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任何神药都一样。生命果只对活着的人有效，但是，对于死者就没太大用处了……”
她低声问：“就连生命果也无法将他们复活吗？”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这些人都没有资格使用生命果——必须是自己摘下生命果的人才有资格享用，而不能假手他人。
她不解其意。
任何人都概莫例外。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眼中的一丝期待，立即变成了深深的失望。
她慢吞吞地：“他们……还能活过来吗？”
“他们虽然不能马上复活，但是，我已经护住了他们的生机，假以时日，便会重新复活……”
直到他停下来。
他能护住他们生机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在进入通天神树之前，并未彻底气绝身亡，还保持着最后一口气。
她眼睁睁地看着，不敢打扰。
重新复活的条件也很简单，便是等待时机，更换载体。
他的掌心一一贴着他们的心口。
初蕾还是失望，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么说来，生命果其实没什么意思了？”
白衣天尊伸出手。
“哦，不！生命果当然有重大意义。”
她狐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白衣天尊这是要干什么。
她想，都不能救命，怎么谈得上意义重大呢。
当然，还有大熊猫。
难道那些飞鸟整天守候的宝贝，其实真的只适合欣赏而已？
她看到地上已经多了几个熟悉的人影：涂山侯人，杜宇，女禄……她们就像睡着了一般，脸上的神色非常宁静。
他解释得清清楚楚：“生命果其实并非是用来救命的，而是用来续命的。一个正常人，只要服用了生命果，那么，他就会一直活着。生命果甚至和不死药不同，服用了不死药之后依旧会受伤，若是遇到超强度的打击，也可能死亡；但是，服用了生命果就不同了，从此，不但永远地活着，而且再也不会中毒，再重的伤也不会导致死亡，而且能自行复原，自行疗伤，更重要的是，不死药不会自动提升元气，而生命果是可以让元气一直不断地自我提升的……”
她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但凡服用了生命果之人，可以无限制让元气提升下去，到后来，基本上就是不死不灭了。
此时，白衣天尊站在神树边，凝神静寂，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呆了一下，竟不知生命果这么强大。
因为这一忌惮，她们便永远失去了机会。
可是，古往今来，哪些人才配服用过生命果？
天穆之野之所以没能率先摧毁地球，很大原因便是对这神树的忌惮。
“这么说吧，天穆之野负责掌管不死药，虽然不死药很稀罕，必须是有极其突出贡献的大神才能获得，可是，从古至今，有准确数据记载的不死药有9万多颗；但是，从古到今，整个生命树上的果子，只有12颗……”
月色之下，神树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好像从来没有复活过一般。而且，神树上的金鸟也变成了黯淡雕琢，毫无生气，甚至于底座那条盘踞蜿蜒的黑龙。
宇宙有史以来，总共只有12个生命果。
他站在神树面前，仿佛是在欣赏这神奇树木的风姿。
她更是震惊，却轻轻的：“我反复数了好多次，树上只有9个果子。”
白衣天尊走向通天神树。
“因为有三个已经被摘掉了。至于是被谁摘掉的，我也不知道。”
她看到白衣天尊慢慢地站起来。
“是青阳公子摘掉的吗？”
然后，她看到圆月慢慢开始下落。
他苦笑：“不！不是他。他其实也没有资格摘掉生命果。他只是负责守护生命果而已。能摘掉三个生命果的，一定是更早之前极个别伟大无比的大神。”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
初蕾睁大眼睛，她还一直以为这颗树是青阳公子炼制的。
并非对此不感兴趣，而是，太多死者的血压在心口，让她无法再对别的事情有太大的兴趣。
原来，青阳公子只是一个守护者而已？
若在平素，初蕾当追根问底，要打探每一个不可思议的细节，以增加见闻，满足好奇。可现在，她一声也没有追问。
“青阳公子当然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炼制生命树。他所炼制的，只是守护生命树的基座，也就是那条背负大刀的黑龙而已。当然，还有树上的那一圈飞鸟……”
白衣天尊还提到了天穆之野的病毒库。他猜测，当初失踪的有熊氏一族的魂魄应该全部被关在了病毒库里，但是，真相如何，已经永远无法得知了，随着天穆之野的毁灭，这也成了一桩无头冤案，永远无法重见天日了。
黑龙和飞鸟，组成了威力无穷的守护队伍，也是宇宙中顶尖级别的防御武器了。初蕾亲眼所见，就连青元夫人的病毒也无法将之攻破或者侵蚀。
他俩的冒险，说起来简单，可是，内里无数的惊心动魄，并非一般人能够想象。
青阳公子毕生的职责，便在于对生命树的守候。
从此，世界上再无天穆之野。
黄帝担任中央天帝的末期，他已经预感到家族的衰竭不可避免，所以，深居简出，潜心研究如何才能永远保住生命树。
一按下按钮，他便仓促逃离，远远地看着天穆之野变成一片树叶。
当年，许多人都在背后狐疑：既然青阳公子和昌意公子都是黄帝的嫡子，他们的生母嫘祖更曾经权势熏天，可为何两位公子却都没有成为中央天帝，反而都分封到了古蜀之地？
他倒是知道厉害，总算是完成了这任务。
现在，初蕾终于明白了：那是因为在黄帝或者两位公子眼中：这颗神树的价值远远大于中央天帝的宝座。
直到白衣天尊亲自出手，自动设定了攻击天穆之野的按钮，然后，令他在时间到来之前发动按钮。
或者，青阳公子从小醉心于对生命树的研究和守候，压根就对天帝宝座毫无兴趣。
他在太过的震惊里，连启动按钮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用他一生的心血和天才性的创举，最终赋予了这颗神树牢不可摧的守备能力，也因此完成了对一个城市的守候。
明明只是一个按钮的问题，其他都是自动设置，他差点没能完成。
古蜀国能多次绝处逢生，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了这颗神树的保护。
纵然是堂堂西帝，也胆战心惊，如云里雾里。
初蕾也一眨不眨地盯着神树。
直到白衣天尊亲自将他推上了操纵大杀器的座位面前。
多么神奇的神树。
他呆若木鸡。
它已经无数次挽救自己的性命，无数次维护了自己和一个城市的尊严。
那时候，西帝还在发愣。
从有熊山林的绝境之地到大联盟的生死瞬间，都是这颗神树扭转了局面。
直到白衣天尊出手，率先结果了云华夫人。
她想，自己这一生，都因受到了这神树的庇护，简直算得上是第一受益人了。
她甚至用不上武器库里严密到极点的防御武器，因为，那二人也在防御的范围之内，她根本别无选择。
相比之下，能不能服用生命果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武器过人，但是她自身技不如人。
她甚至压根就没想过要去为自己摘生命果了。
只可惜，她技不如人。
不止是因为它的美丽果子能带给人无穷无尽的生命，更因为它神秘莫测的无穷力量：无论是天穆之野的病毒还是各种尖端武器，都拿它无可奈何。她们即使可以把共工星体化为一片树叶，也奈何不了这神树分毫。
居然是云华夫人先出手。
而且，生命果还和不死药有本质上的区别：不死药终究是为人所掌管，那么，就具有作弊的可能，绝对没法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直到云华夫人忽然凭借直觉感到了危险。
可生命果就不同了，它根本无法被人力所掌控，如果你自身的元气值达不到，你自己都无法使用，就别说作弊送人情了。
事后很久回想起来也是一身涔涔的冷汗。
亦如现在，如果能摘下来救活自己的亲人朋友，那她会毫不犹豫采摘下来。
二人完全无法想象。
可是，她办不到。
可以说，二人若是赶回来慢一点，若是不曾尾随云华夫人进入武器库，结果会如何？
她根本无能为力。
D病毒，无非是青元夫人兴之所至，拿到大联盟捣乱或者掩人耳目而已——因为，你以为D病毒已经是最可怕的了，全力以赴追踪D病毒去了，却不知道，武器库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这就从本质上杜绝了所有作弊的可能。
哪里还需要什么D病毒啊，单单是这武器便足以毁灭整个宇宙了。
