总金额。
“另外,还有一件东西。”勘查人员举起了另一只稍小一点的采集袋。
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叫做马永辉,任职教堂的神父。
黑色的折纸专用纸张,精致到位的折痕,表明这只甲虫出自一位巧匠之手。但对死者马神父的了解中得知,他并没有折纸的爱好,而他死亡时所穿的黑袍也是昨天新换的,所以这只折纸或许是个值得追查的线索。
苏周在杀他时,没有丝毫的悔意,一名参与了贪污工程款的神职人员,在他看来和自己一样该死。何况在杀他之前,苏周得到了对方的宽恕。
“看起来像是一个折纸,是在死者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
纸甲虫是苏周为了自己而折的,那是一只屎壳郎,自然界中清理垃圾的清道夫,他希望自己正在做的是那样的工作。
“这是什么?”林琦定睛看着塑胶袋里的一件小东西。
早间新闻已经播报了马神父的死亡消息,还剩下一个人,妻子的手术费就能够凑齐了。
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勘查人员朝着她晃了晃透明的证据采集袋。
身边的妻子动了动嘴唇,五官拧成了痛苦的表情,她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抓着床架的手不停地抽动着,扎在手背上的针头刺穿了皮肤,鲜血淋漓。
林琦让中年警员继续和乔神父谈上几句,自己快步走向大门处。
苏周连忙按下求救按钮,一名护士跑了进来检查着病人的状况。是妻子的身体产生了排药反应,治疗检查在脊椎上所留下的伤口又加剧了她的痛苦。
“林警官,有新发现!”
护士只得拔掉了输液管,包扎了伤口,并为刘英注射了一针镇静剂,这才稍稍缓解了她的痛苦。
这时,临时讯问室外有人在呼唤林琦。
护士给了苏周一个安慰性的笑容,说:“还是想办法早点做骨髓移植手术吧!”
乔神父示意给他纸和笔。
苏周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妻子病情的恶化比他想象中更快了,这间特级护理的病房,很快也会无力阻止白细胞的病变。
“你能提供承包老板的名字吗?”
苏周拿出口袋中的一个咖啡杯垫,上面是那天在咖啡店里从方勇的名单上抄下来的人名。
问题一个紧接着一个,让乔神父有些招架不住,他平息了一下气息,说:“在这座教堂翻新重造的时候,老马和几位承包的老板似乎有过一些纠葛,当时我就劝过老马不要和那些人计较,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一个名字已经被划去,另一个名字叫杨宏。
“那么他有什么仇家或者想杀他的人吗?”
他收起了同情心,不再犹豫不决,这位丈夫在心中坚定了一个可怕的信念,而护士却在他脸上找不到哪怕一丝的情绪波动。
“他刚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最近正在装修,看起来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他不在乎用谁的命来换妻子的命,必要时甚至可以不惜搭上自己。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林琦让自己不受主观意识的影响。
三执法者
“没有。”神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职业的缘故,乔神父的话似乎具有十足的说服力。
1
“被杀的马神父最近有没有反常的举动?”林琦试图了解死者的自杀动机。
电子企业巨鳄竺一鸣被杀一案中,那张被用来替代酒店房卡的酒吧会员卡,成为了警方调查的敲门砖。
如此一来,天平秤又向自杀的一方倾斜了。
会员卡上有酒吧的名字,那是一家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名叫“酒工厂”的酒吧。
林琦拿匕首让乔神父辨认是否教堂里的东西,乔神父瞪大了眼睛,说道:“这是教堂里用来削短蜡烛的匕首,你们可以看握柄,上面应该刻有我们教堂的名字。”
音箱里激烈的音乐,舞者们暴露的着装,这家以酒类品种齐全而着称的酒吧,是城市人寻找一夜情的理想场所。
凶器在变成血缸的募捐箱里被打捞起来,是一把约二十五里面长的匕首。
负责跟进调查酒吧的警员孙欣然,第一次来到“酒工厂”里进行调查。当迈进“酒工厂”的时候,孙欣然庆幸自己穿的是便装。在这样一个疯狂的空间中,似乎一切秩序都被摒弃,执法者只会成为笑柄。
好在现实中的案件,并不像密室大师卡尔写得那样。
孙欣然耳膜在电子乐的冲击下嗡嗡作响,他头昏脑胀地走到靠近酒保的吧台旁,冲着酒吧做了个喝水的动作,说:“给我来杯纯净水。”
寥寥无几的线索,拼贴出的却是一个密室杀人案,这着实会让林琦头疼一番。
酒保指指自己的耳朵,无奈地耸耸肩,示意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中年警员叹了口气,说:“从伤口的形状来判断,符合自杀的情况。但还没有找到凶器,他杀的可能性还是相当的大。”
“纯净水!”孙欣然大声叫道。
“自杀和他杀能够确定吗?”
叫完以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是多么需要这杯水了。
“初步检验结果,死者被割了喉,所有的血全放进了募捐箱里,现在连法医都没办法确认死者到底是失血过多而死,还是淹死在了自己的血里。”
“你认识这个人吗?”孙欣然借着酒保递来水杯的时候,拿出了竺一鸣的照片。
“关于死亡原因呢?”林琦实在不想再多看一眼那具尸体。
“他好像是大蛇的朋友的朋友。”
林琦额头上的乌云逐渐聚拢,就快成为飓风了。
“大蛇今天在这里吗?”
“关于这点,我问过了。”国字脸的中年警员说,“教堂大门的钥匙是特制纯铜的,随门总共定做了两把。乔神父用来打开教堂门的是其中一把,另一把则好端端地躺在休息室存放钥匙的盒子里。”
酒保伸长了脖子,往一角的包房看去,答道:“今天他没来。这两天我都没见他来过。”
“有没有问过他钥匙的事情?”林琦没有在口供上找到有关钥匙的提问。
“那你知道他的电话或者住在哪里吗?”
