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种事？”她退到空地上抬头仰望十七号楼，视线缓缓横扫，仿佛正在观察一只飞鸟。她没带帽子，头发剪得又碎又短，下巴很尖，年纪最多二十六七。
杨远三言两语把事发经过讲了一遍，邻居们在一旁补充细节。随着细节的完善，女警的眼睛越睁越大。
另一位民警停好车赶过来，闷声不响地跟着女警一同仰望，黝黑的肤色配上一脸稚嫩的神情，完全是个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杨远心中一寒，他本以为女警只是个副手。
“怎么一回事？”
“楼顶上找过吗？”女警问。
“对。”
“这个楼梯到不了楼顶。天台的入口在另一个单元。”杨远指向楼的西侧，“一栋楼只有一个。”
“你报的案？”
“嗯……”女警用修长的食指轻轻地挠着鬓角，“每一户都找过了？”
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位女警，制服外面披了一件下摆齐膝的淡褐色风衣，她紧缩着脖子，双手抓住被风吹开的衣襟交叠在胸前，钻过车辆间的空隙向杨远小步跑来。
“除了302室没有人在，其他都问过了。不过，只是站在门口问了几句，没有进屋去找。”
一辆白色的警车被堵在狭窄的车行道上。现在这个时间段，小区的车辆由内向外涌出，警车犹如逆水行舟，已经无法动弹。杨远快步迎上。
邻居们听出杨远话里有话，相互对望之后按捺不住了，纷纷表示大家都是诚信的良民，没人会做绑架孩子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其中一人起了个头，开始描述某户人家的生平，另外几人随即前仆后继，把左邻右舍的温良习性说了个遍。
“来了来了！”邻居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和汽车喇叭的噪音混在一起。
女警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视线在众人脸上来回移动，不耐烦地撇着嘴。
“小莫，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小莫。”他不由自主地喊出声，耳朵贴住冰冷的铁漆门。鼻息在门板上留下一小片白色的水汽，又瞬间消失，周而复始。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警官，我猜他有可能躲在302室。”杨远把昨晚恩怀丢了钥匙的情形简单陈述了一遍。
不及细想，杨远再次来到302室门前，收起手掌用指关节以正常的力度敲门。
“哦！那么就是这样一回事了，肯定错不了。”一位邻居重重地拍了一下围裙，为她的结论增加气势。
那么……是小莫偷了恩怀的钥匙！
“是啊，没准是你家孩子看中那姑娘什么东西，人家不肯给，就到她家里去偷。”另一位老妇人接上话茬。其他人可能觉得她有些口无遮拦，犹豫着要不要附和。
杨远每天重复着耗费大量脑力的工作，生活节奏一成不变。这一幕是确切发生在昨晚，还是更早之前，一下子有些难以分辨，但这点无关紧要。
“先上去看看。”
杨远在等在门口，确认她进了家门，回到书房继续工作。
女警跑上三楼，盯着三零二室的门板，突然急促地连续敲了三下门，视线始终盯着猫眼的位置。
“没事，我爸应该已经回来了。”她换上白色运动鞋下楼去了。
她是在观察猫眼之中的光线变化！
“是嘛，那……”
如果小莫正躲在门后窥探，会因为受到惊吓而下意识退缩，猫眼就会突然变亮。杨远想起儿子踩在鞋柜上看猫眼的样子。
“可能是落在学校了。”恩怀说。
“联系过户主吗？”女警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转头问杨远。
那时候小莫是怎么回答的呢？还是没有回答？
“还没有，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一点。我没有联系方式。”
杨远大声问杨莫有没有看到恩怀的钥匙，杨莫正在自己房间里捣鼓一块吸铁石。
每天与恩怀碰面，却连她父亲的手机号码都没有保存，杨远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一下子找不到钥匙了。”恩怀用一个膝盖顶住书包，拉开拉链低头翻找，马尾辫垂到了脖子一侧。
“阿义，你去找一下物业，让他们联系这家户主，叫他马上回来。”女警吩咐她的助手。
开门声迟迟没有响起。杨远走出书房，看到恩怀站在门口轮番摸索着外套的口袋。
男警员阿义掉头下楼，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跑去。
恩怀从杨莫的房间里走出来，经过书房门口向杨远告别。那时大概将近八点，杨远正忙着赶工，只是象征性地回过头，让她下楼当心。
楼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附近楼的居民也都被吸引过来了。
昨晚的一幕就在此时回闪。
“最近和邻居之间有过摩擦吗？”女警压低声音问杨远。
钥匙？
“没有，从来没有过。”
楼梯间里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家里已经找过了，邻居们的眼神中也察觉不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当然，还有恩怀家没有确认。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除非小莫有钥匙。
“和孩子之间呢？”
刚才就是这个位置，这个视野，怎么会把一个大活人看漏眼？
杨远犹豫了，他无法定性何为“和孩子之间的摩擦”，但就此沉默下去只怕会令对方浮想联翩。
邻居们围在杨远身边反复询问来龙去脉。杨远不堪其扰，借点烟的时机走开几步，顺势钻进了车里。
“他很调皮，不听话的时候多少会有些责骂吧。但他不会因为这个就……就离家出走的，他还小，没有这么强的自尊心。”
陶芳和501室的女人不知接受了谁的建议，一起去保安室查监控了。她离开时没有理会杨远，俨然已将事件起因归咎于丈夫的疏忽。
“是嘛……不一定吧。大人意识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往往是因为他们做了出人意料的事。”
他看了眼手机，才发现报警到现在只过了四分钟。
邻居们连连点头。
警察为什么还不来？
“是的呀！”
起初他往小区中心的方向走了一段，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楼道口，不出三十米便又折回去。他怕杨莫会冷不防地冲出来，为他的恶作剧得意地画上句号。
“现在的小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
忽然想到昨晚那件事时，杨远刚刚坐进车里不久。
“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这个，不是孩子为什么要走。”杨远提高嗓门，两手举着空气向三零二室的门板砸了过去，“如果他不在这里面，他是怎么离开这栋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