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公正——有德有能者才能拥有。
多么惊人的毁灭。
她的眼中写满了疑问：青阳公子穷尽一生心血，顶多只能研究出如何保住这棵树的办法，那么，能制造出这棵树的人该是多么伟大？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创造这样的树？
多么惊人的武器。
这伟大中之最伟大，又为何要把这颗神树留在古蜀国？
白衣天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星球变成了一片树叶，也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看到了她的疑问。
也因为太震惊，二人甚至忘了立即阻止她，只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星球被灰飞烟灭，直到共工星体也被变成了一片树叶。
他并未急于解答。
再亲眼目睹云华夫人启动大杀器时，简直就是呆若木鸡了。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浩渺无边的星空。
她可能当时就明白了：只要自己交出了这密令，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登上中央天帝宝座了。而她，一直觊觎着这宝座。
这世界上，最浩瀚的是海洋，比海洋更浩瀚的是天空，比天空更浩瀚的，是人的心灵。
青元夫人当初不肯交出西王母的密令，也就可以理解了。
准确地说，心灵其实是人的大脑。
西王母，本质上才是无冕之帝。
人的大脑，无穷无尽，精妙无比。脑电波更是神秘莫测的灵力所在。
让什么人上位，让什么人下课，其实，一直都是她一手操控。
大脑的精密程度，就像是一个微缩的宇宙。
也难怪西王母能成为历代中央天帝的实际委派者。
而造就这一切的，当然是伟大之中的最伟大。
这里的任何一件武器若是出现在不周山之战前夕，整个历史可能就会彻底被重新改写。
是创造了这个宇宙的至高无上者。
这些尖端武器，许多甚至连他也不曾见识过，甚至听都没听过。
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有伟大的造物主，才有这神奇的生命树。因为，生命树最初便是安放在金沙王城的！”
就连白衣天尊也很震惊。
金沙王城，其实是最早的京都。
本以为大联盟的武器库一定是全宇宙最先进的了，可比起这里的，西帝忽然觉得那些都是破铜烂铁。
金沙王城，其实是人类最早的乐园。
天穆之野掌握的武器，连他这个太平天帝见都没有见过。
造物主用了最大的宠爱，将亲手所创造的最早的人类安置在里面，让生命树陪伴他们，让他们享受永生的光辉。
原来，一切传说全是真的。
只可惜，人类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而病变，走火入魔，从此，背弃了造物主的正道，走上了邪途。
他根本不敢相信。
生命树，也从此弃他们而去。
当西帝亲眼目睹武器库，病毒库的规模时，完全惊呆了。
“就算人类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邪途，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被彻底放弃，也还有仁慈的余光照射着他们，这以后，也必将永远如此……”
换而言之，若非青元夫人刻意炫耀武力，他们可能再摸一年都摸不到要领。
初蕾也仰起头，看着天空。
云华夫人开启了绝密的武器库，他们尾随云华夫人才能进入。
那一刻，她的心中也充满了敬畏之情：是的，无论多少艰难，无论多少绝境，无论多少鲜血，无论多少困苦，可到现在，我依旧还活着，好好地活着，这难道不正证明了冥冥之中有神奇的力量对我极度的关照和仁慈吗？
武器库事关重大，除了她，青元夫人也不敢找其他人。
无数次，我行过死萌的幽谷；
云华夫人正是回来亲自坐镇武器库的。
无数次，我经过死亡的废墟；
他们尾随云华夫人。
无数次，我踏过骷髅的地界。
云华夫人在这时候返回，必然有她的原因。
可是，我安然无恙。
直到云华夫人匆匆返回。
只因为，你与我同在。
他们几乎翻遍了每一寸土地，竟然也无法找到武器库的下落。
她的手放在心口，无比感恩。
纵然是当今最强大的二人联手，也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才很难摸到门道。
月色，慢慢地西斜。
可是，天穆之野，竟然比宇宙边缘更加危险。
整个金沙王城已经彻底沉睡了。
二人都知道，青元夫人胆敢公开变脸，原因就在于天穆之野的武器库和病毒库。
警报早已解除，百姓各自回家，历经沧桑的古蜀国，虽然一次次元气大伤，但又一次次被无形的大手抚平创伤。
二人，趁机潜到天穆之野。
这以后，天长地久，国运绵长。
为了彻底消灭D病毒，他们索性将计就计，趁着隐匿宇宙边缘的时刻，斩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初蕾背负双手，走在天府广场的中央，任凭寂寞的月色雪一般洒遍了她的全身。
西帝，作为现任的中央天帝，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良久，她停下来。
飞度弱水之后，他已经不死不灭，哪怕是在宇宙边缘。
她静静地坐在那几个人的身边：母亲，朋友，皆是至亲。
他和隐匿的西帝，随即被D病毒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星系，直到彻底被拖出宇宙的边缘。
对面的白衣天尊一直凝视她。
没想到，一出大联盟就遇到了D病毒携带者，那个复制人百里行暮。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女禄娘娘的伤势最轻，而且她当时并未死亡，还保留了最后一口气，所以，她应该是最先恢复的，顶多几个月她便能够站起来……”
毕竟，这厮是现任中央天帝，他总不能闲着看热闹。
准确地说，女禄并不是复生，因为她根本就一直没有死。
他解除了西帝的束缚，将他缩小藏在自己身边。
没有死，总有救活的办法。
西帝被元气绳捆绑，这一点，其实根本难不倒他。
毕竟，她是资深半神人，出自古老的神族后裔，而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躲进了通天神树，才侥幸逃过一劫。
当初，他潜入大联盟的王殿书房，悄然带走了西帝，目的是让西帝亲眼目的青元夫人的罪行，也懒得再提交什么证据了，当然，也是为了让西帝和自己一起对抗D病毒。
加上当年颛顼大帝一怒之下清除了她所有的基因数据，让她更幸运地躲过了基因炸弹。
他松了一口气。
就连白衣天尊也暗叹：也可能是高阳帝冥冥之中觉得对不起发妻，所以，伸出了援助之手？
她的手轻轻按在上面，很久很久。
他的语气很肯定：“女禄一定可以复原！”
要不然，那一刻，她已经随着女禄在神树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哇，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要不然，她根本没可能在最后一刻还能横扫千军。
她笑容满脸。
其实，这蓝色扳指很早就亮起来了，早在她抱着女禄冲进神树又冲出来之时，就亮起来了。
那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见到她欢笑。
所幸，她的手轻轻停留在上面，许久许久，但是，一直没有把它取下来。
他想，能笑，果然比恸哭好多了。
他忽然屏住呼吸，心里竟然一阵萧瑟。
可是，她随即又不笑了。
她转眼看到，伸手，好像要把那扳指取下来。
她忐忑不安：“涂山侯人，杜宇他们真的要沉睡很久很久吗？”
蓝色的扳指，彻底亮了起来。
“涂山侯人不好说，杜宇却一定需要很长时间。”
她无名指上的扳指，闪闪发光。
“为什么？”
他也是直到现在，直到此刻，才能静静坐在她的对面。
“杜宇是纯粹的地球人，体内早已没有任何神性，他之所以保留一线肌体不死，只因为这神树的庇佑。可是，要复活他，只能等待他脑部的复活，这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很长的一段时间，当以千年计算……”
从九黎，到金沙王城，他一直忙于收拾残局。尤其是九黎的伤亡，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也就是说，千年以后，杜宇才能复活。
她已经分不清楚，究竟这一切到底是梦是真。
她想起复制人百里行暮。