临时讯问室走出一名干练的中年警员,他走到林琦面前,将乔神父的口供递给了她。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酒保突然转了脸色,狐疑地问孙欣然。
一切的征兆都预示这是个非同寻常的案件,林琦不免看了眼大门口地上的那把铜钥匙,却又不知该从何查起。阴云笼罩着她的额头,原本健康的皮肤更显得黑了。
“他的东西掉我这里了。”孙欣然拿出了那张酒吧会员卡在酒保面前晃了晃。
教堂两侧高大的玻璃窗采用的并非彩绘玻璃,而是不伦不类地装上了廉价的透明玻璃,为了配合整体的风格,这些玻璃嵌入墙体,全都无法打开。除此之外,这所教堂里的其他房间的窗户,全都安装了牢固的不锈钢防盗窗。而出入教堂唯一通道只有这扇大门了。
这张会员卡只有一次消费上万元的客户才能够办理,所以酒保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即便对方是在打听什么,但拥有这张卡的客户,对酒保来说没有得罪他的必要。
为首的林琦警官插着腰,愤怒地站在这所教堂的正中央。虽然手下在犯罪现场忙碌着,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死状离奇的尸体上,谁也没有仔细观察自己置身其中的这座教堂有什么不对劲。
“大蛇这个人神出鬼没的,也不知在我们酒吧里搞什么鬼,老是见他带不同的男人女人来这里谈些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更不知道他住哪里,只有一个他的电话。”说着,酒保取过一支笔,写在了一张餐巾纸上,递给了孙欣然。
在神父休息室设立了临时的讯问室,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乔神父在里面接受着必要的口供记录。
孙欣然答谢后,收起餐巾纸,立刻要求买单,他一刻也不想多呆在这里。
十分钟后,刑事科的警员们在教堂外拉起了一条黄色警戒线。
“四十八元。”酒保指指标价牌,恭敬地说,“我给你打了会员价。”
这是活了五十岁的乔神父,第一次如女人一样惊叫起来,声音顺着高隆的穹顶飘向尖顶,消散在六声洪亮的钟声之中。
孙欣然抬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一杯三百毫升的水的标价差不多赶上他洗一个月澡的水费了。
身着黑袍的马神父双膝跪地,前倾着身子把头伸进了透明的募捐箱里,募捐箱里的钱全浸泡在了一种黏稠的深色液体中,募捐箱里满满当当地盛满了人类的血液,而马神父的整个头颅则完全浸泡在了这一箱子血里。
无奈在酒保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孙欣然忍痛给了一张五十元,也不好意思再等两元钱的找零,快步走出了“酒工厂”。
而当他正视洒满晨曦的教堂大厅时,手中那枚纯铜的大门钥匙“哐当”一声掉在了橡木地板上。
现在他终于知道酒吧的钱为什么这么好赚了,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切疯狂的行为都不足以引人惊奇。
由于教堂包围在浓密的绿化之中,所以附近栖息了不少小动物。乔神父以为这气味可能又是溜进教堂误食“毒鼠灵”的动物尸体所散发的。
如同这个世界,无力改变只能去适应,久而久之,你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一踏进教堂,乔神父的心就不安地跳动起来,这种不安来源于空气中的气味,这是一种比甲醛更刺鼻的血腥味。
2
清晨六点,乔神父用钥匙打开了教堂的大门,他来接替值了一天夜班的马神父。
西区警局的林琦警官用钥匙打开了太平街2号的房门,这个调查事务所她熟得不能再熟了。
2
曾经在一次和这间事务所主人的打赌中,林琦败下阵来,沦为了这里的清洁工,长期定点定时前来打扫。而那位拿自己标志性的乱发与林琦打赌的私家侦探左庶,现在正悠闲地撑着脑袋,欣赏窗外闹市的景象。
第二天,神父的尸体在教堂里被发现了,在一个没有人可以进出的密室中。
“左先生,你认识马永辉吗?”直肚肠的林琦总是那么直截了当,和她柔美的外表一点不相符。
然而,谁也没能阻止命案的发生。
“那位神父?”看到林琦这般急匆匆地赶来,左庶明白一定又发生了严重的事件。
钟声响起,神父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涣散迷离,教堂高耸的尖顶似乎想借助钟声向上帝诉说些什么。
“嗯!”林琦走到左庶写字台前的沙发边,坐了下来,“他在今天凌晨死了,现在我还不能断言他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你的名片,所以我赶来找你了,想问问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业务往来。”
不知名的小甲虫被神父小心地压扁后,放进了黑袍的口袋中,他正了正白色的小领结,望向门口的募捐箱。直到他自己都受不了甲醛的气味,才走回了自己的休息室,放弃寻找刚才那位忏悔者丢进去的纸币面值。
左庶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撑脑袋的那只手开始挠起了头顶的乱发,他刚要开口提问,林琦抢先将现场调查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神父跑到教堂的窗边,想一睹这位前来忏悔杀人罪的巧匠,教堂外的毛石砖上却什么人都没有。
林琦将一把长发撩到了背后,坚定地说:“如果这不是自杀,那么就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神父拿起小甲虫,近距离观赏才能体会折纸者的精湛技艺,甲虫坚硬的铠甲,精巧的身躯,惟妙惟肖的被一张纸所演绎。
听完了案情,左庶还是把一头枯发挠得“沙沙”作响。他开口说道:“马永辉曾经来过事务所寻求我的帮助,要我寻找一位名叫杨宏的年轻人。”
等了片刻,神父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走出自己的屋子,才发现对面忏悔室里的人早就走了,在他坐过的木椅上,放着一个纸做的小甲虫。
“你这位名侦探现在也开始接寻人的业务了?”林琦半正经半开玩笑地问。
对方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悔恨中,什么也没有说。
左庶微微一笑,道:“我之所以会接下这单寻人的业务,原因是对那位被寻找人的好奇。”
“我宽恕你。”神父毫不迟疑地答道,生怕引起忏悔者的不安。
“哦?你是指杨宏?”
“神父,你饶恕我了吗?”纸张在苏周的手指里翻转着。
“马永辉已经不是第一个委托我寻找他的人了。”
“年轻人,死亡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宽恕是上帝赋予我们的唯一权利。你饶恕人的过犯,你的天父业必饶恕你们的过犯。”
林琦问:“你是说之前有人也来委托你寻找杨宏了吗?”
“因为他犯了错。”
左庶颔首默认,说:“在我找到杨宏后,发现他是一名大学生毕业生,可却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其中最让我关注的是一起自杀案。那是迄今为止,一起世界上最让人疑惑的自杀案。案情大致是这样的:大概两年前,一个女大学生在自己的家里上吊自杀,可费解的是,她是用毛巾把自己吊死在房门的把手上。尸体是被死者的男朋友发现的。后经调查,房间没有强行进入以及翻动的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发现其他外伤。而最有谋杀嫌疑的死者男朋友拥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加之死者身上有多处自杀未遂的刀伤,最终在没有谋杀的证据下,该案被判定为自杀案。”
神父明显停顿了一下,继续用沉稳的口吻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让我猜猜,那个男朋友就是杨宏。”
“我杀了人。”说这句话时,苏周依旧如同铜雕,只是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张黑色的折纸,开始叠起来。
“确实是他。而对于那起自杀案,我也进行了深入地调查,发现死者的自杀确实存在疑点。从伤痕来看,假设有人将死者强压在浴缸的边缘,自上而下用毛巾将其勒毙,同样可以形成这样垂直的勒痕。另一点,在死者的家里很难找到一个上吊的地方,可就在房间外的走廊里有可以上吊的水管,为什么要选择房门的把手呢?我做过实验,虽然不是没可能吊死自己,但这太耗费时间和体力了,不像一个决心自杀的人会选择的方式。最后,死者没有留下任何的遗书,自杀的动机尚不得而知。综合上述几点,自杀的可能性几乎不成立,只可惜我始终找不到证据,所以……”左庶摊摊手,不再说下去了。
“你犯了什么罪?”神父接着问道。
林琦听完,无奈地说:“看来我们都遇到了一桩荒诞的自杀案。”
“每个人都浸染过罪恶之河,唯有上帝才能洗涤你污浊的心。”神父的声音似乎都一模一样,总能令人平静。
“不过,你的案件和这个杨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左庶向林琦排除了杨宏的嫌疑,“他不是能够如此精心设计命案的人,况且他和马神父之间,他比较像被杀的那个。”
“神父,我有罪。”苏周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
“为什么这么说?”林琦听到困惑处,就迫不及待地丢出问题。
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却要进行一番心灵深处的沟通。
“因为他曾经勒索了马神父,而一个勒索者又怎么会去杀害自己的钱袋呢?”
座位右侧隔出了两间小小的忏悔室,苏周径直走进了狭小的房间,在一面被铁丝网罩住的小窗户前坐下。他拉了拉挂铃,一位神父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窗户另一边的房间里。
“他拿什么勒索了马永辉?”