可是，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无论是第一个百里行暮还是后来的一百个百里行暮——他们都是没有脑电波的可怜者。
那是她熟悉到了极点的目光：第一次相见，第一次离别，第一次重逢，第一次决裂……
没有脑电波，肉体复活了也没用。他们只是别人手里的武器，没有自我思考能力的傀儡。
月色下，他的目光温柔如水。
她也不希望杜宇成为行尸走肉。
她慢慢地平静下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因此，她没有催促，也不再急于求成。
直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她的背心。
可涂山侯人就不同了。
梦里都是瑟瑟发抖。
涂山侯人是大禹之子，大鲧的孙子，本就自带半神人体质，再加上云华夫人曾经给他服用过续命药，所以，他虽然在T54的边缘被重创，也并不当场死亡，生生忍着回到了金沙王城。
梦里都是杀声震天。
若是云华夫人当场补一刀，他可能就死透了；但是，云华夫人不救他，却也没有杀他。
可是，睡不踏实，翻身的时候，忽然嘶声大喊：“杀……杀……”
云华夫人也算是变相地放了他一马。
她睡得很熟。
“涂山侯人要活过来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事实上，他的生机比女禄还强，只不过他的修为不及女禄，所以可能要稍稍延迟一点而已……”
可是，她没有任何感觉。
初蕾松一口气。
露从今夜白，冬天，也慢慢地降临了。
能活过来，总比死去好。
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的石板，经历了白日惨白的太阳照射，已经变得一片冰凉。
生命，才是世间最可宝贵的事情。
她干脆就地躺下。
她再次看了看那颗通天神树，不胜唏嘘：“我本以为生命果可以起死回生，原来，并不。”
初蕾也早已疲惫不堪。
“呵，这世界上，最该奖励的并不是起死回生，而是生者永生！”
饱经沧桑的鱼凫国百姓，终于放心地迎来了一个沉睡的夜晚。
有勇气者，坚韧不拔者，百折不挠者……他们坚持到了最后，他们才有永生的资格。
整个广场，也彻底一片死寂。
他看了看那通天神树：“这世界上，唯有你才能摘下生命果。”
过了很久很久，笛声才慢慢消失。
就算她现在元气不足，可假以时日，一定可以。
涂山侯人，已经永远无法再拿起笛子了。
此外，任何不能亲手摘下者，则绝无享用的可能。
可是，她知道，这不是涂山侯人。
如他所说，生命果，其实是奖励生者永生。
这笛子，熟悉得就像是汶山之巅，涂山侯人的吹奏。
不匹配者，求之则永远不得。
有笛声响起，那是夜不成寐的失眠者，他们也许是想起了死亡的亲人，他们也许是想起了不久之前的灾难，他们的笛声如泣如诉，如漆黑的夜里有人无声无息一直流泪不止。
她盯着神树良久，摇头：“不，我不想摘下生命果！”
她只是疲倦。
太过珍贵，不敢匹配。
他已经彻彻底底魂飞魄散。
其实，某个时候，她是想过生命果的，但是，不是因为自己。
他甚至连进入神树的资格都没有。
是另一个人。
那个复制人百里行暮。
是一个已经灰飞烟灭的人。
甚至还有灰飞烟灭的百里行暮。
只是，他已经永远没有享用生命果的机会了。
可是，她不敢幻想下去，也不敢幻想太多。
永远没有！
她宁愿坐在这里，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也许，她们都还活在里面，都还没死呢。
而且，她也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如白衣天尊所说，能摘下者方可享用，却万万没有摘下赠与他人的道理——这是无法赠送或者转让的。
她甚至不愿意去查探真相。
她不敢开口，也不敢提这个人，她甚至只要稍稍转过他的念头，心口就要滴血。
她不敢看，完全没有去查探真相的勇气。
破碎的一颗心，永远也没有复原的可能了。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怎样了：是早已化为枯骨还是别的？
一阵风来，她瑟缩了一下。
就连此时，它的内部还安顿着杜宇、大熊猫、涂山侯人以及女禄。
明明秋高气爽，却如寒风入骨。
这时候，她已经对神树充满了感激：正是这颗树，多次让自己死里逃生！无论是有熊山林时的滔滔劫难，还是大联盟的惊人庇护，这神树，挽救了自己，也挽救了无数人。
有啪啦的声音，滴答，滴答，如小雨一般。
她慢慢地在树边坐下，一只手伸出，轻轻抚摸了一下那背负整颗神树的黑龙。
那真的是血。
可是，初蕾心中依旧没有任何的庆幸和喜悦，她只是慢慢地看着那颗已经恢复原状的神树，它又变成了只有两米高的青铜神树，一眼看去，陈旧，古色古香，此外，别无任何奇特之处。
是破碎的心滴下的鲜血。
也正因此，金沙王城相比九黎的死伤惨重，总算得以保全。
是大联盟一战，永远的后遗症。
也正因此，一个古老的城市，竟然逃过了一场劫难。
她一直隐忍不发，也自知永无痊愈的希望。
若是地球变成了一片树叶，谁又还管区区一个金沙王城？
他却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初蕾……”
天穆之野在那时候忙着斩杀凫风初蕾母女以及西帝的子女们，也无暇再派出更多的高手到这里来。因为，那时候她们认为，只要凫风初蕾一死，其他的都是问题，更何况，到后来，青元夫人已经决定对地球展开毁灭性打击。
她微微一笑，如无其事：“不碍事，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
普通的半神人，完全无法将它破解。
他凝视她，万万年平静的眼眸，也一阵萧瑟，甚至是后怕。
它杀气腾腾，周围是刀锋一般的结界，纵然是出自T54的职业杀手，职业流浪汉，也根本无法靠近。
那一刻，他眼前浮现的是复制人百里行暮死后的最后一声“初蕾”，已经他无名指上蓝色丝草的戒指……可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盗窃者。
它金光闪闪，昂首挺胸，矫健如云中飞龙。
明明是自己的脑电波，自己才是本体，可怎么偏偏就成了盗窃者？
因为，背负树基的那条神龙，忽然复活了。
大联盟，王殿。
这颗神树，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那是七十万年以来最大的一次会议，大大小小的半神人，甚至是一些阔别已久的资深半神人，隐士……能来的统统都来了。
当一众杀手看到那神奇的大树居然漫天生长，无边无际，不知尽头，竟然再也不敢靠近。
他们把十万人的王殿议事大厅坐得满满当当，甚至过道，走廊上，统统都站满了人。
最关键的是，通天神树忽然复活。
当初西帝登基的时候都没来这么多人。
这就让杀手们无计可施。
实在是因为这次战乱太过惊人，多达十几个星球被摧毁，共工星体和天穆之野都被化为了一片树叶——惨烈后果，比起当年的不周山之战也毫不逊色。
他们的协作团结，令人深感诧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联盟和地球都安然无恙。
他们不能容忍任何人落单被敌人杀死。
而且，那十几个神族的总数加起来并不多。
他们全是本地居民，身边全是亲人朋友熟人邻居。
但是，朱庇特家族几乎已经全军覆没。
而且，他们团结。
再是无心外事的老神也闻风而出。
他们不但不跑出来，而且严密分工，定时巡逻，警惕得比职业军人更加合格。
西帝以代理天帝的身份主持了这次会议。
就连小孩子也安分守己。
之所以是代理天帝，是因为这次会议本质上是他的退位大会。
可是，训练有素的百姓怎会跑出来？
经历了天后叛乱，联盟大乱，家族成员差点死光死绝的沧桑巨变，西帝已经无意于中央天帝的宝座。
他们只能期待里面的百姓沉不住气，跑出来。
一夜之间，他就老了。
杀手们根本无法进攻。
他无心恋战。
委蛇尽职尽责，及时化解了任何险情和偷袭。
他甚至比自己的前一任高阳帝幸运多了——当年京都大惨案爆发之后，高阳帝想退位也没辙，因为不周山之战马上临近，各路反王云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直到一败涂地。
而且，还有委蛇。
西帝好在面临的是一个平和稳定的环境，当天穆之野变成一片树叶，和着他们高端精尖的武器库病毒库一起消失之后，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出来挑战他的宝座了。
因着王殿上空的神鸟金箔，因着他们多次面临灾难时形成的听命行事以及卢相和鳖灵等人的高效组织安排，所有人无论如何不许踏出王殿半步。
中央天帝，并不好当。
金沙王城，就比九黎幸运多了。
西帝自己也这么认为。于是，他决定退位。
她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天府广场上空。
诸神都来参与了这场退位大会，当然，目的也是为了选出新一任的中央天帝。
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月上中天。
西帝没有再摆任何天帝的排场，甚至没有动用任何侍卫，只有他唯一的一个孩子：帕拉斯站在他的旁边。
下一任的万王之王。
死神禹京追击之下，艾瑞斯和一干其他的兄弟姐妹无一幸存。
丽丽丝，已经是她心目中的下一代储君。
只剩下帕拉斯。
丽丽丝还活着，至少，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此时，她背负金色弓箭站在父王旁边，一脸肃穆，再也没有昔日娇蛮少女的娇骄之气。
她只是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按在莉莉丝的肩头，静默，无声，给她以勇气。
西帝发表了自己的退位演说，然后，宣布当场启动新的中央天帝的竞选，诸神可以自荐，也可以推举他人，但是，必须在这场大会结束之后，确定新的中央天帝人选。
她心中，只能道三声可惜。
诸神来之前就明白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也并不觉得意外。
只可惜。
西帝讲完之后，就静静地看着台下。
只可惜。
诸神，立即议论纷纷。
她原本很乐见其成，她想，这事儿迟早会成。
他们开始推举别人，当然也有人自荐。
否则，以她的容貌和地位，随便一个眼神，不知多少男人会争着抢着扑上来。
有人高声道：“我看，大家也别再争论了，白衣天尊便是现任中央天帝最好的人选。至于理由，就不用我多说了，正是他最早发现了D病毒，解救了西帝，并彻底铲除了天穆之野，也解除了整个大联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他不做中央天帝谁做？”
赫赫有名的鬼方女王，再也不曾找任何别的男人。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没错。单单凭借白衣天尊这次的贡献，他已经是不二人选了。”
当然，丽丽丝的表现就更明显了。
“若非白衣天尊出手，地球很可能被彻底覆灭了。地球可是全宇宙的生物培养基地，地球一覆灭，难免引起连锁反应，整个大联盟会走向何方，实在难以预料……”
小狼王原本最爱到处追逐美貌女子，可是，到九黎之后，他长时间和丽丽丝共事，再也没有犯过他的老毛病了。
“若非白衣天尊出手，估计在场诸位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了，而且，也不知多少神族的星球会被毁于一旦……”
小狼王什么好处都先考虑丽丽丝。
“没错！跟天穆之野关系好的神族也就不必说了，可是，广大保持中立的呢？或者有些原本就和天穆之野很少有来往的呢？如果当时没有能阻止天穆之野的疯狂，各位可以想象一个后果吗？”
小狼王凡事找丽丽丝商量。
……
她甚至慢慢地发现，小狼王对丽丽丝也与众不同。
正是这话，击中了所有人的内心。
从当年阳城之战到多次重逢，再到九黎共事，她其实早已察觉。
纵然是对白衣天尊不以为然，觉得身为不周山之战的战犯，他根本没有资格担任中央天帝，就算是他做出了巨大贡献，替自己的过去赎清了罪孽，他也没有资格……
初蕾其实一直知道她的心思。
可是，他们没有做声。
丽丽丝，整个人几乎垮掉了。
他们不反对，并非因为惧怕，而是因为他们提不出反对的理由——至少，白衣天尊已经功过相抵，而在座诸神，再也找不出威望比他更高者。
若非真真切切地惨痛，如何能有这么深挚的哀悼？
经历了青元夫人的说翻脸就翻脸，诸神在心寒胆裂之于，也都想到了一个问题：新的中央天帝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武器库，病毒库，权利，这三者一定要分离开来，各自为阵，互相制衡，而绝对不能集中到同一个人的手里。
“我总觉得小狼王没死，他就在天空，就在四周，或者，就在我的头顶，随时看着我，想要说话，但是，我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他很着急……我也很着急……”
否则，当她发狂的时候，这天下就不会再有任何阻止她的力量。
而一般的凡夫俗子，没有这个本领。
基于此，诸神对于白衣天尊被推举，基本上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要死神禹京这样的级别才可以和鬼神对话。
就连西帝也没有多话。
可是，她们不是死神。
因为，这本是他自己心目中预测的结果。
人死后自然有灵魂。
如果非要叫他推选一个人，哪怕他再不情愿，也只能推举白衣天尊。
初蕾无法回答。
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更好人选了。
还是丽丽丝的叹息：“人人都说，死后自然有灵魂。鱼凫王，你说，小狼王死后，他的灵魂能看见我们吗？能和我们对话吗？”
于是，他便静静坐着，只等众神议定结果，自己便宣布下去，然后，完成自己的使命，顺利交接，从此摆脱中央天帝的重任，择一地方隐匿。
他成了替罪羊。
他看向白衣天尊。
他留在九黎，替她承受了青元夫人最恶毒的怒火。
所有人都看向白衣天尊。
可怜的小狼王。
他一直坐在固定位置一动不动，仿佛对诸神的议论，或者自己被推举，都不太感兴趣。
每每只要有这个念头掠过，就心如刀割。
直到西帝缓缓开口：“白衣天尊，你也听到了，大家都推举你做中央天帝，你意下如何？”
初蕾也不敢想象。
他笑起来。
“他经历了极其严酷的拷打，极其残忍的折磨……我真不敢回想那一幕，连想象都不敢……他，当时是怎么熬下去的呢……”
他不慌不忙：“我很感谢各位对我的推举，但我觉得，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中央天帝的位置……”
你曾以为最怯弱之人，可事实证明，他远远胜过你的想象。
诸神都很意外，西帝也很意外。
是这样的。
这天下还有比白衣天尊更合适的人选？
是的。
要知道，中央天帝的宝座不光是要凭借威望、人品，还得有过硬的本领和随时处理危机的能力，也就是强大的武力值。
是丽丽丝轻轻的声音：“我以前一直觉得小狼王这人窝囊，见风使舵，可是，最后，我发现，他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否则，西帝和高阳帝都是前车之鉴。
初蕾想，至少自己可以让小鬼把小狼王的胎衣好生洗涮，再不济，也得当然重生之后，成为人上之人。
而白衣天尊，居然认为有人比他更加合适？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身边人：漂亮的是极少数，富贵的也是极少数，而绝大多数是被仍在一边的大众角色，从投胎之前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只能是蝇营狗苟度过一生。
他缓缓地：“谁？”
因为亡灵太多，胎衣太多，只有一个洗涮的小鬼，所以，小鬼根本忙不过来，只能看心情，随意而为。
“凫风初蕾！”
她只是想起当初自己找禹京的麻烦时，曾经看到过的那个洗紫河车的小鬼。小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胎衣，胎衣被洗涮的次数越多，那个亡灵出生之后就越是尊贵，而且，相貌也越是俊秀。相反，那些直接被扔在一边无人问津的胎衣，投生后就只能是碌碌无为的庸俗之人，面目庸俗，生活庸俗。
诸神听得清清楚楚，却面面相觑。
小狼王，已经无法复生了。
凫风初蕾？
天穆之野固然灰飞烟灭，但是，其他人也无法再渴望奇迹出现了。
怎么会是凫风初蕾？
甚至，连不死药都没有了。
当然，经历了大联盟之战后，凫风初蕾这个名字已经在整个大联盟流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可谓全天下最具风头的年轻人。可是，再怎么着，她也只是地球人，怎么能担任中央天帝的宝座呢？
此次变故之后，只怕复制人的制造会成为一项禁令，任何人概莫能外。