正倍受折磨的耶稣把头歪向一边,他也不忍再多看一眼人们为他建造的这所教堂。十字架下是一个齐腰高,用来摆放经书的发言台。
“关于这点,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透露半个字。”
宽敞的教堂大厅布局与电影院相仿,十几排橡木座位全都面向正中央的十字架,由于今天并非礼拜日,所以座位上空无一人。
林琦知道左庶对客户的隐私从不透露半个字,于是改口道:“是不是有关马神父贪污的事情?你不需要正面回答我,如果是的话,你就把头扭向窗外,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更可笑的是,这座哥特式教堂的内部装修采用了现代风格,与印象中的西方教堂相去甚远,就如传入中国的基督教一样,教堂也受到了人为的曲解。
左庶慢悠悠地转着椅子,目光飘向了窗外。
从教堂的内部装修来看,它建造的日子并不长,可部分墙面已经出现了裂缝。关上门,刺鼻的甲醛味差点呛出苏周的眼泪。在层层剥皮下放的承包方式下,施工方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荷包塌不塌,而不去考虑工程会不会塌。好在上海不会有大地震来考验文件上所谓的抗震级别。
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今天不是礼拜日,教堂内鸦雀无声。进门处放着一只透明的募捐箱,里面放满了大面值的纸钞,如此强大的暗示想视而不见都办不到,净化心灵也必须依附于金钱之上。
“关于教堂的谋杀案,你有什么看法?”林琦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阶段。
教堂大门看起来很重,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不知道是它的铰链实在太好,还是木门用的材质太过廉价。
左庶摇着细长的手指,说:“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目击者,如果我坐在这里就可以告诉你密室之谜的话,只有一个可能,我就是凶手。”
苏周踏着毛石砖所砌的阶梯,穿过一个自行车的停放点,朝教堂庄严的大门走去。苏周的腿很长,走起路来显得很轻松,在这座肃穆的仿歌特建筑前,显得不怎么搭调。
“不是没有线索,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东西。”林琦把装有折纸的塑胶袋递了过去,补充道,“这东西确定不是死者折的,是有人在昨天给他的,因为死者身上穿着的黑袍,是昨天早晨才换的。”
晴空万里,慵懒的阳光和清风令气候格外舒爽怡人,在生机蓬勃的季节,万物复苏,教堂两边栽种的植被也发出了嫩芽。
左庶接过塑胶袋,将其举过头顶,用他惺忪的双眼,在阳光下如赏玉般仔细观察着。
1
良久,侦探才放下手臂,将折纸放在了写字台上,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说:“折纸上的折痕整齐且无指甲印,说明折纸的人不留指甲,指力也很大,很可能是一个男人。这个人心思细密,行事冷静,毫无怜悯之心。他折的这个甲虫其实是屎壳郎,凶手将它比作自己,他认为自己是社会的清理者,而贪得无厌的马神父正是他所认为的垃圾,于是遭到了清理。”
第二章清道夫
“可这个人是怎么杀死马神父的呢?”
她无畏着,只因想竭力挽救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残缺的家。
如果左庶给出一个较为恰当的自杀理由,林琦倒情愿以自杀来结案,可现在凭空多了一位不知名的凶手,而案件也成为了令人烦恼的密室杀人案件。
美惠不再犹豫彷徨,她昂起头,利索地在菜场里穿行着,似乎她已经习惯了在这个鱼目混杂的地方,就像习惯了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一样。
左庶咂了咂嘴,问林琦:“你听说过用心理暗示来杀人吗?”
自古有云:食得一口河豚肉,从此不闻天下鱼。在美惠失去隐形眼镜的那只眼睛看来,这一袋鱼,是能够给她带来幸福的护身符。
“心理暗示?”
美惠点点头,“嗯”了一声,老板这才放心地把装有河豚鱼的黑色塑胶袋递给了她。
左庶打着夸张的手势,开始解释道:“我所说的也就是催眠术,你仔细看这张黑色的折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词——割喉。我相信有人在昨天对马神父进行了催眠,并以某种方式在凌晨触发对死者的心理暗示,导致其割喉自杀。”
老板犹豫地抿了抿嘴,说:“那你可要多加小心,记住内脏一定要扔掉,肉洗干净了才能吃啊!”
林琦学着左庶的样子,把黑色折纸摆在了太阳光线下,果真如侦探所说,这黑色的纸原本是张白纸,只是写满了黑色的字,才看来像是黑纸。
“老板,我自己回家洗就可以了,不用你帮忙。”美惠强调道,“麻烦你给我活的!”
而密室一说完全成立,只是密室杀人案的凶手是被人操纵的死者。
“好勒!这就帮你弄两条,保证帮你洗得干干净净的!”老板看起来对美惠的出价很满意,刚要往鱼铺里走,却被美惠拉住了。
“现在你要找一位心理医生,擅长折纸,最近可能受到了严重的刺激。不过,这起案件和前一起自杀案一样,我同样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证据,这还需请你们警方开展积极的搜查工作。”左庶给出了一个嫌犯的特征速写,以及一个忠告,这让林琦的破案工作得到了迅速的进展。
“我并没有说是你在卖河豚鱼,只是我碰巧捡到了两条而已。”美惠将钱塞进了老板皮革裙前面的口袋里。
仅依靠缜密头脑在现场之外就能断案的“安乐椅侦探”,体现了人类无尽的智慧。
围着黑皮革裙的老板突然停下了手中刮鳞的刀,整个人仿佛他手下的砧板一样遭受了重创,一身腥味的他靠近着美惠,窃窃私语道:“小姐,你可轻点,我这里可不卖这类鱼,要知道贩卖河豚可是违法犯罪啊!”
左庶静静地坐在窗边,若有所思地眺望远方,林琦真想知道这位像从未睡醒过的乱发单身汉此时在想些什么,没有人能够了解这样一位名侦探的心情。
年轻的女大学生疾步穿过几个肉铺,在鱼贩的店铺前停下脚步。她正眼都不瞧脚下红色脸盆里的鲜鱼,直截了当地问着老板:“给我几条你这里的河豚鱼。”
林琦觉得自己受到了上帝的眷顾,才会和左庶这样的人有机会合作,虽然曾经输过许多次的打赌,但林琦仍觉得十分值得,因为这样才能确定,左庶永远不会站去自己的对面阵营。
美惠终于明白,换一个视角去看待问题,没准世界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事情的好坏,只是看你站在哪一个角度去观察,根本不存在道德准则上的对与错。
临上车前,林琦最后看一眼调查事务所残破的招牌,以及左庶留给她的那张清瘦的脸,他平静如水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才解决了一起血腥至极的心理谋杀案。
不过,美惠突然发觉,朦胧的世界看来不再那么血腥,熙熙攘攘的人群所发出的嘈杂,听来也是那样的和谐顺耳。
3
眼前的碎石路很快就被众人的脚所覆盖,想找到那片眼镜估计也属于海底捞针的高难度活了。
孙欣然通过查询警局的资料库,找到了酒保所给手机号码的主人姓名和住址。
她心想:对于每年增加百来万外来人口的上海,目前的这个菜场显得实在有点小了,真该扩建它了。
杨宏,这个名字一直深埋于孙欣然内心深处,以为覆盖了厚厚的时间泥土,就能够永远忘却那段痛苦的回忆,却不料纷扰的尘世发芽破土,掀开了尘封往事的泥土。
有个莽撞的中年妇女从后面撞了一下美惠,美惠感觉右眼一震,眼睛酸酸的,是她的隐形眼镜被撞丢了。
两年前,妹妹的离奇自杀让孙欣然痛心疾首。在门把手上吊自杀,这实在是一种太过可笑的自杀手法了。身为警察的孙欣然自然将怀疑的目标转移到了妹妹的男友身上,而在证据的面前,孙欣然只得默默接受妹妹自杀的定论,而他也记住了那个男友的名字,正是他刚才查到的这个名字。
美惠望着鲜血淋淋的鸡脖子,“扑哧、扑哧”的扑翅声犹如它在人间留下的最后音符,只因它们长着人类爱吃的肉。美惠觉得它们的身体和蝴蝶的翅膀一样,是招致杀人之祸的原因所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美惠不知道自己的角色是顾客、老大妈还是那只垂死挣扎的鸡。
孙欣然憎恶他并不是因为他的不负责任,原本就不指望大学生能负起什么责任来,而是当妹妹去世后,杨宏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实在令孙欣然很憋火。几天之后,孙欣然就失去了杨宏的消息,他从和妹妹有关的圈子里销声匿迹了。
杀鸡的老大妈高声吆喝着自己的宣传语,然后为顾客剖杀可怜的家禽,为的只是养家糊口,顾客则心满意足地带走新鲜食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顺其自然。
杨宏现在的住址距离案发的酒店很近,这更加深了孙欣然对他的怀疑。
走在油腻腻的碎石路上,耳边充斥着各地方言的叫卖声,美惠天天要逛的菜市场,第一次让她感到了安宁。她在这里可以心无旁顾地想想事情,不必担心自己的愁容会被家人发现,并被追问个不停。
孙欣然脸色苍白,令他白皙的皮肤看起来犹如打过粉底的死人一般煞白,他内心总觉得竺一鸣的死多少和杨宏有联系,而他也想借此机会弄清妹妹自杀的真相。
美惠不忍心当场拒绝弟弟的提议,满怀心事地提着菜篮去采购晚餐所需的配料了。
由于路程不远,所以孙欣然决定从东区警局步行前往杨宏的公寓。
弟弟对姐姐的心事毫不知情,提议今晚应该兴高采烈地庆祝一番。
到了杨宏的单身公寓,正巧一位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让杨宏在收货单上签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经历了一个人的死亡,美惠似乎对“死”这个字眼不再忌讳,她一心想着如何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在她眼里,没有比一个家庭的死亡更让人心碎的事情了。
孙欣然快步上前,喊了对方的名字:“杨宏。”
美惠真希望现在能有个人挺身而出,不管如何帮她解决眼下这个麻烦。但除了家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之外,美惠实在想不到有谁还可以依靠,她觉得自己就像《水浒传》中所描写的人物一样,为了一段不可告人的奸情,而想将知情人灭口的毒妇。
正在拆着快递包裹的杨宏惊得手里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是一只黑色的纸甲虫。
“放心吧,姐!看这书可以给人勇气,以后拔把刀助个路人什么的,我是不会畏缩的。”
与前一次相见时隔两年,孙欣然看见杨宏时,对杨宏的变化吃了一惊。时常出入酒吧等夜生活场所的杨宏,浑身散发出堕落的气味,睡眠不足的他眼圈很黑,他甚至为了掩盖黑眼圈还上了淡淡的粉底。身为大学生的他衣着看起来却像是暴发户的儿子,嘴角时常挂着轻蔑的笑容,炫耀地转着手指上的白金戒指。
美惠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明明是你在看的书,我可是听人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的哦!”
如同遭受过飓风袭击的房间里,却弥漫着一种不搭调的香味。
“姐,你怎么看起《水浒传》来啦?”弟弟瞧见了美惠手上握着他的书。
杨宏捡起折纸,端详了老半天,问起孙欣然的来意:“警官,还在为两年前的案件烦恼?”
当她终于冷静下来,回到床边时,竺一鸣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凉水和恐惧令美惠感觉到很冷,于是她为自己泡了杯茶,呆呆地在窗边,幻想着自己将来会是成怎样的一个人,而那瓶救命的药,则被她丢在了洗手间的大理石水池中。
“看来那件事情对你造成的影响,只是少了个帮你打扫房间的人而已。”孙欣然踢开脚边的一个易拉罐,朝杨宏走了两步,“你晚上还有事?”
美惠越发感到自己被这样的男人玩弄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看到他仿佛就看到了堕落的自己,她跑进洗手间,扯掉了浴巾,在水龙头下拼命洗涤着自己污秽的身体。
杨宏开始对着镜子打起了领结,撇了一眼孙欣然,问:“你到底有什么事要问我?难不成想了解我的私生活吗?我马上要出门了,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竺一鸣央求着:“药……药……给我药……”一贯气宇轩昂的企业家,如同蝼蚁般乞怜讨生。
“你认识竺一鸣吧!”孙欣然看着镜子中杨宏的眼睛。
她反复回忆着昨晚的情形,美惠在酒店里先洗了澡,披着浴巾坐在了床边,老男人用他毛糙的大手开始抚摸她的身体,突然他向后倒在床上,脸深埋在床单里,扭曲的手指拼命朝他的衣服口袋伸去。当时的美惠竟鬼使神差般抢先拿起了他的衣服,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个琥珀色的小药瓶,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
“认识。”杨宏正了正领结,把那只黑色折纸插在了上衣口袋里。
如果我没有杀人,又为什么要对勒索感到提心吊胆呢?美惠这样自问道。
“他昨晚死在了你家附近的酒店里,我想向你了解有关他的情况,我听说你和他业务来往非常密切啊!“孙欣然意味深长地说道。
知道了勒索者的名字,美惠同样无计可施。为自己这份可耻的兼职搭桥的杨宏,能猜到昨晚自己和死去的竺一鸣在一起,而看过新闻后,他一定认为是我杀了老男人。美惠真后悔刚才没有断然拒绝杨宏的要求,这等于默认了自己与竺一鸣的死有关。
“只是朋友而已,大家常一起在酒吧里喝喝酒。我只是一个大学生,能有什么业务和这样的董事长来往啊!”杨宏干笑道。
“行了,今晚七点,在我家这里的麦当劳见面,记得带好钱,我有你昨晚和那老男人在一起的证据。”见美惠没有应答,杨宏又补了句,“记住,别迟到,否则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那你知道竺一鸣身边有女人吗?”孙欣然说完觉得这样问有所欠缺,很容易让对方打马虎眼搪塞过去,便补充道,“我指得不是他的老婆。”
电话里一阵沉默,看来是没想到美惠这么快就猜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大老板有几个不在外面沾花惹草?再说,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私生活?”杨宏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看了眼手表后,不耐烦地说,“我要走了,警官你是要帮我看家还是打扫卫生?”
“杨宏?”美惠问道。
说到底,孙欣然拿不出确凿有力的证据,只得任由杨宏从身边走出门去。
看来对方对自己的家庭情况以及近阶段的情况甚是了解,美惠开动脑中的搜索引擎,在认识的年轻男人中寻思了一遍,想到了一个名字。
“hey!”孙欣然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叫道,“我妹妹的死和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想想你的家吧!如果没有你的话,即使有钱他们又能怎样过活呢?”
杨宏匆忙的脚步突然收住,他站在原地松了松领结,轻浮地说道:“案件早就定性了,我不可能为你的妹妹内疚一辈子,你也该早点忘掉她吧!”说完他弯了弯嘴角,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拿到那笔钱啊!”美惠在拿这笔钱的时候就想过,即使自己出了事,也绝对不能把钱交出来,因为这些钱对弟弟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对背后这双愤怒到极点的眼睛熟视无睹,孙欣然在房门上狠狠地捶了一拳,血从关节的缝隙间流了出来,血红血红,就像这个夏天一样,令人沸腾,令人发狂。
对方冷笑道:“我听说你在老头那里大赚了一笔,不想事情曝光的话,就把钱都给我。”
第四章被害人
“你究竟想怎么样?”恐惧和愤怒在美惠胸中交织。
1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打算如何平息这件事情?”