“我推举凫风初蕾，当然并非心血来潮或者信口雌黄，而是有我的理由。凫风初蕾是第一个发现青元夫人的青草蛇病毒之人，并随即向我和死神禹京做出了举报，只不过因为我的愚蠢和禹京的私心，我们都没能及时发现；当然，光凭借这一点，她还没资格问鼎中央天帝宝座。我之所以推举她，是因为她在大联盟之战的表现。当时，我和西帝被D病毒拉出了宇宙边缘，朱庇特家族遭到毁灭性打击，她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独自迎战整个天穆之野，正是她彻底拖住了青元夫人的进攻速度，并启动通天神树保护了一大批人的安全，甚至阻止了地球的被毁灭，而且为我们赢得了时间，这才有后来的彻底铲除天穆之野的机会。否则，别说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讨论新的中央天帝人选了，我们各自的星球可能都早已遭到毁灭性打击，而且，不敢再有半点反抗的声音，只能强忍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就算医学部，也不会接手这么棘手的事情。
诸神静默。
因为，大联盟才亲眼目睹了青元夫人擅自私下里制造复制人，酿成了天大的灾难，所以，谁还敢轻易制造复制人？
这是事实。
可是，她随即想到，这难道恐怕较大。
你无法反驳事实。
季季等人可没有能力消除他的脑电波。
如果凫风初蕾不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诸神根本不可能有平静地坐在这里讨论新的天帝人选的机会。
可现在，凫风初蕾忽然很希望出现奇迹：比如，找大联盟的医学部帮忙，至少，复制一个新的小狼王，毕竟，他肉体虽然死了，但是，脑电波还在空气中飘荡，不是吗？
是维维奇出声了。
换而言之，如果脑电波死亡，就算他的肉体完好无损，他也算彻底死掉了。
他一扫昔日的嬉皮笑脸，他一本正经。
一个人的存在，是脑电波的存在，而不是肉体的存在。
“我也推举凫风初蕾出任中央天帝。她在大联盟之战的表现有目共睹，也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可以说，她是我所见过最勇敢最公正最无私的一个人，而没有之一！实不相瞒，当青元夫人肆虐大联盟的时候，我无数次想跳出来，至少，我希望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因为，我知道，如果任何人都不敢发声，那么，以后很可能就再也没有发声的机会了。可是，当我看到十几个星球被摧毁，当我看到共工星体变成一片树叶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发声的勇气了……”
复制品，虽然和本体在外表上一模一样，可是，凫风初蕾已经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现在，他的声音还微微颤抖。
甚至于，可怜的百里行暮要在临死的最后一刻，才回忆起生前的一鳞半爪，可是，也只得这些，无法更多了。
那毁灭性的打击，彻底击毁了无数人的勇气。
就算她在周山之巅偷走了百里行暮的复制人，可是，她也再无法让这个复制人恢复脑电波，纵然活下来，也只是一个行尸走肉，一个傀儡。
包括他，也包括在座的无数诸神。
纵然是青元夫人这样的绝顶医学和病毒学高手出手，也不能让人恢复原状，而是另外制造一个复制品。
他们不是没有发现青元夫人的野心，也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在那一刻，彻彻底底失去了勇气。
任何神药其实都一样，本质上，只能救活原本就还有一口气之人，而无法让死者复生。
高度的恐惧，总是带来高度的失声。
小狼王，无法挽救。
“后来，我曾反复问自己：我如果是凫风初蕾，我如果处于那样的绝境，我真的能坚持下去吗？可是，结果令人遗憾，我想，我是绝对坚持不下去的！”
季季等人对他恨之入骨，对他采取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将他的最后一丝元气和生命力都彻底破坏。
“我们平素自诩半神人，高出地球人何止百倍千倍？可关键时刻，我们根本不如一个普通人的表现……”
实在是因为他的尸体被毁坏得太过彻底。
整个会场一片沉寂，只有维维奇的声音清晰无比。
经过反复检查，小狼王已经彻底无法救助，无法复生，就算白衣天尊出手，也无可奈何。
“从万神大会，她就开始对抗青元夫人，为此，她的所有亲人和朋友，都被青元夫人杀光杀绝，甚至连周山之巅的云阳树精都不能幸免。而云阳之所以死，仅仅只是因为曾经救过她一命！就连昔日她的反对者，白志艺等人间大将，也为了九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丽丽丝默然站在她的旁边，曾经浓烈如一朵金色向日葵的鬼方女王，一夜之间就凋零了。
“而且她从来不曾作恶，人品也无懈可击，纵然青元夫人口口声声称她杀了陆西星和张灏，可是，但凡了解事实的人都知道，陆西星和张灏无论按照哪一条法律都该死。这一点，无法构成她的污点。”
昔日蚩尤，共工都没做到的事情，反而是他做到了。
“更主要的是，她无论出任鱼凫王还是万王之王，都有极其优异的表现，任用贤能，兴办教育，革除弊端，短短时间之内，让天下平定，百姓安宁，开创了历代人间帝王所不能达到的盛世景象。
他，竟然是九黎的历史上，第一位和九黎生死与共之人。
“我相信，在场诸位很多人都听过她在万王之王登基仪式上的演讲，当时，她的承诺，她基本上全部做到了，甚至远远超出了……
最无赖的少年，却用了最后的生命和这个城市共存亡。
“有能力，有勇气，有贡献，有公心，她满足了中央天帝所需要的全部四个条件，这，也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道！我认为，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无赖者，何尝不是最高尚者？
诸神你看我，我看你。
掠过心头的回忆，全是他的不堪和无赖。可是，她却泪如雨下。
他们无法反驳。
当然，自己也曾无数次想要杀了那无赖，甚至在那无赖少年的肚子里装满了沙子。
他们看到天幕上平静无比的金沙王城，训练有素的百姓在一次次劫难之中安然度过；
甚至，那无赖在有熊山林一狼牙棒就订在自己的手臂上面，还大言不惭：这具僵尸真是太丑了……
他们看到天幕上人声鼎沸的九黎，尽管死者的鲜血才刚刚被风吹干，但活着的人已经开始劳作，耕种，欢笑，歌舞……九黎，不但有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还有百姓们闻所未闻的透骨镜，神奇的神迹打印高楼大厦，人人丰衣足食，人人都能享受教育和医疗的安乐场景……
甚至，那无赖的少年偷偷给自己下毒，在西北的大漠里振振有词：你以为你是女王你就了不起吗？总有一天我会玩你睡你，让你跪在我的脚下；
一个好的环境才能熏陶出好的人性。
她还记得那无赖少年振振有词：我怎么就是偷你的王袍了？你长得那么丑怎么好意思穿这么美丽的衣服？姬真穿不是更好吗？
就连小狼王这样昔日谁也看不起的无赖少年，也为这个城市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她记得第一次见小狼王的情景，那无赖少年嬉皮笑脸：哇，你这么丑居然还这么嚣张？
还有四方王赤焰兰亭、拉美西斯以及白志艺、名医杜仲等等无数的普通人……
很久远的过去。
相比大联盟惨烈厮杀时的集体沉默，这些普通人的表现就更加珍贵，更加令人动容了。
她忽然想起过去。
就算反抗的是少数人，可是，他们还是站出来了。
初蕾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九黎广场，她的足下，就是小狼王当时被拷打的地方，鼻端，隐隐地还能嗅到他的胃部做成的箭垛子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血腥味。
一个人站出来，便有无数的人会站出来。
无数人围着透骨镜，庆幸着生的希望。
可大家都不站出来，那就永远不会有站出来的机会了。
只要九黎二字不灭，他们的名字就当不毁灭。
维维奇长叹：“以前，我曾经想帮助凫风初蕾，但无非是因为惊艳于她的举世无双的美貌。可现在，我是心服口服，真心推举她为中央天帝！”
女王不能把他们的名字写在风里，但是，可以定格在广场、文字以及无数的传说之中。
他们看向白衣天尊，但见他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对维维奇的这番话非常满意，觉得那是对自己所陈述理由的完美的补充。
还有拉美西斯、赤焰兰亭……
本来，这个建议就是他提出来的。
甚至是你曾经以为的蝇营狗苟之辈，比如白志艺。
弱水飞度之后，他已经看淡风云，再也无心权势名利。
这世界，总有无数的人不会苟且。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对大联盟就失去了关切之心。
女王下令，这把透骨镜永远留在杜氏家族手中，由他们家族长期保管。