由于快递和警察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所以和美惠约好的七点钟,杨宏刚刚才从家中出来。
“你是谁?”美惠压低了声音,手捂着话筒。
途经大酒店的时候,杨宏不由想起昨晚就在这里,他失去一位重要客户的事情,而凑巧的是,昨晚杨宏也由此经过,还撞见了酒店发生火警的混乱场面。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语气也不怎么肯定,但可以肯定这句话对美惠产生了巨大的震慑力。
当时杨宏耳边全是围观者的议论声,最让杨宏感兴趣的一句话,是他听见有人说:大火的时候,会看见逃生者跳楼的场面。
“美惠,我知道你昨晚在酒店所做的一切,是你杀了竺一鸣吧。”
为此,杨宏足足等了半小时,直到消防队宣布假火警才离开。他说不出当时的感觉,可能是想看看从来没见过的跳楼者。
对方似乎很迟疑,美惠连问了几遍“哪位”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远处的商厦外墙高处,横贯着大幅的麦当劳招牌,六层靠窗的座位上端坐一位橙衣女孩,她张着大大的眼睛,略显焦急地朝楼下的街道张望。
“你好,哪位?”
“钱带来了没有?”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美惠把堆满桌子的基本移到了写字台的一侧,碧绿色的电话机被一本翻开的《水浒传》压在了下面,美惠拿起书,接通了电话。
杨宏从她后面走向座位,吓了美惠一大跳。
美惠曾有过一点点自首的念头,但在对家庭的顾虑中打消了。
美惠看了看邻座的一对情侣正你侬我侬,才敢开口说话:“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弟弟还指望这笔钱上大学呢,你也不缺这点钱用,你就当发慈悲做善事。”
报道的侧重点放在了误响的假警报上,只字未提九二一房间可能还有一名女子的猜测。美惠庆幸有人替她转移了视线,否则一旦自己的事情被曝光,这个家就会失去顶梁柱,留下病患的父亲和年少的弟弟,简直难以想象他们将过上怎样的生活。
“让我放过你?”杨宏见美惠帮他点了咖啡,毫不客气地拿了起来。
相关报道寥寥数语,只说警方因接到假火警,意外在大酒店九二一房间发现一名因突发性心肌梗塞猝死的客户,现在情况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死者家属已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由于死者社会地位显赫,报道中以“竺某”代替了他的全名。
美惠眨着眼睛拼命点头。
第二天,美惠起了个大早,料理完父亲后,她把弟弟打发出去吃早饭,随后开始密切留心起报纸和电视新闻中有关昨晚大酒店的报道来。
“那么你拿什么报答我呢?要知道,我这样可是犯了包庇罪,会和你杀人判刑一样。”
从此母亲和这个家一刀两断,甚至连她的消息也从未在这座房子里出现过。十一年来,是美惠扮演着母亲的角色,而这个家最终把她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
“我没有杀他,真的!请你相信我。”
十一年前的一场意外,导致父亲终身残疾,母亲在这个家庭最需要她的时候决然离去,她没有办法成天为一个颈部以下失去知觉的丈夫端屎倒尿,她是一个追求舒适安逸生活的女人,双重打击下的父亲没有阻拦她,反而将家中最值钱的金银首饰全部给了母亲。
美惠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邻桌情侣的目光聚焦了过来。
看着这笔钱同父亲在一起,美惠满怀歉疚,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在这个困难的家中,能够毫无怨言的相依为生,全凭亲人间的信任。而此时美惠却不得不隐瞒这笔钱的来源,她面对父亲和弟弟时,感到自己和母亲一样背叛了这个家。
“许多事,不是你说了就能作数的。”杨宏拿起搅拌棒,在咖啡杯里制造起漩涡来。
美惠将钱塞进了父亲的枕头下,然而父亲在熟睡,他没有对女儿拿回这笔钱表示任何的欣喜,美惠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检查了一下父亲的尿布,而后轻轻掖紧被角。
美惠不再作声,只是盯着杨宏手里的咖啡杯。发现杨宏注意到他插在胸前的折纸时,他故意将折纸拿了出来,在手指间摆弄起来。
卧室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生活无法自理的父亲常常失禁,加之瘫痪在床造成的后背皮肤溃烂,这些味道让弟弟作呕。虽然美惠总是及时料理干净,可气味像是被四周的墙壁吸纳了一样,怎么也挥散不去,但美惠早已习惯,这对她来说就是父亲的气味。
美惠则在相对无语中,继续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看着楼下灯火辉煌,人流川息不停的街道。
“我去看看爸。”美惠苦笑着收起钱,轻手轻脚地往卧室走去。
匆忙赶来的杨宏似乎口渴难耐,猛喝了一口浓郁的咖啡,而后皱了皱眉头。
“我也要跟姐姐一样帮人家补习英语。”弟弟无比崇拜地望着美惠。
当她再度偷瞄了一眼没有说话的杨宏,她发现杨宏把玩折纸的手指停了下来,正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对着窗外的街道。
美惠顿了顿,答道:“那家学生的家长知道我们有困难,预支了我的报酬。”
美惠顺势望去,突然间,她也如同被通了电一样,全身无法动弹。
“姐,你又来了。”弟弟虽是埋怨的口气,可脸上堆满了笑容,“帮中学生补习英语真的可以赚这么多钱吗?”
她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曾经在酒店门口四处搜寻的年轻警员,他白皙的皮肤总会给女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一定要争气,这个家就靠你来改变它了,姐姐以后还指望你帮我办嫁妆呢?”
警员显然是跟着杨宏来到了这里,他径直走向直达麦当劳的观光电梯,进了美惠视线的死角之中。
“真的啊?”弟弟的眼镜几乎从鼻梁上跌将下来,他接过钱,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姐,你真厉害。”说着,又结结实实给了美惠一个拥抱。
他怎么来了?难道他已经调查怀疑到我头上来了吗?
美惠从包里拿出一叠百元大钞,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姐帮你把三年的学费解决了,现在你可要加倍努力读书了。”
就在美惠心神不宁的时候,这座商厦响起了火警。
晚饭是一碗冷馄饨,洋溢着暖暖的温情,美惠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依然装出很饿的样子吃起了馄饨。
在刺耳的警铃声中,工作人员立刻指引着心慌意乱的顾客们从安全通道撤离。
“姐,你回来啦!”正埋头书堆中的弟弟,笑盈盈地对美惠说,“爸已经睡了,我给你留了晚饭,你快吃吧!”