他提出新的中央天帝人选，便是基于这种关切之心。
他为了他医者的最后节操，不惜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他的目光落在西帝面上，似笑非笑，好像在说：陛下，你怎么看？
名医杜仲，医者不能自救。
诸神也都看着西帝。
只可惜，透骨镜只能救活人，至少是还有一口气之人，而不能救死人。
西帝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了。
它在杜仲儿子的手上，开始救治无数的重伤者。
“在这之前，我的确是从未考虑过凫风初蕾的，可是，既然白衣天尊和维维奇都提出来了，那我也说说我自己的看法。身为中央天帝，必须最大可能做到公正无私，而且，大联盟因为存在了很久很久，许多陈规陋习都已经过时了却没有得到及时的重建。我也好，白衣天尊也罢，我们身上都有污点，我们都老了，我们都有自己的罪孽，可是，凫风初蕾就不同了，她没有污点，她没有罪孽，她是一股清流。有能力，有勇气，有贡献，有公心，却没有污点，就凭借这一条，她就比其他人更有资格出任中央天帝……更何况，她还有理想！……”
尤其是被放在柱子上的透骨镜又被取了出来。
西帝顿住。
饶是如此，九黎还是迅速恢复了繁华，很快，商旅正常营业，早点照常开卖，大街上，立即又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他强调：“她还有理想！各位，理想是什么？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可是，死者的血可以抚平，尸体可以掩埋，废弃的房屋可以被复原——但是，死了就是死了。
没人回答。
仿佛有一只神奇的大手，挥手之间，便抚平了一切的创伤。
没人能够回答。
所有的杀戮也全部消失。
西帝苦笑。
一夜之间，所有的血腥全部消失；
“是啊，我们都已经失去了理想了，我们甚至很长时间都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理想了。我们千秋万载不死不灭，今天能坐在这个会议室里的人，最差的也是十万年级别以上的寿命，许多人甚至百万年、千万年、上亿年不死不灭……于是，在浩如烟海的时间长河之中，我们早就失去了理想。我们已经是地球人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大联盟便是地球人口中的天堂，我们哪里还需要什么理想呢？可是，身为中央天帝，要为整个联盟的未来担当重任，又怎能失去理想呢？”
我传你们以力量，教你们以本领，让你们丰衣足食，让你们精神自由，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可以一直站立，永不下跪！
大联盟根本不需要什么老家伙。
勇气，能力，才是自保的根基。
大联盟也根本不需要什么面面俱到的所谓老成持重者。
沉默，顺从，很多时候并不是自保。
大联盟甚至不需要他西帝或者是白衣天尊这样有过污点的老牌大神——纵然他们曾经神功盖世。
你们先要学会了站立，然后，才能学会自保和反抗。
大联盟，需要新鲜的血液，新鲜的空气。
你们先要站直了。
大联盟，需要重塑人心。
你们先要站着。
人心莫测，神心同样莫测。
“我命令你们，再也不许跪下了！无论是君君臣臣还是父父子子！”
经过这次惨烈之战后，每个人心底都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倒下去了一个青元夫人，会不会有下一个青元夫人？下一个青元夫人出来之后，大家是不是依旧像今天这样一言也不发，眼睁睁地看着她挥手之间杀戮天下，也只能一声不吭？
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轻轻地：“你们起来！你们记住，以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许跪下了！”
不敢发声的唯一原因便是实力不足。
女王的目光，终于落在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民众身上。
当你不足以对抗可能施加在你身上的危害时，你便只能保持沉默。
可是，她并未开口，因为，她一看女王的神情，就知道什么也不用说了。
经过这次惨烈之战后，大家都恍然醒悟：指望一个人永远维持初心或者公心，都是一种可笑的愚蠢。所以，必须要有法律的约束。
这一次，丽丽丝稳稳地站了起来。
大联盟，更需要更完整的制度。
初蕾轻轻将小狼王和拉美西斯并排放在一起，然后，才再拉了她一把。
这些，白衣天尊原本都可以做到，可是，他有污点。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就算他已经赎罪，可是，他的仇敌太多，他们总有攻击他的借口，总有诸多的不满。
丽丽丝整个人已经衰竭了，根本无法站直。她干脆瘫坐地上，在她的旁边，便是拉美西斯的尸体。
可是，凫风初蕾就不同了。
她只是将目光从他们面上移开，先轻轻扶起了丽丽丝。
纵然是再挑剔之人也找不出她的漏洞。
他们甚至习惯了，内心一颤抖，立即就跪下去。
没有污点之人，就没有漏洞。
他们很快便习惯了，别人一大声，立即就跪下去。
大联盟，需要一张新鲜的面孔。
他们之所以现在跪得如此整齐划一，如此习惯成自然，完全是这几天才养成的——因为，季季一声令下，一个眼神，他们就必须跪着。
更何况，她是白衣天尊亲自推举，这就意味着，他自然会鼎力支持。
可是，凫风初蕾记得很清楚：以前，她是从不让他们下跪的！包括登基的时候。
有他鼎力支持，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他们统统跪在地上。
这时候，大家忽然才想起，原来，她其实是他的妻子。
然后，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百姓。
他们原本是夫妻。
此时，他们全部跪在她的面前。
但是，他推举她的理由，当然并非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他们，因为没有自保的能力，在暴力面前，唯有选择顺从。
这一点，诸神无法诟病。
他们，只是被胁迫者。
他们只要回忆起她手持金杖独自迎战整个天穆之野时的场景，就无人能提出诟病了。
他们，只是受害者。
西帝站起来，他的声音很是沧桑：“我和白衣天尊、维维奇的看法一样，我也推举凫风初蕾。现在进行表决，如果你们同意，请按下你们的同意按钮，如果你们反对，请按反对按钮……”
他们，就是她在天幕上看到的那一群尽情编造谎言和各种丑闻来诋毁自己，诋毁小狼王的那一群。
言毕，他率先按下了自己面前象征“同意”的绿色按钮。
这一刻，初蕾忽然彻底原谅了他们。
天幕上，同时亮起了一片绿色的按钮，整齐划一，连弃权的都没有。
他们满是战栗的声音里，终于释放出了长久压抑的愤懑和恐惧。
女禄，是最先醒过来的。
这时候，围观诸人才一起跪了下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我王……我王……”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窗外的芙蓉树满树繁花，灿烂若锦。
小狼王，静静地闭着眼睛，终于，安详得就像是一片树叶。
她看到一张比芙蓉更绚丽的面孔。
她并没有流泪，也没有恸哭，她只是慢慢伸出手，轻轻将他皱巴巴的眼皮抚平，轻轻道：“小狼王，你的仇人已经死了！青元夫人，云华夫人，她们都死了！整个天穆之野都不复存在了！你安息吧……”
她听到她惊喜大叫：“娘娘，娘娘……”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分量，就像一块被风干的腊鱼。
她笑起来，伸出手，轻轻将她拥抱。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他，也是唯一的一次。
这是她第一次，公然以母亲的身份将她拥抱。
直到她一挥手，半空中的小狼王，轻飘飘的，就像一片树叶一般落在她的怀里。
初蕾依偎在她怀里，但觉这一刻，勇气倍增，心灵静谧。
直到一个红色身影，从天而降。
母亲之爱，永远是世界上最无可替代的无私之爱。
空气，还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我既然是从父王而生出来的，那你怎会是我的母亲？
再也没有人开口，每个人都默默地盯着小狼王的尸体。
这问题，根本不重要，而且，她压根没想要过问。
她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甚至失去了亲自去把小狼王放下来的勇气。