美惠也急忙起身,招呼杨宏赶快逃生。
美惠的家是一室一厅的老式公房,她进门穿过厨房,来到客厅。客厅实质上是她和弟弟的卧室兼书房,客厅里摆着弟弟和她的床铺,以及一张两人合用的写字台,就再无空余的地方了。再往里走是父亲的卧室,父亲曾几次让美惠和她的弟弟住这间相对面积较大的房间,但美惠认为这个房间的阳光比较充足,对瘫卧在床的父亲会有益处,所以坚持和弟弟挤在了小小的客厅中。
“快走,看样子是出事了。”
好在这个家没有暴力,但可惜的是,连妈妈也没有。
杨宏像没听到一样,慢慢站了起来,手握着黑色折纸,如同一具僵尸般逆着人流,朝观光电梯走去。
美惠把鞋子整齐地放进鞋柜,穿上拖鞋,边往里走边叫道:“爸,我回来了。”说完这句,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用闽南语哼上两句周杰伦的歌词“不要再这样打我妈妈,我说的话你甘会听”。
美惠想上去拉住他,却被慌乱的人们撞得老远。
美惠倍感紧张的神经,直到回家后才松弛下来。
杨宏一步步靠近电梯,当来到电梯旁,他却没有坐电梯的打算,走到电梯旁的不锈钢与玻璃组成的安全护栏旁。
她边走边将竺一鸣的那串钥匙拆成了一把把,分了几个垃圾筒丢掉。那张房卡被拧成了麻花,丢进了永不见天日的阴沟中。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美惠心头油然而生。
美惠站在酒店的大门口,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警察出现在这里。一个皮肤很白的年轻警员站在门口,警觉地审视着四周,做贼心虚的美惠慌忙转身离开围观的人群,她自知自己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十分惹眼。
电梯门在此刻打开了,走出一位白净的年轻人,他踏出电梯一步,就在人群中搜寻起某个人来。
3
而就在电梯旁的杨宏,则双手搭在齐胸高的安全护栏上。
和刚毕业的学生怀念校园生活一样,诸葛警官也非常希望能够时光逆转,回到过去的时光。至少三十年前,他的肚子上还没有这三十斤的赘肉。
孙欣然发现了他,大步流星跑了过去。
诸葛警官不由感叹岁月的蹉跎,工作有时令他喘不过气来,对家里除了能按时提供花销的钱外,实在没有精力去精心呵护妻儿。在行事为人上,常常需要处心积虑的深思熟虑,年少的那份狂放早已成为了历史。
这时,一拨穿着制服的麦当劳工作人员从美惠面前跑过,一时间安全护栏旁的两人美惠一个都看不见了。
诸葛警官望着他矫捷的身影,心想:如果儿子能背负起责任感和使命感,如年轻警员这般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工作中,让他去走自己选择的道路,或许才是身为父亲正确的引导吧!
“不要!”美惠大声叫道,她这样叫与其说是想阻止什么,不如说是为了否定自己内心的可怕想法。
年轻警员干劲十足地冲进了电梯。
可她的喊叫已经晚于了行动。
“我知道了。”诸葛警官微笑着摆摆手,“去吧!”
麦当劳的工作人员散去,两个男人全部从美惠的视线中消失了。
“孙欣然。”年轻人白皙的脸颊有点微红。
美惠捂住了眼睛,痛苦地蹲了下来。
“喂!小伙子。”诸葛警官喊住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几秒钟后,一声响动引起了楼下巨大的骚动。
年轻警员点点头:“我明白,这样的话案件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我立刻就下去让楼下的同事留意围观群众中的可疑女子,另外,我想通过那张酒吧的会员卡,试试看能不能查到线索。”说完,年轻警员向诸葛警官的提点道了谢,向电梯跑去。
不知情的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朝美惠身后移动,虽然情绪低落,但考虑到自己的危机是否就此彻底解除,美惠又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她站起身来,低调地抹去眼泪,朝安全护栏边走去。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也许那个女人不仅没有呼叫救护车,而且在死者发病的时候,关闭了他的希望之门。”诸葛警官补充道。
凭栏俯视,正下方一具手脚扭曲的尸体俯卧在大理石的商厦厅堂里,逃生的顾客全都停下了脚步,沿着跳楼者所喷溅出来的血迹驻足观望。
年轻警员茅塞顿开,叫道:“原来如此啊!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要用一张酒吧的会员卡来代替房卡了,原来是为了不让电源中断,这样就能在她回来之后把烘干的浴巾放回原位,她来过的痕迹就全都消失了。从她没有叫救护车抢救死者这点来看,也许是有什么把柄被死者捏住,或者是重要的东西在死者那里。所以拿了钥匙想取了之后再回来,将房卡和钥匙留下,这样我们发现的只会是一起普通的猝死案而已。”
尸体手里紧攥的那只黑色折纸,让美惠确定跳下去的,或者说是被推下去的人是杨宏。
“她还有着回来的打算。”诸葛警官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的重点。
美惠对杨宏的死唯一担心的是,法医是否会对他进行详尽的严师分析,因为在他坠落地面的瞬间,也有可能先毒发身亡了。
年轻警员毫不含糊,分析道:“首先我假设这里曾有个女人,洗手间那条浴巾可能就是那个女人使用过的,因为死者还穿着袜子,所以应该没有使用过浴巾。而两个本地男人来酒店,其中的一个还先洗了澡,这样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所以我认为现场曾来过一位女性。她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暴露自己和死者的关系,于是在死者死了以后独自离开。但不知什么原因她取走了房卡和死者的钥匙,这点我还没有想明白。”年轻警员坦白的表述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求助般地看着诸葛警官,想要得到先辈的点拨。
美惠后悔自己做了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同样后悔迈出陪酒的第一步,把自己和整个家拉进了艰难的困境之中。
看来年轻的警员已经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而经验丰富的诸葛警官也已然明白这些线索意味着什么,便鼓励着年轻警员说出自己的观点。
2
“是钥匙。”年轻警官说,“停车场里停着死者的汽车,可是却没有找到车钥匙。”
苏周拉下火警后,就一直在商厦的一楼等待着。当他看见杨宏越过安全护栏,纵身而下的时候,他快步离开了现场。
诸葛警官紧皱的眉头往上一挑,就像在做着面部的健身操。
电光火石间,苏周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杨宏的背后,那个人是想阻止他吗?那为什么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推杨宏呢?