一直到母女二人站在了“乐林苑”。
丽丽丝没有回头，也没有站起来。
这是凫风初蕾第一次听到“乐林苑”这个名称，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神奇的地方。
然后，才是他们的父母。
“最初的时候，娲皇在此造人，历经反复试验，无数次的基因重组，这才让人类有了严密的身体肌能和繁杂无比的脑部系统。最初，一天只能创造七十个人，而且，还需要众多大神一起协助。据说，当时由黄帝负责区分性别，一个叫做上骈的大神负责制造耳目，而大神桑林则负责四肢和手足的生产，到最后，才把这些交给娲皇，由她集体组装，输入灵气，如此，一个完整的人类才算是被生产出来了。因为造人的程序很麻烦，所以饶是这么多大神一起协作，一天最多也只能造出七十个人来……”
无数的小孩，都站了出来。
现在大家早已知道，人类是通过母体繁殖而来，父精母血是也，可是，在男女交合之前，第一个人是怎么来的？
直到一个小孩怯生生的声音：“丽丽丝女王……”
最初的人类，既不是猴子变化而来，也不是从天而降，而是诸神辛苦创造而来。
直到一个小孩跳出来。
大名鼎鼎的娲皇，便在东方世界创造了最早的人类。
只有丽丽丝的恸哭在空气中回荡。
先是由娲皇总体设计构思了人类的外表，基因，以及内部各种生理机能的复杂运算……解决这些问题之后，她亲手创造出了第一个人：炎帝。也就是地球上的第一代原住民。
气氛，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也是当初天穆之野的三个老园丁为何会说白衣天尊才是地道地球人的根本原因。
可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就更加没有人站出来了。
一个人也就罢了，要大规模制造就不容易了。正因为造人工程太过浩大太过麻烦，所以，在后来的大规模造人工作中，便需要诸神协助，于是，才有了分工行为：当手足、耳目、性别等等确定好之后，娲皇集体组装，这便是一条完整的造人流水线作业。
他们甚至暗暗祈祷：总有人会先站出来的吧？要是有人先站出来就好了。
饶是如此，一天也只能制造出七十个人。
他们都在其他人先出头。
七十，已经是极限。
他们都在观望。
要到很久之后，造人小分队才研制出了让阴阳互相交合，人类自行繁殖，如此，才彻底废除了麻烦的造人流水线。
九黎的百姓，绝大对数是世界各地来的移民，他们曾经口音各异，肤色不同，生活习俗和语言都不同，所以，他们很难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形成强大的凝聚力。他们本质上是一盘散沙，连金沙王城都远远比不上。
从此，人类走向了自我繁殖之途。
这一次，扫射九黎的是魔鬼。
生育后代的过程很辛苦，养育后代的过程更辛苦，甚至要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基本上就是一件亏本生意。
凡人，不是魔鬼的对手。
为了鼓励人类的自我繁殖，诸神在千百次的研究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赋予人类交合时的无比欢乐，他们就肯主动交合，否则，便把自我繁殖当成一件苦差事。于是，诸神索性让他们把这种行为当成娱乐或者游戏，否则，谁肯白白去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他们有人踏上一步，却又被亲人生生拉回来，亲人的眼神无声，却满是哀求：求你了，别去送死了。
至于后来的克隆复制人，那简直就是很低级的行为了，只是在前人基础上的投机取巧，根本不是什么伟大的创新。
他们担心自己成为下一具尸体。
（“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楚辞·天问》；“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淮南子·说林》）
他们实在是被杀怕了。
女禄指着“乐林苑”的大门，叹道：“说起来很简单，但是，从造人成功到造人流水线被彻底废黜，人类全面走向自我繁殖，实际上耗费了长达几亿年的漫长时光。人类能大规模自我繁殖，其实不过就是最近几亿年的事情，到不周山之战，他们绝大部分被覆灭，七十万年之后，又才慢慢地自行生长，一直到今天……”
就如现在，就如此时，他们很想冲出去，至少，帮着丽丽丝把小狼王放下来，把那些被倒吊着的人放下来，甚至，帮着把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处理掉……可是，他们不敢。
初蕾听得很认真。
也正因为没有反抗的能力，其实，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只是信口雌黄。
她虽然早就听百里行暮提起过娲皇造人，可是，却不知道真正的程序原来是这样。
因为没有反抗的勇气，所以昧着良心，信口雌黄；
“初蕾，你知道为何黄帝统御时期的东方诸族被称为华族吗？”
每一个人，其实良知未泯，只是，他们太惧怕暴力了。
华族，花族。
渐渐地，有人一只脚踏出门口，又缩回去。
华者，花也。
渐渐地，有人悄悄地开了一道门。
黄帝并不是造人团队的主要工程，但是，他是人类自行繁衍的首功之臣。
渐渐地，有人从门缝里张望；
“炎帝虽是娲皇所造第一个人，尊贵无比。可是，因为属性所限，炎帝的领地范围内，人口很难繁衍增长。而黄帝就不同了，他亲自参与过人类的制造，熟谙人类自我繁衍的关键环节。当娲皇等伟人隐匿弱水之后，黄帝的时代便来临了……”
丽丽丝的哭声，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黄帝经过观察植物生殖的原理，发现花朵其实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多次检测花朵授粉交合时发现，花朵很乐意这样的行为，因为，这会让它们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快感。
当然，还有曾经分布在大街小巷的尸体，现在，他们已经被集中起来，尚未焚烧，季季本想把他们当成典型，可是，还没来得及处理，就逃之夭夭了。
这快感，极大地引起了黄帝的注意。
他们是季季显示暴力的第一批牺牲者。
他敏锐地意识到：若是把这种快感注入人类的交合，那么，自我繁殖的难题从此就会迎刃而解。
然后，就这么倒地不起。
于是，他开始潜心研究这个秘密，很快便突破这个生殖秘密，研制出了人类最初的自行交合系统，在其中注入了欢乐的元素，然后，让人类大规模自行交合繁衍，然后，他的领地上，人口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暴增。
暴力降临的第一时刻，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抗争。
人口暴增，族群的力量自然暴增。
在广场四周，还悬挂着许多别的尸体：赤焰兰亭、名医杜仲、白志艺以及所有不肯当场投降的反抗者们。
可与此同时，炎帝的领地上，还是人烟稀少，原因就在于他没有掌握人口暴增的技巧和方法。
她跪地不起，只是恸哭。
“黄帝长期致力于人类繁衍的研究，因为他很清楚，交合和生殖对于人口增长的重要意义，更知道人口众多对于一个民族的意义：人口多了，劳动力，生产力，战斗力才会一起增强……”
她跪在地上，竟然失去了前去将他放下来的勇气。
华族，花族，以花命名，实则是希望本民族如花朵一般迅速繁衍，繁荣昌盛。
小狼王的尸体，已经成了被风干的骷髅，就像是被腌制的一条鱼干。
可是，人类的繁衍有一个致命伤：女性在负责生产的时候会面临巨大的痛苦和风险，于是，早期的女性，也就是所谓的“阴性人”是大力抵制这种自行繁衍的。
丽丽丝不知道原因，也无法前去追赶，她直奔九黎广场。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往往会看到许多阳性人干脆自行生产，以免在阴性人不配合的情况下，断绝后代。
季季和神将们很快i彻底消失在了九黎。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季季拼死奔逃。
阳性人因为自身的生理结构，注定了无法大规模自我繁衍，这事儿，还必须得依靠阴性人的配合与协作。
季季跑得比一条狗还快。
于是，才有无数的记载里：黄帝多次和诸位神女探讨房中秘术，寻找其中的关键环节，然后，不厌其烦地记载在《黄帝内经》里传给后人。
与此同时，季季等人却亡命逃窜。
房中术，本质上是提高阴阳交合的快乐技巧。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
对于黄帝这样的大神来说，研究房中术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要得到什么新奇的快感，而是为了迅速在人类之中普及，让两性之间的交合因为极度的欢愉，从被动行为变成主动行为，如此，人口才能迅速增长。
当她看到拉美西斯死亡的那一刻，彻底失去了理智，也冲了出来。
人口的增长，是族群壮大的根基。
她非常清楚，拉美西斯是因自己而死。
人口的增长，才是国力的根基。
直到季季忍无可忍，杀了拉美西斯。
华族，是世界上第一个以生殖器命名的名族。
正因为他们踏出了封印之地，所以，片甲不留。
直到现在，世界第一大族华族，依旧是这种东方“人口增长”理论的受益者，也正因为其人口的数量，保证了任何时候都不至于亡国灭种。
更何况，一千多人在无数次的被追杀之中慌了手脚，到后来，已经不顾莉莉丝的命令，四处逃窜。
（正是基于黄帝的教诲，中国人实现下列三个重大目标：欢愉、长生和繁衍后代，这种由黄帝开创的性国学，超越了低级趣味的狂欢层级，转而成为国家政治的核心策略。毫无疑问，人口是帝国最重要的资源，它将维系帝国的强大性，而黄帝，似乎是这种信念的开拓者。没有黄帝，就没有全世界最大的人口基数以及最丰厚的人口红利——摘自朱大可《华夏上古神系》，P553）
天穆之野如果真的要绝杀，别说一般地球人，就连诸神都唯有引颈就戮。
乐林苑的存在，证明了黄帝的伟大。
可是，躲在王殿的一批闲杂人等却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在一次次疯狂的大扫射中，基本上全军覆没。
这时候，初蕾也完全明白女禄带自己来这里参观的目的了：身为黄帝的孙子，颛顼当然对如何制造人类毫不陌生。可能他经历京都大屠杀之后已经对其他女人有了阴影，也可能他对于几个白痴儿子心存愧疚，于是，他决定自行繁衍，而且，选择了自行繁衍一个女儿。
她凭借白衣天尊布置在九黎上空的封印，勉强躲过了季季和杀手们一次又一次的搜捕，好几次，她快要被抓住了，却总是侥幸逃生。
只是，不知道他当时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目的，居然在自行繁衍中，使用了一半女禄的基因，如此，凫风初蕾便有了完整的父亲和母亲。
丽丽丝，也已经不成人样了。
她想，也许父王一直爱着女禄娘娘，毕竟，很长时间里，他们夫妻恩爱，相得益彰。只是，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像每一段庸俗的故事一样，父王变心了，喜新厌旧了。可是，当繁华褪去，尘埃落定，他孑然一身隐匿在时光的长河里时，心底是否永远保持着最初那个爱人的美好样子？
直到丽丽丝终于赶来。
所以，在决定自行繁衍一个健康后代的时候，情不自禁还是使用了她的基因？
直到季季等人闻风逃遁。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大联盟的基因数据库里没有女禄的任何资料了，这分明是高阳帝早有准备。
他死后，一直被高高悬挂在广场上面，作为示众和威慑的活教材。
“你父王……唉……你父王……”
小狼王听得这些厚颜无耻的诬陷，气得笑起来，然后，在万般的痛苦之中，气绝身亡——
女禄没有说下去，可是，初蕾知道，她内心深处，永远也无法摆脱当年京都大屠杀的阴影了。
尤其是男女关系问题上面。
她站在乐林苑的门口，微微一笑：“初蕾，你回去吧。”
毕竟，女人嘛，大家都知道的，要丑化她们，就那么三五招。
初蕾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女王的罪行，比小狼王更加难堪，更加丑恶。
原来，女禄带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解开自己心中最后一个疑惑。
当然，小狼王之外，便是女王。
她急了：“娘娘……”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
女禄很平静：“我自知罪孽深重，再也无法回到人群之中，所以，我决定留在乐林苑……”
季季说：你们快揭露小狼王的罪行吧，只要说得好，人人都有奖赏。
经历了几亿年的时光，乐林苑其实早已成为一座遗址，远离人群，被人忘记，可女禄，选择了留在这里。
他们也笑，大家都在笑，可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假，因为，他们这样大笑，一来是掩饰内心巨大的恐惧，一来是贪婪地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大堆黄金。
“初蕾，你回去吧。你的路还很长，而我，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只看到季季的狂笑，群众的麻木的附和。
女禄声音平静，态度坚决。
听到最后，小狼王已经彻底麻木了。
初蕾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劝阻。
在他们的种种编排之下，他完全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一个集中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多罪孽最丑恶最暴虐最卑鄙最下作的小人……他的罪恶，罄竹难书！他的罪孽，天下第一。
“回去吧，孩子，回去吧。”
到后来，素不相识的人也纷纷起哄，绘声绘色编造他的各种谣言，罪行，污言秽语，令他这个见多识广的小狼王也匪夷所思……
女禄一挥手，初蕾忽然双眼迷离，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哪里还有什么乐林苑？自己面前，繁花似锦，三十里芙蓉花道，连绵不绝。
紧接着，是跟风的人也跳出来诬陷他，历数他的罪行；
华族，花族。
最初，是受到了胁迫，迫不得已的人站起来揭发他，丑化他；
金沙王城，最多的便是鲜花，它们四季盛开，长盛不衰，就像金沙王城连绵不绝的人口，永不衰竭。
因为，在他死前死后，他亲眼目睹了民众的疯狂。
黄帝的人口繁衍理论，到现在，到任何时候，都还行之有效。
他就算闭着眼睛，也死不瞑目。
她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
这个人，曾经是九黎的储君，下一任万王之王，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
对面，一人翩然行来。
甚至没有任何百姓敢站出来祭奠他，安葬他。他们也彻底忘了：这个异乡人，曾经拿出自己全部的家产，全部的黄金，来改善他们的生活；这个异乡人，也曾拿出全部的军队，企图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白衣如雪，一头蓝色的头发精灵般在微风中招展。
直到现在，他还是被悬挂高处，迎风招展。
他看着三十里芙蓉花道，笑容满面：“呵，七十万年了，又到了芙蓉花开的兴盛期……”
他死前，曾经很长的时间生不如死，连自杀都不能够。
她站定，看着他。
他受尽折磨才死。
他的目光缓缓从芙蓉花朵上转到她的面孔，某一刻，屏住呼吸，听得心底惊奇的赞叹：多美！多美！比这三十里芙蓉花道更美的景致。
他死得很惨。
这，才是大自然的伟大奇迹。
还要小狼王的身子，也早已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初蕾……”
唯有九黎上空，小狼王的头发做成的旗帜被风吹成簌簌发抖的刷子。
“百里大人……”
可是，消息尚未传到九黎，百姓们还不知道，他们都闭门闭户，再也不肯外出，也怕招惹了是非，尽可能地躲在家里，希望能避过这场巨大的浩劫。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二人都笑起来。
可是，他们并未走出多远，就被就地正法。
还是他先开口：“初蕾，我这次是奉命前来，恭迎你去大联盟做中央天帝！”
季季一行，早已闻讯逃窜。
初蕾惊呆了。
当秋风吹起的时候，众人但觉寒意袭人，仿佛久违的冬天马上就要降临了。
他还是笑容满面：“初蕾，你已经被推举为新一届中央天帝了。当然，这不是我一个人推举的，是整个大联盟一起推举的。所以，你不能拒绝。”
血洗之后的九黎，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闻讯而来的委蛇哈哈大笑：“少主，你这是要做中央天帝了吗？真是好极了，好极了，哈哈，真是好极了……”
九黎。