“奇怪的地方还不只这些,”年轻警官有些兴奋地说着自己的发现,“在发现尸体的同时,我还发现洗手间的烘干机仍在工作,烘干机前还放着一条微微有些潮湿的浴巾。另外,在死者的随身物品中一样东西不见了。”
对于自己所使用的心理暗示的杀人方法,苏周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让被害人在他反复的暗示下,被催眠后照着他的意思去死。所以他不需要别人插手,这样只会令他的赏金泡汤。
“嗯——”诸葛警官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在昨天,苏周故意在酒店制造了假火警,以路人的身份对围观的杨宏进行了心理暗示,在不知不觉中令他对火警铃声和跳楼产生了联想。
“九二一房间的房卡一直没有找到,而且我刚才也说过了,死者没有离开过酒店。”
今天,通过快递给他的折纸甲虫上,写有更多的跳楼字眼,不知不觉间,杨宏同神父一样,在听到会引发联想的火警铃声后,意识不为自己所控制,做出了跳楼自杀的举动。
诸葛警官托着肉鼓鼓的腮帮子,继续问:“房间的门卡在哪里?”诸葛警官指了指正插在电源总阀上的卡,那似乎只是一张酒吧的会员卡。
苏周为马神父所设定的联想声音是教堂的钟声,苏周前去教堂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在进行心理暗示时,十下钟声成为了与割喉的指示音。所以到了晚上十点,钟声响起,马神父在全密闭的教堂之中抹颈自杀了。
年轻警员说:“啊!实际上是有人故意按下了火警按钮,现在已经证实是假火警了。”
想着拿到钱后妻子的病就有转机,苏周绷着的脸上才稍稍舒缓,他彻底泯灭了内心的无私,在拯救妻子的道路上步入歧途。
“火警到底是怎么回事?”诸葛警官直到现在也没有看见这座酒店有任何火灾的迹象,楼下赶来的消防队员也已经撤退。
可他的心情在回到妻子病房的时候跌至谷底,一位身穿制服的女警官正在那里等着他,手里转动着苏周用纸折的玫瑰花。她身边还站着两位男同事,看起来像是她的手下。
诸葛警官又走进了洗手间检查一番,他拿起烘干机下的浴巾闻了闻,又放了下来。最后与几位勘查人员轻声交流了几句,便摘掉了手套,回到了九二一房间的门口,出神地看着一位勘查人员正灵巧地为门锁上扑打着指纹显象粉。诸葛警官好像是在缓一缓刚才所耗费的体力,又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
女警官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顺直的黑发包裹着一张动人的脸庞。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九二一房间的门口,身着藏青色工作服的现场勘查人员正专心致志地在各个角落采集着证据。诸葛警官麻利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豪华的酒店套房,他圆滚滚的身子在挤满人的现场闪展腾挪显得颇为吃力,他俯身观察片刻尸体,死者团着身体,上衣和被子绞成一堆,看起来就像一只剥了一半壳的虾。他双目紧闭,死亡时的表情一直维持到现在,连同所承受的痛苦似乎也持续到现在。
“你是刘英的丈夫苏周吧!”女警官的声音给人很威严的感觉。
年轻警员翻过一页,继续说:“死者名叫竺一鸣,著名电子品牌企业的董事长,现年五十三岁,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小时以前,尸体上无明显外伤,从地上散落的空药瓶来判断,死因可能是突发性的心肌梗塞,病发时正好没有了药,目前详细情况正在进一步了解之中。”
“是,我是。”苏周将大理石的面罩重又戴回脸上。
皮肤白皙得有点女性化的年轻警员和诸葛警官的儿子年纪相仿,他制服穿得笔挺,翻着笔记本汇报道:“发现尸体的是两位酒店服务员,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大约在九点四十分左右,酒店的消防警铃响了,在人员疏散过程中,酒店服务员发现九二一房间的住户迟迟没有出来,因为该住户是熟客,所有服务员确定他没有离开过酒店,所以怀疑住户可能在洗澡或者睡觉,没有听到敲门声,服务员便用钥匙打开了门,想通知住户发生了火警及时疏散,就这样发现了躺在床上已经死亡的住户。”
“我是西区警局的林琦,对于你妻子的病我很难过。但关于近期的一起教堂发生的命案,我需要带你回警局作进一步调查。”林琦行事雷厉风行,说完拍拍手,两名警员走上前,引导苏周跟他们往病房外走。
这个楼面已经实施了封锁,所以他们的交谈并没有忌讳音量。
林琦手机响起,避免吵到正睡觉的病人,她示意其他人先呆在病房里,自己快步走到了走廊上。
诸葛警官穿着便装,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从家中赶来的他,刚和儿子大吵了一架,原因是儿子死活要上警校,希望步父亲后尘做一名警察,诸葛警官则坚决不同意他踏入警界一步。
“诸葛警官,找我有事吗?”林琦甩了把头发,把听筒按在了耳旁。
“是谁发现的尸体?”诸葛警官疾步走在镶着金色图案的黑地毯上,问着身边前来迎接他的年轻警员。
“今晚在我管辖的区域里,又发生了一起案件,一个年轻人从商厦上跳了下来,而且这个地方连续两天发生了假火警。在死者的手里我们找到了一只黑色的折纸,我听说你正经办的一起案件中,也有同样的折纸,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线索。”
2
林琦说:“嫌疑人先在已经被我控制,听左庶说可能是运用了催眠之类的杀人手法,让死者乖乖听话去自杀。”
“我只是拿回本应属于我的钱,没什么大不了。”美惠在做出前往老男人办公室的决定以后,这样安慰自己。
“我还有一件事拜托你,”诸葛警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今天的案件与他有关的话,你问问嫌疑人,是否看见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靠近过死者。”
有了保险箱的位置,美惠除了缺乏去开启它的勇气之外,已经掌握了至关重要的钥匙和密码。
林琦问起原因。
老男人曾自豪地向美惠炫耀过他办公室里隐蔽的保险箱位置,而美惠也在无意间看到过老男人为手机办理话费业务时所输入的个人密码。
诸葛警官答道:“这个年轻人是我的部下,我刚刚才得知死者曾是一起自杀案的疑凶,但最终洗脱了嫌疑,而那位死者正是我这位部下的亲人,所以……”
一个念头在美惠的脑中闪现,她重又拿起老男人的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张他的名片,默默记下了上面的地址。
林琦明白诸葛警官所担忧的事情,答应了他的请求后,挂了电话。林琦回到病房,便问苏周:“看样子今天你又下手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一位如此病重的太太却不努力看护她的原因,但我想知道,今天你在商厦里触动火警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皮肤很白净的年轻人?”
“咦?”美惠从屁股下摸出一把钥匙来,原来是老男人随身携带的钥匙串,可能刚才病发时被甩到这张床上的。
苏周脑海中闪过杨宏跳楼时,身旁的那个人影,那个人的肤色和性别正巧是与林琦完全相反。
骂到一半,美惠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变得如此粗俗,立刻住了口。就算把老男人骂进十八层地狱也于事无补,美惠把皮夹丢回了床头柜,像只泄了气的气球,绝望的一屁股坐在了老男人对面那张床上。
“没有看见。我一直在杨宏的身旁看着他跳楼。”苏周刻意加上了后面这句,将罪责一揽入怀。带着一颗罪恶的心生活在妻子身边,不如同妻子一起在另一个世界相逢。
美惠怒不可遏,恨恨地对着老男人的尸体骂起来:“活该你突发心脏病,你这样的人早就该下地狱了。”
苏周请求林琦再给他几分钟与妻子独处,回到警局他会一五一十地坦白自己犯下的谋杀。
美惠穿起衣服,拿起老男人的皮夹,想取回事先说好的那笔钱。而老男人早料到美惠想要断绝关系,他身上连一分钱的现金都没放。
“我们在门口等你。”林琦关上病房的门,站在门上的玻璃前,注视着这对苦命的夫妻。
因为他已经死了。
苏周还是一成不变的表情,他坐在妻子的身边,用灵巧的手开始折叠一张纸,几分钟而已,一只昂首的乌龟出现在了他的手上,大有想从手掌跳出之势。
她没有去叫醒老男人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翻动手掌,小药瓶、瓶盖一一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这些东西再也没有用处了。
不对,不是一只乌龟,林琦仔细一看,发现在那只乌龟的背上,还爬着一只小乌龟。
她慢慢走出了洗手间,在侧卧大床上的老男人面前站定。
林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折两只乌龟给妻子,直到苏周深情地对妻子说出了这只折纸的隐意。
镜子里的美惠面容冷峻,带有一抹悲情的神色。
“刘英,这两只乌龟代表着患难与共,我永远都不愿意放弃你,我们的分离是短暂的,你睡个好觉吧!”
美惠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她放下茶杯,走到了洗手间里,拿起大理石洗脸池底的一个琥珀色小药瓶,拧开瓶盖后,把里面的药全倒进了水池里,一粒也没有留下。
苏周眼睛里有晶莹的光芒,他留下注射过镇静剂昏睡中的妻子走出了病房。
老男人对美惠的处境相当了解,当美惠提出断绝关系时,他以此作为要挟,断然拒绝了美惠分手的要求。
这是让林琦最感到内疚的一次逮捕,她猜想苏周留给妻子的那只折纸上,是否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写满了那些倾诉心声的字眼。
尝了腥的猫又岂肯轻易就放走美味的鱼呢?美惠和老男人之间的事情如若让校方得知,那么美惠实习的机会肯定将化为泡影,甚至连毕业都会成为很大的问题,校方对待丑闻的态度绝对是撇清关系,美惠很可能因为卖淫而被开除学籍。
“还是把这个秘密留给他们两个吧!”林琦打消了去看那只折纸的念头,跟在苏周以及两名部下的后面离开了医院。
美惠做完这最后一次交易,就凑足弟弟大学三年的学费,打算抽身远离这见不得光的交易,把这场经历只当是南柯一梦,让它渐渐淡漠在记忆的深处。
3
杨宏把见面的地方约在了他家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套房里,也正是在那个夜晚,美惠了解了老男人的真面目,也为自己的涉世不深付出了代价。每个女孩都梦想自己的初夜能和心仪的王子一起度过,可梦想终归是梦想,难忘的初夜多半伴随着痛楚和辛酸,王子的头衔一样可以用金钱来打造。
孙欣然将杨宏推出安全护栏的那一霎那,他并没有为亲人报仇的快感,只是将这当作了身为执法者的责任,消灭了一个对社会百害无益的人渣。
美惠的这个想法在她的女伴们看来就和把英语作为主课一样可笑,说穿了英语只是一门方言,从没听说过把沪语或者闽南话当作学生毕业的必考科目。而一个男人无缘无故给酒吧里认识的女孩一笔钱,所期望的回报也是显而易见的。英语和男人一样,只有在女人需要时,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而楼下围观的人群里,孙欣然对一位男士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他修长的腿在竺一鸣被害当晚曾看见过。在酒店门口围观的人群之中,他的个子超出平均水平,所以孙欣然留意了一下。
于是美惠让杨宏帮自己约一下那位老男人,她想和老男人好好的谈一谈自己的苦难,并且希望能够说服老男人为她解决弟弟的学费问题。
一天以后,杨宏一案就宣布侦破,凶手正是这个腿长的男人,是名心理医生。
要是一周前,美惠对这样的暗示一定会气愤不已,可去了几次酒吧后,美惠觉得靠自己的资本去赚钱本来就无可厚非,况且老男人对她就像是女儿一样,或许可以向他寻求一些经济上的帮助。
但孙欣然知道,虽然杨宏可能受到了苏周的催眠走向安全护栏,可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动了手,而杀人的过程也被苏周看见了,可对方却替他顶了罪。
杨宏低头转着手指上的白金戒指,酷酷地答道:“那个老头子似乎看上你了,只要你愿意,你弟弟的学费很快就能有着落了。”
苏周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没有人知道,孙欣然以一种感恩的心态,重新看待这个社会,决心百倍地继续投入竺一鸣的案件侦破中去。
单纯的美惠没有明白陪酒的本质,这是出卖肉体和灵魂的踏板。当杨宏神秘兮兮地问美惠想不想再赚得更多时,美惠不解地问:“怎么赚?”
美惠与杨宏当晚的见面,很快被调查出来,孙欣然对美惠就是酒店里那位逃跑的犯罪嫌疑人已是十拿九稳。
第一次,美惠陪的就是这个老男人,他西装革履,谈吐风雅,虽然年纪可以和自己的父亲相提并论,但老男人却不失童心,总能说些逗人开怀的笑料。拘束的美惠和他在一起心里感觉很踏实,像在和一位长者对酌畅谈而已。
而她的家庭状况,却又让孙欣然犹豫不决。破案意味着一个家庭也随之破碎,警方掌握的证据都是无法定罪的间接证据,为一个发泄兽欲的男人,真的要毁掉美惠一家吗?自己在推下杨宏的时候,被美惠看见的可能性非常大,她是否为了保护我而三缄其口?
美惠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要完全看清一个女人的真面目,先得向她脸上浇桶水。当美惠也开始使用客人赠送的高档化妆品后,她意识到这句话是错误的,因为新型的化妆品竟然具有防水功能。
假设美惠杀了竺一鸣,从性质来说,和孙欣然杀了杨宏是一样的,孙欣然可以理解除掉一个坏人的必要性。于是,他的调查报告中没有出现美惠的名字。
事先,同学在洗手间里帮她画了浓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大大的黑眼睛,长而上翘的睫毛,以及白亮的皮肤,她从来都不知道素面朝天的自己竟也有那么几分姿色。
几日后,孙欣然收到了一封来自保险公司的信函,信封里是一份调查报告,报告内容大致是说:经过保险公司的调查后确认,投保人杨宏的死亡属于他所投保的寿险和意外险范围内,故对受益人发放四十万的保险金。
已经做了几次的同学也来说服美惠一起去酒吧,并把那些客人所赠送的昂贵礼物展示给她看。美惠一心动,咬了咬牙,在一个周末的夜晚,骗家里说自己兼职去帮中学生补习英语,和几位女同学一起前往了那个酒吧。
而受益人是妹妹的直系亲属,孙欣然排在了第一位。
就在这时,美惠经人介绍认识了杨宏。杨宏是与美惠同一届的学生,在学校内有名的出手阔绰,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美惠的经济情况,便主动为她介绍了一份酒吧的工作,只需陪人喝上几个小时的酒,就能赚上好几百块钱。
保险公司要求他提供银行帐户,将保险金一次性转入了他的帐号。
美惠自己则即将面临学校的推荐实习,正埋头苦练英语,实在无暇再去找一份兼差来筹集急需的学费。
孙欣然尽可能使杨宏的死换来好的结果,来减轻自己已经无法承受的负罪感。
家里病床上的父亲已丧失了劳动能力,他的补助津贴勉强能够维持家里的日常花销。已收到大学入取通知书的弟弟正为高额的学费发愁,虽不是什么贵族名校,但一个男人在现今社会里要是没有一张大学文凭,在邻里亲戚间是很难抬头做人的。况且,美惠一直对弟弟很有信心,希望他将来事业有成,让这个家重新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一夜之间,一家身份不明的慈善机构向美惠的家提供了巨额的捐助。而苏周病床上的妻子,也在这家慈善机构的捐助下,实施了骨髓移植手术。
美惠惊讶自己竟能容忍这样的老男人,身体虽已习惯,但心理仍无法接受。迫于生活的无奈,美惠变卖了天生的资本,美好的青春在欲望与金钱的交易中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气息。
一分不留的用完了保险金后,孙欣然来到了妹妹的坟墓前,他将一束黄色的菊花摆在了妹妹照片下的小祭台上。
她转身看一眼床上的男人,肥硕无比的身躯卷着白色的床单,稀疏的白发已遮掩不住粉红色的头皮,他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如同子宫中成形的婴儿,安享着平静。
孙欣然心目中的妹妹终于可以安息了,因为他现在终于知道她真的是自杀。
美惠半裸着身子站在窗前,一手扶着胸前的毛巾,一手端着茶杯。家族遗传的高度近视令她两只眼球看起来有点凸出,双眼大而无神,她神经质地眨着眼皮,隐形眼镜的蓝色光芒在玻璃上闪烁。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情绪紧张,她浑身上下难以自制的微颤着。
妹妹的死,对杨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从那之后,杨宏过起了放纵的生活,他为自己投了保险,并尽力得罪可能杀掉自己的人。
1
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杨宏为了追随妹妹而去,不惜出卖灵魂,他不愿和妹妹一样,用自杀结束人生,因为妹妹的自杀全是他自己,他让妹妹误以为他们之间结束了。杨宏觉得只有被人杀死,才能够赎罪。
第一章家庭支柱
美惠、孙欣然、苏周都可以认为是凶手,不管是谁真正杀了人,可真正的幕后主使却只有杨宏一个人。
文/王稼骏
坟墓前菊花花瓣在风中飘散,就像原本在一起的人,却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一切的分离和相遇,注定没有永远。过往不及的人生,一个人的旅行还要继续,独自醒来时声息俱静,空留记忆温热复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